并且,诱凶很可能给充当诱饵的那个人带来不可预料的危险,我是不可能赞同的。沈诺还在等着我回答,我还没开口,赵达就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李教授!水杯上又发现新的痕迹了!”
我立刻站起来,随赵达一起跑向了鉴定科。这里围着许多人,屋子里刚通风,但还是能闻到一股非常浓郁的烧碘的味道。鉴定科的负责人立刻把他手里的资料递给了我,上面还有一张照片,是杯子最新鉴定结果的照片。
照片上的杯子,比原来多出了一个唇印,而这个唇印,是一个裂唇……
我迅速地翻动了几下手中的鉴定报告,鉴定科的工作人员此次鉴定使用的是碘熏法。九十年代末,虽然还没有使用激光照射提取指纹痕迹这种方法,但当时的痕迹提取技术已经比较发达。
除了用石墨提取指纹这种最简单快捷的物理方式,司法鉴定中常用的提取指纹痕迹的方法还有硝酸银法、8-羟基喹啉法等,而碘熏法也是比较有效方便的化学提取方法。用碘蒸气熏染后,无色的指纹或痕迹会呈紫红色显现出来,这种方法,可以弥补石墨提取不出被擦去指纹或痕迹的不足。
“我要看原物!”我对着把鉴定报告给我的那名鉴定人员说,他立刻就跑去把那个杯子取过来给我了。虽然心急,但我还是小心翼翼,戴好了手套之后,才谨慎地接过杯子。碘熏后的紫红色痕迹,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消失,杯子上的紫红色唇印,就已经比照片上的淡了不少。
杯子上有三个痕迹,一个是几个手指印,鉴定报告上说,这是苗苗的手印,另一个是苗苗的唇印,单从形态上分析,苗苗的唇印的确更像是她生前留下的,因为唇印还呈现自然的模糊移动。而最后一个痕迹,则是刚刚被我们发现的新唇印,这是个裂唇。
苗苗的唇印是在玻璃杯的中部,而不是杯口,所以可以断定苗苗没有喝过这杯水,从指印的方向看,也像是苗苗给人递水的姿势。那个裂唇,则是在杯子另一端的杯口处,凶手很可能喝了苗苗给他递的水!
“里面的水呢?鉴定过没有?”我仔细观察了一阵子,我又问鉴定科的人。
大家都安静地站着,赵达一直着急地踱来踱去,但却不敢开口打扰我。气氛有些紧张,所有人都在期待我通过这个杯子分析出什么来。被我一问,大家全部齐刷刷地看向了我,鉴定科的负责人站了出来。
“李教授,鉴定过了,没有检测出有效的DNA信息。”她说着,让我把鉴定报告往后翻,上面的确记录着鉴定的结果,包括杯口处的裂唇印,上面的DNA残留也全部被破坏了,破坏DNA信息所用的方法,暂时还没有查明。
我把杯子递回给鉴定人员,让他们继续鉴定,一定要查出凶手是用什么方法破坏裂唇印上的DNA信息的。人的嘴唇,多少都会残留有人的唾液,所以肯定会有人体的DNA,DNA鉴定技术,当时已经运用于侦查鉴定了。
我再一次确定凶手是一个对公安系统侦查、鉴定程序都非常熟悉的人,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布置出那样严密的密室现场,并且不在现场留下自己的痕迹。赵达再也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他讪讪开口,问接下来要怎么办。
赵达冷静的时候,还是很有领导能力的,但他只要一着急,就什么都不会了。我有些无奈,反问他:“还能怎么办?在全市范围内,通过基层民警、协警和特勤,搜寻调查裂唇患者,但不要打草惊蛇,偷偷调查并监督,发现可疑人员,紧急逮捕。”
赵达拍拍手,立刻让人把我说的话落实下去,警力所能及的范围内,G市已经尽可能地加强巡逻了,整个G市这么大,寻找裂唇患者,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我们此刻只能这样去预防了。
退出鉴定科办公室的时候,我和赵达发现沈诺正靠在门口,我们刚刚说的话,她应该都听到了。赵达看了我一眼,立刻对着沈诺破口大骂:“不是说过,还没正式报道前,不准接近案件机密吗!”
沈诺很不在意,依旧标志性地吐了吐舌头:“你们自己说话不关门,我有什么办法。再说,零点已经过啦,今天我就正式是警队的人啦!”沈诺说着,还故意伸手,对着赵达晃了晃她手里的手表。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果然,已经零点一刻了。沈诺的话,让我和赵达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天,离凶手说的凶杀案发生,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
沈诺见我们突然不说话了,又问我们怎么了,赵达叹了口气,很不耐烦地把老张招呼过来了。赵达跟老张说,沈诺暂时就交给他带,老张好像很喜欢沈诺这小孩,没有拒绝,立刻答应了。
沈诺嘴也甜,很快就拉着老张到一边去不知道聊什么了。回宾馆前,我又去看了一次孙辉,他正在安静地睡着,边上有好几个刑警守着他,放心下来之后,我出了警局。夜有点凉,宾馆离警局也只有几分钟的路程,赵达原本要派人送我,我拒绝了。
正是警力空虚的时刻,大家又都在通宵达旦地研究案情,我不想再让他们浪费不必要的时间和精力在我身上。宾馆的大门已经关了,只在边上留下一个小门,我钻进去,发现里面的灯也只留了一盏,柜台的服务员正趴在柜台上呼呼大睡。
宾馆的楼道很黑,我每走一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都要在宾馆里回响很久。
我上了二楼,正有一个刑警站在我和母亲房间的门外,见我回来,他朝我敬了个礼。他跟我说,他和另一名警察就住在隔壁,会轮班守着我们的房门。他眼里布满了血丝,这段时间,整个警队都在加班,现在他又得来守着母亲,肯定没有睡好。
“以后我在的时候,你就去休息吧,我出去的时候,再叫你。”我想了想,做出了这个决定,他们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我直接喊他们就行。宾馆里面人流量挺大,又有监控摄像头,凶手不可能那么明目张胆找上门来。
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竟然是沈诺,她正被我按在地上,半边脸对着我,她气呼呼地喘着气,眼睛斜视着瞪着我。我皱起眉头:“又是你?”
“你先放开我!”沈诺挣扎了几下,但我没有立刻放开她,问她为什么要跟着我,但出乎意料地,她说她也住在这里,就住我的对门,不信她开门给我看。
半信半疑之下,我松开了手,沈诺腾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她一边甩着被我扭住的手臂,一边抱怨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从警校毕业这么多年,我一点都没有落下警体技能的训练,在B市警校,没有上课也没有研究案情的时候,我就会去训练场里锻炼。
沈诺真的把门打开了,她嘟着嘴,指着房间里面:“这下信了吧?”
我朝房间里面看去,里面被整理的很干净,地上放着几个行李箱,房门一打开,就有一股香味扑鼻而来,这味道和沈诺身上用的香水味一样。我瞥了沈诺一眼,问她为什么会住这里。
沈诺吐舌头笑道:“就只有李教授能住这里,我就不能住这里了?”
我也不知道赵达是怎么问上级的,上级竟然会说沈诺回老房子住了。那房子已经荒废了那么多年,根本住不了人,至于那场大火的事情,我没有多问,毕竟那是沈诺的私事。我也一点都不怀疑沈诺的身份,人事档案是上级直接调配过来的,上面的信息和照片都假不了,赵达也已经打电话确定过了。
我不准备再回答沈诺,想开门进去,但沈诺从身后把我拉住了,她朝我眨了眨眼睛,“李教授,这么晚了,要不要进去坐一坐?”
看着沈诺脸上暧昧的表情,我不禁愣住了,随后,我心底产生了一股厌恶的感觉,就在我马上要冷言拒绝的时候,沈诺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宾馆有内外隔间,母亲睡在里面一间,脱了鞋,我悄悄走了进去,母亲正躺在床上,灯没有关,她已经睡着了,但手上却抓着一张照片,是父亲的。我想把照片放到床头,但母亲抓的却很紧。
我替母亲盖好被子,关了灯,悄悄退了出来。
匆匆洗了一把脸,我躺到了床上,几天没睡个好觉,我累的不行,可是我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了,整个脑袋里都回响着电话里那个男人阴阳怪气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
敲门声连续不断,很急促,我刚揉着眼睛坐起来,母亲就已经从內间里走了出来,她要去开门,我立刻轻声叫住了她。关键时刻,什么都要非常小心,我从床上翻下来,走到了门口。
敲门声还在继续,母亲已经拿起了房间里的扫帚,高高举起,躲在我的身后。
“谁?”我清了清嗓子,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李教授!是我,快开门!”立刻就有人回答了,是沈诺,她一边喊着,一边叫我开门,我松了一口气,让母亲把扫帚放下来。母亲很早就已经起床洗漱好了,我是男人,所以也没有太注意,直接就把门给开了。
沈诺站在门外,正穿着一身深色的警服,她看见睡眼惺忪的我,笑的前俯后仰,母亲探出头,问沈诺是谁。沈诺看见母亲,立刻止住了笑声,甜甜地叫了声“伯母”。沈诺绕过我,很不客气地走房间,还挽住母亲的手,还一步一步地往里面走进去。
母亲被沈诺搞得不知所以,我大声叫唤了一声:“沈女士!”
沈诺和母亲止住了脚步,沈诺转过身,笑眯眯地问我干什么,我实在被沈诺气的不轻,“沈女士,我好像和你没那么熟吧,你一大早来找我干什么?”
沈诺反倒疑惑地问了我一句:“谁说我来找你了?我是来找伯母的!”沈诺说着,还晃了晃手上的一个袋子,我这才注意到,沈诺手里正提着一大袋早餐,沈诺又甜甜地叫了一声伯母,把母亲扶到了桌子上。
沈诺兴致勃勃地把袋子里的食物一样一样拿出来,还说这些都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母亲有些尴尬,干笑着点头应和。我一阵头疼,又叫了沈诺几声,可是沈诺装作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和母亲说着话。
沈诺这副无赖的样子,一大早地就让我心情非常不舒服,我气呼呼地洗漱完,换好衣服就去叫醒了住在隔壁的刑警,他来站岗之后,我才放心地往警局去。没走几步,沈诺就追了上来。
我装作没听见,继续大步地朝前面走着,但是沈诺却一直小跑跟着我,还一边叫我,见我一直不搭理她,她最后直接拉住了我的手。
“沈女士!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缠着我!”我简直要抓狂了,对着沈诺就骂了出来,大清早的,很多摆摊的人已经出来了,我的声音很大,引来了许多人异样的目光。
但是沈诺一点都不在意,她终于松开了我的手,“李教授,不是说你特别冷静吗,怎么这样就生气了,还满头大汗的呢!”
我一愣,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滚落,才是清早,天还有点凉快,但我全身的白色衬衫,都已经被汗水浸湿,紧贴着我的身体。我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别人发这么大火了,我不喜欢与人交际,但不代表我不擅长交际,可这个女人的出现,让我完全乱了阵脚,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去应付这个女人。
沈诺吐了吐舌头,“好啦,不逗你了,我是来问你,我说的那个方法怎么样的!”
我镇定下来,我也觉得自己太失态了,我告诉沈诺,我完全不赞同诱凶的方式。沈诺不服气,问我为什么,我没有回答她,继续朝警局走去。
进了警局,我径直朝赵达的办公室走去,赵达正靠在躺椅上睡觉,我敲了敲门,赵达立刻醒了过来。赵达也没睡好,脸色略显憔悴,我还没问,他就跟我汇报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任何裂唇患者,各地巡逻的警察也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同样地,也没有居民报警。
鉴定科的人员对水杯的鉴定,也止步于昨天的鉴定结果了,赵达说他们用了一整夜,也没有办法再获取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就在我和赵达交谈的时候,有人敲门了,是沈诺。赵达很不耐烦地问她干什么,沈诺此刻变得非常严肃,她看了我一眼,就把诱凶的建议告诉了赵达。赵达知道我是不赞同诱凶的,所以他也没答应。
“为什么?”沈诺被拒绝,气的狠狠跺了一下脚:“是因为你想要和凶手光明正大较量,还是你不想听任何人的建议?”沈诺后半句话是对我说的,她已经不再嬉皮笑脸了,“哥哥说的没错,李教授,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自负,你的一意孤行,会让多少人置身于危险之中?”
“你哥哥是谁?”我注意到沈诺提到了她的哥哥。
“你不用管我的哥哥是谁,算我看错你了!”沈诺说完,就要往外面去冲。
沈诺不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人,我也从来都不去解释,可是这次,我却鬼使神差地叫住了沈诺。
“站住!”这两个字喊出口,我自己都愣了愣,不过我立刻冷静下来,我深吸一口气:“沈女士,你并不了解我,所以请你不要对我妄加评论。好,我告诉你我不赞同诱凶的原因,第一,这是一种钓鱼式执法,用这种方法,或许可以很快引凶手上钩,但是,却会加重凶手的量刑,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即使凶手穷凶极恶,我也会誓死捍卫法律赋予每个人的人权!”
“第二,万一诱凶失败,诱饵出事,谁来负责?第三,你认为凶手真的会那么傻吗?”我一口气把我心中所想的全部说了出来,沈诺站在门口,背对着我,听完我说的,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赵达给我倒了杯水,让我不要生气,我勉强笑笑,我承认我的情绪被沈诺影响到了。司法的正义,或许有很多人都不能理解,每个人总觉得自己是对的,就如同该不该废除死刑这个话题一般,总有人各执己见。
一天下来,我都坐在赵达的办公室里,期间不断有人进办公室向赵达汇报情况,一直到天黑,我都没有听到我想要的信息。我不断回顾着案情,试图分析出凶手是如何杀人并逃出密室现场的,可是,我的脑袋像短路了,什么都想不出来。
时间一点一点被消磨着,离凶手说的三天后也越来越近,警队所有人都二十四小时持续加班。我跟母亲打过招呼之后,接下来的两天,我也都睡在了警局里,胡子也没刮,澡也没有洗,显得有点邋遢。
但此刻也没有人说我了,因为大家都这副样子。这天已经是凶手所预告的时间,但我们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赵达一大早就坐立不安,不断地祈祷着今天不要出事。我心情也很烦,去外面绕了一圈。
老张正站在门外抽烟,见我走过来,他递了根烟给我。这三天,老张也没有回去,我突然想起老张家的孙女没人照顾,便随口问了一句。老张笑呵呵地说孩子她妈来看她了,孙女这几天给孩子妈带。
老张告诉我,孙女的妈妈是外省的,这次回来看她,给她买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孙女也很开心。我把手中的烟扔在了地上:“老张,那些衣服里,有红色的吗?”
被我一问,老张的脸突然僵住了,过了两秒钟,他跌跌撞撞地冲进办公室,抓起桌上的电话,我跟了进来,老张正对着电话语无伦次地问着什么,办公室里的人都奇怪的看着老张,突然,老张对着电话一阵狂吼:“快扔掉!快扔掉衣服!”
老张把电话放下,连滚带爬地跪到了我的面前,他一个劲地求我,一定要救救他的孙女,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把老张拉起来,同一时间,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又是一个陌生号码。
接通电话之后,电话那头又传来嘈杂的声音,我不断地听到很多凄厉刺耳的哭声,分不清是男还是女,我甚至听到有好几个人在叫我的名字,那声音很飘渺,时隐时现,那些怪异的声音中,还参杂着汽车鸣笛的声音。
“说!何必装神弄鬼!”不用猜也知道电话又是那个男人打过来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持续着,我朝身边的人招招手,示意他们立刻去查这个共用电话号码的位置。现在G市有很多便衣警察在巡逻,查到电话号码所在的地方之后,警察可以立刻赶过去。
身边的人立刻明白我的意思,急匆匆地去办了,可是,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呵呵地笑了两声,继续用他那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不用找了,你找不到我的……”
我也觉得纳闷,男人所在的地方应该是闹市,所以才会有汽车的声音,那其他惨叫声是怎么来的?
“李教授……你运气真的很好,似乎已经发现了我的下一个目标……现在,我要过去杀人了……看看是你快,还是我快……不信鬼神的你,要怎么救人……”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电话被挂断了。
我咒骂一声,没有时间了,凶手的下一个目标,竟然打到了刑警家属的身上,这绝对不是巧合……
我扶着老张,他全身都已经没有了力气,像一滩烂泥往下耷拉着,我对着办公室里的人大吼,让他们快点把赵达找来,大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见我这么着急,所以也不敢怠慢。
老张脸色发青,又跪到了地上去,他一边哭着,一边求我救救他的孙女。我很想冷静,可接到那个男人的电话之后,我也突然慌了,再加上老张扯着我的裤脚,尖锐的哭喊声,让我更加心烦意乱。“老张!冷静点!”我呵斥了一声,想把老张扶起来,可是此时的老张,已经听不进去半句劝了。很快,赵达赶了过来,情况太紧急,我没有解释,只让赵达立刻带人随我出警。警队里的人本来就剩下没多少,还得有人留守警局,所以真正跟着我们出警的,也就四五个人。
几个刑警扶着老张,把他塞进了赵达的车里,就在我要把车门关上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警车的车门。是沈诺,她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嬉皮笑脸了,她什么都没说,低着头钻了进来。
沈诺的意思是要和我们一起去,时间仓促,我直接让赵达开车。老张的孙女命在旦夕,老张也终于冷静了一点下来,老张的心脏不是很好,着急一下之后,说话都不太利索了。好不容易,他说出了他家的地址,赵达鸣起了警笛,全速往老张家里开去。我们想再打电话回去给老张孙女的妈妈时,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我简单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赵达,赵达又害怕又兴奋,他拍了拍腰间的手枪,喃喃念了一声,希望这次能抓到凶手。老张的家离警局很远,平常坐公交车都要经过十几个站,就算开小汽车,也要十来分钟。
赵达联系了离老张家最近的警察负责人的电话,让他们也全速赶过去。此刻,老张正坐在副驾驶座上,风从车窗外面灌进来,吹起了他稀疏的头发。老张的头发几乎要掉光了,黑色的头发也只是仅存几根,大部分是银白色的。
老张侧着头,我能看见他半边脸。他向着里面的那只眼睛一点神采都没有,眼角还挂着泪珠,我看着老张,叹了一口气。沈诺安静地坐在我的身边,她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两只手紧紧抓着警服的衣角。
车子在警笛声下畅通无阻,我们后面还跟着一辆警车,我看了看表,距离那个男人打电话过来,已经过去快十分钟了。据老张说,他孙女的妈妈,是在苗苗死前几天来的,凶手先杀了苗苗,接下来,就又把目光放在了另一个女童的身上。
这肯定不是巧合,凶手的消息很灵通,竟然知道老张孙女的妈妈给孩子带来了红色的衣服。凶手似乎很痛恨红色的衣服,红衣对凶手意味着什么我们还不得而知,但对我们来说,它代表死亡。
经过刚刚那个电话,我更加怀疑警局里面有内鬼。老张刚确认他的孙女可能有危险,凶手就打电话过来说我运气好,发现了目标,如果不是有人通知,那个男人是不可能知道的。而警队里,所剩的人也已经不多了,那些面孔我都记得,事后再想办法把内鬼找出来就行,当务之急是先救下老张的孙女。
终于,我们到了老张家的附近,车子还没有停稳,老张就扯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冲了下去。老张往边上踉跄几步,跑进了一个小巷子,我们也都立刻跟着老张下了车。巷子太窄,只能供两个人勉强并肩而行。
天灰蒙蒙的,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好像马上就要落到地上,才是下午三点多钟,整座城市就已经变暗了下来,那让人压抑的乌云,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雨。大雨将至,空气中四处弥漫着一股雨前特有的味道。
老张年纪大了,没跑几步就慢了下来,我们也很快追上了他,老张喘着气,一手拿着枪,一手捂着胸口,虽然辛苦,但他也不愿就这样停下来。穿过巷子,我们到了一片用黑瓦乌砖建成的民宅区。
这里明显是贫民住的,又脏又破的房子摇摇欲坠,地上到处散落着被风吹下来的碎瓦片。房子统一都是二层,二层上,还有一个很小的阳台。不少人正站在阳台上,看着我们还有后面随行的四五个刑警慌张地朝里面跑。
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我意外地发现,沈诺竟然哭了。她没有出声,但两只眼睛通红,眼珠随着她脚下的颠簸的步伐,一颗一颗地落在地上。
终于,老张坚持不住了,他弯着腰,指了指边上的一间屋子,我们立刻明白,这里就是老张的家。房子的大门是旧式的木门,来到这里之后,赵达终于理智了一回。他冲身后的几个刑警眨了眨眼睛,大家齐刷刷地掏出了腰间的配枪。
在众人的掩护之下,赵达亲自踹开了房子的木门。赵达用了很大的力气,出乎我们意料的,木门很轻易地就被踢开了,赵达一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老房子本就采光不好,再加上现在风雨欲来,屋子里一片漆黑。
赵达在地上打了个激灵,立刻站起身来,身后的那几个刑警也全部涌了进去。老张正被沈诺搀扶着,一顿狂奔,老张的身体支已经快撑不住了。大家都把手枪举起来,一步一步地往里面走。
我朝着四周打量了好一阵,才跟进去。
房间里实在太黑了,我们没有办法看清脚下的路,只觉得我们像踩在潮湿的雨地里。我摸着墙,终于找到了灯的开关,往下一拉,发黑的灯泡闪了几下,整个屋子笼罩在昏黄色的灯光下。
老张家里实在太穷了,连一张好的桌椅都没有。那个年代,当个警察虽然不能发大财,但好歹也是吃公家饭的,不至于过的这么凄惨。屋子里很潮湿,有一股怪味道,不是很好闻,我们看了房子一层一眼,除了几个破家具,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楼没有异常,赵达挥手,示意大家随他上二层,老张很着急,但毕竟是老警察了,所以他没有一进来就大喊大叫。赵达带着几个刑警一步一步地往上面走去,老张摸着墙壁,拉开了二层的灯。
我们走在最后面,老张很艰难地告诉我,二层靠右的那间,就是她孙女和她妈妈睡的,我看了沈诺一眼,让她好好照顾老张,便大步走了上去。赵达他们已经到了房间的门外,我一上来,他就压低声音问我要怎么办。
房间里很安静,来之前,老张刚和孙女的妈妈通过电话,可是之后电话就打不通了,所以凶案很可能已经发生了。刚刚我在门外观察了一下,这片民房区,出入口只有一个,就是我们进来的那个巷子。
我估算了一下时间,这附近似乎没有公共电话亭,男人在打完电话之后再过来杀人,时间上肯定来不及逃走。我们进来的时候,又没有发现有人走出去,所以凶手如果来了,很可能还在这间屋子里。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男人很可能有帮凶,也就是打电话给我和作案的人不是同一个,上一次潜入供电局想要杀孙辉的,似乎就是一个穿高跟鞋的女性。但就算如此,凶手想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人再逃走,也不太可能。因为房子隔音的效果很差,我们此刻还能听到隔壁人吆喝的声音,想要同时杀两个人而不发出一点声响,几乎是不可能的。
短短两秒钟,我就分析了所有的可能性,我深吸一口气,朝赵达挥了挥手,他心领神会,立刻要撞门进去。就在赵达要动手的时候,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这种声音,正是我在电话里听到的那种声响。
声音很尖锐,不是一个人发出来的,赵达吓瘫了,其他刑警也是,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忘记了反应。我一脚踹了进去,门打开的时候,那声音戛然而止,另一道清脆短促的响声传进到我们的耳朵里。
房间里,一个女人倒在地上,离她不远的地方,趴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身上的衣服被卷起来,露出肚皮上稚嫩的皮肤,她的身边,正放着一件红色的小衣服。诡异的声音消失之后,赵达他们也进来了,赵达蹲下身体把手放在小女孩和女人的脖子摸了摸,脸上闪过一丝惊喜:“还活着!”
沈诺扶着老张也上来了,但是老张靠在门边,闭着眼睛,不敢看房间里的模样,赵达的话,让老张猛地睁开双眼,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他孙女的身边。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不对劲,赵达的这三个字,像电流一样穿过我的脑袋,我慌乱地四处看了看,最后大步朝着房间的阳台走去。阳台的门没有上锁,打开之后,一股凉飕飕的冷风混杂着雨水吹到了我的脸上。
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我把身体探出阳台之外,果然,远处正站着一道红色的身影……
滂沱大雨中,一道人影正站在远处,他在我们来时的方向。这个人很奇怪,虽然距离很远,但我能大概目测出他的身高,至少应该有一米九以上,他的肩膀也很宽,像是个男的。可是,他却穿着一身艳红色的连衣长裙,脚上的高跟鞋也红得似血。
他正面对我的方向,低着头,一头长发散落在他的面前,一直披到下半身,那头发把他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他弯着腰站着,两只手无力地下垂,大雨把他全身都淋湿了,可他却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注意到他之后,他终于慢慢地转身了,他的姿势很奇怪,像是全身的骨头都碎了,每一个动作都一顿一顿的,显得非常艰难。
“赵达!下楼,追!”我回头,对着屋子里的众人大吼了一声,赵达反应也快,立刻带着人冲了下去,我再回过头,那个红色的身影,竟然已经不见了。我把身体往外又探出了一点,这里离拐角处还有一段距离,我才转过头两秒钟不到,那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赵达带着人冲出了房子,没有丝毫犹豫,他们朝我指的方向飞奔而去。直到他们进入拐角处,我再也看不到他们,我才转身回屋。老张还在一个劲地晃着他的孙女,嘴里叫着“小楠”,可是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的身上微微有些潮湿,天越来越暗,我找到了房间里的灯,把灯开了。灯光亮起的那一刹那躺在地上的女人和小女孩同时醒了过来,老张喜出望外,一把抱住孙女哭了起来:“小楠,娃儿!”
我和沈诺也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可是,接下来我们听到的一个声音,却让我们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大半截。我们听到了一串很轻的诡笑声,声音很小,但我们三个人都听到了,尤其是老张,他的肩膀用力的颤抖了几下。
因为那串诡笑声,正是从他怀里的小楠口中发出来的……
阳台外一道闪电,炸雷声湮没了房间里所有的声音,电灯就这样突然熄灭了,老张早已经吓的松开了小楠。老张坐在地上,惊恐地朝身后退着,小楠笔直地坐着,嘴角边上扬起一个非常诡异的弧度。
小楠的妈妈也被吓坏了,她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我们的身后,沈诺也是,她竟然抓住了我的手。此刻,也就只有我一个人能保持镇定了,在一道道闪电的亮光下,我看清了小楠的脸,她面目狰狞,脸上满是不屑和嘲笑,而她的两只眼睛,虽然无神,但却直勾勾地盯着我。
这种表情,根本不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可以做出来的,而且,她口中的诡笑声,也更像是一个成年女子的声音。我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两个字:梦游。也只有精神学上的梦游症,可以让一个稚嫩的小女孩表现出如此异常的行为了。
遇到梦游症患者,可以将他们轻声唤醒,我正要走上前去,老张就把我拉住了。又是一道炸雷响起,老张哆嗦着跟我说,小楠被鬼上身了,让我不要靠近。我刚想说什么,小楠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弯着腰,低着头,头发向前散落,遮住了她的脸,我一愣,这个姿势,和刚刚那个穿红色连衣裙的人,好像。小楠的妈妈已经哭出来了,她嘴里喊着我听不懂的方言,慢慢地爬了出去。
可是才一会,外面就传来一声尖叫,我立刻冲出去,只见赵达他们已经回来了,他们身上都在滴着水,很狼狈。赵达已经把小楠的妈妈扶起来了,他看了我一眼:“她怎么了,怎么吓成这样?”
“她……”我才吐出第一个字,就看见赵达和那些刑警的脸顿时变了,他们张大嘴,惊恐地看着我。我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指,我下意识侧头一看,小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
她还是弯着腰,低着头,披头散发的,我看不清她的脸。她剧烈颤抖着的小手穿过黑色的头发,抓着我的一根指头。我皱着眉头,想去拨开小楠的头发,她却突然抬起了头。小楠嘴里发出一声悠长凄厉的尖叫,眼睛瞪得浑圆,这吓坏了所有人,就连我,都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没过一会,小楠突然闭上了眼睛,在她倒在地上前,我把她抱住了。轻轻拍了几下脸,小楠重新醒了过来,只是这次,小楠脸上又恢复了小孩子该有的天真表情。小楠很乖,看见我抱着她,用稚嫩的童音,很有礼貌地问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