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灯怪谈》连载,老和尚养虫鬼,泥菩萨偷灯油,揭开清朝年间的恐怖密档

  “那——你带他走吧——我——回去拿。” 琴听突然犹犹豫豫的,我发现她竟然在颤抖,是害怕紧张了不成,她也知道我察觉了她的紧张,突然甩开我的手。
  我急忙拽住琴听,“呀,我说笑了,逃命要紧,盒子重要还是人重要啊,我先带你回陆园。”
  “你可以不要盒子?” 琴听她愣了愣,“不,盒子比我重要。” 琴听再次甩开我的手,扭身往回走,我还没拦着她,她已经走远了,总觉得怪怪的,只能喊道:“你早点回来。”
  猴子连忙抓着我往前走。
  “等一等她——” 我对猴子道,
  “这姑娘路熟,假如她想走,一定能找着咱们,倒是那盒子,什么盒子啊?”猴子对盒子感兴趣也正常,可我觉得一时解释不清,也就没回答。三个人一路快走,避开黑会,直接溜了出去,我听见轻轻的一声小爷,就知道何叔跟胖罗在船上等我,我想再等等琴听,突然被猴子推了下,整个人跌了下去,还好胖罗接了下,才没摔下水。
  紧接着猴子和陀螺也下来,猴子道:“快走。”
  “哎,还差一人?”我急忙道, “说好等她的,她回去拿鲁班盒了。”
  “什么,小爷你说鲁班盒在这船上?”黑暗中何叔的声音异常亮,我知道他对这盒子太有兴趣了。
  “对,咱等一等。”我拉住胖罗,胖罗停止了划桨。
  可就在这时,突然间,画舫亮起了一个火把,不对,是画舫着火了,应该是浇了酒,所以一下子便红通通的,且伴随着爆炸声,是哪里有酒缸爆炸了。
  “怎么了!”我撑大了眼,就怕琴听还在船舱里。
  “快,划船,走——”猴子吆喝,十分着急般,瞪了胖罗一眼,胖罗急忙甩桨。我想拦,猴子突然拉了我,“小爷你看。”
  朝着猴子的指向,我分明看见琴听站在船头,火光把她的脸映得通红,正面向我们,她必然听见了我们划船的声音,但我见她并不着急,没错,她刚才回去拿鲁班盒是故意的,当逃走的机会真正来临时,琴听犹豫了,为什么她突然要选择留了下来?
  画舫的大火照亮了水面,立刻炸乱成一团,不断有人扑桶跳入水里。
  “呀,猴子,这些人和你说的一样,都跳水了,怕死的紧。”胖罗调侃道。
  “这小火一会儿就灭了,他们是见光死,怕被认出来,所以跳水匿了,哪还顾得上追咱们。”猴子道。
  “也别说大话,咱先逃着。”何叔接过胖罗的桨,猴子也拿起一个,两人拼命地划。
  我们跑得早,很快就把后头的画舫甩了。雷电交加中,小船奔向远方。电光一闪一闪,只觉得乌云压城,整座城浮在水中,十分恐怖荒凉的景象。
  船一路划出霁云城,四处张望时,我无意间瞥见了一处灯光。星火照耀下,有座客栈赫然出现在山脚。渺无人烟的地界,凭空多出这么一个地方,不由让人以为是妖术所化。我眨了眨眼,再又看去,分明就在不远去,原是天黑瞧不见,这下倒有几分灯火通明的意思。
  我问猴子:“那房子不像农家,建在河边,难道是摆渡人家?”
  “凉江把霁云与对岸隔开,若不渡河,需得多绕几百里。城中水势稳,有不少渡口,但霁云本并非安稳地界,衙门在渡口驻了官兵,对船渡查得颇严。便有胆大者在城外委托野渡运货,白天不便行动,夜黑了,才做起买卖。这渡口设在如此荒野间,倒是能发大财的。”
  何叔嚷嚷着:“猴子,你说的就是这客栈吧,瞧着不错,咱们去喝个酒,暖暖肚子,今晚在那店里留宿。”
  我一听,原来到这里来是早计划好的,刚好肚子饿得慌,真希望能早些吃到东西。
  很快,我们就进了客栈,几个人才歇了会儿,后头又来了位壮汉,身量魁梧,满脸络腮胡子。天色黑,也不知从哪个角落的冒出的,朝着柜台就喊:“老板,来一斤凤爪、五两牛肉、一叠花生米,照例给我上女儿红。”
  我听着对方是位老顾客,心下疑惑,这人在荒野里做什么的,周遭也没有村落,又是凭空变化出人物?自己一边吃花生米,一边偷偷将对方扫了个遍,倒无甚怪异处,但在其布鞋上瞧见一黑点,琢磨着,竟像是血迹。
  不会儿,店主就给壮汉上了菜,念着:“马大力,有好的羊肉可得先给我小店留着。今天宰了几头羊呢,生意不错哟。”
  “一般一般。”壮汉呵呵笑着。
  我不由插话问:“在山里养了羊?”
  “对头,开了个羊场,喏,就在山窝里,咱这边看不见。”壮汉嘿嘿笑着。
  我顿时松了口气,那黑点约莫是羊血。可我依旧觉得此地气氛不对,瞧着何叔和猴子,发现他俩也同自己一样,偷偷地往四处瞄看。
  这里分上下两层,上面是客房住人,底下是酒馆。眼下生意不好,底下就坐了我们两桌人,猴子便问店主:“生意清淡哦。”
  “没人来,大水一发,都逃了,再下去,我也关门大吉了。”店主哀哀道。
  “怎么能,这味道不错,酒也够劲。再说,你这摆渡的买卖是开张吃半年的活。”何叔插话道。
  店主忽然僵了脸,缓了缓,又笑道,“客官多吃点。”
  “荒山野岭的,只有鬼来的地儿,自然清静!”壮汉像是酒喝高了,对着何叔叨叨,“老子天天杀牲口,不怕那玩意儿,不信邪。”
  猴子笑道:“我也不信这邪,城里水灾,我们也是逃出来的,也没地儿去,夜里就住这儿了,假如真有鬼,我倒想会会呢。”猴子取出几块银子,搁在了桌上,又道:“老板,给我们三间房,先去烧些水,夜里要洗个热水澡。”
  店主应声走了,底下就剩下我们几个继续吃喝着。
  不一会儿,壮汉吃饱了,迷糊糊趴在桌上睡着,我在旁笑道:“这家伙居然喝醉了,我还以为喝得这样爽快,是千杯不醉的人。”
  “得,我也吃饱了,早些休息。”何叔抹了抹嘴,首先上楼。
  很快,我和猴子也上楼休息去。我进了自己屋里后,叫了热水,把这一身的气味洗得干干净净,洗好了,才觉得这一觉能睡得香。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觉得脸上有东西在爬,拿手去抓,迷糊中惊醒,要叫出声来,嘴巴就被一只手捂住了,他仔细看着迎上来的两张人脸,是猴子跟胖罗。
  “嘘,亏你能睡得着,不怕夜里被剥了皮?”胖罗轻声道。
  我极为不解,胖罗道:“你可以问问猴子,问他刚才在客栈看见了什么?”
  “不就是那姓马的屠夫么。”
  猴子道:“你可见那屠夫真的是从山上下来的,而不是一直跟着我们入了客栈?这客栈就是他俩开的黑心店,干摆渡的行当,同时也杀人劫货。”
  说曹操,曹操也就到了,我果然见门外出现了两个黑影,正是店主和屠夫,我轻骂:“我了个奶奶,怎么就先找上我了。”
  出来冒个泡
  “你皮嫩呗,一看就像有钱的主。”猴子调侃。
  说话间,木门就被推开。好个家伙,屠夫举着一把砍刀,而店主左右使得两根擀面杖。胖罗见两人进屋,当下迎上。屠夫吓得一惊,随即已砍将下来。屠夫用力极猛,刀面带风,胖罗巧侧身子避过,已绕到屠夫身后。而屠夫虽然力大势凶,在打斗中却是个笨玩意儿,专用来吓唬人的纸老虎。店主看屠夫危险,两根擀面杖就挥打过来,没想店主瞧着瘦小,可是位高手,那擀面杖似雨滴打落,看着用力绵柔,但一旦被打中,可是力道猛劲。正如打面,力透面团,能打得混身透软。
  胖罗虽也灵巧,可对方千击万捶,他的双手毕竟是肉做的,手掌像被打熟了般,不由骂道:“猴子你等什么,非要等我的手被打烂了不成。”
  “得嘞,留你一双猪蹄。”猴子最擅长奇招,单他这混身的蛊药,就能把几百头牛药倒。
  屠夫看猴子过来了,便拿刀来砍,猴子大喊一声:“乖乖,你以为剁肉呢,看我不把你包成饺子蒸喽。”
  猴子不和屠夫来硬,他手脚敏捷,躲过一砍后,随手抽出一道符,啪的贴在屠夫脑袋上。那屠夫一愣,忽然发现自己依旧能动,顿觉被猴子耍了,火冒三丈,骂道:“臭道士,以为我是僵尸呢。今天爷爷就让你做僵尸。”话才完,纸符却自燃起来,屠夫吓得去抓。
  猴子道:“你还不是僵尸?纸符烧完,你就得投胎去了。”屠夫脸色已然慌乱,猴子便趁机朝他脸上喷出一股雾水,火光乍现,烧了屠夫一脸,可笑是这屠夫不知怎么了,脑袋着火,烧了个满脸黑,登时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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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猴子这边慢慢折腾,急坏了胖罗,胖罗与店主二人棋逢对手,打得风生水起,打疯了一般,胖罗登时发了狠:“擀你奶奶的面杖。”猛抬一脚,飞踢店主,店主大约也累极,无暇阻挡这一脚,登时被弹飞了出去,小腹剧痛,爬不起来了。
  躲在柱后的我见大局已定,忙出来吆喝:“好个螳螂腿。”拿着找来的麻绳,使了大腚神功,将店主一坐,给麻花大绑了起来。又问猴子:“那屠夫被火吓晕了?”
  “他估计以为自己死了,也给绑上。”猴子道。
  我一想手上还有活,忙将绳子甩给胖罗,胖罗给我飞了个白眼,“嘿,懒得你。”这才把屠夫给绑好了。
  我们绑了店家和屠夫,那边何叔跟陀螺也有所斩获,拿了一堆皮袋子来,说是库房找出的。我仔细看,竟都是羊皮袋子。
  当夜,我们就对店主和屠夫进行了审问。那店主说近来霁云天气异常,雨水多,水势大,野渡生意淡了,只能找些补贴。
  “哟,我们就只是补贴啊。”何叔耍玩着一把刀子,在店主面前转来转去。
  店主忙道:“你家公子一看就富贵逼人,他手上的翠玉扳指可是珍宝,不是这般稀奇的宝贝,咱不会明知来者不善,还动刀子。”
  我才想到自己那扳指小虽小,但确实价值不菲,忙藏了藏。
  猴子忽然转了面色,看向屠夫,厉问道:“还扯皮,不如实招来,我你俩也剥皮做了,这些羊皮袋子都是你的吧!”
  “杀个羊的胆子有,杀人可要还命,小的哪敢。平日最多打个劫,再没其他事儿了。”店主吓得咽了咽,“咱摆渡用的是羊皮筏子,怎么敢剥人皮?用人皮做筏子,也只有皇帝老儿敢呢。”店主喊着,似乎自己有十二分冤屈。
  我知道怒江之中,寻常船只容易被浪打翻,可若是羊皮筏子,那是如何也翻不了的。说起羊皮筏子的制法,听说极为残忍。从羊颈部开口,慢慢地将整张皮褪下来,不能划破一点毛皮。将羊皮脱毛后,吹气使皮胎膨胀,看上去像个鼓鼓的圆筒。摆渡人家杀羊剥皮,晒它一个月,抹上一身油,用麻绳将坚硬的木条捆方框子,再横向绑上数根木条,把一只只皮胎顺次扎在木条下面,皮筏子就制成了。
  羊皮筏子极好用,是凉水河上最常见的摆渡工具。这兄弟俩一人开羊场,一人设客栈,倒是搭配得当,可猴子他们说的人皮?这又是?
  深夜码字中,自己顶一个,哈哈
  “小爷,记得说书先生的话不。”何叔提醒道,“咱脱了店家的鞋,看看就知道。”何叔示意胖罗。

  胖罗捂住鼻子,满不情愿地来到店主面前蹲下来,猛地把店主的靴子脱了,然后立刻退开两步,连忙扇了扇。一股臭气扑面而来,我分明见到一双臭脚,脚背上没了皮。
  “呀,是这家伙偷的雏妓。”我万分惊讶。
  “小爷,这两个家伙明面上做摆渡,实际上还卖人皮呢。”何叔恶很狠对着店家和屠夫,“你俩也是洪门的,做剥皮的生意不怕折寿呐。”
  店主的眼睛往我们一瞟,又和屠夫对了一眼,估计被揭穿了,这才变了脸,嘿嘿笑了两声,“遇上行家了,算我们栽。要杀要刮,随你们啰。”
  胖罗抖了抖,凑上前来道:“杀你们怕脏手。我刚想好了,把你俩绑在羊皮袋子上,丢到河里漂去,能不能捡回一条命,让老天来说。叔,你说这法子好吧。”
  “嘿,你鬼点子多,你把他们拖出去丢了。”何叔道。
  “好玩儿,我呀在羊皮袋上扎个针孔,省得老天太慈悲。” 胖罗说笑着拖走了店家和屠夫。店家和屠夫倒硬气,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说。
  我和猴子他们坐在客栈里,远远听见扑通扑通两声,那对人渣终于落水了。
  “好嘞,办成一件事儿,又得了羊皮筏子,这下心里舒坦的。”何叔嘿嘿笑了笑,又问,“小爷受了苦吧。”
  何叔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以何叔的精明,我晓得他必定能找到猴子,所以看见他们一道来救我,我并不觉得稀奇,可是他们又是怎么找着我的,莫非何叔前些天是装病,偷偷跟踪我不成。我特意看了看何叔,何叔却拿出烟来点上了,不愿搭理我一般,抽了半天,才自言自语着:“人长大了,也管不住,估计也是我老了。”
  胖罗抖了抖,凑上前来道:“杀你们怕脏手。我刚想好了,把你俩绑在羊皮袋子上,丢到河里漂去,能不能捡回一条命,让老天来说。叔,你说这法子好吧。”
  “嘿,你鬼点子多,你把他们拖出去丢了。”何叔道。
  “好玩儿,我呀在羊皮袋上扎个针孔,省得老天太慈悲。” 胖罗说笑着拖走了店家和屠夫。店家和屠夫倒硬气,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说。
  我和猴子他们坐在客栈里,远远听见扑通扑通两声,那对人渣终于落水了。
  “好嘞,办成一件事儿,又得了羊皮筏子,这下心里舒坦的。”何叔嘿嘿笑了笑,又问,“小爷受了苦吧。”
  何叔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以何叔的精明,我晓得他必定能找到猴子,所以看见他们一道来救我,我并不觉得稀奇,可是他们又是怎么找着我的,莫非何叔前些天是装病,偷偷跟踪我不成。我特意看了看何叔,何叔却拿出烟来点上了,不愿搭理我一般,抽了半天,才自言自语着:“人长大了,也管不住,估计也是我老了。”
  我无言以对,这老家伙像是埋怨我,有些生气。自从被信翁拐走,我便有些后悔,觉得事情糟糕,也没人知道我被拐了。想想也悲哀,自己叹了口气,“叔你也别说老,谁死前头还不一定,我这回被算计惨了,吃了人家什么云一朵,泡了个骨香木的澡。没那些东西,我就得难受死。”
  “呀。”何叔吓得跳起来,“那狗贼给你下了毒,我瞧瞧。”何叔急得额头冒汗,上下摸了摸我的身子,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忙问猴子:“小爷中了什么毒?”
  “唇红齿白,吃喝得好着呢,能有什么毒,估计被什么人诓骗了。这么轻易就能被人拐了,骗你容易得很。”猴子忍不住笑着,那得意劲,根本就是嘲笑。
  “敢情世上没有骨香木,没有云一朵啊。”何叔撑大了眼睛,“哎呦,那丢死咱陆园的脸了,被人骗得团团转。咱小爷以前没这么傻啊。”
  我被他们说的满脸发热,细细想,难道琴听是来骗话的不成。不可能,要骗,也是别人骗琴听,连带着骗了我。
  “小爷,你想什么呢,还惦记那姑娘哦。”何叔骂了一句。
  “想她做什么。”我回道,心里却翻江倒海般。
  “小爷,以后记住,红颜祸水,别见了可怜的漂亮姑娘,就没了戒心。”猴子嚷嚷着,“咱们啊也没功夫儿女情长了,这两天龙门洞开,天河泄水,就得抓紧下地狱。”
  各位童鞋们,第十三章更新完了,剩下两章,第一季就结束了,大家多支持啊,我好努力写第二季
  第十四章 水漫霁云

  霁云城大雨不歇,江湖皆被雨水灌满了。几天来,我们收拾了许多器具。有精钢练的铁扒、短刀,备下了几条极其牢靠的麻绳,当然还有那些羊皮袋子,按猴子推算,再有一场大雨,水漫霁云城,这里将彻底变成汪洋泽国。
  这一日不过中午时分,天光已然昏暗,眼见云层堆积,冷风凄厉。一柱香的功夫,天地混淆了界线,极其恐怖。只消看看天象,就知一场可怕的灾难即将发生。我们巴巴着盯望苍穹,惴惴不安。
  到了傍晚,仰头时,更加像天兵压镇,我问猴子:“你以前有见过这样的情景?”
  “几百年一遇的灾祸,我才几岁呢,等着看好戏吧。”猴子回道,脸色沉了下来。
  话刚罢,猛地从云层里劈下一道雷电,全城乍亮,随之惊雷轰响,整个霁云都震颤不已。
  “来了来了——”胖罗喊着,脸上既兴奋,又惶恐。
  我也紧紧盯着天空,便看到天际出现异景,吓得瞠目结舌, “果然——天塌出了一个大洞!”
  眼见远空里有道连接天地的旋风,电光照耀处,云层叠压旋转,已成旋风之势,像天龙吸物,转目间,把屋舍搅得凌乱破碎。
  “一条恶龙!”猴子默念着,看那旋风扫卷四处,把人间吸入天洞。远远地发现远山顶有些人,躲的躲,跑的跑,如热锅上的蚂蚁,四散而去。
  “龙门洞开,天河降水,终于应验了。”何叔的眼睛简直是发光的,我知道他跟猴子一样,是来霁云等这场浩劫的。
  天地间鸣锣开鼓,惊雷后,云层里落下一堆冰雹子,石头般的冰雹将草木砸得七零八落,瓦片碎响,我听得屋顶在抖动,连着皮肉心跳都随之发颤。
  “咣当”一声,客栈里的水缸也被砸破了,如此力道,非砸死人不可。接罢,冰雹又斜射入窗,猴子忙拽着我退到屋内。
  大家继续躲了会儿,便见冰雹之中渐渐夹打起雨滴,而后,冰雹逐减,雨阵铺开,尽是沙沙雨声了。
  我再探到窗口看去,草木残乱,山河破碎,无一处完好。
  “地狱要开门了——”猴子冷冷道,那话语像从心底一根根抽出的刺,坚硬果决。
  “地狱,冥界?”我错愕。
  “没错,就是今晚!”猴子忽然转过身,似有所安排,吩咐胖罗道:“咱们收拾下器物,将羊皮筏子吹起来。瞧着雨势,等下整个霁云城也就淹了,到时候乘坐羊皮筏子走。”
  “咱要到哪儿去?”我问。
  “找地狱门。”猴子冷静道,“你看现在天河降水,瞧着景象,已然是人间地狱,现在地上都这样了,若说地下还有个更可怕,倒是合情合理。”
  “去地狱做什么?好好一个活人,去了地狱,可不成鬼了么?”我道。
  “活人去地狱变成鬼,那苍老衰病者入了地狱,却可轮回投生,免除死亡之苦。”猴子解释道,“那些家伙要是活过来,可都是吃人的主。”
  猴子说得十分认真,我倒好奇,是什么怪物要轮回投生呢。不由想起上次幻境里所见的怪藤,怪藤长在地底,树上结了许多肉胎果,十分精妙又极为瘆人。
  不许,水已经漫了上来,客栈的底层被淹没。我们齐力协作绑好了羊皮筏子,撑着筏子往深山里划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天更加彻黑。估摸下了一下午的雨,已然是黑夜时分。我提着一盏昏灯,照见四处浮着断木蛇虫,不由十分感慨,又问:“你找着地狱入口了?”
  猴子撑着竹竿往山里划,“我来过霁云城好几回,没猜错的话,地狱洞口就在附近一带。”
  “敢情你这么早来霁云,是踩点来了。可有什么具体的发现么,我瞧着山中也没有特别之处我左右遥看,电光下,一座座矮山就如同海上小岛,破水而出,。
  猴则不慌不急:“若凭着肉眼看,这么大的霁云城,天又这么黑,把眼睛看瞎了,也不见得能找到。我起先在霁云城查看,并未发现周遭有地下河之类。倒是城中出现了一些红目硕鼠,约莫水位升,淹了它们的巢穴,才四处窜逃了出来。”
  “红目硕鼠?”我回想上回在水市时,确也看见过那些奇特的怪物,老鼠大如猫,着实有些可怕,不知吃什么长大的。
  “等下能看一大堆老鼠呢。”猴子严肃的脸上难得笑了一笑,“小爷,你可别吓着了。”
  羊皮筏子继续前行,绕着一岛山走,方才还以为猴子戏弄人,转眼间,看前方真的游动着许多黑点,划近了些,全是怪老鼠。有的浮泡在水里,有的还在扑腾,我一阵战栗, “附近有鼠窟?”
  猴子解释道:“这类硕鼠多居住于地下,瞧这模样,那地洞可不是一般的深,装了整整一个鼠国。”
  我恍然大悟:“你的意思,这些老鼠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原先老鼠守在地洞口,人断是进不去的,早被他们咬得皮肉无存了,多亏了这场雨。”猴子说得头头是道。
  “这我晓得,老鼠命贱,贱命的东西好活。他们穴居在洞里,如此庞然大族,若非这一场惊天大雨把他们淹得半死,咱们要进去,非被咬个皮肉不存。”我想着,以为那洞穴甚为精妙,居然动用老鼠守门。
  “小爷,你瞧!”胖罗忽然喊起,远远看去,一小山坡上不断冒出些黑溜溜的玩意儿,老鼠从一个桶口大的洞里爬出,占满了山头,一层踩着一层,不断掉入水中,拼命挣扎。
  “不会得从那洞里钻进去吧!”我猜想。
  “呆子,地狱之门哪会这样小气,若入口仅有桶口那般大,顶多是老鼠家家的地狱,里头只能住下鼠阎王!”何叔说道,撑着羊皮筏,转了个大弯。
  转弯后,眼界豁然开阔,不远处的竟有一座山也般的石佛,石佛露出头颈,弯眉细眼,体态丰盈,颈下虽还被沙石埋着,但我已认出是地藏王菩萨。
  佛典记载,地藏王菩萨原是婆罗门女,其母不信三宝而行邪道,死后坠入地狱。婆罗门女一心为善,以自己的善行功德,求得鬼王宽恕后,其母方脱离地狱,投生天道。婆罗门女为谢天恩,祈愿度劫地狱冥鬼,故修成地藏王,又称阎罗王。
  “雨水冲刷,居然将地藏王从沙石里洗出来了。”我感叹到,深山藏古佛,地藏王庞然坐于此地,必有用意。
  “石佛压镇,鼠兵守门,没错,就是这里了!”猴子道。
  我瞧了瞧,也没有什么洞口,不知地狱的入口在哪里。胖罗也同我一样左右张望,念道:“嘿,洞呢,洞呢?”
  何叔疑惑道:“莫非在佛主的腚下?”
  “那佛主就不怕老鼠咬它的腚!”我笑道。
  我们已经划到佛山脚下, 羊皮筏子绕了一周,忽然觉得四处飘零的杂物皆是往一处飘去,何叔大叫道,“附近有下水口,水下有大洞!”
  猴子立马明白了, “早该想着了,一急,反迷糊了。”
  如此,我们又在四处细找,发现的有处水域怪异,四周杂物漂至此处,似被吸入地下。
  “就这里!”猴子道。
  “到水下去?”我正在犹豫时,已经一把被猴子带入水中。不由呛了口水,浮上来,却又被猴子一把拖下去,往深处游游。
  起先还挣扎着游,后来压根不需费力,身体便被水流往下带走,很快就见水下有个大洞,那大洞平日里断难瞧见的,原来本就在一湖泊底下。
  水流湍急,不留人片刻思想,我们已经随着水流旋转,落入那洞中。开始大家还互相拉拽着,很快就被冲得七零八落,地下又漆黑无光,被冲出一段路后,我才在黑暗里扒住一块巨石,再一猛浪扑来,直把我打蒙过去。
  地洞阴寒,我回过神,发现四处漆黑,大水依旧哗哗地流,喊了几声,并不听有人回应,方要站起来找人。还没伸直腰,脑袋就磕到了崖壁,“哎呦”一声,忙摸了摸头,已生出一个大包。
  半蹲着往前走,忙从腰包里解出萤石。
  眼见洪水到了此处,已然有些收了,只听得一些鼠辈唧唧叫着。我在水中汲步,有三两只想借我的脚往上爬,我浑身发毛,抓起来就丢开去。一边又冲着深处喊,却只有空空回响。
  越往里走,水温越发冰凉,我心想,等下不会遇见那牛头马面,押我到阎罗殿问审吧?战战兢兢走了半日,忽觉着有人跟着自己,我往前走两步,附近也同样脚步声,仿佛回响。
  “谁,是谁?”我惊道,“猴子还是何叔?”
  话音传开去,又是一阵回音,我听过不少鬼魂之事,但总以为荒诞离奇,不可相信,这回到了所谓的地狱,真觉得后头跟着一只鬼类。
  “少爷是你——”洞里忽然传来一声,我听出是何叔,吐出一口起来。忐忑中,后头的影子渐渐清晰了,佝偻着身子,像受了些伤。
  我急忙忙跑过去,何叔感叹道:“真个作孽哦,人老了,磕着腰了,得好好揉一揉。” 何叔摸了摸自己的腰,又问:“小爷有见着猴子他们没?”
  “估计啊,在前头。”
  何叔点了点头,从背上抽出烟杆子,抖了抖,摸出的烟草全湿答答的,眉头便簇成一团,“哎,都成烟泥了。”
  “这时候还惦记抽烟呢。”我看老叔的样子,估摸他的腰伤应该没有大碍,也就快步继续走。
  走了会儿,还是没见猴子他们, “嘿,章家兄弟鬼着呢,把我们甩了!”何叔道。
  我有些不解,“怎的,你说他们有什么秘密不成,瞒着咱们!”
  “这洞怪得很,咱们是外行,不清楚里头到底躲着什么。可比不得章家兄弟,识得巫语,又和那鬼财神是同门!”何叔意味深长道,“当初猴子他们不知会就来了么,可见不想让咱知道太多。要不是我们死皮赖脸的追来霁云城,保准瞒得死死的。”
  何叔一边走,一边又嘱咐我:“小爷,咱要留心着,这地洞里说不定真有鬼。等下在洞里见到怪人怪事儿,你跟着我走便好!咱好不容易来一趟,倒要看看章家门里的秘密。”
  何叔说着领路在前,我们一路走着,连胖罗也没见着,敢情他最鸡贼,跑我们前头去了。
  越往里走,萤石照耀处,发现了各类图腾符号,缭乱中极有次序。只见有个八卦图般的东西,线线框框,密密层层,盯着看,八卦仿佛在眼前转动,能把人都旋进去。而打眼远望,满壁皆是星星点点的东西。
  及至洞穴深处,大水已渗入更广远的地下,此地水流缓和,听得叮叮咚咚的水滴声。何叔走得快,我手里虽然有莹石,可终究是昏暗的,脚下石路崎岖,哎哎着,“叔,等我两步呗。”
  话才完,听得咕咚一下,洞中回响起啪啪的水花声。我连忙盯看,实在又看不清,喊着:“叔,你怎么了?”
  水花越发剧烈,像有人在水中猛烈挣扎。我心道不好,猜疑何叔踩空,落入水里了。不顾脚下乱石,大步跑向前,连跌了两跤后,终于看见一片水域。方才还有人挣扎,这下水面异常安静,只浮着莹莹光点。
  “叔——”我着急不已,心急如焚,踩入水中找人。
  下水后,发现水温异常冰寒,浑身一个激灵,但想到何叔在里头,怎顾得许多。
  我慌忙地在水里找人。正要跨步往其它地方找找,却发现怎么也抬不起腿,像被卡住。低头瞧去,见得不知什么怪物,猛将我往下拉,那家伙力道非常,把持不住,整个人跌入水中。一张脸砸破水镜,脑袋磕到什么,眼见着水里似乎有双眼睛瞪着自己,幻觉似的。
  突然那对眼睛晃动起来,我猛地回过神,拿刀对着怪物猛扎。那东西发出几声闷闷的响动,忽然四分五裂了,我吓得赶紧钻出水面,同时见到一个人也噗通出了水,正是何叔。
  何叔一出水,就大口大口喘气,他手里拽着一个血糊糊的东西,还在蹦跳着,我猜想,这是怪物的心。
  两个人都急忙先跳出水,“小爷,快。”何叔领着我跑前头去,他必然是担心水底还有什么,我跟着他先逃了一阵,才歇息下。何叔把那颗跳动的心丢在一旁,感叹道:“乖乖,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可得小心着。”
  我知道这地洞里肯定有稀奇的怪物,可没想到差点就丢了性命。两个人都特意避开怪物不谈,休息好后,继续走。
  只见拐了几道弯,却是另一番模样了。此处多有人兽活动的痕迹,又见前头有个关口,走近了,竟是巨大的石雕蛇头,灵蛇张口,让人觉得进入蛇腹一般,想起了财神洞。
  “果然是住了人的,不知什么怪人在地下安家,不见天日,幽冥地府。”我念着,心里生疑惑,一路走去。
  地上散落许多森森白骨。白骨倒不惊奇,奇在这些骨骼虽似人形,却多有异处。有的骨架奇小,竟似猫儿狗儿一般,也有双身连体的,长腿长手的。总之怪异者多数,竟然和财神洞里描绘的如出一辙。
  何叔也仔细盯看,拨弄着几根骨头,默默念道:“都是些妖骨!”
  那话语里冷嗖嗖的,我的心咚咚跳紧,越发贴近何叔,发现何叔也吓得冒汗,额头滴下连串的汗,再一瞧,那汗是红色的。猛得抬头看去,岩顶空空,确定不是岩壁上的东西,正是叔头上直接滴下的,忙道:“叔,你头破了,流血了。”
  何叔慌张地抹了一把,巴掌打开,果然血红血红,“磕到头了,没事儿,流血流不死。” 何叔倒不在意,忙催了我快点走,别磨蹭。
  两人小心翼翼进入蛇腹,觉得洞深无比,不可预测。悄步其中,也能听见细细回响,静得诡异。此时,我忽然听到一些怪异的声音,心道不好,仔细往前瞧去,见暗处涌出了许多小蛇。
  “好个蛇洞,怪不得雕了这样一个蛇头。”何叔感叹道,他捡了一条细蛇来看,念着:“莫非此处真有大蛇?”
  我听了心里一惊,何叔的推测不无道理,可转念道:“不对吧?地狱里守门的是硕鼠,蛇鼠互为天敌。若洞里真有巨蛇,到了夏日,那些老鼠不得被吃个精光?还守门呢,早逃走了。”
  何叔道:“这不是正对了,小爷你想,若蛇吃光了老鼠,来年自己不也得饿死。此洞妙就妙在彼此互相牵制,故而鼠兵不绝,能长守洞口!”
  我听了,确实也有道理,又想着,洞里的怪蛇好在是细小的,等下真遇到圆筒般粗大之蛇,怎么办才好。想是这样想,哪里知道方法,只是小心着继续走,生怕有小蛇爬到自己身上来。
  走着走着,莹石照处,却看地上长着一些小草,草叶竟是透明的,叶丛间点缀着一些红果子,恰见一条蛇将红果吞下去后,慌乱地逃走了。我走近细瞧,发现红果奇异,并不是一般果实。
  何叔突然惊道:“是蛇药!”
  书中有记载,蛇药是一种罕有的红果子,为蛇类最爱,可我从来没见过。拿莹石照过去,发现红果子颗颗晶亮,煞是好看。忽然,瞧见有两颗巨大的红果子由暗处渐渐显现,转眼变两个血灯笼。我吓得愣住,原来探过来的是一个巨大的蛇头。
  “这下死啰。”何叔念道,“跑也来不及,给它做一餐了。”
  “就这么要死了?”我似乎不能相信。
  “怎的,小爷你制得住它?”何叔从地上抓了块尖石头,退了两步。
  我哪有法子,满心里想的无非是有人来救自己。眼下猴子不在,忽然想到阿弥陀佛来,才嘀咕了一句,却见那巨蛇与阿弥陀佛有仇似的,眼睛骤亮,透出凶杀之气。只片刻停顿,巨蛇迅猛爬游过来,当时沙石生响,整个洞穴发出轰轰之声。
  我还没得晃过神,便见何叔已经往回跑,才知道自己落在后头,也慌里慌张跑起来。
  没跑几步,背后已袭近一股腥味,正是那蛇口中的气息。说时迟,那时快,巨蛇张口之际,只见蛇后头飞出一个人来。猴子踩着蛇身腾跑,他手持两个铁勾子,临到蛇颈时,被蛇甩到半空,于是弹踢了岩壁一脚,回扑之际使出双勾,实实地扎入了蛇身,又连着几下抓爬,将巨蛇抓得血肉横溅。猴子跳了两步,再把铁勾插入了两只摇晃的“灯笼”里。
  “好个厉害的泼猴!”何叔骂了句,连忙回身,手脚并用爬上岩壁,趁巨蛇挣扎,猛地扑到了蛇头上。
  “拿烟杆子刺它!”我瞧见何叔背后的烟杆,觉得那家伙硬得很,何叔便从腰间拔出铜烟杆,一把杵入蛇头,使劲地搅动。
  “小爷,接着!”猴子大喊着,已将一个药包丢给我,“引线虽湿了,拿灯油可以点着它。”
  我当刻就明白手里是火药包,快速倒了灯油浇在火药包上,点着了引线后,找了个角度,一下子丢入了蛇口中。
  大家撤远,跑出四五丈之外,火药包轰然炸响。我回头看去,那蛇头已然开花,蛇口里喷出各色花火来,登时流光溢彩,十分好看。
  “小爷,赶紧着过来。”猴子看我发愣,喊醒我,我便快步跑过去。
  三人聚集一处,很快,又看见陀螺跟胖罗,那两人早在前面等着了。生死一线,大家都憋了一口气般,什么也不想说,就是抓紧着往前赶,各自揣着蹦跳的心,匆匆走着。
  很快,猴子带我们进入另一道洞室,他似乎摸熟了,步履迅捷。我则被洞壁上壁画吸引住,这回画的不是巫语,我终于是看懂了,满壁都是各色妖物,单是妖怪图也罢了,分明见壁画演示的养妖之法。一路过去,见得一堂堂男儿经过削骨,植毛,又经药蛊之罪,最后竟活生生成了一只人面猴。光怪陆离,实在是些离奇阴恐之术。
  才这样想着,却听胖罗开口道:“竟有这样的阴狠手法,好生妖异。”
  “有句话叫‘无毒不丈夫’,要修得长生术,非一朝一夕的事儿。”猴子说话老道,“瞧见刚才那蛇王没,吃了蛇药,不断蜕皮新生,肯定有上千岁了!”
  第十五章 地狱肉藤

  大家在洞里钻来钻去,终于在一个口子处停下。我移步上前,方见前方已无路,临着崖壁低头看,深渊万丈,黑不见底。而周遭攀满了粗藤,如山体的血脉,可见汁液流动,藤节处冒着簇簇新叶,深绿如墨。我终于取出了怀中的琉璃灯,往里头灌了灯油,光火涨大,照见了无数藤脉交错密布,甚为壮观。
  “就是它了!”猴子难掩兴奋,“这条肉藤便叫做地狱!”
  “地狱?”大家都瞠目结舌。
  “肉藤的藤花吃人,吸收人之精华后,结成肉果,所谓消除今生,转投来世。”猴子自言自语,“只有在花败之前,跳到花心才好,这是恶孽之花。”
  我仔细盯瞧,发现肉藤的花开在藤根上,藤根插入地海。我们沿藤条往下爬,虽底下便是深渊,但肉藤粗大,还是能站稳人的,一路快行,转眼已经下了几十丈。
  进入茂密处,满眼望去,肉藤上挂了一只肉果,肉果莹透,分明见着像人形,但长了一条尾巴。那胎果并不是死的,我临近一只细听,里头有通通心跳之声。按猴子的说法,这些便是转世的胎物。
  “果然有这样的东西,这怕是什么妖孽,若出了这地洞,可不危害人间。”我想去摘掉,可一想,又似乎不忍,唉唉叹气,问猴子:“这些妖胎怎么办,怎么都有尾巴?”
  猴子道: “人本猴身,千万年演化才成了如今的模样,你我在母胎中时,原也是有尾巴的,不过尾巴在出生前便掉了。”
  “有这样的事儿!”胖罗啧啧称奇,“嘿嘿,我还以为人本猪生呢。”
  猴子又道:“巫家稀奇的事儿多了,巫家亦能观察天象,说宇宙如一个鸡蛋,浮游转动着,天包着地,如蛋包着黄。”
  “鸡蛋?”我想想可笑,如猴子说的,那住鸡蛋底下的人可不都掉天上去了么。
  又下了一段路,俨然见底下有片幽光,水平如镜,无有半分波澜,想来正是地海了。那肉藤由地海里抽出,而根须穿插于水中,盘根错节。只见根须肥厚,上头又钻出长长的白茎,白茎探出水面。茎上托着水缸般大小的莲形白花,含苞欲开,煞是洁净好看。
  “母莲花哟!”何叔惊叹,“竟然有这样的东西。”说话间双目放光,直盯着莲朵看。
  我跟胖罗亦被这白洁之美惊住。
  “要去坐一坐?坐进去可要被莲花吃了,吸尽精血,转投成一颗肉果子。”猴子说着轻推了我一把。
  我吓得拽紧根藤条,才站稳了,听见嗖呼一声,循声看去,发现一处藤叶后头躲着什么?
  “谁?你真来了!”猴子大喝一声,追了上去。但见黑影在藤叶间穿梭,突然露出身子跳到大家面前。
  “嗨哟,是个戏鬼。”何叔道。
  看他那张花脸,以及轻巧怪异的动作,就是当初遇到的鬼财神!可一转眼,这家伙就不见了。不知躲到了哪里。我对鬼财神的出现并不奇怪,这地狱肉藤本就是巫家发现的,可鬼财神来这里的目的呢?
  猴子没追上对方,只能爬了下来,我们几个围成一团,气氛古怪而紧张,不知鬼财神在哪儿。
  不会儿,只见默然中白莲扭动,花瓣舒展,猴子惊呼:“母莲醒了,莲朵一岁一开,花开花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真这样奇,老朽都想去坐一坐呢。”何叔喊道,他仔细盯着莲朵看,见其中一朵已然盛放,透出浓郁奇香,十分诱人,便兀自往下跳了几步,躲到近去看。
  “大家小心着,进了母莲朵,可就出不来了。”猴子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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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量间,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一只巨蝠,转眼已扑入莲朵中,众人齐齐看去,便见莲朵忽然收紧,团成一个蛋形,没一会儿功夫就沉入水底,远远看着,就像一个白卵。
  “十数年后,又是一只小蝙蝠,不知会不会少长个嘴吧,到时即使重生了,又饿死了呢。”胖罗兴奋着道,“人掉进去也是,肉藤不小心输错了精血,挪了老鼠毛长在人身上,可不吓惨了。”
  胖罗自顾自笑着,一不留神,被藤条勾住了脚,下头竟有一股猛力将他拽倒,整个人从藤叶缝隙间跌了下去。
  “救我!” 胖罗惨叫着。
  只这么一声,人已经跌入地海中,我俯身一看,没瞧见谁拽的胖罗。便看那胖子在水里挣扎了两下,猛得钻出来,大喊着:“水黏糊得很,快点拉我上去。”
  呼喊间,那莲朵也识人般,竟扭向了胖罗。我急得冒烟,却一时不知怎样能救他。忧心忡忡时,陀螺已然攀藤跳跃,三两下就站在水面附近的一根藤条上。
  “甩根长藤拽我上去,快——”胖罗又急又怕,那莲朵差点就要罩住他脑袋了。
  我们正万分急切,探着脑袋往水里看,突然就听到嗖的一身,有人跃到我背后,一只手扎扎实实的按在我背上,猛得将我一推,我整个人倒栽下去,吓得哇哇叫,“救命救命——”
  我死死扎入水中,极尽气力从水下挣脱上来,满心疑惑着,出水时,透过漫漫藤叶,就看见猴子飞追那鬼财神,果然是那家伙做的好事,竟如此神出鬼没。
  我水性好,但这水黏糊极了,把人粘住一般。此时,陀螺已把胖罗捞起,抱了他放在一藤条上,离水后,胖罗整个人像被粘成了一团,动弹不得。
  才救了胖罗,陀螺又奔我而来,陀螺倒挂金钩,双腿勾在藤条上,短手向我伸来,我用力努了努,方够着陀螺。陀螺猛将我往上拉,身体缓缓上伸,露水处,俨然迅速凝结,而头顶继续传来噼啪跌打声,我瞧见猴子骤然从十数米的高处摔下,幸好一手抓住藤条,又使力把自己甩了上去。
  陀螺听得不对劲,红了脸,拼力一拽,先将我拉上来,然后往上一提,甩过头顶,直把我勾在了藤条上。
  我脱救后,便见陀螺驱动四肢,迅猛地攀到高处,两下间跃挡在猴子前头。奇怪的是,这时候倒不见了何叔,不晓得这老叔躲哪里去了。
  猴子陀螺跟那鬼财神打得厉害,鬼财神身手迅捷,丝毫不输,眼看着猴子他们反而要招架不住。
  噗的一声,听得有东西爆裂,但见有个肉果炸开,那汁水正浇在鬼财神的脸上,我一看,丢肉果的正是挂在高处的何叔,何叔直勾勾地盯着鬼财神看,他那张脸上写满了错愕。我也忙看向鬼财神,汁水浸化了那张脸,油彩褪下来,是一个老头子的模样,我疑了疑,因为发现这老头子竟和猴子有几分相像。
  此刻,但听何叔叫唤道:“好个章门鬼捕,真是你章老爹,我说鬼族早就被灭顶了,怎么突然冒出个鬼财神来,不是你又是谁。捉鬼的成了鬼,连自家孩子都不放过,章家祖训真是笑话。巧不巧,今天是自家儿子来捉你,省得我费心了。”
  我听何叔这样念着,十分惊异,讶道:“这人——是章家老爹——”
  何叔看鬼财神继占上风,继续绘声绘色,“章老哥,你以为跳到母莲里,可以重生成年轻肉胎呢。哈哈,殊不知,转投之事也危险得很,不小心和那老鼠窜了,长成鼠头怪来。”何叔话音尖利,声音在洞中环绕,竟让鬼财神有些不安。
  我心里五味杂陈,万万没想到,眼下是父子相残,老子杀儿子,儿子捉老子,对死亡的恐惧,让多少人成疯成魔,章老爹竟也逃不出这圈圈。想当初何叔找猴子他们来捉鬼财神,我只想到了一层原因,根本没意识到,结局是这样的。
  “母莲要谢了!”何叔突然大喊,“猴子,不想让你爹投胎转生成妖,就收了他。”
  那鬼财神也慌了一般,得了闲档,往地海里一瞧,纵然跃下,直迸着莲朵去。猴子见鬼财神下跳后,也毅然跟跳下来。
  猴子手里握着一根铁棍,于棍尾一扭,炸射出许多金色钉勾,钉勾连着银线,针伞般散开。
  眼见鬼财神要落入莲朵,猴子哀叫一声:“爹——”
  其声呜咽,悲凄瘆人。
  鬼财神略一迟疑,回了个头看儿,刹那间却脸露惊恐。
  针伞迎面将鬼财神罩住,猴子猛得收紧钉勾,正无处借力驻脚,陀螺就拽着藤条横飞过去,将猴子往上一抬,猴子借力翻了个跟斗,迅即穿过两藤间的空隙,将银线拖拉过去。
  猴子这边下坠后,银线骤紧,猛得将鬼财神提拉上来。
  “金钩银线,厉害家伙!”何叔惊讶道,也被吓着一般。
  此刻鬼财神嗷嗷叫起来,真是钉勾扎肉,血迹斑斑。而那张皮囊也逐步剥离脱落,登时见一具红尸在哀哀挣扎,其状悲烈,令人不忍。
  “章门祖训,一朝为鬼,祸惑于民,金勾银线粉其骨肉,万世——不饶——”
  声音戗戗有力,我分明听出其中故事,见得猴子面目挣扎,猛得下蹬,只听见哇的一声惨呼,哀响回荡于地洞中,半空里下起了一场血雨,碎骨粉肉坠入地海。
  何其苦惨,我将双目一闭,滚出两行暖泪。
  “小爷,猴哥给帮你灭了鬼财神,你哭什么!”半空里忽然响起猴子的话,我望看猴子,方见他已经从藤条上滑下来。
  “嘿,该走了,以后天下里就没有鬼财神了,也没有我老爹,老爹他云游四海,修道成仙啰。”
  猴子说着把我抓起,我心内情绪翻涌,身体坚硬,只一瞬间瞧见猴子那强颜欢笑的脸,人已然被猴子挂在肩上,面朝地海了。
  猴子才迈步,一个尖亮的声音起来,听得胖罗着急喊:“还有我呢,别把我丢在这里啊,章家的哥哥,猴哥——”
  “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猴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别——别——”胖罗急得抖抖索索,“你是怕我漏风嘴?哪能呢,我只知道章家一门捉鬼,名声好得很,我出去定给宣扬宣扬。”
  “你倒聪明。”猴子冷笑道,却继续往上爬。
  胖罗依旧不断求饶,但见猴子走了,陀螺却从藤上滑下来,过去将他扛起,他才封了嘴巴。
  大家攀着肉藤,沿原路折返。此刻水势已减,但下冲之力依然很猛,猴子和陀螺以及何叔,拽着两个胶冻人奋力上游,只觉得又经了一轮生死,不知道自己吞了许多水,然后渐渐失去了意志。
  当我睁开眼时,感觉自己仿佛过了一世,身体上的胶物已被泡开,手脚显得异常轻松。大约光线明亮,眼睛不由眯了一下。我的床是邻窗的,于是坐仰起来,往窗外看去。
  原来自己身处高楼,举目俯瞰,大水退了几分,霁云城已慢慢从泥水里脱显。浑浊的水面上,有无数船只来回划游,虽有重创,虽哭哀不断,到底见水面金光闪烁,一轮红日碎裂其中,又抬头,看日头破云而出,天色彻蓝,大雨之后,竟洗出万丈金光来。
  远远的,瞧见一艘画肪行近,正是那仰月楼。船上的姊妹男丁忙忙碌碌,并非在招揽生意,我依稀闻到有米粥的香味,听底下人隐隐在喊:“施粥了,施粥了,世道不宁,上天震怒,然吾船不沉,必有百姓粥米——”
  “天下大乱了,洪门教众便出来拉拢人心啰!”但听脆亮亮的一声,我扭头看去,瞧见猴子走了进来。
  “猴子,那是仰月楼!”我问道。
  “哟,你是想问那小妖女吧!”猴子调侃道,“见不着的才让人挂记!”
  “想她干什么,我啊,是想这大水过后,不知道霁云还能不能恢复。”
  说实话,我极想去城里瞧一瞧,补吃了食物后,体力恢复了,便同猴子陀螺划着小船,驶离了客栈。
  霁云城泡在水中多日,乘船划行,看见浑浊的水面浮着衣裤、果菜,各种东西都有,散发出一股恶臭来。船很快到了闹市处,原先的繁华场所,如今最难堪,许多屋子被水冲毁了,断木散乱,砖瓦碎裂。
  这时,看见一只大老鼠突然从水里跳出,攀着一根木柱,直接爬到了屋顶,站在瓦楞上左右张看,又迅速地躲起来。
  “好个贼东西,它倒活下来了。”猴子骂道, “水灾之后,还有得罪受呢,你看这是什么?”
  我和胖罗好奇地凑过去,猴子手上捏了个土球,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物件,凑近一闻,立马扇开臭气道:“我的祖宗哟,是个屎球。”
  猴子又捏了根屎球,那屎球突然裂开,一条赤金的多足虫爬了出来。
  “好厉害家伙,这屎是老鼠屎吧,居然藏了虫子。”胖罗满脸透青,盯着猴子道,“城里已经出现鼠疫了?”
  “城南一处死了不少人,朝廷派下的药物虽已运达,可没多大作用,大夫也开不出药方子。”猴子解释道:“崇祯十七年,京都爆发鼠疫,病死无数,传言老鼠在大街上窜走,吃食人肉。汉人染上鼠疫者,幸存甚少,而满人却极少感染的,也便是这场疫病,使得明兵军心涣散,最后竟改朝换代啰。”
  “满人不得鼠疫病?”我纳闷,“怎么个道理?”
  胖罗也接话道:“章家小爷,若解得了疫病,满城的百姓都得把你当活菩萨。”
  “给我立生祠啊,可禁不住这样折腾,被你们供奉着,还要少活两年呢。”猴子嚷嚷着,“我也不卖关子,这东西叫地金虫,毒得很,咱们要灭了它,实在没法子。只能将他们赶走,让虫子回到地底下去。”
  “怎个驱赶法?”我听出了希望,聚精会神的。
  “地金虫厉害是厉害,却最怕马粪。你想想,当年满人的骑兵入京,骑马久了,哎呦,都有股马粪臭,那些不洗澡不怕臭的家伙,最不容易得病,所以,满人才得了天下。”猴子边解释着,还不忘调侃。
  胖罗笑道:“嘿,赶紧的,那得把马粪全拉出来,在城里撒上,得堆满全城才好。”
  “霁云变成了马粪场了!”我打趣着。
  “这撒马粪的事儿不需咱们费心,我早给衙门送了纸条,这满城的百姓让洪门和朝廷去救,咱累了,得歇一歇了。”猴子笑笑,我看他那张少年老成的脸,忽然心酸,扭头对胖罗道:“胖子,咱明个儿就回陆园去。”
  “嘿,这敢情好,翠兰还在家等我呢。” 胖罗哈哈着。
  我又笑呵呵地看向猴子:“猴子,眼下你呀没地儿去,跟我回陆园呗,不会还嫌弃我家吧,我啊可以学唐三藏,收你做个大弟子,以后我家便是你家了。”
  “嘿。”猴子应了声,“你想得倒美。”
  猴子语气嘻嘻哈哈的,挺不正经,可我耳朵灵,知道他喉头打颤。从地狱洞里出来后,大家特意不提章老爹的事儿,可终究是逃不过的,我眼睛一热,“走,现在就调头回陆园去——”
  告读者,《枯灯怪谈》的第一季连载结束了,我正在努力码第二季,喜欢小说的,可以来冒泡了,差不多一周后,会开始连载第二季,喜欢小说的童鞋,可以加入《枯灯怪谈》的读者群:416665536 及时了解第二季的消息。小木匠是个图书编辑,有机会,会在聊天群里做一些送签名书的活动。欢迎每一个喜欢这篇小说的读者。不更新的几天里,有空来顶一顶帖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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