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带了些燥意。
梨树下,一人坐,一人站。
坐着的正是恒然要找的荀卓,站着的是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想必正是那副将。
荀卓端坐在石上,头微微仰起,因阳光透过繁花很是耀眼,她不由微微眯着。
那副将手上拿着一瓶药,正小心翼翼的与她脸上的伤抹药。
副将生的粗鲁,可他的手,却是温柔。沾着药的手指,在那有疤的脸上,细细揉擦。
荀卓的脸上带着恒然从没见过的平静与柔和。
头顶的落花,若雪般,簌簌的下。
落在了他们的身上,也落在了恒然的心头。
恒然的眼皮不自由的跳了两跳,没有急着去打扰。
不过,里面的人却开了口。
“相爷,既然来了,为何在外面站着?”
说话的是荀卓,她的灵敏早已知晓了恒然的到来。
恒然尴尬的干咳两声,推开柴扉走了进去。
副将朝恒然拜了拜,低头对着荀卓说,“阿荀,你与丞相说话。我去劈柴。”
“好。”荀卓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
平常自然的对话,却又亲密无间。
那人竟然叫她阿荀,而非将军,或者是名。
恒然的心里像长了许多的野草般,婆娑起来。
待到副将走开,荀卓起身,“相爷,请坐。地方简陋,请勿见怪。”
彼此落座。
自认识以来,恒然是第一次与荀卓这般近的坐着。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局促。
空气里弥漫着花香,还有淡淡的药味。
“相爷来此寻我,可是有何要事?”荀卓一副公事公办模样。
恒然目光流转,道:“来看看你。”
闻言,荀卓的眼里带了些惊讶,“看我?”
他们似乎没什么过多的交情吧。
“对,来看你。”恒然脸上的笑,徐徐绽放,若红莲般的……好看。
荀卓连忙垂眼,不免自惭形秽。
恒然自觉不妥,连忙又补道:“荀将军为朝廷,为天下,力挫突厥。由此身受重伤。我岂能不来探望一番。”
荀卓双目微敛,“无碍,相爷说得严重了。这算不得重伤,只是,与那突厥王子恶斗时,不小心,被他的弯刀划了一下。”
她口气淡淡,说的平静。
而恒然的心眼,似乎看到了战场上的金戈铁马,一把圆月弯刀,闪着寒光,如何与荀卓擦面而过。
只需一点点,她的右眼便瞎了。
荀卓啊,你可疼?
恒然深深吸口气, 生生将这句到了嘴边的话又吞进肚去。
因为这样的话,说出来太过于……暧昧。
说话期间,副将与他们送了点茶水。
走时,他将荀卓头上的几片落花,信手拈去。
那么的自然又坦荡,恒然觉得一股无明业火,烧的他难过。
两相静静,一时彼此有些不自在起来。
恒然眸色一动,问,“听说,林家逼你交帅印?”
“唔”荀卓叹息,“他们看到的是这帅印后的权利,却未看到这后面的鲜血与生死。他们想的简单了。”
恒然蹙眉,突的,张嘴就道:“你已经搬出林府,那也不能一直借住在副将家。”
荀卓抬眼看他。
“我恒府极大,可专僻一院给你独住。”
恒然说得极快,感觉舌头紧张的发僵。
话毕,回神,他暗笑自己唐突又莫名。
荀卓眼里的光,几分旋转,归于深处。
“谢相爷的好意,荀卓在此住的自在,便不去府上打扰了。”
恒然浅然一笑,倒也没去计较。
二人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人与事。
基本都是恒然在说,荀卓在听。
最后,临走时,恒然从袖里掏出一物赠与荀卓。
这是半副花纹精致的金丝面具。
荀卓顿了顿,没有接,只是淡淡问:“相爷,何意?”
她问他何意?恒然有点呆傻,他倒真没想过为何要送她面具。
他就是心底里想送而已。
荀卓七窍玲珑,自是看出了恒然的慌乱。
“相爷,你多虑了。荀卓早已是不在乎这些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受点伤也是难免。”
恒然叹气,自己还真是不够了解荀卓。
荀卓傲气,怎能与一般女子相比。也许,她再难看,也定是不会将自己的丑陋藏于面具之后,自欺欺人吧。
“罢了”恒然颓然收回面具,告声辞,转身离去。
那一树的梨花白,冷艳的让人生寒。
恒然走在回府的路上,突然有些委屈,不明因由,无以排解。
随后的时日里,恒然去了一回江南,奉旨调查漕运问题。
待到归来时,恰逢春分。
恒然听说城外的龙王庙甚灵,有求必应。
他虽是向来不信这些,但最近心神惶惶,郁郁寡欢。
心想,不如明日去郊外踏青赏花时,顺道去龙王庙求个签子,好解近日忧愁。
这日三月二十日,春阳灿烂,繁花齐放。
龙王庙,乃京城第一庙。
据传,此庙之下,有渊有潭,早几百年,有双龙潜于此处。每逢干旱水涝,双龙破地而出,救民于苦难。
后人传颂,不知几时,便在此修了座庙,香火极旺。
不过说来也怪,这龙王庙的主事,竟然是个女人。
而且是个长得极其妖媚的好看女人。
她似乎有腿疾,每每出现,都是坐着步辇,腿上盖条软毯。
这女人每逢节日人多时,在庙里的正殿,摆一卦摊,与人抽签算命占卜。
恒然与几位友人在郊外,品茗赏花,吟诗作赋,很是尽兴。
眼见日头要落山时,他辞了众人,信步走去龙王庙。
这个时候,庙里的香客,渐渐散去,只有零星几人,还在烧香祈祷。
走进巍峨大殿,果然看见一红衣的妖冶女子,坐在卦摊处昏昏假寐。
恒然走上前,试探着开口,“女道长,可是算卦?”
那女子抬起头,一双媚眼含笑,“你叫我道长?”
说罢,她咯咯的笑起来,声音清脆婉转。
恒然被笑得窘迫。
“哪里来的傻公子,真是惹人喜欢。”那女子笑容魅惑,“人人都叫我岩须。你也这般唤便可。”
恒然唯有称是。
那叫岩须的女子又问他,是看相,还是占卜,亦或抽签。
他选了抽签,因为这个最简单。
签筒哗哗一阵响,一根签子掉出来。
上面写着两句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岩须看见又咯咯笑起来。
“啊呦呦。傻公子,你这是有美人兮,思之若狂呀。”
恒然抑郁,这言下之意,可不就是他恒然害了相思病嘛!
不过,他素来眼高,自认为非天下第一美人,绝不相许。
怎得现在美人不见,却害了相思。
正惶恐间,背后有脚步声走近。
回头。嗬,竟是熟人。
“相爷。”
“荀卓。”
两人各自打招呼。
“啊呀,原来你这傻公子,竟是个想不到的大人物。”岩须笑得轻佻。
恒然尴尬。
荀卓抿了抿嘴,走上前,与那岩须道,“岩须,近来可好?”
“哎呀,你这脸……”岩蓦的惊呼起来。
荀卓浅浅含笑,“无碍的。
”
岩须又是几分心疼的慨叹。
恒然一呆,原来她们竟是相识的。
随即,荀卓将一包裹放在岩须面前的卦摊上,道:“岩须,请将此物转交那位大人。”
恒然一愣,有些好奇。什么东西?给哪位大人?
而那岩须伸手往包裹了摸了摸,眉眼里的笑带了些冷,“突厥果真有如此妖术。”
荀卓喟然叹气,“是啊 ,想不到他们会用这样的妖法来烧我们粮草。”
“唔,可惜了林将军最后因此兵败如山倒。上次你那般一说,我家大人就觉得其中有蹊跷。”
荀卓想到林将军的死,眼里有了些湿润,“可惜将军一世英名,最终败在这样的妖术上。此次我去征战,若不是那位大人给我破咒之术,想必一样会重蹈覆辙。”
说罢,荀卓朝正殿上的龙王像,拜了一拜。
恒然听的云里雾里,不免又添了几许抑郁。
见有外人,岩须也不再多说,岔开话题道:“荀卓,上次你求了三生石,可是已赠予……”
荀卓面色一红,干咳两声,连忙打断,“岩须,我走了。”
“哎,怎么这般快就走。”岩须出口相留,但荀卓已然转身。
这方的人刚要出门,那方从外面迎面跑来一个小胳膊小腿的奶娃娃。
这娃娃面目精致,衣衫华贵,端的好看又可爱。
他气喘吁吁,边跑边喊:“岩须,岩须,阿舅今日在否?”
恒然惊诧,这孩子怎的在这里。
“啊呀,青栾,你怎么又从宫里跑出来啦。”殿内的岩须惊讶。
恒然还想听下去,却见荀卓早已走去很远。
遂连忙追上前。
大殿里,岩须瞪着眼睛,教训那奶娃娃,“青栾,你这般跑出来,太子爷又要生气了。你这是给我家大人添麻烦呀。”
原来这青栾,姓木。正是当今太子爷木澶最宠爱的一个儿子。
“太子爹爹这几日出宫了。青栾想阿舅了,所以……叫小石头把我偷偷带过来了。”小小青栾嘟嘴,绞着手指,委委屈屈。
小石头乃他的贴身太监也。
“哼,臭小子。”岩须佯装生气,“不过,我家大人去了昆仑山,想必你这几个月都要见不着了。”
青栾两只大眼,忽闪忽闪,嘴一撇,想哭。
“啊呦呦,某人又要学那些小女子般,哭哭啼啼了。”
“青栾不是小女子。”小人儿抽了几下鼻子,将眼里的泪生生憋住,“青栾不会哭。”
“乖”岩须拍拍青栾的头,笑得得意。
过片刻。
青栾对着岩须面前的包裹有了兴趣。
青栾伸出手指,戳,再戳。
软软的。
“岩须,你这包包里是些何物?”
岩须解开包袱,里面束皮成卷,叠叠重列,大多是一些完整的鼠皮,也有猫的,猴子的。
显然经过处理,那皮毛光滑,手感极佳。
青栾张着小嘴,惊叹不已。
岩须笑得欢快,“等以后青栾长大了,岩须就教你这些有意思的法术,可好?”
青栾头如捣蒜,喜上眉梢。
突然,他似乎又想起什么,连忙将手伸向袖子里。
“岩须,丸子怎么睡了这么久,还不醒啊。”青栾嘴上说着,手上便提了一条黑白相间的蛇来。
岩须一看,气得险些厥倒过去,“臭小子,我说过多少次,不许你捉弄我儿,他还在冬眠……他还没醒。”
岩须的声音险些将殿宇掀翻。
还好,现在暮色已降,早没了香客。
青栾嘟嘴,好生不开心。
路上,往回走的荀卓与恒然,并肩而行。
春日的傍晚,烟水空蒙,远山横黛。
那点残阳,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刚才你与那岩须,所说何事?”恒然思忖一番,还是开口问。
谁想,荀卓正侧头定定看他,似乎有些出神,眸子里的光亮明明灭灭。
恒然呼吸一乱,轻轻唤,“荀卓。”
荀卓如梦初醒,连忙收回眼神,语气平静道,“我与她谈的,是有关突厥的一些妖术。”
原来,林威远战败那次,有突厥烧粮草一事。
当时林威远虽是感染风寒,但仍旧一切谨慎。
然而某一夜,粮草蓦然起火,呼呼啦啦,烧得猛烈。
当时北方正处于冬季,大雪覆盖,正是粮草紧张之时。
次日,查看情况,发现有浓烈的火油味,遂猜测是有人潜入,故意纵火。
但守夜的兵说,他们真的没有看到任何人。只是夜晚时分,听到一些老鼠叫声。
他们以为是幻听,因为冰天雪地的,怎会有老鼠。
后来,几经勘察,竟然真的在营地周边的雪地上,发现许多老鼠爪印。
一时,众人惊奇。
因为战事在即,也没人去分心想这事。
等到城破兵败,林威远自刎于城下以谢罪前,他与荀卓说此事怪异,定要她彻查。
回京后,荀卓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龙王庙来找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听罢,猜测是突厥有人用了化皮之术,将士兵化作老鼠,来火烧粮草。
遂,教她以破解之咒。
巧的是,在这次的征战中,突厥故技重施,被荀卓破了术。
而躲在一旁的用术妖人,也被她一刀斩了首级。
听荀卓讲完,恒然久久不能回神,喃喃道:“世间之大,果真无其不有啊。”
荀卓“嗯”一声。
两人又走几许。
突然,荀卓道:“相爷,听说你去江南了?”
“嗯,是。”恒然惊于荀卓的主动相问,“我奉旨去查办一些事情。”
荀卓低语,“听闻江南风景如画,美不甚收。”
恒然浅浅笑,“我去时正逢三月初,烟雨纷纷繁花满枝,的确如古人所说的那般迷人。”
他见荀卓一脸欣向憧憬神情,不免又多说一句,“若荀卓你喜欢,我倒是可陪你再去一回。也许动身的早的话,正可碰到江南青城的花神节。”
荀卓默了一默,抬眸向他,许久才缓缓答,“好。我呆久了荒凉的北疆,在烽火连天里,总有一刹会憧憬江南的水村小桥。我不想与自己留下遗憾。”
恒然在荀卓那个“好”字之后,欢欣雀跃。又如同喝了酒般,醺醺然,醉的迷离。
“那我这两日将朝堂上的事情处理完,便去找你。可好?”
“好。”
天渐渐昏沉,一路的村舍,炊烟袅袅。
远处的吆喝声,倦鸟的啼叫声,随风潜入耳中。
恒然觉的,这样的时刻最是美好,他的心若湖面上的波光,轻轻荡漾。
然而,世事无常,往往是时不与我在,天不遂人愿。
隔日,恒然还未从昨天的窃喜中醒来,便传来北疆急报,突厥再次来犯,烽火燃起。
而那个荀卓,回来才匆匆不足一个月,便又要匆匆穿上战甲,套铁蹄上战马。
这对恒然而言,算不上生离死别。
奈何当他看着荀卓远远出征的背影时,他整个人难过的像要化作粉齑,好伴着春风陪她同去。
不过,隐隐的,他却为自己对荀卓这样的心,而感到害怕起来。
他的心似乎随着这个人,忽而喜忽而忧,愈发不受他的控制。
……………………………………………………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沉。
时间轮转,眨眼过了一个冬天,又到了一个冬天。
离荀卓出征之时,已有一年又八个月,整整有五百一十五个日夜。
这夜。
恒然把着酒盏,站在晚春楼的廊上,望天上大雪纷飞。
他好看的面容依旧,只不过棱角分明,比之以前清减了许多。
雪夜颇寒。
屋门吱呀,一阵暖香从屋里飘来。
身后步伐轻盈,有一女子婀娜而来,她走上前,为恒然披一件氅衣。
这是一个柔情却不妖冶的清丽女子,她白而修长的手,从恒然的肩上,缓缓滑下,环抱在了他的腰间。
“然”女子轻轻的唤,她将脸埋在了他的背上,“夜深了,进屋吧。”
恒然目色流离,似醉非醉。
他将杯中酒饮尽,许久才叹道:“灵儿,下雪了,好大。”
灵儿正是这女子的名,乃此处头牌。几个月前,自入楼的头一夜起,便被恒然所包。
“嗯,是啊,雪好大。”灵儿也这般说,她轻轻嗅着恒然身上的檀香,有些心疼起来。
恒然,本朝丞相。一个看似强大的男人,其实是那么的脆弱。
多少个晚上,他在这里买醉,醉得清泪湿了衣襟。
灵儿知道,他心里当是藏着一个人,可他从来没有说起过。
恒然虽包了灵儿,但向来只喝酒听曲,却不大碰她。
直到有一次。
他似乎心情很不好,醉得厉害时,……要了灵儿。
那种时候,他是那么青涩,又是那么的……绝望。
那种绝望让灵儿觉得全天下都欠了他恒然的一样。
那夜,午夜梦回时分,她听他梦呓的嘟囔着一些字句,可灵儿根本没听清。
不过,他与她的肌肤相亲,也就那一次,唯一的一次。
而后至今,和以前一样,他只听曲喝酒,彬彬有礼到让人畏惧。
“灵儿”恒然轻轻的唤,将灵儿的心神拉了回来。
灵儿软软的应,“唔”。
恒然回转身来,搂住她的肩,将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头上。问,“你说这世间最难过的是什么?”
灵儿一呆,说,“吃不饱,穿不暖,无家可归吧。”
恒然兀自笑起来,许久,才说:“我觉得是,得不到,却又放不下。”
灵儿听罢,有些想哭。
恒然的难过,从何而起,她真的不知道,她也无从相帮。
夜,深不可测。雪,簌簌飞落。
次日,又是大雪封城。
恒然起身赶早朝。
轿夫踩在雪里咯吱咯吱的响,让他还未清醒的脑袋有些隐隐作痛。
朝堂上,有人报,北疆遇到前所未有的冰雪天,已经有许多士兵冻死边陲。
而荀卓特向朝廷奏请援军和冬衣。
一时朝堂议论纷纷。
他们一个个都在谈荀卓。
而每一句里的“荀卓”都刺在恒然的心头。
浑浑噩噩间,已是下了早朝。
恒然刚下了大殿,便被人一把拽住,拖进了一个无人角落。
恒然抬头,看到的是二皇子木鸿气鼓鼓的脸。
“听说你最近流连青楼,夜夜买醉。瞧瞧你,好端端的一个人,在女人的温柔乡里,消磨的连志气都没有了。”木鸿一拳捶在他的肩上,“就为了荀卓那个臭女人,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有必要吗?”
有必要吗?恒然咧嘴嘿嘿的笑,“二皇子,我这样,还不是你害的。”
“事实就是事实,我把真相告诉你,是不想日后你被天下人耻笑。”木鸿说得咬牙切齿。
“告诉我?谁要你来告诉。”恒然若豹子般的嘶吼。
曾几何时,恒然为荀卓的突然出征,日日魂不守舍。
他向来偏爱美人,怎能对荀卓有……非分之想,相思之苦。
他的骄傲,绝对不允许他那不听话的心向荀卓这样的人缴械投降的。
奈何,他几番努力的想去忘记,却愈发的思之若狂。
某日,他寻得木鸿,几杯花酿下肚,将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
谁想,木鸿听罢,面色大变。
说是此情万万不可,只因……因荀卓与那林将军在北疆有过……云雨牵扯。
当时的恒然一如五雷轰顶,炸的他魂飞魄散。
他不信,他又怎能相信。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让人去查了。
奈何,天意弄人,一切……就如铁板上钉钉般确凿。
恒然就觉得他的心被人活生生的挖了一般,心伤心碎心已止。
他的单相思最终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无情消息,可这种相思早已让他作茧自缚,怎么也出不来了。
他有多少思念,便有多少委屈,亦有多少的怨恨。
所以,那夜,他将一腔的伤发泄在了晚春楼。
从而,他选择放逐自己,以此来惩罚自己那颗不听话的心。
可惜,如今……
他的心,听到“荀卓”二字还是会痛。
他对荀卓的思念,只增不减。
恒然从没想过,喜欢或者是爱,能让人甘愿放下尊严,放弃一切的去渴求。
他以为,他有了女人,就不会再去想见荀卓。
他以为,荀卓不再是完璧,他就会弃她如敝履。
可惜,这些所有的他以为,都没有让他从深渊里爬出来。
“恒然,你别再执迷不悟了。”木鸿狠狠的摇他,“就算你不计较她的过去。那个女人早晚……也会死在战场上。”
恒然凄凄一笑,“她死在战场上……倒好。她一日活着,我这心一日就不是我的。”
“恒然,你呀……陷得太深。”木鸿无奈叹气。
天地苍茫,此情根深蒂固,早已无法拔除。
北疆。
寒风呼啸,风刮在脸上如刀割针刺的生疼。
天上,洋洋洒洒的粗粝雪珠,劈头盖脸的砸落下来。
京城,送来三万棉衣,三千援军。
当然,也有一人,乔装打扮,随着援军,潜入北疆。
这夜,一如既往的滴水成冰,寒冷彻骨。
荀卓的营帐里,燃一盏油灯。渗透进来的风丝,拂得灯火摇曳。
为荀卓送酒的伙夫冷得直哆嗦,刚一进帐子,连忙将脚上的积雪跺去。
荀卓坐在灯下,脸色发白,暗哑的嗓子道:“天冷,你把东西放下,就赶快回去休息吧。”
伙夫垂首,连忙“哎”一声。
他眼前的荀卓,似乎冷的瑟缩,裹着棉被坐在桌前,眉眼里有些……痛苦。
“将军……你不舒服吗?”伙夫关心的问。
荀卓抬眉,看向伙夫。
伙夫面色暗黑,脸上沾了许多烟灰。不过,一双琉璃般的眼眸,像暗夜里的星辰。
似乎有几分熟悉。
荀卓心头一跳,眨眨眼,有些晃神。
看了许久,伙夫依旧是伙夫,只是与那京城里的人一样,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罢了。
她摇摇头,叹口气道:“我无碍,你休息去吧。”
那伙夫刚走出帐子,荀卓便面露痛色,右手死死抵在腹部。
额角的冷汗,密密麻麻,她将酒囊对着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只要醉了,身体暖和了,这痛便会减轻吧。
有一种痛,叫女人痛。只有每个月的这个时候,荀卓才会想起自己是个女人。
这种痛,不是受伤时那种火辣辣的疼。而是阴阴柔柔,绵绵不绝的从腹部,延伸到腰,到背,甚至到胃,慢慢的疼,疼到骨髓里,疼得人满地打滚,冷汗直下,却又无能无力。
荀卓讨厌这种疼,不是她畏惧疼痛。
而是往往在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就特别的孤独,会想那个人,想的她神魂俱灭。
荀卓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什么时候呢?
哦,是十多年前吧。
那时,因北方连年战火,荀卓家破人亡,随着村民一起四处逃散。
她一路辗转流落到了京城。
正逢寒冬腊月,她与一些难民躲在城门下,饥寒交迫。
突然,有人喊,“恒府摆粥摊,送冬衣啦!”
一群饿狼般的人,朝恒府扑去。
簇拥的人群里,单薄的荀卓像大海里的一叶扁舟,被推来搡去。
不知是谁,从背后踹一脚,她打个趔趄,磕倒在地。
险些撞到恒府门前那威武霸气的石狮子。
饿得七荤八素的她,伏在雪泥水地里,许久没爬得起来。
这时,一双紫色缎面的官靴停在她的眼前。
“地上寒冷,我拉你起来。”头顶有温柔的说话声,随即,一只手伸到了她的眼前。
荀卓抬头。
只需那么一看,便被勾了心神。
那是一个少年,他弯下身子,眉目口齿般般入画,一如谪仙自云端来。
“你不起来吗?”少年晃了晃手,嘴角浅浅的笑,一如红莲花开。
荀卓吸一口凉气,心中的门扉,似乎被一阵风吹开,从里面涌出许多无端情绪,让她手脚发麻发酥。
有时候,荀卓会想,这便是所谓的一眼成灾吧。
时间久远,那天的许多细节,荀卓早已忘记,然而那个自天边来的人儿,却永远的烙在她的心里,从未忘记。
这个人,被她死死藏在心里。
在最艰苦的时候,她会在夜里,将这份甜蜜翻出来,自己慢慢的品尝,慢慢的思念。
荀卓从来没想到过,她与那个人会有交集。
在金銮大殿上,她拽着他,一把匕首插在他头冠上的时候,荀卓心里的声音开始疯狂叫嚣着。
恒然,我荀卓于芸芸众生当中,终于让你记住了。
营帐里,冷气四窜。
坐在桌前的荀卓怆然大笑,一行泪滑过脸颊,流进嘴里和着烈酒,别有一番滋味。
“恒然啊,恒然。”
荀卓将脸伏在臂弯,声声的唤着恒然,任由泪打湿了衣袖。
她的喜欢,如天际的孤雁,哀鸣四野,带着无限的孤独和绝望。
恒然与她,就像一个天一个地,她注定仰望苍穹,至死不渝。
她知道,她唤他,不求回应,只是借此汲取点力量和温暖,让那疼减轻一些。
那声声恒然,一遍,两遍,三遍……
任她叫的声嘶,腹部的阴疼依旧像藤曼般丝丝缠绕,扎在她的骨血里,慢慢的折磨着她。她只觉呼吸不畅,手脚发凉,颤抖起来。
一个天旋地转,整个人犹如泄了气般,朝一侧倒去。
她真的好疼,好无力啊。
“荀卓。”
倒地时,荀卓明心见性,只看灯火昏黄里,有人挑帘而入,带着帐外的寒风朝她扑来。
“荀卓,你怎么了?我是恒然。”
那人将她从地上抱起,不停的喊。
荀卓暗笑自己,真是相思成狂,连幻听都出现了,那人可是在京城里的。
“骗……人。”她气若游丝地叹,昏昏沉沉的阖着眼。
“荀卓,你睁眼看看,我真的是恒然。”
那人的手臂,将她抱的紧,似乎要勒断了她一般。
荀卓无奈,微微开眼,借着昏黄的灯看几许,一股怒气直撞心头。
他么这不是刚才的伙夫吗?
竟然敢骗她,荀卓抬手抽过去,可惜力道不足,五指轻轻从那人脸上滑过,一如抚摸。
“荀卓,我来找你了,你这是怎么了?”那人将荀卓垂下的手,握在掌中。
他的手……好暖和。
荀卓轻轻舒口气,挤出最后一丝清明,喃喃叹道:“要是能……暖肚子……就好了?”
说罢,她心神一松,迷迷糊糊的昏了过去。
次日,风雪暂住。
营地吵杂,早起的士兵们各司其职。
“阿荀。”
“阿荀。”
……
帐外,副将的声音像锣鼓般,久久不息,将荀卓吵醒。
荀卓迷迷糊糊,觉得这厮讨厌,非要把她从梦里拽出来。
久在沙场,她向来睡得浅,鲜少有梦。
这回难得做了个梦,梦里更难得的是……还有那个人。
就这般生生被打断了,好可惜。
这方惋惜,那方荀卓的神经一紧。
床榻之上,还有……他人酣睡。
而且这人似乎在背后抱着她,一只爪子搭在她的腰上,因为贴的太近,荀卓能感觉到……他的……剑拔弩张。
荀卓目色一沉,杀气四起。
那人梦呓般嘟嘟囔囔,脑袋像猫一样,在荀卓的背上轻轻的蹭。
他么的,哪个混蛋。
电光石火间。
荀卓一个翻身,跨坐其上,胳膊肘抵住那人的下巴。
ps:楼主又有废话
本来这个故事已有结局。
但今晚回来一看,自己被伤的不行。
于是特地补一串甜蜜桥段。
不过,楼主写不来亲密戏,大家马马虎虎的看看吧。
请各位自带避雷针,被震,被灼,楼主一律不管。
那人被惊得睁眼,看清情况后,竟然嘴一咧,笑得灿烂,“你醒了,肚子可还疼?”
荀卓两眼一痛,这面上脏兮兮的人,可不正是昨晚的伙夫。
“大胆伙夫,敢爬本将军的床。”荀卓恨得咬牙切齿。
“傻瓜……”
“闭嘴。”荀卓突感那人身上光滑,看一眼,气得直想杀人,“你还……敢脱衣服?”
荀卓肘上加力,一副置人死地的架势。
伙夫见情势不妙,几番挣脱不开,涨红着脸道:“脱衣服……是为了……更能暖和你。”
昨夜的荀卓冷得像从冰窟窿里爬出来的一般。他怎么暖也是暖不回来,最后就只好抱着她,给她捂喽。
帐外,副将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他嗓门一提,“将军,发生何事了?”
荀卓心头一慌,连忙回:“没……没事。你先去忙,我马上就来。”
帐外,副将迟疑片刻,应一声“是”,随即踩着雪渐渐离去。
荀卓缓缓舒口气,她可不想让人见到,她的床上睡了个半裸的伙夫。
否则,她的颜面何在。
乘着荀卓出神,身下狡猾之人,一个打挺,抱着她的腰,翻了转。
二人气息不定,天旋地转间,那伙夫已到了上方,两条长腿将荀卓的半个身子压得死死的。
你祖宗的。
荀卓怒火中烧,抬手握拳左右夹攻朝伙夫的脸招呼过去。
“荀卓,不许打我的脸。”伙夫格挡,双腕一转牢牢抓住她的左右手。
“你是何人?胆敢如此对本将军,不怕军法处置吗?”荀卓忿然,若不是她身体诸多不便,她怎会被他控制。
“臭女人,还问我是谁?”伙夫气得烧心,昨晚这女人声声唤他的名,现在竟然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可恨。
伙夫收回手,将脸上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除去。
一张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剑眉之下星目沉沉,瞳仁里雾气蒸腾。
荀卓心下大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整个人,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浑身一僵,喉咙里呜呜咽咽。
“恒……然”
她声音哽塞,低低的喊。
“唔”恒然眸中带笑,温柔如水,“荀卓,是我。”
荀卓鼻子一酸,内有千钟泪,哗哗涌到眼底,“可真的是你?你……怎的在此?”
“我随着援军偷偷的……找你来了。”恒然嘴角的笑,像毒药般,渗进荀卓的五脏六腑。
他们……如此之近,鼻息香闻,肌肤相触。
一切的感官,让荀卓的心飘飘然,如坠梦中,可这人的眉眼又是如此的真切。
“你为何……找我?”她因紧张而感到干渴,不由吐舌浅浅的舔了舔嘴唇。
她的动作似乎激起了恒然的某根神经,他腹下的剑拔弩张……嗯,抵在她的肚子上,着实令人不自在。
荀卓面上滚烫,喉咙口似乎窜着一团火来,让她越发的渴,不由得又舔了舔嘴唇。
“荀卓”恒然眉头一蹙,喘口粗气,眸光危险道:“不许……再……做刚才的动作。”
荀卓眨巴眨巴眼睛,默默点头。
“乖。”恒然伸手像抚摸猫咪般拍拍她的脑门。
荀卓嘴一撇,有些无语。
“不许笑话我。”恒然似乎看出了荀卓眼里的戏谑,有些忿忿。
随即语气陡转,“荀卓,你可知,我好生恨你。”
恨她?
荀卓刚刚升腾起来的心,一下子荡到谷底,脸色煞白,有些难看起来。
恒然似乎很满足她这样的反应,徐徐又道:“我恨你把我的心偷走了,却对我不管不顾。”
“唔”荀卓深深吐口气。
“可我也好生想你,不知为何,总是想你这眉,这眼,这鼻,这……唇”恒然边说,边拿手指滑过她的眉、眼、鼻,最后软软的指腹徘徊在她的唇上,若蜻蜓点水,又若落花吹拂。
他一点点的描,荀卓的心随之一点点的颤。
“荀卓啊,我想过好多办法,想忘记你,可越是这样,越痛苦。”恒然轻声细语。
他的手,他的话,似乎变作岩浆,融化了荀卓的心。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的煎熬呢。
她是那样的无足轻重,那样的卑微。
曾经,她再思念,也不敢去垂涎这人的。
他们无语凝噎,四目相对,许久许久,似乎将彼此看到了灵魂的深处。
“荀卓啊”恒然轻烟般的叹,嘴角轻扬魅惑一笑。
荀卓被他笑得神魂颠倒。
片刻静谧。
恒然低头,缓缓靠近。薄唇若振翅飞舞的蝴蝶般,沿着她的额头,一路芳香,辗转入唇齿间。
彼此濡湿的唇畔,辗转反侧。这人似乎要将她拆骨入腹般的不留余地。
他的唇瓣,微凉,一如剔透的白玉般,润滑细腻里透着魅,让人心智全迷。
恒然啊。
荀卓昏昏沉沉,追随着那人的唇,若溺水般,连呼吸都忘了。
恒然漂亮的眸子里水雾蒙蒙。
他用双手固住荀卓的头,倾身而上,二人的身子贴得严丝合缝,没有半分空隙。
“荀……卓,呼吸”恒然似乎发现了她涨得通红的脸,轻轻的说。
荀卓一呆,连忙张嘴呼吸,而早有阴谋的人,眉眼一弯,乘机舌尖长驱直入,横扫千军。
荀卓心头酥麻,亦试探般的动了动舌头,恒然浑身一颤,全身若欲火海,腾得一下,烧得轰轰烈烈。
荀卓被掠夺到穷途末路,徒留喘息不止,瑟瑟的抖。
恒然的喘息渐浓,眼眸绚烂一如烟花绽放,让荀卓看得入迷却又心惊。
他裸着的上身,肌理柔滑,骨骼分明,荀卓颤抖抖的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心里……安定许多。
恒然浑身如坠炼狱,每寸肌肤都透着难以言语的渴望,平坦的腹部滚烫积蓄。
可……真是太不巧。
这女人今日似乎不是很方便。
最后的一丝清明将他从坠崖下,一把提了起来。
他呼口气,狠狠的掠夺她的唇齿,以一解心中抑郁。
荀卓脑中如有万花齐放,突然想起戏文里写,“湖山畔,湖山畔,云缠雨绵。雕栏外,雕栏外,红翻翠骈。惹下蜂愁蝶恋。三生石上缘,非因梦幻。一枕华胥,两下遽然。”
京城龙王庙,有求必有应。三生石上求姻缘,苍天承不欺我辈也。
今天等会有大肉奉送。
楼主文笔有限,大家姑且一看。
日夜轮转,已过去多日。
恒然立于皑皑白雪深处,见那人于猎猎北风中,策马而来,红色披风随风飘扬,一如火焰般缭绕。
“恒然”那人骑马已近,她莞尔轻笑,一个翻身,从马上落在他的面前。
“荀卓。”恒然伸手拂去她面上的寒霜,有些心疼,“可冷?”
原来,荀卓乘着雪未下,一早便去周边查看各处防守情况,直至现在。
“唔”荀卓揉揉冻得发红的鼻子,蓦然说到,“听说,你要回京城了?”
恒然拉上她的手,踩着雪慢慢朝营地走去,他的身子挺拔的僵直。
许久,他才道:“嗯,回去了。朝堂之上,对我的莫名失踪,想必已是非议不少了吧。”
天际黑云密布,似乎又在酝酿着更大的暴风雪。
荀卓禅定片刻,风轻云淡道:“好,你确实出来有些时日了。明日我便着副将送你回去。”
荀卓的爽快,让恒然心头弥漫起丝丝的难过来。
这女人太绝情。
他们彼此本已知晓心意,而自那日之后,荀卓便再也没给他一个亲近的机会。
而他恒然一如那怀春的猫儿,焦急的直挠墙。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他捉摸来捉摸去,似乎悟出了一点什么。
想到这,恒然道:“荀卓……你与我一道回去可好?我……想娶你。”
荀卓淡淡的眼神看他半晌,最后眸色一暗,“现在还不是我回去的时候。我答应过将军,不胜不归,直至战死北疆。”
恒然心中一痛,荀卓嘴里的将军,应是林威远吧。
虽然……他早已说服自己不要去在乎。
奈何,他的心里还是酸溜溜的痛苦。因为荀卓的心里……还放着林威远,不是吗?
“恒然,你在想什么?”
荀卓一双透澈的眼眸,亮的出奇,似乎早已看进恒然的心里。
恒然惊于荀卓的敏锐,连忙摇头道,“没什么?”。
荀卓柳眉一横,面上带了点怒,“你可是听到一些什么风言风语了?”
恒然一顿,有些无以回答。
适时,有一声音打断了他们。
“相爷,阿荀,刺探来报。”
此人,正是那副将。他的眼睛扫过恒然与荀卓相牵的手时,眸光动了动。
“好,带他到主帐,我和恒……丞相这就来。”
说罢,荀卓侧首,深深看一眼恒然,那眸子里深深沉沉,看不透也猜不透。
随即,二人静默,朝主帐走去。
途中,荀卓从二人相握中将手抽回,了无痕迹,却又冷冷淡淡。
晚间,风起,雪落。
恒然和衣睡在榻上,有些萧索。
四下,除了炭火的星星点点外,昏黑一片。恒然没有掌灯。
这个营帐是荀卓叫人为他新搭的,不大,却有烧着炭的暖盆。
恒然知道,整个营地上,木炭本就稀少,但荀卓还是怕他畏寒,给他备了一盆。
所有人都以为丞相大人是奉旨前来慰劳众军,视察战况的。
只有恒然心里清楚,他此行的目的,是多么的自私又任性。
他来北疆是为了解相思之苦,顺便蛊惑他们的将军罢了。
盆里的木炭,散着阵阵的温暖。
恒然昏昏欲睡之际,帐帘一动,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恒然,睡了么?”是荀卓的声音。
“唔”恒然闷闷的应。
脚步移动,荀卓似乎立在了榻前。
“噼啪”适时,火盆里的木炭燃的炸开了,窜起点点火花,瞬间覆灭。
荀卓转眼,便被那人一把裹挟,若扶风弱柳般栽倒榻上。
“你……来找我。”昏暗里,那人在她耳鬓厮磨,带了一些些怨气。
“恒然。”荀卓惊惶,伸手去摸那暗中的眉眼。
谁想,恒然反擒她的手,低头,细雨般的吻,落在她的唇际。
荀卓控制不住的轻轻一颤,心里风来花落。
鼻息间,似乎缠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让人恍惚起来。
糊里糊涂,荀卓的脑袋一片放空,只管追随那个人的气息与动作。
深深浅浅,撕撕扯扯。
温润湿濡,最后他的吻,滑过脸庞,含住了她的耳垂,只是片刻,便又一路往下,追逐于她胸前的花苞上。
此刻,荀卓才惊心的意识到,他们的衣物……早已横尸榻下。
“荀卓”恒然抬头对上她的眸子,有些恳求,又有些寻问。
荀卓呼吸一滞,颤抖着指尖滑过他的脊背。
恒然如受到鼓励般,低头吻的更急,更绵密,也更放肆。
他似乎在抢夺世间的珍宝般,点点滴滴,寸土不放的打上自己的烙印。
荀卓双目泫然,看着这个她思念许久的人,就这样匍匐在她的身边,放下了他的骄傲,放下了他的地位,就像大风下的藤曼般,缠绕着她,也温暖着她。
荀卓脑中一片混淆,而露在空气的肌肤,却敏感的分毫尽知。她能感受到恒然的燃烧,他带着她似乎一起跳进了火窟,全身浴火般的滚烫。
“恒……然……”荀卓心跳如雷,张张嘴唤的支离破碎。
“不怕”耳旁是恒然灼人的呼吸。
荀卓的心,刚因这句话稍稍安定。而乘着混乱之际,有一物带着雷霆之力,势如破竹的想要刺穿她。
刹那的疼痛,让荀卓猛然乍起,眼泪磅礴。
“荀卓……你竟然还是……”恒然闷哼一声,微微撤离城池,语气里有痛楚还有……兴奋。
“恒然……疼……” 荀卓嘴一撇,哽咽得伤心,躲着身子想要逃避。
恒然灵光大作,心中似有千花绽放,直叫他开心的若捡了宝一般。
荀卓……她竟然还是……完整的。
不过,他怎肯放她。
随即身一沉,穿刺而入,仿若雷神的那一锤,惊天又动地。
荀卓心中忿恨,张嘴死死咬上那人的肩头,久久不放。
那一刻,帐外风呼啸,帐内温暖缱绻。
疼痛褪去,荀卓似乎坠入了无妄太虚,万物静止,徒留那人的起起伏伏。
他们神魂相聚,云雾相缭绕。她的心里有无数的泡沫,翻江倒海,将她填满,满到她轻轻吟哦。
恒然强韧的胸腔,怦然跳得欢快。
他的喘息里有声声“荀卓……荀……卓……”
他璀璨的眸子里星辰漫天,繁华一片。
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这夜,他们无酒,却醉了般纠结缠绕,一回又一回。
荀卓最后一次满目星辉,沉沉昏厥时,突然想起一首诗词来。
情人送奴一把扇,一面是水一面是山。
画的山层层叠叠真好看,画的水曲曲弯弯流不断。
山靠水来水靠山,山要离别,除非山崩水流断!
隔两日。
恒然马蹄轻快,带着愉悦,返回京城。
那日早晨的床榻上。
一团殷红若桃花初绽。
荀卓面色羞红,只与他道一句:“现在你是信那些闲言碎语,还是信我?”
恒然惭愧,心想回去后定要严惩那调查的下人。
荀卓后来与他说。
曾经林威远发寒战,她看着不忍,只是在榻上抱着他暖了暖而已。
如此几回,加上人多眼杂,自是有人以为他们之间有了不可告人的关系。
其实林威远一直将荀卓视作女儿般关爱与培养的。
走时,恒然对她这般说。
荀卓待你得胜归来,便是我迎娶之时。
我在京城备下十里红妆等你。
你一定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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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回大地。
繁花初绽。
北疆的荀卓再一次得胜。
这一场仗,打的持久,荀卓最终以一匕取突厥王子首级,而宣告结束。
突厥国受创,主动提出称臣修和,永不再犯。
京城的恒然,排除异议,将聘婚之礼,备得妥妥当当。
荀卓与他说过,生辰那日送他的石头,乃龙王庙求来的三生石,又叫姻缘石。正是此石,才让他们梦想成真。
恒然回来后,找了许久,才于卧房的鱼缸里找出来。
他寻了个工匠,穿石打眼,将这石头如坠玉般挂在腰间。
这般,只等荀卓归来。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荀卓骑着马,一如先前,自北疆而归。
京城百姓相互簇拥,夹道欢庆。沿街店铺的楼阁上,栏杆旁,也满满当当攀着看热闹的人群。
无数少女编织花环,推推搡搡,争着挤着,向她掷去。
恒然站在远处皇城大门下远远眺望,只见人头攒动里,有荀卓铠甲的片片光亮。
他心中急切,也管不得许多,朝那方奔去。
他希望早一刻,见到她。
人流如潮,欢声不息。
荀卓坐在马上,行的缓慢。她心头焦急,如坐针毡。
突然,头顶一个花环飘落下来,巧巧的套在她的马头上,那马儿摇摇头,打个喷嚏。
荀卓抬头,朝那扔花的女子抿唇笑了笑。
那女子着鹅黄衫裙,脸上有精致的妆容。她趴在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来,笑得一如桃花般灿烂。
也就瞬间。
“咔嚓”一声,栏杆崩裂,那女子惊恐娇呼,整个身子若断线的风筝般,朝下坠来。
荀卓眸色一动,一掌拍马身,整个人凌空跃起,将那女子接入怀中。
那马儿吃力,嘶鸣一声,横冲直撞而去。
众人大乱。
荀卓怕落下踩伤别人,只好一个旋身,脚尖轻点人头向上方的屋脊跃起。
她的身形轻盈若飞燕展翅,飘然若骖龙翔舞。
天上阳光灿烂。
突然,空气中,几点寒光微闪,带着肃杀之气,由远及近,追着荀卓而来。
有人要杀她?
荀卓自是感觉到了背后的凶险,一个侧身,两只短小箭羽呼啸着擦身而过。
荀卓心下一惊,此乃弩机之箭,力道强劲。
眼见就要踩上屋脊,荀卓只觉背上一痛,随后的一只箭羽撕开肌理,扎入肉中。
人群里似乎也有人注意到了这些,一时尖叫呼喊,响彻四方。
荀卓将怀中的女子放下,正想宽慰她几句。
谁想那女子面色一变,衣袖一摆,直指荀卓的胸口。
荀卓惊诧想要躲闪,但为时已晚。
那女子手中,寒冰冰的匕首,尖锐锋利,“咔嚓”刺穿铠甲……齐身没入荀卓的血肉里,直捣心脏。
斗转星移,风云变幻。
荀卓低头看看那玄铁打造的匕首,有些不敢置信。
“你……”她目色痛楚,喷出一口血来。
“荀将军,这把匕首专为你打造。为了突厥,你不得不死。”那女子目中决绝。抬手一掌拍向荀卓的肩膀,随即自己飞身逃逸而去。
荀卓仰面朝上,自屋脊飘然落下。
一如春风里的落花,带着不甘与哀凉。
荀卓似乎并没有觉得疼,她只觉心口凉飕飕的。
她的耳朵里似乎有副将的呼喊声和暴喝声。
还有其他许多纷纷扰扰的混乱吵杂。
荀卓叹然,心中弥漫出无数的悲愤,她与恒然相约,定要归来。
奈何,她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于这里。
他们本已咫尺,却又要生死相隔。
命已至此,她与恒然终究无缘相守。
“啪”的一声轰响。
屋脊飘落之人,一如瓷器般坠地破碎。
飞溅的血花,点点洒落,染红了一地的春阳。
刚刚挤过人群的恒然,只一眼,便心痛无垠。
地上,是他的荀卓。
他日思月思,日念月念,最了,却是这般相见。
恒然将她揽入怀中,以他脸贴她颊,慢慢摩挲。
“荀卓,你……不可以丢下我。”恒然的泪滴滴砸落,和着荀卓脸上的血,如水墨般晕染开来。
“恒……然……对不起”荀卓气若游丝,最后的一点清明,只让她将眼前之人的眉目深深映到脑海里,映到灵魂里。
尘缘从来都如水,拴不住,留不得,唯有任其奔流,日夜不休。
荀卓瞳仁散漫,最终,唯有轻逸一句“罢了”。
世间,人停了,风停了,云停了,似乎所有的都停了。
恒然若抽去了心神的木偶般,将那撒手而去的人紧紧抱在怀里来。
他为她备了那么多红妆,她不及看一眼,不及笑一回。
怎得就这般狠心离他而去。
荀卓,荀卓,恒然喃喃的唤,体内的魔鬼张牙舞爪,慢慢的撕扯,慢慢的搓揉着他的五脏六腑,似乎要让他化身成粉末。
所有红尘嚣浮华,在他眼里转瞬化作空无。
没有了荀卓的恒然,还何以存世。
没有了恒然的荀卓,又怎过黄泉。
不如……相随。
恒然嘴角轻扬,拔起荀卓胸口的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含笑受之。
一匕下去,透澈寒凉。
世人看着,个个呆若木鸡,早已是忘了去阻拦。
荀卓的副将,腾然跃身,揪着刚才逃逸得黄衣女子,匆匆而来。
奈何,一切都晚了。
而那黄衣女子,看到如此情景,犹如雷劈。
她面容扭曲,哀嚎一声,挣脱副将的钳制,扑身过去,“然,你……为何啊?”
“灵儿……”恒然轻叹,微微阖目,抱着荀卓,一如双生之花。
灵儿望着他们汩汩涌出的血,顺着地面,蔓延交缠,融为一体。
她突然……明白了。
“然,你别死,好不好?求求你。”
灵儿疯了般捶打自己,“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你心里的那个人。若是知道……我定不会……不会刺他。”
灵儿颠颠狂狂,悲绝的一如哀兽咆哮。
天地为之变色。
本是灿烂骄阳,半晌,乌云暗压,凄风习习。
苍穹之上,云雾翻滚,似有龙旋蛟腾。
恒然腰间的三生石,沾染了他们的血,幽幽闪着光芒。
郊外,龙王庙里。
岩须悄然垂泪,望着眼前的白衣之人,喃喃责问,“大人,你既然答应荀卓为她转姻缘,为何不告诉她,转缘自会转命,她这是以寿换姻缘呀!”
白衣人轻叹,“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只要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亦可以生。”
岩须被说得头晕,唯有叹气,水桶粗的尾巴,啪啪的拍着地。
“岩须,勿燥。荀卓以一世之寿,换三生情缘,不是很划算么?”白衣人徐徐的说,“只是没想到……那恒然倒也是情种。”
“大人,你怎得说得如此轻松。荀卓每一世都要从头苦苦追恋这个人,很累的。”岩须柳眉横竖,忿忿的说。
白衣人好看的眉毛轻扬,沉吟片刻,“哎,帮人帮到底吧。江南青城缺一城隍,即日让那恒然去当值。他这般不生不死,留有今世记忆,就等着下世轮转的荀卓吧。”
“好呀,好呀。大人最好了。”岩须欢欣鼓舞,“赶紧的,乘那恒然还有一口气息,我这就去办。”
岩须游出好远,白衣人似乎想起什么,又补一句,“岩须,不可强求。得问问恒然自己愿意否?”
因为城隍岁月悠长,恒然这般苦等,其实也是一种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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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十丈,众生芸芸。
岁月若指尖沙,哗哗滑去。
青城,花府别院。
一张矮几置于廊上,几碟小菜,一壶酒水。
有两人月下对饮。
彼此喝的醺醺然时。
一人道:“尘公子,还请告知,她的转世下落。我那捡簿上,查无痕迹,想必不在青城。”
此人气度雍容,面色威严,正是青城的城隍老爷。
他对面的花笑尘,眉眼微眯,咂咂嘴巴,有些惋惜道:“哎,荀卓前世杀孽太重,这世……咳咳,投胎鱼身了。”
“什么?”城隍拍桌而起,双目里怒火腾腾,有种被作弄的感觉。
“城隍,息怒”花笑尘懒懒摆手,“那可不是一般的鱼。这鱼啊,可是养在昆仑之巅,太虚池里的呢。”
城隍眉头一蹙,抑郁至极,“那……那不还是一条鱼嘛。”
“哎,城隍,这鱼么,在昆仑吸日月之精华,早晚要成精的。你且先去抱回来,好生养着。如此你们这一世相处的时间,可不比人的匆匆数十年长多了。”花笑尘说得风轻云淡,却又似乎句句在理。
城隍闷头,唯有借酒消愁,心里默默盘算,若要等到那鱼成精化形,他岂不是要等上百年。
他要的双宿双飞,逍遥日子,似乎更遥远了。
夜深,云翁将醉得迷离的城隍接走。
临走时,城隍打着摆子,嘟囔道:“尘公子,青栾世子可有来找过你?”
花笑尘似醉非醉,似笑非笑,没有做答。
他盘腿坐在廊上任由冷风拂面。
杯里的浊酒,散着淡淡的香。
小婢花奴,见城隍走了,才从屋里出来。
“公子,城隍老爷真的会去抱回那鱼吗?”花奴疑惑的问。
花笑尘浅浅一笑,“会。”
“为什么啊?”
“因为情之一字如冰上燃火,火烈则冰融,冰融则火灭。只有彼此付出,彼此相守,才能修得正果。”
“哦”
花奴似懂非懂,不过对她而言,公子说的,便都是对的。
隔一段时日。
青城的仙妖鬼怪,都在盛传,说那城隍老爷为偷昆仑山的一尾小鱼,可是被昆仑弟子追打了许久的。
闻者皆是哈哈大笑。
楼主的废话:
这段故事在我很纠结的心态中,终于磕磕碰碰的写完了。
本来是要直接结束的,但是自己回头看看,觉得可惜。于是强势插上了一些肉肉。
写文图的乐趣,看文的朋友也图的放松,开心。
假如楼主写的不尽如人意,大家海涵。
再次感谢大家的陪伴,鼓励和支持哦。。
9、有狐绥绥之一念罗刹
念佛人心清净,净心念佛净心听;
心即佛兮佛即心,成佛无非心净定。
江南有座香火兴旺,信徒众多的法云寺。该寺立于山岚深浓的山顶上,庙宇气魄恢弘,金碧琉璃。
最近,寺里来了个抄经颂佛的……公公。
唔,也可叫太监或是宦官。
他叫白水宁。
听闻,他奉旨前来,为京城的皇太后抄经祈福。
他三岁入宫,自懂事起便侍奉在太后左右,备受恩宠。
众人不敢直呼他公公,而是婉转的唤他水宁大人。
他坐着太后的宝辇而来,前有引队后有护兵,阵势浩荡,绝不亚于太后本尊。
但没有人敢去异议,一如没有人敢去阻止他每天晨曦时分,去山崖上,仰望苍穹。
每一天,每一日,无论风雨。
有时候山巅的风又急又大,大到似乎要将他席卷而走。
山的下面,万流奔腾,白浪拍石,摔下去定是粉身碎骨,尸首难寻。
每每这个时候,躲在草里偷看的阿九都会为他心惊肉跳。
哦。
白水宁的相貌极其好看,如那山间绽放的花儿,也如天上的明月。
明艳又脱尘。
他身形纤瘦,喜着青衫,风一来,长发曼舞,衣袂飘飘。
一如……神仙。
阿九看得痴迷,又心生疑惑。
她疑惑,世人为何,在背后那样的说他。说的那么不堪和难听。
而她与他的第一次相见,是个巧合。
那日清风微拂,五月的山间,不寒不热。
阿九出来寻一味叫飞疃的灵草,这草长于深夜,死于晨曦,一如朝露易逝。
阿九翻树刨土,找了整整一夜,直弄得浑身脏兮兮的。
就在要放弃之时,于一大石头下,发现有草,茎直立,叶互生,红花小而娇。
此时,正是黎明之际,那草若失了生气般,已然开始萎顿。
这……正是她要找的飞疃。
阿九使力将那石头顶起,探身去石缝里把那草连根拔起。
谁想力竭,大石复落,砸在了她的爪上。
一阵错骨锐痛,让她惊惶大叫,眼泪涟涟。
在她疼得昏天暗地之时,有脚步声沙沙趟过草蔓而来。
“啊,我说是何物在叫。原是一只小狐狸。”那人眉目微蹙,轻轻的说。
他身上的禅香,随风窜入阿九的鼻子里,让她心跳加快,害怕至极。
她害怕遇上娘说的那种歹人,将她捉回去剥皮兜售。
她想逃,可那该死的石头,压住她的一爪,怎生也抽不出来。
看着那人慢慢蹲下身子,阿九抱着两只前爪,声声哀求,“饶命……”
闻言,那人显然一顿。好看的双目里流过一丝惊惧,“狐……妖。”
阿九龇牙咧嘴,想吓唬吓唬那人。
谁想,那人柔柔微笑,伸出一指按了按她的头,“可怜的小东西。”
谁是小东西?阿九腹诽,她可是有上千岁了,而且在上个月她已能化作人形,只是尾巴……还是藏不住。
所以爹爹怕她出去得瑟,惹事情,用咒封了她大部分的灵力罢了。
这般想着,那人已搬开石头,将她抱入了怀中。
山风凌冽,他的怀里温温软软,好生舒服。
他低头,伸手缓缓拉了拉阿九受伤的爪子,一股锥心之痛,直让她哇哇乱叫。
“唔,骨折了。”他解下头上的发带,将那伤爪好一番包扎。
他的手笨,包了许久都不行,还弄的阿九好疼。
不过他的眼里有暖暖的东西,是阿九在爹娘或者兄弟姐妹眼里不曾见到的。
阿九两只前爪扒上他的衣领,对上他的眼眸,痴痴地说,“你……好暖。我想吃了你。”
说罢,对着那人露在衣外的脖颈,舔了舔。
呃,阿九是出了名的吃货,只要她看上的,总以吃进肚皮为最上待遇。
那人怔了怔。
随即一笑,“你打算何时下口啊?”
阿九扬爪拍了拍他的下巴,“太瘦,等养肥了。”
那人轻轻啐她一口,“小东西,可真贪心。”
他啐她,却带着比桃花还要耀眼的笑。
这笑简直让阿九四爪发麻,熏熏然醉了般。
往后的日子,细长如水。
他知她叫阿九。
她亦知他唤水宁。
他每日仰看苍穹,她就卧在草里陪他。他的身形颀长挺拔,秀若青松。
有一次,他指着悬崖上攀岩附缝的青蔓,与阿九说,那就是他。
他说话时的神情带着一丝厌恶。
青蔓既然是他,那他是在厌恶……自己吗?
阿九有些不懂。
上元寺专辟一处清净雅致的禅院与白水宁。
他除了看天,剩下的时间便全部在这禅院里抄经诵佛。那神态比上元寺里的和尚都要虔诚。
阿九想见他时,就会乘人不注意,潜到他的窗下,喊“水宁,水宁……”
然后白水宁便拉开窗子,对她笑。
日子相处的久了,水宁也知阿九爱吃。
于是,总会在他抄经的桌上,备几块皇宫里送来的各色糕点。
阿九喜欢吃着糕点,看他写字。
白水宁的字,形体方正,横平竖折,笔笔到位。
这些字落在上等的宣纸上,不晕不染,好看却少点生气。
不过,只有一撇一捺时,那扬起的流畅笔尾,似乎才有了韵味,带了些欢快。
他喜欢边抄,边诵。
当有所悟的时候,他会反反复复,来回念叨咀嚼。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如此这般。
有时候,念着念着,他就会看着某处发起呆来。
有几次,他的目光会定定看着阿九,神情淡淡,显然已入太虚之境。
这个时候阿九会从他眸子里看到深深浅浅的光晕,他的瞳仁里映着她的狐狸面相,但又似乎透过她,看向虚无。
“水宁,水宁”阿九次次都忍不住的会问,“你在看什么?”
他似有一惊,禅定片刻,收回心神,懒懒答:“看自我,看岁月。”
说罢,低头继续抄写。
大多时光,阿九吃完糕点,便在桌上蜷着身子,昏昏好眠。
屋子里,流淌着静谧的墨香还有香龛里的禅香。
这些染在水宁身上,便成了水宁的味道。
阿九睡在这里心里很踏实,因为……有水宁啊。
这日,阿九在梦中被一阵摩挲搅醒。
她迷蒙蒙睁眼,发现自己在屋外。
而且在水宁的怀里,他纤细白皙的手,正一瞬没一瞬的抚摸着她柔顺的白毛。
“水宁。”她嘟囔,用爪子拍了拍他的下巴。
呃,阿九爪子一顿。
怎得水宁的下巴上,像春雨过后般,冒出一些细软的小青茬来了。
阿九心下一动,用爪上的肉垫去磨了磨那些青茬。
不刺也不软。
水宁任她磨着,眼里暖暖的光透过屋脊望向远处,“阿九,我们出去玩吧。”
“玩?”阿九一下来了精神,高兴的答,“好啊!可是你的经书不抄了吗?”
“一日不抄,又何妨?”水宁说得轻快,“佛应在心中,而非纸上。”
那天的时光,过的飞快。快到阿九以为是做了个梦。
很晚时分,她回到家里的时候,姐姐们都笑她是个玩疯了的傻狐狸。
爹娘更是逼问,她日日往外跑,到底去了何处。
阿九一笑,便说,她是躲到上元寺里听禅去了。
她不觉得自己哄人,因为她真的去听禅了啊。
只是听……白水宁的禅罢了。
听罢,姐姐们笑话她,“傻阿九,你还未全部化形,还未下山经历红尘酸甜,便要青灯伴古佛,出家修行啊?”
阿九被笑得难堪,气鼓鼓答,“是又如何?”
只要有水宁陪着,她愿意呆在山上,呆在上元寺,听暮鼓晨钟。
“啊呀呀,出家了,日日素斋,可没甚好吃的。”
“对呀,也不能有七情六欲,更不许思怀情郎哦。”
……
阿九听着恼怒,尾巴一甩,躲了出去。
背后是姐姐们的哄堂大笑。
这天的夜,有月有风亦有露。
阿九嗖嗖奔走,直窜到上元寺里那方小院。
她气喘吁吁的爬上窗子,唤“水宁,水宁。”
可是屋内有灯却无人相应。
“水宁不在吗?”阿九郁闷,跳下窗户,在院里徘徊。
月照中庭,几棵树木婆娑成影。
阿九耳尖,听到东间的屋里有水声。
哗啦啦,哗啦啦……
她心下大喜,水宁肯定在那里。
好巧的是,那屋子的窗户,开着。
阿九一个纵身,准备飞跃窗户,跳进去。
谁想,“噗通”一声,她整个身子,一下扎进了温热的水里。
阿九咕噜噜呛两口水,有点呼吸困难,周身的水将她淹没,沉浸。
我的个大神啊。
静默片刻,阿九开始四爪乱刨。
水下混沌,阿九的爪子似乎碰到了许多东西。
“莽撞的小东西。”水面之上,传来轻叹,如烟如雾,不甚清楚。
阿九以为自己要淹死之际,她被一把揪出了水面。
她“噗噗”吐两口水,将头甩了甩。
这才看清,眼前水宁阴沉却又……羞涩的脸,脸上的双眸变幻莫测。
“吓死本狐了。”阿九垂头耷脑,万分庆幸。
不过,眼一落,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
水宁……他没……穿衣服。
细长的脖颈,漂亮的锁骨,然后是有力的胸膛……
阿九没见过这阵势,蓦的又叫了起来。
两只前爪,不知是捂嘴,还是捂眼。
水宁被气的没法,只好用手去堵她的嘴,“不许叫,想把外面的侍卫与和尚招来呀。”
阿九眨眨眼,被捂着的嘴,口齿不清的软软唤,“水……宁。”
水宁坐在浴桶里,半截身子水上,半截身子水下。
这浴桶不巧,正摆于窗下一点点远。
水宁好看的眉皱的打褶子,他随手一扬,将她放到窗台上,“出去等我。”
阿九呆呆的,不知如何反应,两只眼睛看得发直。
水宁叹气,伸手又将她推了推,直到“啪啦”一声。
她掉在窗下,掉到曼曼青草里。
月下,阿九前爪相握,在草里翻滚起来。
她的心……跳的快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一般。
待到水宁衣冠整齐的出来时,阿九已被浑身的潮湿冷得打喷嚏了。
“这晚上,你怎的来了?”水宁将草里的她抱进怀里。
刚洗过澡的他,有些湿湿的暖,还有一股有别于禅香的清香。
“想你了。”阿九埋头在他的胸前,答。
“噗嗤”水宁笑了,“狐狸也会想人啊?”
“我可不是一般的狐狸。”阿九嘟囔,“我不但会想人……也会吃人。”
说罢,她龇牙,在水宁的胳膊上咬一口,不轻不重。许久,松开叹气,“还是太瘦。”
屋外有清风。
水宁抱着她在庭中站了片刻。
“我啊,若是能被阿九吃掉,倒也是荣幸。”他莫名的说。
阿九以为他开玩笑,搓了搓两只前爪,“嗯,那就快快养肥点吧。”
回屋,水宁用干布巾为自己擦头,也为她擦毛。
他的发乌黑乌黑,她的毛雪白雪白,倒是两厢辉映,自有一股风情。
阿九拿爪子去撩他的发,然后绕在爪上,轻轻的扯。
他眉眼含笑,不去说她。
他的一笑,不浓,若清水芙蓉。
阿九忽闪两下眼睛,砸吧两下嘴:“水宁,我要吃糕点。”
其实阿九心里想吃的是他,那种渴望的感觉很奇怪,好像又不完全为了吃他。
烛火昏黄。
阿九连续吃了两个桃花酥,才抬头。
灯下,水宁在翻经书。
他一件青衫,散着发,眉微蹙,眼神淡若秋水。
阿九呼吸一滞,埋头再吃一块酥。
水宁眉眼不离经书,但却晓得她吃的急,于是伸手将面前的一盏茶碗推了过来。
“阿九,喝点水,不要噎着。”他说话的时候,还在看经书。
阿九不知为何,心生忿忿,扑身龇牙咬住他未撤去的手。
这回她咬的重,嘴里有水宁鲜血的……腥香。
水宁不曾料到,闷哼一声,吃惊抬头。
只见阿九的眸子妖红妖红。
“阿九,松口。不许闹。”水宁出声。
“不要。”阿九嘴上含含糊糊说着,眼泪却掉了下来。滴在水宁的手背上,滚烫滚烫。
水宁诧异,“阿九,你怎么了?”
阿九被他问得越发委屈。这委屈不知从何而来,占据了她满心,越积越多,淤塞的她惶恐。
“我……就想吃了你……”哽咽许久,阿九才这般说。
她害怕哪一天,自己真的控制不住那种情绪,要把这人吃掉。
不过,吃了,似乎也解决不了心里的难受啊。
水宁缱绻的看她,最后无奈抚摸她的头,“阿九何时想吃,我都甘心奉上。”
阿九嘴一撇,问,“为何?你不怕吗?”
水宁沉吟半刻,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许久,他才答,“刚好我想死,阿九又想吃。我们彼此成全,岂不是一举两得。”
他想死?
阿九看着他眼里滑过的绝决,哭的更厉害了。
这夜,阿九没有回去。
她蜷在水宁的床上,睡了美美的一觉。
早晨,一醒来。就见水宁神采奕奕,衣衫整齐的坐在桌前抄经。
桌旁的香龛,轻烟袅袅。将那人缭绕的不似凡人。
“……不悟本性,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故万心尽在自心,应从自心中顿见真如……”
他轻轻吟诵,窗外的朝阳映进来,照在他身,让人炫目。
阿九起身,跳下床。
她刚落地,水宁便唤她,“阿九。”
“唔”阿九在地上,仰头看他。
他眉色微凝,语气不轻不重的问,“昨日深更半夜,你可是有所妄为?”
阿九心里一惊,他竟然知道。
原来,她昨夜突然从梦中醒来,一看身边的人,睡得沉沉。
不由心中一动,对着他的唇,舔了舔。
后来自觉味道不错,还能压制她的那股情绪,不由一发不可收拾。
她以为他睡着了。她以为他不知道呢。
“我……我没做什么妄为呀。”阿九心中羞愧,自是不会说实话。
水宁眸子深沉,定定注视她,许久许久。
那眼神看得阿九直想炸毛。
“阿九”水宁开口,“以后我要一心抄经诵佛,你……不要来了。何时你想吃我了,直接来取便是。”
他的话突然,阿九有些绕不过弯来,“水宁,你……”
水宁埋头经书间,不再理她。
阿九想跳上他的桌子,却几番努力,够不着。
“阿九,走吧。勿扰我。”水宁无奈,推开窗户,将她放于窗外。
随即,那窗子“啪”的一下,合上。
“水宁,水宁……”阿九抬爪拍窗。
而那冷冰冰的窗里,那人一遍遍念。
“……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
后来的许多日子里,阿九再也没有与水宁说上话,甚至连面都见不到了。
一开始,她在晨曦时分,到山崖上,偷偷看他。
他似乎越来越瘦,背影挺拔孤直,有种阿九看不透的寂寥。
后来不知何时,他连山崖都不来了,天也不看了。
她按捺不住,偷溜进上元寺的院子里,隔着窗子喊“水宁,水宁……”
无论怎样的叫,他俱是不理睬。反而把院外把手的侍卫给招来了。
他们对着阿九呵斥,甚至用砖石扔她。
她害怕,夹着尾巴逃窜,但跑不出多远,她会听到里面的人说:“你们下去吧。勿要伤她。”
就这一句话,给了她希望。
所以她还会来,不过不再叫“水宁”,而是趴在窗外,听风看雨。
某日,窗台上,一张宣纸,垫着几块糕点。
颜色酥黄,香味四溢。
阿九趴在窗下,不为所动,她喃喃的说:“我要水宁,不要糕点。”
四周静谧一片,屋里的人,不知听到了否?
不过,日复一日,那糕点总会换着花样出现。
秋天就这般匆匆的来了,毫无预兆的,轻雨萧瑟起来。
阿九趴在窗下,任雨淋着。
她的姐姐们说她最近消瘦了很多。
她在家里做事丢三落四,姐姐们啐她,说她的魂是不是丢了。
可惜,她们不知道,阿九的魂儿早就丢了。
丢在了这个叫白水宁的人身上。
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憋屈。世人都说狐妖魅惑,怎得在她这里,反而是她被一个凡人给迷了去呢。
她不知道自己是太轻贱,还是道行太浅。
雨越下越大。
到了晚间已是倾盆。
一般天黑时分,阿九都要赶回去吃饭的,否则爹爹会重罚。
但是她今天,依旧趴在水宁的窗下。不是她不走,而是她浑身酸疼,走不动了。
在阿九昏昏沉沉,迷了一觉,醒来的时候。
那个屋子里的人,终于出来了,带着那股噬心的禅香。
他撑着伞,站在她的上方,面色在昏暗的夜里瞧也瞧不清楚。
“水宁……”
“真是傻的让人生气的小东西。”水宁嘀咕,将地上的她一把捞入怀中。
她张着鼻子,大力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一如既往的让人安心。突的,阿九鼻子一酸,哭了起来,她好生委屈呀。
这夜,阿九烧的七荤八素。
水宁抱着她,暖了一夜。
他抱着她,坐在桌前,依旧在灯下读经。
“水宁……你不是说佛在心中么?为何还要这么辛苦的看经文。”阿九搭一爪放在他的手上,问。
水宁反握她的爪子,用大拇指的指腹,磨她爪上的肉垫。
半晌,他才说:“现在的我啊,一刻不读经,便觉得心慌。我的迷瘴太深了。”
“哦”阿九闷声答的无力。
随即,伏在他的胸前,昏昏睡去。
后面的日子。
阿九过得没心没肺的开心。
水宁依旧让她缠着,那些皇宫里的御用糕点,更是吃的她狐仰马翻。
某一日,阿九吃得欢快,不禁慨叹:“我这待遇,跟那皇宫里的太后娘娘一般无二呀。”
这边说罢,正抄经的水宁蓦然一抖。饱含墨汁的毛笔稍顿,一滴墨汁,坠在纸间,迅速晕染开来。
“阿九”水宁扔下笔,抱起她,怔怔地说,“不许提她。”
他的口气冰冷带着瑟瑟。
“啊?那太后……”阿九疑惑,水宁不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吗?
听闻,太后对他的宠爱已是无以复加啊。
“不许说。”水宁眼皮轻跳,捂住她的嘴,“我不要听到她。”
他的手第一次这般的凉,他的脸也是第一次这样的褪尽血色的苍白。
他把脸埋在阿九脖子的毛里,继续重复刚才的话,“阿九,不许说她。”
他的抖颤,让阿九的心尖尖也抖了起来。
这样的水宁,似乎……好害怕,也好可怜。
阿九突然萌生出,回去一定要爹爹解了她身上的禁咒。那样她就可以化作人形用双手去抱抱水宁了。
当然,阿九的要求没有得到爹爹的同意。
谁让那条可恨的尾巴,怎么也藏不住呢。
这让阿九气得,恨不得拿刀将它给剁了。
姐姐们在一旁吓她,“啊呀,傻阿九,剁尾巴可使不得,那要血流成河的呀。”
“是啊,要是剁了尾巴,变成人之后,可是没有……屁股的。”
说完,姐姐们还刻意在她面前婀娜多姿的摆起腰肢秀臀。
阿九抑郁至极。
当她跑到上元寺的时候,正逢有人给水宁送了几盆秋菊。
水宁挑一盆,摆在抄经桌上。
阿九见那花占了她原来睡觉的地方,不禁气鼓鼓的跳上水宁的膝盖,再跳上桌子,张嘴咬花。
“啊呀,阿九,你这胃口好啊,连花都不放过。”水宁今日心情似乎不错。
阿九不答,只顾吃花,至于这口感嘛,涩中泛甜,不算很差。
一时,屋内安谧。细细阳光透过窗格照进来,光里裹着无数的微尘,飘飘浮浮。
今天水宁没有抄经,而是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盘棋,正自己与自己对弈。
阿九奇怪,不禁问:“水宁,你这是在作甚?”
水宁正托腮沉思,那好看的眉头像天上的云般时展时舒。
许久,他答:“行永方丈答应我,只要下赢这盘棋,赢了自己,便允我在此剃度出家。”
水宁的笑平和且充满憧憬。
阿九的心沉了沉,“你想出家?”
姐姐们说,和尚要吃素斋,不能有七情六欲,只能终老在这枯灯黄卷,木鱼声里。
她的水宁怎能这般索然无味的度过一生,水宁做了和尚,她阿九又如何自处。
“唔。那样我便不用回宫了。”水宁摸摸他的头,眸子里的光晕,星星点点,“世人抛弃我,但佛门定是不会拒我。”
阿九思绪万千,几番起伏,几度辗转后,呢喃道:“水宁你长得如此扎眼,佛祖不敢收你的,怕闪到眼睛呢。”
水宁一顿,随即笑颜如花,他说,“阿九,你糊涂了。佛祖看得是心,而非皮相。他从不拒众生,只要众生愿意放下,愿意舍弃五味杂陈的烟火。”
阿九听的背脊发凉,眼一落,看那一盘黑白相间的棋子,有些泪眼婆娑。
“水宁,你赢不了自己的。左手是你,右手也是你。你还怎么赢自己?”
水宁好笨啊,被那方丈给诳骗了。
“左手是左手,右手亦是右手。我在这里。”他捂了捂自己的心,说得高深。
阿九胸藏万丈涛浪,心在浪中颠簸不止。尾巴一扫,拂乱了桌上的棋局。
这一局棋宛然三月桃花,纷落在水面上,飘散了瞒湖的宁静。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最近的阿九被爹爹困在山中,强行要她修炼。
偶尔偷溜出去看水宁,总见他盘腿坐在禅院台阶的蒲团上打坐。
他的蒲团旁边有一本经书,台阶上有青郁的苔藓。而他般般若画的眉眼间,少了些红尘纷扰,多了些菩提清净。
阿九去了,他只浅浅说一句“来了?糕点在屋里桌上。”
阿九不动,只站在树下远远的看他,不叫不扰。
看得时间久了,她便又悄悄地跑掉,回去更加卖力的修炼。
她想,等她完全化人成形,定要妖娆万千的去把水宁的凡心给魅惑回来。
可惜,阿九没有等到这样的时候,水宁便被宝辇接出了上元寺。
那日,她在山上修行,见半腰的山道上,人流绵长,仪仗整齐。
一些金瓜侍卫跨刀簇拥在一个华盖宝辇的周边。
山风一吹,宝辇里的人,露出一剪玉树临风的身形来。
水宁,是水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