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宁,是水宁。
阿九心头有一种恐慌席卷而来,她跃下大石,朝那方奔去。
她恨不得让自己插上翅膀飞起来,飞到水宁的宝辇里,问问他,他这是要回去了吗?
山形弯曲,阿九不管不问,横冲直撞。
树枝藤蔓,刮着她的皮毛,甚至划到肉里,生疼生疼。她都不曾因此减慢速度。
“水宁……水宁……”人群渐行渐远,阿九跳到路边的石头上,大声的唤。
突然有人惊喊:“啊呀,有狐妖?”
然后,阿九看到有些人拉弓搭箭,一只只箭羽,划过天空,以优美的弧度朝她扎来。
阿九连忙跳身躲闪,那些箭羽“噗噗”的扎在树上、土里、大石上。
当然也有一只很不巧的扎在她的尾巴上。
该死的尾巴。
阿九双瞳妖红妖红。
宝辇里的人,似乎要冲出来。却被一个灰衣的人按住,那人说:“水宁,太后在山下的行宫等你。”
水宁不睬,一个甩手将那人一推,冲出宝辇,朝这边奔来。
“阿九,阿九。”水宁边跑边唤,一如孤雁啼鸣。
他今天没穿青衫,而是穿了一袭描金盘花的白衣,青丝高束,头上的紫冠照着太阳熠熠发光。
阿九张嘴将尾上的箭羽扯掉,那种痛让她浑身发抖。
前方,水宁像一只振翅飞翔的白羽仙鹤,越来越近。
而,方才的灰衣人腾然跃身,一记手刀劈在水宁的脖颈后。
“阿九,走吧。”水宁轻吟,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朝前磕去。不过灰衣人长臂一捞,将昏迷的他抱了起来。
“水宁,你这是何苦。”灰衣人若风般的叹气。
“水宁。”阿九挣扎着身子,想要扑过去。
而那灰衣人手一挥,腰间寒光闪闪的大刀,带着雷霆之势,……扎在了她面前的地上。
“孽障。人妖殊途,休要再纠缠。”灰衣人的声音带着狠劣,“水宁更不是你可肖想之人,快滚。否则不要怪我等不客气。”
说罢,那人一个纵身,飞了回去。
宝辇继续前行,除了嚓嚓的脚步声,没有一丝声响。
山间的风吹啊吹,吹过了山峰,荡啊荡,荡过了山谷。
江南行宫,依山傍水。
重重阁楼屋脊绵延,匍匐在沉沉暮色里,像一只饥饿的野兽。
宫内,楼台水榭。
这夜,四下没有掌灯,长长的廊里,昏昏又暗暗,静悄悄的像一座荒坟。
某间空旷的屋里有莫大的床,华纱丝帐,熏香缭绕。
一盏明明灭灭的宫灯立在屋角,努力的绽放着每一缕光亮。
纱帐里,人影叠叠。
水宁强忍着浑身如洪水般冲击的火浪,不吭不响。
“小宁,你可是难受了?”一只保养精致的手沿着他光滑的脊背来回摩挲,那手指甲圆满修长,涂得红彤彤的,映着水宁白皙的背,有种说不出的妖娆。
水宁随着那双,开始颤栗抖动,心里的野火腾腾烧得热烈,感觉要将他的神魂付之一炬。
“小宁啊,你不乖哦。”香甜的气息俯在他的耳边,一字一句说得让人心惊。
耳垂点点湿濡,而后便是一阵疼痛,他的耳垂已辗转在了红白相间的唇齿里。
这种疼带着无限的痒,让水宁终是忍不住,张嘴轻吟起来,听起来带着水宁痛恨的荡漾。
“这才乖嘛,我的小宁。”丹蔻轻移,停在了他的腹下,来回的辗转。
水宁体内的热炸开出了无数的火花来,直烧得他头脑晕眩。
他的耳边有妩媚的笑声,“小宁,你对这药还是这般敏感呢。”
话音刚落,刀割般的火辣辣的疼,沿着他的大腿,蜿蜒向后,沿至后背。
“啧啧,小宁啊,本宫来的匆忙,尽然忘了带东西伺候你了呢。”毒蛇般的气息,带着嗜血的阴柔,“那今日本宫就用这十指好好调教一下你。乖哦。”
“不……要”水宁软软的说,却带着情欲的哀求。
“为何不要?”那声音陡然尖了起来,“谁让你才离开本宫几日,心里便装了别人。本宫留你完整之身,可不是让你去惦念别人的。”
风入无声,却忽的一下,吹灭了宫灯。
拂雨云初起,含风雪欲翻。
水宁带着快与痛的声音,随着风儿吹离此处,吹进暗夜里。
月移影动。
宫灯重新亮起,水宁仰卧床上,像没了生气的木偶。
床上依然香气缭绕,但被裘冷却,四下凌乱,旁边的人早已离去。
他就像被用弃的破衣,扔在了这空旷的让人害怕的屋里。
夜像死了般的静。
突然有轻轻的声响。
一团白色跳下屋脊,越过栏杆,慢慢走近,直至爬上床来。
水宁莫大的瞳仁动了动,滴滴泪珠划过脸颊,落在枕上。
他丝缕不挂,浑身颤栗红晕未退,胸前后背大腿布满抓痕。
他躺在榻上,那样的绝望。空洞洞的眼里早已没有了阿九熟悉的光晕。
阿九心若车裂,被五马分尸般扯的喘不上气来,“水……宁。”
她抬爪搭在他的脸上,抚了抚。她虽追随而来,但来的太迟了。或者说根本就不该来,不该看到这样的水宁。
“阿九啊。”水宁慢慢唤她,清泪四溢。
他压抑的哭声里有许多委屈,有许多无奈……它承载的东西很多很多。多的阿九心肝俱焚般的痛。
她现在明白,他为何一直将死挂在嘴上了。
其实死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阿九端坐在他的身边,看了许久许久。
她狐面沉静,静得像一尊雕塑。
“阿九,吃了我好不好?”水宁嘶哑的嗓子透着凉寒,哀伤又痛楚,“现在就吃,我把自己厌恶透了。自我入宫已经十六年,一直这样肮脏,这样疲惫的活到现在,我累了。曾经我逃过,被抓回来。自戕过,又被救回来。我已怕了一睁眼,发现自己没死时的那种绝望。我本以为在上元寺虔诚的吃斋念佛,佛能渡我,原来是我妄想了……”
水宁的话,像北风裹挟的雪花,层层叠叠覆盖在阿九的心里,冷入骨髓。
阿九目色妖红,红的像天边的火烧云,那般决然。
她答,“好。”
说罢,张嘴露齿,对着水宁的胳膊撕咬起来。水宁痛得直哆嗦。
殷红的血弥漫开来,阿九咀嚼着唇齿间的血肉,一点都不美味。
不好吃,水宁不好吃。
她不要吃了,也不想吃了。
阿九哀嚎,似乎做错了什么般,用头去撞击那床头木。
一下两下……,直撞得血流满面。
“阿九,不要”水宁将她搂入怀里,“不要这样。”
“水宁啊。佛不渡你,我渡你。佛不成全的我成全。”
阿九哭得伤心,哭的天崩地裂。
啊呀,今夜的楼主疯了,今天贴完,明天就要没得贴啦~~
下一个故事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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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阿九的姐姐们,奇怪于阿九的落魄。
她的尾巴受伤了,头也破了。
她一回来就缠着爹爹,为她解咒。
爹爹不同意。
阿九落了魔怔般嘶吼:“你若不解咒,我便自毁灵台,魂飞魄散。”
爹爹无奈,只能同意。
姐姐们发现,阿九的红瞳红的像滴血,似乎真的要成魔了呢。
当然,她们的担忧没能说出口,灵力释放的阿九便化作一阵烟没了。
爹爹望着天,说:“阿九,完了。”
姐姐们欲插手,爹爹说,“勿用。阿九无人能救,只能靠她自救。”
是夜。
魅影独行,风声大作。
行宫的屋脊上,一紫衣女子,迎风而立。她身后雪白的尾巴随风摇摆。
她透过窗格,目色茫然的望进对面的屋内,依旧一盏宫灯独明,一张大床摆置。
床上,明丽半透的沙帐松松拢着,上面绣工精美的百蝶采花图案,随着床里的迤逦,被颤动的轻轻摇摆。
帐上那些粉的金的各式蝴蝶开始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如同活的一般。
阿九灵敏的鼻子闻到了屋里散出的伽南香香味,当然还有血与欲的味道。
同样灵敏的耳朵能听到喘息、痛苦、哀然、却又愉快的种种声响。
这些东西似乎化作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又一刀的凌迟着阿九五脏六腑。
被阿九曾奉为仙人的水宁,似乎化作了被欲望侵蚀了的野兽,被困在这地狱般的红尘里堕落而又煎熬。
人本就是欲望的化身,意志薄弱者,定是为欲控制。禅有言,邪欲与贪恋,如逆风举火把,风吹而焚身。
罪恶之人如此多,天理不顾,佛法不渡,地狱不收。
那今日便由她来渡来收!就算枉造杀孽,自毁道行,她亦是在所不惜。
阿九灵力四散,一双眼眸,疯魔般的妖红。
她带着满腹的恨与痛,杀气凌冽,犹如地狱罗刹。
她紫袖翻飞,炽热流火若漫天飞花,又若倾盆大水,带着凶猛之势朝那屋子飞去。
炙热的火焰,飞过窗子,砸过墙壁,像莲池的红莲落地绽放,妖异而又狠绝。
屋里有女人的凄厉惊恐的叫声。
那张承载了太多的床,开始淹没沉沦在火海里。
烧起来了,阿九疯魔了般,哈哈大笑,笑得她神魂迷惘,心碎骨碎。
那是她的狐火,轰轰烈烈,悲艳雄壮。
火里有一衣衫凌乱的妇人,跌跌撞撞想要逃窜,然而却被一双白皙的手臂拖拽住了。
他们双双沐浴火海,一起化成火舌里的饕餮美味。
阿九看到那双手臂的主人,在烈火里,像涅槃的浴火凤凰,他面容笑得妖媚,笑得芙蓉花开。
那样的笑,魅惑心神,深入骨髓。
阿九抱着头,痛不欲生,一股清明自灵台灌注全身,她这是在干什么?她又干了什么?
她的头好痛啊,像锥子在敲,像尖钉在钻。她四肢百骸的灵力,变成了魔力,开始反噬她自身。
“水宁啊——”
她的哀嚎带着狐狸的嘶鸣,她化形了的人手,变成了尖爪。她齐整的牙齿,锐利尖长。
她变成了拥有人身,带着狐相的妖魔。
这就是爹爹所说的自甘堕落,自毁修行。
“放火的妖女子,在屋顶。”赶来的侍卫们开始引弓搭箭。
当下,一只只箭羽,在阿九眼里,像草芥,又能拿她怎样。
她一个旋身,快如闪电,刮起一阵阴风,朝侍卫们扑去。
“妖怪呀……”
呼喊的声音,在她的所到之处,归于静谧。
那些人,目光僵直,死死看着阿九。
而阿九闻着这些腥香的血,开始力爪飞舞,挖他们的心并大口大口吞噬之。
那种感觉,好生美妙。
她满足的舔舔唇,人心真的很好吃。
阿九沉迷其中,兴奋至极,她在为之癫狂。
这种激昂让她在自己的尾巴被人斩去的时候,都没有觉得疼。
挥刀的是那灰衣人,他的确是个高手,能乘机斩掉她的狐尾,真是能耐呀。
现在好了,她终于不要去在乎这尾巴了。
阿九嘴角划过一丝冷笑,这人就是束缚水宁的爪牙。
那今天便让他尝尝爪牙的味道吧。
只是瞬间,阿九便将这人撕成了碎块。
这些……都是报应。
大风过后,天开始下雨。
那些簌簌的雨水怎么也熄灭不了绵延的火势,这熊熊大火,将这个行宫烧去了半面。直至烧到天明。
佛说,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
白水宁被火化成飞灰的刹那,他彻悟顿然了,束缚他的从来都不是外人,而是他自己。他心中的束缚,把那个叫阿九的小狐狸,也拖入了万丈深渊。
是他滋生了阿九的心魔。
他真想说声抱歉。
山崖上的风,似乎变得寒冷起来。
摘草药的人,会在晨曦时分看到一个紫衣女子迎风而立,仰望苍穹。
那女子的背影窈窕而又孤单,她流纱般的裙摆,在崖边鼓鼓而舞,感觉要带着她乘风而去。
当然,这些人没能到山下去告诉别人。
因为他们都死在了这女子的力爪之下。
这女子不是人,而是个喜欢吃人心的妖怪。
直到有一天,这山崖上来了个清瘦的公子。
这公子与那女子并肩而立,也仰头看天。
他们站了许久,直到第一缕初阳,破云而出。
突然,那公子开口了,“黎明的苍穹里可看出什么了?”
“风云诡谲,变幻莫测。”女子这般答。
“对啊,一如人之生命。”那公子浅浅笑起来。“不过,朝阳一出,万幻归隐。”
“朝阳?”女子妖红的眸子一垂,一滴血泪坠入风中,随风散去。
她的朝阳在她的狐火里……殁了。
“能入尔心的朝阳,是放下。”公子又说。
“若是放不下呢?”
“那就等,等放下的那天。”
……
许久,那公子问她,“不知你愿意跟我走否?我带你去看众生百相,你自会悟透,也自会放下了。”
女子不置可否。
公子抬手拉住她的手,轻轻一摩挲,力爪便化成了纤纤细手。
那公子又在她面上一晃,她的尖牙便变回了贝齿。
“听你爹爹说,你唤阿九。”公子问。
“我全名唤九薰。你呢?”
“我叫花笑尘,不过,有些人喜欢叫我尘公子。”
“你是爹爹请来……找我的。”
“是啊,他让我来教你自救之法。”
……
太阳出来了。
山道上,两个身影前后相行。
路人看过来,都心生艳羡,这紫衣女子真是如画般的美啊。
可惜娇美的容颜,没有让在乎的那个人看到,再美也是徒劳。
好了,这个故事也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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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初冬有雪之肩上蝶舞
初冬的早晨,一层薄薄的雾轻盈的弥漫在天地间。
花府别院。
屋外长廊下,有一青衫公子随意的盘腿坐着,他懒懒靠着廊柱,清冷的眼眸望向庭院。
院中,渐渐枯萎的车前草、毛苕子、草木犀、苜蓿……都被寒冷的夜覆上了一层白霜。
而那株栀子树,高高的树梢上,孤零零的飘荡着一片欲坠不坠的黄叶。
公子将手上酒盏里的残酒一饮而尽,被酒水滋润的薄唇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突然,他对着空气懒懒道:“南夜,不下来喝一杯么?”
周遭没有人,他的声音缓缓消散在轻纱似的雾气里。
公子兀自浅笑,拿着酒壶为空盏又满上一杯。
许久,他又自言自语般叹,“天冷了。”
话落,有风吹来。
湿漉漉的空气里,缱绻着丝丝透骨的微寒。
“南夜,下来吧。陪我来喝喝这花前酒。”公子轻薄的衣袖一挥,青瓷酒盏随之而起,像一只青鸟般朝着栀树之冠飞去。
但里面的酒水,一滴不洒。
树冠上,淡淡雾气里,有人御风而下。
他不束不髻的长发曼曼飞扬,琉璃般的眼眸带着一丝倦,“一大早,便搅人清梦。尘公子,你这样可真让人恼火。”
来人正是南夜,他手上捏着刚才的酒盏,来到廊上,坐在那公子的面前。
“唔,只是想请你喝酒罢了。”尘公子呷口酒,笔挺的鼻梁之上,一双褐色的眼睛带了些无辜。
南夜一笑,眼前这人啊,任性起来还真没办法。
两人正自斟自饮,门从里面拉开了,小婢花奴端着两个碟子,徐徐而来。
她见到南夜,不由甜甜一笑,“南夜来了,我与你们送些下酒菜。”
说着话,她半跪着身子,将碟子放在了他们之间。
一碟炒黄豆,一碟炒蚕豆,都是豆子。
南夜的眉只是微微皱了皱,倒是没有过多的惊讶。
因为一年四季,这尘公子俱是以豆下酒。
“九薰姐姐不在,这豆子是我第一次炒,可能口感不好。请公子与南夜将就将就。”花奴说。
南夜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带着宠溺,“无碍。”
尘公子看着他们,浅浅道,“南夜再来几回,怕是要把我这小婢拐了去呢。”
“哈哈”南夜笑起来,带着无比的爽朗,“我想拐,也得尘公子肯放才行。”
尘公子抿一口酒,清香的酒液顺喉而下,“前段时日,菩提殿的小和尚,只在饕餮街念了回经,便把我那九薰勾走了。你再拐走花奴,我岂不是落寞的很。”
“罢了,说笑而已。”南夜拈起几粒黄豆,放在嘴里咯嘣咯嘣的嚼起来。
花奴拿过酒盏,分别为他们满上。
接下来,三人并无多话,他们二人喝酒。
花奴便看天看庭院,心里想着九薰。
九薰自那次与公子出去后,便再也没回来。
一开始,公子说她有些私事要处置。后来公子又说,九薰的心魔未解,只一眼,便被那菩提殿来的小和尚,给勾了心魂。
九薰离去时,与公子说,是苦是酸,是劫是难,她都不想放下。
公子叹,九薰是个痴情的傻瓜。
雾渐散,天将大明。
公子与南夜喝得七七八八,二人突发奇想,说要一道去找城隍,以庆贺城隍历尽艰辛,终是抱得鱼儿归。
花奴则留在院里,收拾屋舍。
今日的天,阴阴沉沉,风儿一阵紧过一阵。
花奴在廊上收拾酒具的时候,屋檐外有几片巴掌大的枯叶,随风绕着旋儿,落进廊里,甚至有两片还落在了她的裙摆上。
“唔,这风可真邪气,怎么把院外的叶子都吹来了。”花奴嘟囔,伸手将那两片叶子拂了去。
眼一眨,那两片叶子落地时,似乎动了动。
“咦”花奴揉揉眼再看。
正巧风过,叶子飘飘又落落,在廊上飞移了几许。
“是风吗?”花奴挠挠头有些疑惑,不过刚才她看到的似乎与风吹起的那种动有些不一样呢。
奇怪,难不成是眼花了。
花奴不去多想,端着酒具进了屋子。
她的身后,那几片枯叶乘着风,也荡漾进来。
一入屋,那些叶子……便振了振,一叶分成两翅,若蝴蝶般飞舞起来。
它们快速敏捷,一下便飞旋盘桓在了花奴的头顶。
花奴刚放下东西,便觉得身后似有凉风附骨,头顶呼呼有扑翅之声。
抬头向上,来不及看清楚,便觉得一张淡淡的红网冲她罩下来。
“坏了。”花奴惊呼,连忙闪身,想躲避开去。
奈何那张红网随着灰蝶的飞舞,像活物般尾随而上,劈头盖脸的将她网入其中。
“何方妖孽,胆敢在此放肆?”花奴伸手去撕扯红网。谁知,红网看似薄细,却极为强韧。
最糟糕的是,红网随着她的挣扎越收越紧,感觉要勒进她的血肉,将她撕碎般。
花奴心生恐惧,挣得更加厉害,那网丝锋利如刀刃,渐渐割进她的手臂,后背,点点黑色液体从她破开的血肉里渗透出来。
那滴滴黑血坠到地上,咝咝冒着烟,把地灼出几个洞来。
那些灰蝶围着她,飞得越发的快。
红网在它们的震动下,红光大作,变得更加凶狠。
花奴的黑血越渗越多,红色的网丝被灼得绷断了几根。
突的,有女子声音道:“快收,这丫头的原形被加了无数封印,而且血毒无比。彤缕网是没法逼她现形的。”
“轻水姐姐,那怎么办,她不现形我等便没法取她内丹呀。”一声音从旁焦急的答。
花奴一惊,说话的竟然是那些飞舞着的灰蝶。
“这可如何是好,我等找了这些天,才遇到一个灵力不错的,可不能白白浪费了呀。”
“是啊,木郎可是在家等着呢。”
“这丫头原形被封,似乎也没法操纵灵力。我等先把她带回去,再从长计议。否则,木郎熬不过几日的。”
群蝶叽叽喳喳。
猛然,一蝶飞下贴近花奴的脸,两翅蒲扇般朝她扑了扑,一股异香窜进鼻内。
香入四肢百骸,让她浑身一软,迷了过去。
待到再睁眼时,花奴已身处一间空阔的屋子里。
屋子正中,半人高的雕花铜香炉里正点着名贵的香料,丝丝缕缕的幽香浅淡的充盈了整个室内。
花奴一呼一吸间,将这些似有似无的香嗅进肺腑,有股说不出的沁人心脾。
除了香,屋内的装饰华贵,点了许多琉璃宫灯。隐隐绰绰里有女子婀娜摇曳。
花奴轻哼一声,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她身上的红网已被收去,那些被勒开的伤口,似乎也被涂了膏药。
她俯卧在大理石的地上,透过衣物,能感觉到石头的冰凉。
“啊呀,这丫头醒了。”突的,有身影走到眼前,一双精致的绣花鞋在粉色的流纱裙摆里若隐若现。
“醒了么?”
“我看看。”
……
一群娇滴滴的声音,若美妙的弦乐在她头顶响起。
花奴慢慢坐起身子,放眼一看,灯火明亮里,华衫锦绣,一群衣着单薄,袒胸露乳的妙龄女子正千娇百媚的对她指指点点。
“我在哪里?你们……何人?”花奴呐呐的问。
“此处乃曼华小筑。我们嘛,自是这小筑里的……人。”刚刚的粉衣女子,眉目清秀,姿色天然。
最最惊艳的是她的妆容,面敷白粉,两颊施以胭脂,黛眉细长,鼻梁上眉角间,缀了两处朱点。加之两唇正中轻点。让本就俊俏的脸,多了一丝妖气。
伙伴们,下面有三五天,楼主不在国内,可能无法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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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绯色裙衫的风韵女子排开众人,走了过来,众女子敛衣施礼,唤她一声“轻水姐姐。”
呃……花奴心下大惊,这女子便是捉她的蝶怪之一。
轻水冷艳的眸子打量一番花奴,而后道:“木郎着我带你过去。”
谁是木郎?
花奴不禁缩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轻水面色一沉,衣袖朝她面上一挥,花奴便感觉有人束了她的手脚。
“掌嘴。”轻水冷冷的说。
而后“啪啪”两声,花奴便用着自己的手对着自己的脸蛋狠狠抽了两下。
众女子听着这声音都捂嘴咯咯笑起来。
花奴恼恨,“你这妖精竟对我的身子用法。”
“哼。不识抬举的东西。”轻水斜瞪她一眼,扭头命令道:“跟我走。”
花奴虽是百般不愿意,但两只脚如不是自己的一般,跟着轻水后面亦步亦趋。
其他女子嘻嘻笑笑,也知趣的散去。
屋内,香气缭绕。
走出几许,撩开一幕珠帘。
帘后倚窗而放的软榻上,香艳的纠缠着两个人。
花奴一愣,万万没想到这屋里,帘外美人成群,帘内却是有人在做轻狂之举。
榻上慵懒半躺着的是个妖娆的男子,从花奴这方角度看过去,能见他桃花般好看的侧脸。
而他的身旁缠着一个香肩半露,柔似无骨的女子,他们二人唇齿追逐,吻得投入。
花奴甚至能听到他们热烈的吮吸声,还有那女子的娇柔……轻吟。
“木郎,人带来了。”轻水面若春花,早已没了对花奴的那般冷淡。
“唔”男子依依不舍的离开与他缠绵的香唇,顺手搓揉了两把那女子胸前若隐若现的雪峰,叹“莲儿的味道真好。”
说罢,他魅惑无穷的舔了舔唇,一双狭长的眉眼里桃花轻绽,令人着迷。
花奴目光一直,呆了呆。
这厮……不正是那夜到公子房里偷东西的贼人么。
“你……你……”花奴吞吐起来。
谁想,这可恨的贼子眯眼看她半晌,薄唇轻扬,悠悠道,“我们又见面了。”
“厚颜无耻的窃贼。”花奴无法扑身上前以擒贼人,只能拿眼瞪他。
“啧啧,不要叫我窃贼,叫我青栾,亦或……与她们一样,唤我木郎吧。”
男子坐直身子,敞开的衣领,掩不住他白玉般光泽的胸膛,白玉间夹杂的两粒红豆在衣里隐隐约约。
花奴看得脑子迷雾丛生,不由想起那夜这贼子被破法时的袒露。
真是倒霉,怎生被逮到他这里来了。花奴咬牙,啐他,“呸,窃贼就是窃贼。”
“过来,到我面前来。”青栾冲她招招手,玉面上双眉斜飞,带着慵懒的浅笑。
“不要。”花奴拒绝。
谁想,轻水一甩袖道:“公子叫你过去,便快些。”
当下,被施了法的手脚,像抽了疯般,朝青栾面前扑去。
甚至到了他身边都没法停止,直接撞开了原本靠在青栾肩上的女子,扑倒在他的胸怀里。
她的鼻尖触在他的胸上,敏锐的神经能感觉到他皮肤的温热和胸腔里那颗心脏强有力的跳跃。
“投怀送抱。”头顶,青栾噗嗤一笑,“我最是喜欢这般。”
手脚不听使唤,花奴只能这般僵硬的保持着姿势,唯有勉强抬头,双目灼灼的咒一声“混蛋”。
“生气了?骂人可不乖哦。”青栾低头,蓦的,抬手用指腹在她唇上若蜻蜓点水般滑了一下。
而后,花奴再也发不出声来,所有的气愤全全卡在了喉咙里。
她郁闷至极,唯有用额头去撞这厮。
“小野猫。”青栾无奈一笑,用双手钳制住了眼前不听话的脑袋。
四目相对,花奴的眼里怒火腾烧,而青栾的双眸里映着灯光显得有些幽诡。
二人僵持许久。
青栾没来由的叹一句,“你这眼睛与我的一个旧人可真相像。”说着,便冷不丁的凑上前。
花奴吓得直闭眼。
彼此鼻息相错,这厮温热的唇,在她的眼眉间……亲了亲。
天杀的坏蛋!
花奴羞愤急恼,在心里啐骂。
“你心里可是在骂我?”青栾回到原先的距离。
花奴恨然睁眼,就见他削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翘起,笑里带了些戏谑。
不过他的笑没能维持多久,便僵在了脸上。
他好看的眉眼,微微皱蹙,带了一丝……纠扯。
因为距离较近,花奴能听到他的背后似乎有东西在撕开肌理,沿着骨肉蠕蠕爬动的声音。
呆愣间,那人目色一转,连忙抬手将花奴推了开去。
花奴身子不受自控,被这一把猛推,摔了出去,撞在了衣衫不整的莲儿身上。
莲儿娇唤一声,似乎被撞得疼了。
花奴身不由己,又口不能言,只能眨巴眼睛无辜的看向莲儿,谁知,那莲儿眨眼的空隙,便化作一阵白烟,萎然颓顿下去,将将还眉目鲜活得美人瞬间变成了一张彩色的小纸人儿。
花奴咋舌,心想,她……这是又把人家的法给破了吗?
而那青栾似乎没有过多在意,俊脸阴沉对着轻水问:“几个时辰了?”
轻水似乎也瞧出了他的不对劲,有些不可置信道,“才不过两个时辰。木郎……可是不舒服了?”
青栾脸上的痛楚越来越烈,好看的眸子带了几缕凉意,“它们……又醒了。”
“啊?”轻水娇美的容颜大变,有些慌乱起来,“可它们……两个时辰前不是刚吃过吗?就算喂给的是个灵力微薄的花妖内丹,也不可能这般快呀。”
“我……也不知为何?刚刚还好好的。”青栾闷哼,额头渗出微微薄汗,背上衣物下有活物在翕动游窜。
“木郎,我看看。”轻水咬唇,狠狠心,伸手拽下青栾身上的衣物,背上原本白皙的肌肤变得青紫,脊梁骨周边的皮肉破裂,有无数……
花奴瞄一眼,便觉胃中翻卷,有些作恶。
那是无数的……肉蚜虫,细如红丝,盘根错节,缠在他的脊骨间,细小的头颅从皮肉里摇曳而出,却又无法全身挣脱。
“轻水……如何?”青栾白皙的手指死死抓住榻上的软缎,原本殷红如血的唇变得诡异的苍白,而痛苦的双眸蒙着淡淡的水雾。
吲……吲……
那些虫子微微作鸣,如生机勃勃的野草般,在他悠长的脊骨两侧节节长起。它们像受到什么诱惑似的,纠扯摇摆,甚至有些缠绕撕咬在一起。还有一些欲要从青栾的身体里挣开出去,开始咬噬他的皮肉。
“木郎,它们……”轻水从未见过这般的发作,浑身一抖有些不寒而栗。随即徒手变出一把匕首,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一割,几滴鲜艳妖红的血对着那些虫洒落下去。
虫一沾血,“吲吲”欢快叫唤,吸纳干净。旋即吃过血的丝虫潜伏入肉,似乎平息下去。
轻水见奏效,眉眼舒展,挥匕意欲再割一刀,好多洒些血以减轻青栾的痛楚。
“轻水,不能的。”青栾回首抬臂拉住她的胳膊,“喂血虽是能暂抚它们,但这样便会让芍丝越来越贪婪。”
原来这些虫子叫芍丝。花奴看的不免心惊肉跳。
“木郎……”轻水喃喃的唤,泪珠划过眼帘吧嗒吧嗒往下落。眼中眸光一狠,看向花奴,“木郎,你也不要顾虑那个花笑尘了。他的这个小奴婢,我们误打误撞,擒也是擒回来了。不如我等想法破了她的封印,好掏出她的内丹,来镇养芍丝。”
花奴汗毛倒竖,嘴巴没法发音,只好转眼可怜巴巴看向青栾。
他若画般的容貌带着几分微白,桃花般灿烂的眼里映着琉璃灯的光晕,明明灭灭。
最了,他嘴角微扬道,“好啊。有人说她非人非妖亦非鬼,我倒也……有些好奇她的真身是何物呢。以至于……能让花笑尘把她放在身边。”
这方话刚落,花奴惊惶欲哭。那方珠帘一动,花奴醒来时见到的粉衣女子慌慌张张跑进来。
“木郎,轻水姐姐。那个羌渊主又来寻衅了。”
闻言,轻水面色微凝,带了一丝杀气,“哼,羌渊主就为我们占他这般小的地方,多次纠缠。这妖怪的心胸忒小气了。”
青栾调整气息,痛楚里带着无奈道:“哎,他来的真不是时候,我现下多有不适。轻水你到外面去支应一番,他若无礼便设好结界,把好大门,勿要与他冲突。”
“木郎”轻水站起身,恼的跺脚,“我上次与你说,对这羌渊主不能手软,更不可轻信。看看,你多次放他生路,他回头又来找事。”
“轻水,休要多说。”青栾懒懒的摆手,似乎身上的疼痛已让他无法分心去考虑其他。
“木郎,你呀,明明知道那渊主……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整日里胡说八道,妄言妄语,说那些个气煞人的话,你能忍,我可不忍了。”说罢,轻水一个甩袖,带着粉衣女子火气腾腾的走了出去。
帘内,一时静谧。
花奴见那轻水离去,心底不禁舒了口气。
青栾倚在榻上,与她咫尺之远。一垂首,她能看见他扇子般的睫毛与浅棕色瞳仁里沉沉浮浮的雾气。
因为彼此相对,她看不到他的背,当然也不敢再去想他的背。
对斯人,她虽是觉得可恨可恶,但心里隐隐又多有几分怜悯。
“你不要用眼睛这样……看我。”突然,青栾这般开口,嘴角带着一丝勉强的笑意。
这一笑,让苍白的脸若雪峰之巅的白莲般……好看。
花奴扑闪两下眼睛,继续看着他,禅了半会。
“还看……”青栾伸手抚上她的眼帘,“刚才吓唬你的,等轻水回来,我便让她送你回去。”
他的手掌温热,带着点点湿濡。
适时,外间有喧闹之声。
似乎有人强行闯了进来,引起无数美娇娥的惊呼。甚至有几位花容失色的美人,仓惶间跑到帘子后面来,嘴里声声唤着“木郎,木郎。”
尾随她们的是一条挥舞着的黑色鞭子,这鞭子触及美人,那活生生的人儿就“嘣”的化作一阵白烟,变回一剪纸人。
“唔,真是恼人。”青栾抬手穿上袍子,眉眼里带了些薄寒。
那些五光十色的珠帘,被一众搅得叮叮当当的乱响。
帘外有粗犷的声音在喊:“青栾,你出来。你这般躲我,实在没有良心。”
“我在里面。”青栾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
外面的人“嘿嘿”两声笑,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借着灯光,花奴见这人,个子颇高,脸庞算的上清秀,身上穿着黑色的袍子。
不过再细看,他的鼻子比常人略小且尖翘,半隐在发里的耳朵亦非人耳,而是鱼的鳍。
而他头发及身上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河流的气味。
呃,应该是个水生妖怪吧。花奴这样想。
“羌渊主,你这是有何要事……光临敝宅呀?”青栾仰头,微微眯眼,问。
“无什大事。就是多日不见,想你了。”羌渊主面上荡漾着浓浓的笑。
这种笑,粗野……而憨厚。
青栾眸光一闪,带着一丝嫌恶,“当年承蒙你照顾,让我在你的渊畔建了曼华小筑。我也存心当你做兄长,可……你存有的龌龊心思,想都不要想。你一日不收心,我等便一日不相见。你为何还屡屡来寻我,烦不烦?”
青栾的一席话,让花奴的小脑袋一下有些转不过弯来。
羌渊主耸耸鼻子,似乎有些汗颜。
许久才嘟囔,“你不肯便不肯呗。我自己想想又不会把你怎样。你为何还要这般决绝,连面都不碰一个。”
“你……厚颜无耻。”青栾气得脸色发青,若不是芍丝发作,他真想把这妖怪踢出门去。
“无耻便无耻,我就与你无耻。”羌渊主倒也是个倔强脾气,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青栾,似乎要将他吞进肚子一般,“谁叫你生的漂亮,让人想着寝食难安呢。”
呃……花奴一口气顶到喉咙口,有些想笑。可嘴巴被封了术,唯有憋在喉咙里咕咕的闷响。
“小野猫,笑什笑?”青栾羞怒,拿手拍她的头。
从外面赶来的轻水,手握一把青剑,飞身直指羌渊主的面门。“粗鄙的妖怪,胆敢这般对木郎。竟然还想用你的那些虾兵蟹将拦我,做梦。”
“啊呀,轻水姑娘,你别动气。我就是见青栾一面,马上便走。”羌渊主左躲右闪,一身
魁梧被轻水的剑逼得束手束脚。
“够了。”青栾“嚯”的怒起,一把拽住羌渊主,抬掌对着羌渊主错愕的脸一拍。
那高大威猛的男人,“砰”一声现了原形,重重摔在地上。
花奴看着地上不断蹦跶的大头黑鲤鱼,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
鲤鱼张张合合的嘴里,骂骂咧咧,“没良心的青栾,你又这般对老子。等老子得了机会,定要把你压在身下……嗷~”
不待他说完,青栾一脚踩在他的鱼尾,直让他疼得晕厥了过去。
好狠,花奴默默吸口凉气。
“轻水……将他扔到渊里去。”青栾颓然坐到榻上,已然无力的很,“看着让人糟心。”
轻水无比愉悦的应答,手指一划,一股白气卷起羌渊主,便由她带了出去。
“你也走吧。”青栾眸眼颇寒,手一挥,解了花奴身上的术。
“你……”花奴站起身,指着他……惊悚的有些讲不出话来。
“想骂我?”青栾懒懒靠在榻上,“下次吧。今日我没心情。”
“不是……你……你的……额头。”花奴的话里带着颤抖。
青栾白玉般的额头像被击破的瓷器,开始皴裂,晃眼的神儿,裂缝里窜出无数芍丝,它们红红的身躯,如风里的细草,妖冶的摇曳着。
青栾身子一颤,似乎也意识到了。
这……有些不妙。刚刚羌渊主在时还好好的。多年来,芍丝只活在他的背上,从未出现在身体的其他部位。
这是为何?
“你……别动。” 花奴凑到他的面前,仔细看那些芍丝。
看半会,她觉得有些怪异,往左移两步,再往右移两步。
妈呀!
花奴咽口唾沫,有些肝胆俱裂。
因为那些芍丝随着她的动作先是齐刷刷的往左,又齐刷刷的往右。
“吲吲”的鸣叫带着无比的渴望和贪婪。
“你在干什么?”青栾头痛欲裂,语气带了些不善,“我的事无需你管,快……走。”
花奴往后退两步,那些芍丝若受了勾引般,拉直了身子,似乎要从青栾的额上挣开出来。
“啊……痛。”青栾受不住这般的皮开肉绽,感觉有人将自己的脑门掀开了一般。
不曾想,花奴一把按住他,道“我说让你莫要动。”边说她边伸手探向那些芍丝。
“你想干什么?”青栾惊愕,忍痛连忙拽住她的手,“芍丝会因你的灵气而噬咬……你的。”
“我不会那么傻的。”花奴朝他安抚的笑笑,抽出手继续探向芍丝,那些芍丝异常激动,个个昂着身子向她伸出的指尖聚来。
青栾嘴一撇,无奈道“你这样引诱……它们,是想痛死我呀。”
花奴不语,手指微微晃了晃,轻轻对芍丝说:“乖,都回去,回去……”
她的话像咒语般,芍丝几下摇摆,全全缩回身子,潜入肉里。青栾额上的皴裂随之也消失不见。
花奴咧嘴笑得欢快,有些不可置信的伸手拂了拂那恢复光滑的额头,“它们……不见了。”
青栾自觉头上疼痛转瞬消弭,似乎刚才的撕心之痛只是幻觉。
“快,转过身来。”花奴抑制不住兴奋,一把扯下他身上的衣物,对着他背后的芍丝,重复之前的动作。
果然……将将还绞缠在一起的芍丝,统统潜归肉里。
一片美背,光滑白皙。
“你看……”花奴开心的正想说点什么。
谁知那青栾贼人,一个翻身,将她死死压住,狭长的双眸里寒星森然。
“你……到底是谁?”
恩将仇报。
花奴被他压的气竭,血脉贲张,将她的脸胀成酱紫色,“我叫花奴……快些起开。”
“你撒谎。”青栾美的妖冶的脸,带着一丝狂然亢奋,“这世上能驱使芍丝者……只有阿谣。”
“我……我不是,我……也不会什么驱使。”花奴吓得连忙摇头。
她刚才冥冥之中,对那些芍丝只是有一种……呃,感觉。
没来由的,她也有些搞不清自己为何会那般做。
这时,屋内的灯火微晃,有一股白气穿窗而来,随之有声音道:“请青栾世子,放开她。”
“何人?”青栾喝到。
白气忽闪,现出一个身影来。
他穿一件白衫,长发不束不髻,琉璃般的眼里少了一丝常见的和气。
见着来人,青栾嘴角一扬,换个姿势,长臂慵懒的环住花奴,“原来是南夜君。想不到……你对花笑尘的小婢倒是很上心。”
上次在禅影楼,也是这人将花奴带走的吧。
南夜眉微蹙,脸上倒是平淡,“世子随意带走别人家的奴婢,实在无礼。”
“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不择手段……也要得之。”青栾侧过头,在花奴措不及防的躲闪间,吻于她的眉角。
“哼”南夜面带鄙夷,一甩袖几片翠叶状的飞刀闪着寒光朝青栾打去。
青栾连忙躲闪,那快似流星的飞刀,擦过耳际断去一缕发丝,“啧啧,来真的呀。”
“花奴,我们走。”南夜拽住花奴,一股白气团住彼此,忽咻消逝而去。
青栾倒是不追,兀自笑叹,“有趣。”
回到花府别院时,已然晚上。
天上一轮弯月。
南夜带着花奴刚落脚,就见花笑尘坐在廊下,对月喝酒。
他远远的朝这边看一眼,闲闲的叹,“今夜的月色真美。”眉眼间,浅淡的似乎没有多余的神情。
花奴的心沉了沉,本想朝他奔去的脚一顿。她垂首作揖,“公子,我回来了。”
“唔。”尘公子喝罢杯中酒,道:“回来就好。”
庭院里起风了,带着秋末初冬的寒彻。
“花奴,你回房休息吧。”南夜在她耳边轻声嘱咐。
花奴迟疑片刻,心想要不要将那贼人青栾与公子说道说道,毕竟他……偷了公子的东西呀。
“有何事明日再说。”南夜似乎看出她的纠结。
“嗯”花奴点头,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夜,静谧。迷蒙的空气中散淡着寂寥的酒香。
南夜盘腿也坐了下来。他的面前,一杯瓷盏早已盛满了酒。
“你可真慢。酒味都被风吹淡了。”尘公子靠在廊上,右腿微微曲起,似乎漫不经心的说。
南夜抿一口酒,没有急于搭腔,而是从碟里拿起最后一粒蚕豆,扔进嘴里。
豆香掺和酒味,慢慢品尝,从舌尖透出的是……一种做人的感觉。
自从认识了花笑尘,他从这人身上可是沾染了许多习气。
以前,在他树下花草丛里住着的玄象大人,总会说,凡人的食物吃多了,会变得与凡人一样,易受七情六欲之熬心。
他素来是清减平和,却不想今日竟动怒,对木青栾使了碎玉飞刀,自己可真是……变了许多呀。
莫名的,他对自个生出一丝忿忿来。
夜深,空气里的湿气沾在衣上凉浸浸的。
挂在廊下的竹灯笼,摇摇曳曳,忽明忽暗。
不知何时从昏暗的夜里旋来两只小飞虫,绕着灯光,上上下下的舞,似乎想冲破竹笼,扑进烛火里。
“咦,飞蛾呀。”尘公子陶然若醉,而他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飞蛾身上,而是微微上仰,透过屋檐,望向了茫茫月夜,眼神里透出一种超然物外的淡然。
南夜放下杯子,也仰头看半晌,许久才道:“它们也许飞不过今晚了。真是命促的让人惋惜。”
尘公子微微一笑,被酒水润泽过的双唇微红,他收回视线,答:“四季变幻,万物与之同生共气,自而有生死枯荣。世间之美妙,莫不过如此。”
“是啊。可惜我等活得太久,久到失去了对自然静美的欣悦。”南夜品完杯中的残酒,放下杯子站起了身,“风寒,我回去了。”
尘公子缓缓伸个懒腰,嘟囔:“真是无趣,我这酒兴才刚刚起来,你便要走。”
南夜无奈摇头,眼前这人,看似温文淡雅,其实骨子里却是个极为执着的家伙。
自三日前,他便盘腿坐于廊下,夜霜伴清酒,只为……等雪来。
“哎,南夜。”尘公子咽下嘴里的酒,说道。
将要离去的南夜,回转头来,“怎么了?”
尘公子面上有浅浅笑意,“今夜谢谢你。”
“你我何须谈谢。”南夜默一默,又道:“不过,听闻你与青栾世子乃是故交,你二人何以避讳若斯我自是不想多问。但看得出来,他……是个孤单的人。”
尘公子为自己满上一杯酒,黑色的眸子微敛,“非我不愿,而是他未放下。他宁愿受芍丝噬骨之痛,也不肯回头。”
南夜叹口气,自觉再说下去便是多嘴。于是道声辞,便化作一股白气消散在黑夜里。
廊上,尘公子的酒,断断续续。
大多的时间里,他半躺在廊下,微微眯眼,似乎望向昏暗的庭院,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只是在冥思。
不知过了多久。有轻柔的脚步声沿着廊缓缓而来。
近到身旁时,来人手上的碟子里散发着炒豆的诱人香气。
“公子。”
哦,来的是花奴,她换了身衣服,还没有睡下。
她一手端着碟子,一手拎着新满的酒瓶,跪坐在了尘公子的身边。
她背对着月,面容掩在阴影里。
廊上挂着的竹灯笼似乎将要燃尽,闪着无比微弱的光亮。
“这般晚了怎还不睡?”尘公子坐起身,肘支在膝盖上,手托着下巴,如此问。
“我猜原来瓶里的酒该要喝完了,所以为公子再送些来。”花奴语气平缓,将碟子与酒瓶放下,还顺手给尘公子的空杯斟满酒水,“当然,一时里我也是睡不着的。”
“哦。”尘公子嘴角轻扬带着笑,“青栾他将你掳去,可是吓到你了?”
“不曾。想必把我擒过去……他事前是不知的吧,倒是无心之过。可是他那日偷你东西,却是存心。”
“唔”尘公子拿起酒杯,呷一口酒,“那些东西本就是他的。他拿回自己的物什,倒也谈不上偷。”
花奴讶了讶,“既然是自己的东西为何要鬼祟窃之,何不堂而皇之来取。”
“哈,因为他呀,不肯见我。”尘公子脸上的笑慢慢散开,直达眼底,映着月色朦胧的让人觉得柔和。
公子这样的笑是极少的。花奴呆呆的看着,不禁这样想。
“呀!”尘公子惊疑,脸忽地凑过来,似笑非笑道:“花奴,你这是在心有所思么?”
他的呼吸里有淡淡微凉的酒气。
花奴下意识的往后侧身,拉开了些距离,脸上腾起一股热来。
“啧啧。”尘公子收身坐回原来的姿势,“漂亮的东西易惑人眼迷人心,花奴你可是要……当心哦。”
他说这些话时,脸上虽挂着淡笑,但眉眼里却静若平波。
漂亮的东西?是指那个贼人青栾吗?
“我没有。”花奴垂首,语气里多了些沉闷,“我只是在想问题而已。”
尘公子温和的看着她,道:“不妨说来听听。”
花奴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嗫嚅道:“我在想,我是谁?”
“噗嗤”尘公子闻言,笑了起来,“你就是你呀。”
花奴被笑得窘迫,思忖半会,才继续道:“万物皆有相。物有物相,人有人相。就算成了精的妖怪,即使能千变万化,总归有其原相。而我呢?”
花奴伸出手对着月色,满脸疑惑,“我的这个身子是假身。容爷爷以咒封了我的原形,但我却是没有本相的。我只是缢死之人的气积聚而成,连鬼都算不上,其实……我是虚无的。”
说到这里,花奴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慌乱来。
“唔。花奴的问题很是深奥呢。”尘公子拿起酒杯,喝口酒,继续道:“不过,世间万物本源都在于气。人缢死前的痴嗔怨念之气聚于榕花,最终形成了你。你的本相便就是气,也可说成是魄。”
花奴沉默。
尘公子瞧她发傻,伸手拍拍她的头,“不要想那么多。你现在是一个人,你就只需做好这个人就行了。无论是物、人、妖、鬼……都是气存在的形态而已。”
花奴抬手伸向头顶,覆在尘公子还留在她头上的手背上,轻笑:“公子是想说,花奴就只要做好花奴自己就可以,是吗?”
“对。”
尘公子反手握住花奴的手。
花奴能觉察到他的手很凉,凉的像一块冰。
第二个故事里讲,缢死之人的气结成之物,被老榕树养于榕花上,形成花魄。为了去她身上死气,老榕树用露水盥洗,用花蜜喂养,养得通体玉透的。后来被小和尚了悟带回去,偷偷养了段时日,用的是自己的血喂养的,最后把花魄养得黑化了,变成了贪念人生气的小怪物。后来被老榕树化成的大鸟叼走了,再出现的时候花魄变成了小姑娘。
其实这个小姑娘就是花奴,名字是花笑尘取的。不过老榕树没能全部去掉她身上的死气,所以用封印把她原形给封了。现在的身子就是一个假身。
嗯,关于她的故事后面还有的,所以一下子没有全部明朗。。
很晚时分。
花奴回屋前,为尘公子添满酒后,似乎无意道:“公子,那个青栾确实漂亮。”
尘公子的眉扬了扬,眼眸微眯,神态不明。
“不过,他身上的……芍丝,让他很可怜。”花奴又补一句。
尘公子重新半躺下身子,叹,“天下的可怜人……都是作茧自缚罢了。”
花奴歪头想了想,倒是无话可答。
那竹灯笼里的烛终是燃尽,咻得灭了。
天地间,便剩下了朦胧的月色和一片安谧。
尘公子在廊下,等了半个月,也喝了半个月的酒,终于把雪等来了。
时值阴历十一月初,这场雪就来了,算不上早也算不上晚,刚刚好。
白绒花般的雪,轻柔的下。
因为没有风,雪落得一点都不急。有些像从天而来的精灵,飞旋在天与地之间。
枯萎的草木上,青砖白瓦上,慢慢都积了雪。
尘公子换了一身黑色的袍子,赤脚走在庭院里,任由雪花拂了满身。
他手上拎着一个布囊,里面是一些褐色的种子。
他走两步,从囊里拿出一粒种子,撒进积雪里,只一会,便从雪里长出一朵紫色的花来。
等花奴从房里拉开门时,庭院里已是花香四溢。
一时,她惊讶的站在门边傻了许久。
直到尘公子冲她招手,“来,花奴,你过来。”
他脸上的笑,温柔极了。
花奴慢慢走过去。
他拉住她,指着花兴奋道:“你帮我瞧瞧,哪支最好?”
花奴认真的环顾,为难的答:“都好看。”
“啊呀呀,怎么你们女子的眼光都这般不济。岩须这样,九薰这样,你倒也是。”尘公子跺脚,焦急的神态与他平素倒有几分不相像,“已经百来年了,我带到昆仑的雪鸢尾都是最次的,想来这回又是要错过师晏仙君的戏了。”
花奴禅了禅,师晏仙君?
听闻此君爱唱戏,且在人鬼神三界唱成了名。
他的戏园子搭在昆仑山,趋之若鹜者数不甚数,想入得其园,得为这仙君提供最上等的雪鸢尾,否则再能耐的人,也只能吃闭门羹。
想不到……公子也是他的戏迷。
花奴为自家看似清冷的公子有这么个喜好,吃惊的很。
当然,最终,花笑尘没能如愿以偿。
他带着花奴,只好学着那些偷听者,立在昆仑的墙头,把一曲唱腔,听得支离破碎。
“……人不见,烟已昏,击筑弹铗与谁论。黄尘变,红日滚,一篇诗话易沉沦……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
听罢,花奴不甚其解。
花笑尘只与她说,这唱的就是人世的悲欢离合,痴嗔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