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灯怪谈》连载，老和尚养虫鬼，泥菩萨偷灯油，揭开清朝年间的恐怖密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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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也感兴趣？”吴生却突然愣住，瞪看着我，“别人都不信，说哪儿来的月宫人，连寺里的老住持也觉得荒唐，这不，将人赶了出去，三年前就不知道踪迹了。”
　　听了吴生所说，我不免失落，好不容易得了些消息，却不知月宫人身在何处。我和胖罗的苦愁脸色被吴生尽收眼底，他忽然又道：“庙里和尚不信那月宫来人，他们避讳这事儿，说是妖言惑众。我倒是打听了百姓，把那月宫人给画了下来。”
　　“画下来了？”我心中一喜，忙问：“可否给我俩看一看，不瞒说，我俩来这地儿，就是听说这里来过怪客，不曾想，人都已经走了。”
　　“哈，我就说么，你俩根本不像香客。走，我给你们看看，这里的主持觉得月宫人乃妖言惑众，所以不让和尚议论，也只有我不受约束。”吴生应道。
　　吴生的住处在寺庙的里端，是个幽静之处，他倒谨慎，领了我和胖罗进屋，立刻合上门，小心地看了看外头，发现周围安静，这才同我们坐下来，问：“对了，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也对月宫人的传言这样好奇！”

　　“从墓地里钻出来的，你信不？”胖罗打趣着。
　　我忙打圆场，“我们啊，原就是走江湖的，本来只想过来看看，可你说他们能预知未来之事，倒是奇了，更想见一见，找到他们。”
　　“哦，这样，咱算有缘。”吴生笑着，站起来去书架上翻找。那书架搁了满满一摞东西，他抽出其中一卷，在案上摊平展开。我和胖罗立即凑上前，精美绝伦，竟然是一个幅《夜游月宫图》。
　　月宫的园子里种满仙草奇葩，园子格局倒有几分像陆园，仙子在捣药，月兔睡在悬亭上，有几个工匠在架着高梯，修造着空中殿宇。
　　“这几个工匠就是——”我好奇问。

　　“月宫匠人自称在月亮上修造广寒宫，是嫦娥的家丁。玉轮落海时，他们从海上乘船归来，因为沾染了仙气，说是得了预知未来的能力，在灵海寺住过几天，如今却不知哪儿去了。”吴生解释着，他盯着我瞧，眼里冒出光，十分期待的样子，“我听了别人描述，就画了这幅东西。”
　　我仔细瞧了瞧画上的工匠，长靴短褂，尤其那短褂，是满人入关后才流行开来的。此衣着利于骑马，木龙上的船工虽属洪门，但也不全然是汉服，所以一见有人穿短褂，再看模样气度，就知道正是木龙上的人物了。
　　不过又找了找，多是素衣，且年岁过了而立，并不见俊朗青年和矮小怪类，猴子和陀螺不在其中？
　　月宫图近在眼前，图中之人却不在此处。更怪的是，船工竟早我们三年来到的大唐，莫非秘境之门将大家抛至不同年岁里，我和胖罗原是迟迟才到，已然与人错开？

　　我脑袋里乱得很，种种怪事搅成一团，才一抬头，就被吴生的目光吓了大跳，这家伙巴巴地问我：“你——你认识画中人，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胖罗戒备得很，“相识如何，不相识如何，我们啊，就是好奇呗，假如他们真能预知未来，比卦师，神算子还灵验，倒有趣了，可做些买卖消息的生意哦。” 胖罗说着自乐起来。
　　“哈哈，你们原是找他们做生意的。”吴生笑道，“这一年里呢，也不少人来过打听月宫人，多是说笑好奇，可我却不同，不瞒两位，我来龙山寺啊，是因为早先听说这儿来过月宫之人，才应下住持的邀约，来画壁画，想想，说不定能再等着这些人。可不凑巧，人家再没有来过，原本我这两天将要走了，有缘分，又遇见你们两位。”

　　“嘿，敢情，你也来探消息的。”胖罗对吴生道，“你找那月宫人，是想算命不成。”
　　“算命？天命不可违，月宫人能预知未来之事，那说明事已早定，命中有数，如何改之。我倒是想问问，那海之尽头，是否真有月宫，月宫上又是如何景象。”吴生回道。
　　吴生这家伙率直有趣，也是个痴人，我倒喜欢他。瞧他的样子，保准是个富家子弟。接下来大家打开话匣子，所料没错。吴生说自己原是商贾之后，家中资产颇丰。他自小博览群书，最喜灵奇之事，家中要他在家经商，他却无心继承，便自个儿跑出来满世界溜达。如今在灵山寺中满一年，赚了好大笔银子，凑够路费，说是过些天便欲去长安城。

　　“长安？”我心中犹豫了下，看看胖罗。
　　吴生解释道：“眼下呢，我这壁画也画好了，我有兄长在长安任军器监，他素知我对月宫人极有兴趣，上月来信，说那长安城里竟也来了怪客，我怀疑月宫人流落到了长安。本来我这块儿已经画好了，正要走的，如此，就准备去长安走一遭呢。”
　　“你兄长得了些消息，有月宫人去了长安？”胖罗瞪大了眼，“嘿，这倒不错呢。”
　　吴生见我和胖子满脸惊喜样，问道：“你们也感兴趣？想天涯同行，一起走？真若如此，再好不过了，我一人去长安倒孤单得很，咱似乎投缘！”

　　“其实我们啊，也是无家可归的天涯浪人，早听说长安好，想见识见识，有打算去呢。你这头在长安还有当官的亲戚，靠谱！不嫌弃的话，就一起走呗。”胖罗听吴生或是知道些消息，立马掬成笑脸，他倒会讨好，“吴生啊，我也觉得咱投缘嘞。”
　　吴生见胖罗一副谄媚相，反而不习惯了，尴尬笑笑：“我呢，看两位懂些武艺，山高路远的，没个人帮吗，所以才邀你们同行，也是有私心的。” 吴生说着扭头看窗外，又道：“喏，天也黑了，咱既然是同道人，你俩便在我屋里住下。咱们准备准备，再一起去长安。”
　　我和胖罗对视一眼，再看西沉的日头，觉得此事虽突然，却也是个机会，便点头应下，在吴生的屋子先安顿。

　　当夜里，草虫鸣叫，我和胖罗睡在屋里，虽然吴生不像奸邪之人，可如此奇巧，倒不由地起了一丝戒心。所以一直也没有真正睡下，半夜时，忽然听到有响动，我怕有诈，和胖罗立刻睁开眼，就发现吴生蹑手蹑手地出了门，跟着起来，悄悄开了门缝，往外头观察。
　　此时，山顶视野清朗，白月如玉，一眼望过去，就见到吴生独自坐在树影里，直直盯着白月看，似乎在琢磨分辨。
　　胖罗拉拉我：“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我也不由看向那一轮白月，圆月虽白，但细看有脉络，如有山川峡谷，像天外国度。自古以来，大家便对这挂在头顶的月轮万分好奇，有说月上造了个广寒宫，有说这轮白月乃飞悬的夜明珠，沿海百姓日日看月轮沉落海中，就以为它在海尽头。总之没有定论，玄妙至极。

　　吴生那样子，像沉溺其中，在研究一般。
　　胖罗看看没什么事儿，念道：“这人和你臭味相投，居然还看什么月亮，料他没什么花头，小爷，我先睡了啊。” 胖罗说完，拖踩着布鞋，又躺回去呼呼大睡。
　　我继续观察了会儿，也不由发困，便同样休息睡下。
　　这晚睡得沉，不知吴生什么时候回的屋里，第二天我醒来时，他还睡着，偶尔打几声咳，估摸有些风寒。吴生一时醒不来，倒给我和胖罗留了时间，趁他休息，便出了门，我们准备在寺院里仔细找找，看看会不会有人在寺庙里留下什么线索。

　　龙山寺在唐朝时，已然格局颇大，殿宇雄伟。前殿是供香客朝拜的，后殿多则为僧人居住之所。吴生的厢房在后殿的藏经阁旁边，极为清雅，我和胖罗先十在后殿找，又绕到前殿去，寻摸了半天，瞪着两只眼，几乎将每块青砖都看遍了，也没什么发现，不由灰心，回到藏经阁门前的石墩上坐下歇息。
　　“胖罗嘀嘀咕咕，有些急躁，“小爷，那些船工来到这怪地儿，谁知道能不能回去，估计啊，各奔东西了。可猴子李工他们假如活着，得给咱留个信儿啊，也没人等着。是全淹海里了呢，还是窜到其他朝代了？”
　　“胖子，你说会不会人家早都回了清朝，已经去挖秦陵了，偏把咱落在这里。”我疑惑着。
　　“对哦，这事儿闹的。”胖罗瞪大了眼，“那咱不是一辈子都得待在这儿啦？”
　　“没准，既然这地儿没线索，就好好跟着吴生去一趟长安。”我回道，心想着偌大的长安，猴子他们到底在不在呢？

　　藏经阁外坐了一阵，休息好了，我们就回去找吴生。进到屋子后，里头没人，不知跑哪儿溜达去了。等了会儿，才见着吴生提溜着一个竹篾笼子回来。
　　胖罗见了那竹篾笼子，忽然嘿嘿笑起来，步上前去：“哟，吴生，你还玩蛐蛐啊，头大不大，黑色的还是白色儿的，不会是黄色儿极品大头王吧。”胖罗追着吴生想看看。
　　吴生连退了几步，护紧了那竹篾笼子，“你自个儿捉去，这蛐蛐唯独这山里有，我给他起了名，叫鸳鸯虫。”
　　“鸳鸯虫？还并蒂莲呢。”胖罗嚷嚷着，却突然愣住，回头看我，我自然也想起公母凑对的跟屁虫，莫非吴生把跟屁虫认成了蛐蛐。

　　我急忙道：“来，给我瞧瞧！”
　　吴生奇怪的看着我，见我急迫，便不躲着了，反递过来，“喏，陆哥你手脚轻，可别让它们逃了。”
　　吴生把竹篾笼子小心递给我，胖罗也巴巴地跟过来，凑上前看。我才一抽开竹篾笼上的小门，里头的虫子就嗤嗤叫起来。
　　胖罗喊着：“呀呀，不就是跟屁虫么，小爷，定是猴子放养在山里的。”
　　我心中自然大喜，可一想，又问吴生：“山里不止一对吧？”
　　“自然不止，但多也是不多。估计是新的虫种，才发散开来罢了。” 吴生分析道，又好奇问：“这虫子到底怎么了？”

　　胖罗听罢，哈哈笑起来，“书呆子啊，这回你可帮大忙啰，听说这虫子油炸了好吃，我们啊最爱这口，没想着还有机会再尝尝，有口福。” 胖罗吧嗒吧嗒嘴，戏演得不错。
　　吴生脸颊一抖，忙着来拿竹篾笼子，护到身后，“嘿，这可不行，吃了有毒——”
　　“有毒？我不信。”
　　“你是瞧错了吧，这虫子哪里能吃。”
　　“我眼亮着呢，你把虫子给我，我试一试就行，油炸个一只，尝尝味道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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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罗和吴生唧唧呱呱，继续斗嘴。我却想着，这跟屁虫一岁一生，按吴生所说，它们在林中虽有繁衍，但是不多，所以，估计在这里扎根，也不过三年五年的。因而，猴子大约是几年前也来过龙山寺，但因为找不着我们，所以才留下这跟屁虫。想到这里，心中忽然间舒畅无比，总觉得不久便能见到这泼猴一样。一时间，很是想早点去长安走一遭，探个究竟。
　　这天晚上，我和胖罗商量了下，便同吴生说了要早去长安，看他孤身一人，便护他同行，只是盘缠要他出，我等算他的保镖，问他雇不雇人。吴生架不住胖罗哭穷，倒是应下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正值夏末，沿海常常刮飓风，这天傍晚，山林里绿海翻滚，一阵风一阵雨的。

　　子夜时，风力最大，飓风登岸，捣得树摇叶飞，满世界不安宁。庙里油灯蜡灯通夜燃着，照得四处红艳艳的，小沙弥们奉住持的安排，一个个起来打坐念经，为众生祈福，嗡嗡的经讼声被吹得四处飘飞，又不断传来雷声，这雷说来也奇，竟然偏偏绕着灵海寺打，啪啪啪的连声不断，要劈了咱似的，连胖罗也吓得躲好，不敢出门一步。山呼海啸了一整夜，等到天亮时，风稍微停了些后，雷也就走了。
　　大早上出了门，四处残枝落叶，山腰上百折不挠的绿竹也有被吹断的。原本这样的景象，满院的和尚都该在打扫收拾，可是，却少见着人影，和尚被吹跑了不成？

　　吴生也奇怪，出去打听了下，这才知道天未亮的时候，就有渔民慌里慌张地赶到了寺庙里，说是海滩上发现了一怪鱼，长有七八丈，像极了神物。渔民出海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便来请寺中的僧人拿主意。
　　怪鱼，我起先还有些莫名其妙，不以为意，可疑虑了一下，心中大惊，莫非是那东西？立马对吴生道：“吴生，咱也去看看。”
　　“好啊，不知什么鱼，居然惊动了住持。”吴生应话道，又与一个小沙弥说话，要那小沙弥领着我们去出怪鱼的海滩。

　　跟着小沙弥从山上下来，大家又跑了三五里路，赶到到海边时，远远就瞧见海滩上熙熙攘攘，和尚、渔民，大人小孩几百号人围在一起。海滩上横着一条青黑色的东西，似鱼似蛇，竟是个从未见过的怪类。
　　我们仨人急急来至近处，当下便被眼前的东西惊呆了。这家伙身体修长，如蛇身，有脚爪，脚爪已然拳缩起来，无力支撑，身子一起一伏，重重地喘气着。瞧样子，它垂垂将死了，但一对琉璃目彻蓝透亮，宛如海水凝精，绝非什么普通水兽，如似神灵。
　　此时，有人看它衰弱，便拿着铁锹木棍戳弄几下，它忽然立起青鳞片，那锋刀般尖锐鳞片颤颤做抖，像是披身的铠甲，发出沙沙声响，水珠飞溅，一股兽腥之气。

　　围观众人吓得立马退开，静观其变。本来瞧他架势，像要作飞，可很快，沙沙声渐小，它抬了抬爪子，又沉沉低下，发出几声闷闷的吼，肥肿的鼻孔里喷出热辣之气，唔哈唔哈吞吐着。
　　我和吴生大着胆子靠近，它拳头大的琉璃目盖了盖，皱下层层眼皮，眼皮泛红妖异。吴生拽着我的衣襟，嘀咕着：“陆哥，这东西倒像是一条青龙！”他声音颤颤，既激动又害怕，“古书记载，东海有龙，蛇身猪头鹿角牛耳，潜游在海深处，不会轻易露面，除非天雷滚滚，海底震动，这神兽才现真身。野史里说啊，秦王赢政为了寻找长生药，常带人出海溜达，还曾经用连弩射杀过大鱼，见过一条青龙般的水兽。”

　　我听吴生叨叨，觉得这书生倒见多识广。平常画中的青龙与眼前的不尽相同，想来以前只是远远见过该水兽，不曾细看。这海中之王，神灵威猛，是一种传言中的兽类，哪里能想到它竟从水底冒了出来。
　　和尚和渔民皆不敢动这怪物，忽有老渔民喊道：“这家伙有些像龙，又像巨蟒，还有几分陆地野兽的模样哦。我倒想起老祖说的话来，说是海里的蛇活过千年就成了精，蜕了千层百层蛇皮后，能便不再是蛇，能长出犄角来，修成半龙，假如能渡过天劫啊，就真的可以飞天成龙啰。咱见到的这半蛇半龙的家伙，莫非是飞天不成，被雷劈中，才搁浅在这儿来的？”

　　老渔民说完，大家又议论纷纷，说起来，民间确实有渡劫一说。所谓渡劫，是一些异类活过千年，想脱去凡胎，可脱凡胎乃是一种违背天意，违逆自然的行为。所以天降大劫，欲将其劈死，若无法渡过天雷之劫，寿命休已，但如果侥幸逃过劫难，就可以重生，羽化成仙。
　　正当大家各有言论，争吵之时，突然响起一个老迈沧桑的声音：“青龙现身，可是祥瑞啊，预示我大唐昌盛，降福灵海寺，佛主也一定会庇佑众生，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说话的正是灵海寺的住持，住持在几个小沙弥的搀扶下，衣着袈裟，面色安然，缓缓步到青龙前。众人听了他方才的话，又见他神态凝重，不由也端肃非常，连声念着阿弥陀佛，虔诚得很。

　　“狗屁的祥瑞。”胖罗却在我耳边念了一句，“小爷，这青龙将死，不就是说的那李氏王朝久不了么。我看着，这东西有些像龙，但不全是，估计就是海蛇生下的畸形蛇，值得这样咋咋呼呼的么。”

　　胖罗口无遮拦，我提醒道：“你难道忘了康熙爷的文字狱不成，小心着嘴巴。”

　　“嘿嘿！”胖罗一笑，“咱现在可是康熙老儿的祖宗了，他们爱新觉罗还不知在哪儿溜达呢？说什么反清复明，李工他们假如把爱新觉罗的老祖宗灭了，就没有以后这些烦心事儿啰。”

　　“咦，康熙老儿是谁， 你怕们它作甚？” 我和胖罗嘀咕着，没留心，这谈话竟被吴生听见了。

　　吴生的话让我吓出一阵汗，可随即就想，也无所谓，回道：“康熙爷是我们古代一麻脸老头，听不得别人说他丑，家里下令不得提麻脸一事，提了就要缝口，所以呢，我们就用康熙老儿的名号，吓唬小孩子，让小孩别多嘴多舌。”
　　“这康熙老头还真滑稽哎，和掩耳盗铃的差不多，只是我不曾听过这典故，哪本书籍上有记载呢？”吴生点点头，若有所思。
　　“你不知道的多了，还要看遍全天下的书啊。”胖罗说着把吴生拉到自己身边，继续问：“书呆子，你说这些家伙不会要吃了青龙吧，寺庙里会怎么处置？”

　　吴生想了想道：“按理呢，瑞兽会送往长安，可路途遥远，又是个死物，所以多半存留此地，当地父母官将此上报，说青龙归游，报成祥瑞之兆，借以邀功，反正天高皇帝远的，全凭一张嘴。”
　　“嘿哟，吴生啊，你倒真懂，那再问问你，你说说青龙怎么就搁浅在这地方了，又有什么解释呢？”胖罗道。
　　“这也不难。”吴生琢磨了会儿，“我想呢，青龙是被什么声音给震伤了，逼到海面来。天地若有异象，譬如地动时，鸡鸭乱掉，犬狗狂吠，都是这个理，他们啊，能察觉人不能察觉之事，恰好，前些日子听说海上雷声滚滚，天要塌了般，我走访了附近的渔村，竟然发现死了许多鱼，鱼眼流血，有渔民说听到鱼儿尖叫，像是痛死的。”

　　“痛死的？”我自然想到了穿越秘境之门时，琴听当日的情状。种种惨烈，浮现在了眼前。心里也十分讶异，没料到吴生不仅会诗词书画，还懂这么些古怪的道理，不知他到底是哪路神仙，从什么书里学的道理。
　　日头越来越猛，大家继续围守着青龙，那水兽的寒鳞片片闪耀眼，如同披上金鳞。我同吴生寸步不离，细细观察着这条似龙非龙的旷世奇兽。等到中午时分，山上又送来了笔和纸，说请吴生将瑞兽描画下来。
　　我第一次看吴生作画，先前只知道他画技精湛，现在亲眼见他勾画，起笔落笔颇为俊逸，画风细腻，功力非凡。不过最厉害的在于那青龙已然垂垂将死，一副老颓气象，他却加以构思，画了一条做起飞之势的猛兽，明目如炬，威风凛凛。

　　到了日落时分，青龙画毕，海滩上搁浅的水兽依旧沉沉地喘息着，渔民不断挑来海水给他洗身子，降热，可是无济于事，夜幕落下后，它透蓝的眼睛终于合上了。海滩上先是乱哄哄的，但很快，在寺院的安排下，大家拿来麻绳将捆住青龙，几十人抬起青龙，便将它抬上了灵海寺。
　　此后几日，青龙就搁在灵海寺的后殿，僧众们日夜围着经讼，替它超度。而同时，青龙现身的消息如一阵风般传遍各处，整个大唐都为之惊愕，灵海寺更是名声大振。
　　最终这消息也传至帝都长安，高宗皇帝大悦，御赐金名，改灵海寺为龙山寺，此后一千多年里，龙山寺携天子之威，逐渐壮大，会成为千年古寺。而我们仨个人无心依恋此地，马不停蹄地出发去往京城师长安了。

　　第二十九章 帝都长安
　　说起长安城，它不仅是唐朝都城，秦陵也修在长安东边的骊山北麓，此去长安，一来可以在那里寻找月宫故人，二来，说不定也能等到李工他们。我和胖罗按计划，着急想找到木龙上的同伴，于是和吴生一起，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师。
　　走啊走，从南往北，日子过得飞快，走到了九月末，秋意浓，天候越发的冷，龙山寺一带常年不落雪，草木碧绿，到了深冬，才有萧萧落叶。可出了岭南地界，秋风似剪刀，可以见着红枫林，火一样烧透群山，风起时，醉蝶飞舞，漫天零落。

　　昔日，我跟着何叔也去过些地方，却不如这次，一路上遍观各地风俗风景，世态百相，大开眼界。吴生同样未到过长安，却自小听了许多长安的故事。这一趟行程漫长，他逮着机会般，给我和胖罗细细道来，其中有只妖怪，叫 “天帝女”，却又勾起了我的许多思绪。
　　说是长安城里曾出现过一女子，披羽成鸟，脱羽成人，此怪号称天帝之女，因丧幼子而入邪道。
　　天帝女妖娆轻灵，除却羽毛后，赤身露体，两只白乳尤为丰盈，像硕大的奶袋子。可此物美则美矣，却凶残嗜血。常常潜入有婴啼的人家中，盗取婴儿，欢喜时喂以乳汁，若婴儿啼哭不已，恼怒生恨，这家伙就变化出鸟喙，啄穿孩子的囟门，吸食脑髓。

　　虽然不过是个故事，我和胖罗听了，却想起在财神洞里遇见的鸟姑，同样披着羽毛，同样半人半鸟，不禁怀疑，这天帝女乃西蜀后人豢养的鸟姑，夜里出来行走，被人瞧见了，才演化这么一段奇闻来。且从财神洞中的壁画可知，唐朝时，西蜀鬼族尚未没落，极可能就活跃于都城长安，而鬼族之后如何隐没，妖王孙猴子为何圆寂于财神洞，倒无从得知了。
　　一路下来，我发现吴生的兴趣喜好倒与我颇像，爱叨叨鬼怪之事，别人眼里，长安是无尽繁华，在他眼里，却是各路妖邪出没之地。说城里大兴幻术，不仅有汉人，各国高人同样慕名而来，他们汇聚长安，逐渐分门风派。离奇的有隐形之术，养尸之术，至于炼金修道之类，早不能夺人眼球，称奇称怪了。

　　吴生嘴舌灵巧，夸夸其谈，我和胖罗虽然有些经历，仍有许多闻所未闻的，总以为有些是吴生自个儿编纂，或者道听途说，逗人一乐罢了。
　　这样，三人有说有笑，也不觉得此行沉闷漫长，穿林过河，每日走个四五十里，遇到乡镇则歇一歇。一转眼，已然十一月，过了洞庭湖一带，沿着长江走，约莫再些时日，便可以抵达长安了。
　　不过，十一月中旬，北风冰寒，忽一日，下起纷纷扬扬的鹅毛雪。夜间大家在一小城的客栈里入住，次日醒来，积雪覆地，道路阻塞。加上吴生因为赶路疲累，这几日抱恙，所以我们决定在城中休养个五六日。

　　几个月下来，我倒也适应了唐人的生活，见着周遭景物，不再觉得稀奇。这日吴生在客栈休息，我和胖罗闲不住，出了客栈来至大街。
　　雪地冰寒，街上没什么行人，沿街的商家住户拿铁铲铲开了一条窄小的通路，卖炊饼的、卖糖枣的，挑着担子，踩着咯吱咯吱发响的白雪，沿街叫喊。
　　胖罗嘴巴闲着，闹要吃糖枣，叫住卖糖枣的老头，与他砍起价来，才几文钱的事儿，居然捣鼓半天。我走近了后，又听胖罗问那老头：“嘿，卖糖枣的，您老儿去过长安没？”

　　“长安呐，哟，不远了，我年轻时候啊，可是去见过眼界的，那地儿热闹。” 老头说着，灰浊的眼珠子闪过一丝喜悦，随即又更加阴沉了，“好虽好呢，却都是拿钱拿人堆的。这年头，富贵窝里流金油，破茅屋卖婴孩。”
　　“卖婴孩？买去做什么，莫非富贵人家无子，买去当儿子？”我好奇道。
　　“外乡来的吧。这些孩子被杂戏团买了去，从小训练、翻跟斗、爬树、跳戏舞、扮小丑。这不还止，浑身绑着带子，束紧啰，穿一件铁衣，像个牢笼。孩子长不高，一辈子做小人，送到长安城里讨客官喜欢，越矮越灵巧，越值钱，俗称小人国！”老头说了一通，叹了口气。

　　“还真有这样的事儿？” 我应道，不禁怜悯那些可怜的孩子。
　　“哪里没有，钱闹的呗，但凡有钱，什么买不到？今年收成不好，贫民家里指着卖孩子过冬，卖了一个，好养活其他几个。这不，到了年底，杂戏团又来收孩子啰。”老头继续叨叨，他约莫知道我有兴趣，试探问：“对了，公子没见过小人国里的小人吧，有条街上可以见着老小人哦。”
　　“哟，真有啊，哪儿呢？”胖罗倒有兴趣，巴巴着问，却看这老头呵呵笑起来，指了指框里的糖枣。
　　胖罗立即恼了：“怎的，还得再买一斤才能说啊，叨叨这么久，你这老狐狸！走吧走吧！”

　　老头迎着笑：“小生意，糊口呗。”
　　“统共这么几条街，还怕找不到，不劳驾指路！”胖子说着把卖糖枣的老头赶远了，又对我点头道：“小爷，甭理他，咱四处逛逛。”便饶有兴致的在街上逛悠起来。
　　我们不自觉地四处观察，巧得很，经过一个路口时，恰见到一个小人。只见小人孩童身材，老人脸庞，头顶扎了一条红绳小辫，一撮银发，老练隐沉，一点儿不滑稽，却是有些吓人。

　　“小爷你看，这老妖一定是杂戏团的教头，小腿这么壮，能蹦老高啦，他是来收孩子的不成？”胖罗嘀咕着。
　　我瞧这人的丑陋模样，年纪已老，做不了讨喜的角色，最多做个丑角，想想，昔日他自个儿为人祸害，此时为了生计，又祸害他人，倒是讽刺。
　　我这么想，胖罗却动了其它心思，自言自语着：“长安来的杂戏团？一定还要回长安的，咱们呢也去长安，可路不熟，到时候啊不如跟着他们走，可以少走冤枉路。”胖罗说着嘿嘿笑起来。
　　“假如人家在这里待个几个月呢，咱也等？”我应道，不以为然。

　　“小爷你是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糊涂，快腊月了，那长安城里的富贵人家，少不了宴请聚会，杂戏团不得忙死啊，哪有闲人。”胖罗胸有成竹的样子，“这样的雪天，路难走，保不准过两天还下雪，一路走走停停得耗些时日，所以杂戏团的人应该会早早回长安，不然，生意都忙起来了，他们还在没赶到呢。”
　　胖罗头头是道，可我觉得这些人同行，实在别扭。思量犹豫时，胖罗却乐呵呵跑过去，喊了那老妖一声，“老哥哥哎，买娃娃啊，你看我行不，也赏口饭吃呗？”
　　老妖先愣了下，很快，那张皱巴巴的脸展平笑开了，发出阴不阴阳不阳的声音，“客官开玩笑，我们苦人家，吃的是百家饭，客官是高人，懂武艺，找些看家护院的活计，也比这个有面子。”

　　“哎呦，老哥哥眼力好，我呢，的确武功盖世，正准备和两个弟弟去长安讨生活，初去长安，听说同老哥哥顺道，可带着咱走不？”胖罗颇懂人情世故，知道那老妖虽笑脸相迎，却只是奉承，戒备得很。不过，听胖罗这样恭维他，老妖倒是高兴了，应该觉得同时天涯沦落人，也起了善心，犹豫了下，终于笑着：“哎，都是苦命讨生活的，成，可以一起走，不过明个儿一早，我们就要去了。”
　　“这么抓紧啊，嘿，没问题，我跟我弟弟离这儿，不过两三条街，明天我们保准早早来等。”胖罗乐呵呵的，便这么与人说定了。

　　夜里回了客栈。吴生恢复了许多，我心里才放心了些，与他说了明早出发一事，他倒没有异议，说是早些出发也好。
　　次日清晨，收拾好行装，我们便骑着马去找杂戏团。我们自个儿觉得挺早，赶到时，人家却也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了。话不多说，便一路赶往长安。
　　杂戏团统共五个人，两辆马车，车上是今年新收的孩童，一个个藏在车罩子里，说是有八个孩子，才二三岁的样子，颠簸途中，就听得里头呜呜哭起来。哭得人心酸，却也无奈。听那老妖说，这些孩子并不算采买，雇佣罢了，都是穷苦人家，父母没了吃食，让孩子出来当小人偶，这小人偶最讨贵夫人喜欢，尤其是十七八岁时，还可以抱在怀里，不调皮胡闹，说些甜言蜜语，比年画娃娃还讨喜。赚了银子后，年底托杂戏团的人，带回去给父母，供养那些饥肠辘辘的弟弟妹妹们。苦虽苦，却比割了子孙根，去大明宫里伺候公主娘娘们强。
　　可又能好到哪儿去。路上说说聊聊的，吴生忍不住在我耳边道：“陆哥，买卖人口是大罪，他们倒会假借明目，哎，这些家伙抠门着呢，听说做了小人偶，死了连棺材都不省得买，便装在那陶罐里，饶是我大唐这样富有，却也是许多哀苦的人。”

　　我听了吴生的话，倒想起李工来。他们这些奔波四处的墨者，倡导人人平等，自称侠士，扶危救困，以天下苍生为已任，如今想想，若真能实现兼爱非攻，便少了许多这类苦惨之事。
　　“吴生，假如有一天，那长安城里没了皇帝，士农工商无有贵贱，你说如何？”我不由问吴生，想听听他的意思。
　　“那天下可不大乱！”吴生讶异道：“除非外敌打进来，掳走咱的皇帝，咱都成了奴隶，那一国上下都一样嘞。”

　　“若是有一支正义之师，统一天下，做天翻地覆的改革呢。”我继续问道。
　　“正义之师，天翻地覆？假如有啊，那不如试一试，我喜欢新鲜东西。”吴生好奇道，思量了一会儿，又摇头，“陆哥，你说这样的正义之师在哪儿呢？”
　　“在哪儿，漂在天涯海角，或者尚不成气候吧！”我应道，又催着马儿继续走。
　　杂戏团的这伙子赶路着急，虽然路上又遇着几场雪，依旧马不停歇，我们并没有因为天气耽搁太多的时日。腊月初五这一天，终于临近了长安城。

　　远远的，见那城门之高，仰头有四五丈，拔地而起，如似山体，大气滂沱。此门就是外郭城的明德门，明德门内便为京师长安，城门有五个通道，中间大门为帝王所开，百姓官吏皆走的旁门。此刻虽已傍晚，商客百姓仍旧出入频繁，络绎不绝。
　　城门由青石累叠，我随人流穿过旁门，如似钻入一个山洞，再钻出去，则是辉煌一时的京师长安了。
　　夕阳之下，瓦砾生辉，绝世繁华已在眼前，脚下的朱雀大道，长得一望不尽，街上人流攒动，有汉人，有胡人，男女老少，熙熙攘攘。这里叫卖点心甜品，那里飘来坚果的焦香，热闹极了。

　　若非亲眼所见，哪里能想象，旧秦之地，竟会有这么一座天国之城，怪不得那些碧眼金发的外邦商客，不惜横跨大漠，横越大洋，花费十多年来到长安，仅是有生之年，能见到绝世之都，一睹繁华，也是值了。
　　“这——这就是长安了啊，乖乖，这也忒大，忒好了。”胖罗瞪着铜铃眼，“小爷啊，咱不急着回去啊，不急，来一趟长安城不容易，可得好好玩一回。”
　　“那你留在这里得了，也别想你家的小胖子。”我回道。

　　可胖罗压根没听见我说话一般，自个儿急急地往前跑。我和吴生跟上前，也满怀好奇地四处瞧看。不一会儿，来到一酒楼前，那块空地上聚满了看客，原来是有人在此卖艺。
　　“胸口碎大石，舞刀弄枪的都是小玩意儿，在长安街做生意，可得有绝活。”老妖是杂戏团的，他最懂这些，正站在马车顶上探瞧。
　　只见前头有一把三四丈高的刀梯，一个壮汉踩着刀梯往上走，刀梯底下则是两矮胖的孩童，孩童将刀梯砍在肩上，憋红了脸，底下一晃，顶上就大摇起来。若壮汉不小心踩空啊，非得摔成肉泥不可，看得人心惊胆颤。

　　“陆哥，还有这儿。”吴生忽然拽了拽我，指着一小戏台。
　　戏台上是牵线木头人，戏台底下有一个摇臂，摇臂摇转，戏台上的木头人便各自做起戏来，有女子配唱，生动有趣，那里头必定设了很多机巧，妙得很。
　　“热闹吧，天天如此，各种花样，你来到长安啊，就再也不想离开啰，天底下哪还有更好的地方？”老妖说笑着，从马车顶跳下来，令马夫继续赶路。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过了一条小道，马夫停了马，老妖他们就准备在此同我们做别了，他要去城西，我们要往城东。天色不早，都得抓紧走。
　　吴生下马与老妖作别道谢，说着又取出十两银子递给了老妖，老妖愣了愣，吴生解释道：“给孩子买些吃的吧，算我的心意了，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老妖一看那白花花的银子，连忙道谢，先是笑着，不会儿竟生出眼泪来：“哎，小菩萨啊，我一定不亏了这些孩子，外头都说我们缺德，我们也是苦命的人，总要给他们吃饱了饭，这就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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