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珠勿惊龙(日薪八千拿命换,记录我当珍珠潜水员的日子)

  我们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简师公说:“至于各种比例和措施,以及具体的实施细节,杨宣自己研究一下,书里都写得明明白白。并且古时候因为条件制约,防凝、保鲜等的措施过于繁琐,现在可以有更简便的方法,我也在一旁做了备注,你可以古方、今方对照着看。”
  杜志发问:“那异螺吐珠后,怎么人工植囊呢?”
  师公略一沉吟,说:“珠母贝的插核技术,向来是珍珠界的核心,各国、各大公司均有不同方法,且都保密。除了珠核、珠囊的制作工艺以外,最重要的就是手术技巧,以及相关的生理、环境因素。而且这个不是一劳永逸的事,不同的珠母贝需要不同的手法,比如若将合浦珠母贝的插核植囊技术,用在白蝶贝上,那就不会成功。另一方面,贝类的植囊手术相对简单,而螺类则极为精细,堪比人类医学上的复杂手术。
  《百珠通考》里“植囊”一章,分贝与螺两大类,按照施术方法的不同,又细分为数十个门类,也即数十种不同的手术方法和环境生理处理技巧。其中环境生理因素又是相当重要的一环,比如螺类的植囊手术,水底环境、季节水温等自不必提,另外术前也必须施洒牛蛇血,而术后则需要由龙齿研磨制成的药剂。”
  我奇怪地问:“龙齿?就是我脖子上挂的龙牙吗?”
  “不是。此处的龙齿指的是古代猛犸、象、犀牛、三趾马等动物的牙齿化石。”
  杜志发咂咂嘴,说:“这个恐怕不太好找。”
  师公笑笑,说:“不用担心,这些东西,南珠王当年留下来的多得是。即便真龙牙,不也照样有吗?以前别人把这些东西当垃圾,我可都藏得严实,半点不敢浪费。除了杨宣爷爷来求了一个龙牙,再无旁人问过,可笑。”
  说到这里,简师公站起来,转身回了屋,片刻后走出来时,手里提着一个长扁状的紫檀木盒。将其放到桌面,缓缓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箱造型各异,却又精细至极的工具器械。
  郭文娟惊讶地问:“简式珠器?”
  师公笑道:“你知道?”
  “嗯,我爷爷多次提及。说您在英国毕业之前,曾经亲自设计并花重金打造过一套插核植囊的手术器械,命名为简式珠器,后来带回国内,共包含大小108件工具,极为精密复杂。”
  我和杜志发惊叹地看着,那一件件精致的银色器械,配上满工雕花的紫檀盒子,简直如同价值连城的首饰,让人不忍触碰。
  简师公似笑非笑着说:“与插核植囊技术最为直接的相关,便是手术器械,当年我留学时,业界最好的器械产自日本,但我设计的这套东西,自认为即便放在当下,也少有能超越者。”然后叹了口气,“现在交给你们了。”
  杜志发小心翼翼翻动着,看到箱子的最底层压着青灰色的东西,问到:“这是什么?”
  简师公说:“这是两只鲨皮携具,既可提,亦可缠或挂于腰间,用来装这些器械潜水的,否则提这么大个箱子,在水底下作业可不方便。”
  我俩又把玩一番,之后简师公说:“好了。该厘清的各种都已讲完,最后说说这次的事儿。”
  杜志发抬头看看天,然后说:“师公,我饿得头晕,要不先吃饭,下午再说?”
  我和郭文娟两人转头瞪着他,杜志发两边看看,然后低头看桌面,嘀咕着说:“那还是先讲完,再吃饭吧。”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根雪茄,咬开烟屁股,美滋滋地点上,“我且抽根雪茄充充饥。”
  “抽烟也能充饥?”郭文娟笑着问到。
  “经验之谈,肚子饿得咕咕叫时,抽根烟,保你不感到饿。”杜志发啜了一小口雪茄说。
  我看着杜志发那样,不由感叹简师公没把两部书传给他还真是对的,这小子,忒不靠谱。原本心里的内疚之情,也全然消失。我问:“简师公,这次是要找这贝壳,还是要从中取珠,还是别的什么呢?”
  简师公说:“异贝是我们采珠人的衣食父母,采珠两原则是什么?采一珠植一囊、只采珠不伤贝,伤了贝、捞了贝便是断了我们的活路。现在美国的贝商那里,出现了原产于中国的异贝,这就说明有人在捞它。你说,咱们是不是得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再加上你们俩初入行,正是需要砺练的时候,至于文娟嘛,说句实话,我其实不太希望你跟着一起过去,万一有点闪失,我没法跟你爷爷交待。”
  郭文娟柳眉凝立,急着说:“本来就是爷爷让我来找师公您的,即使真出了事,那也怨不得别人。况且,如果不跟着去实地考察一趟,又怎么能算是彻底搞清呢?我还打算到时在《COA》杂志上发表一篇论文呢。发现一个新物种,而且还能拥有命名权,对于贝壳收藏者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兴奋的了。”
  第十二章 长江魔三角
  杜志发原本有些故作夸张地神仙般吸着雪茄,这时忽然回转过头,问到:“COA是什么?”
  “你不是懂英文吗?那你猜猜喽。”郭文娟说到。
  “我去年买了个表。”杜志发立马随口说到。
  郭文娟没听懂,说:“什么?”
  “我去年买了个表。你不是懂中文吗?那你猜猜这是什么意思咯。”杜志发叼着雪茄,眼神冲上说到。
  郭文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小声骂道:“神经病。”
  简师公说:“我猜COA应该是conchologists of America,也即‘美国贝壳学家’的意思吧。”
  郭文娟点头说:“是的。而且这个协会里还有位很厉害的华人Donald Dan,中文名叫陈宏复,是我很佩服的贝壳学家,同时也是世界顶级的珍稀贝壳交易商。他的哥哥Victor Dan在贝壳界也比较有名,中文名字叫做陈宏凯,很多的贝壳新种都是由他采集到第一个标本并命名,比如像‘宏凯棘冠螺’,听说过吗?”
  我和杜志发一脸茫然,我说:“贝壳我们不太懂,我们只对珍珠感兴趣。”
  简师公填上一斗新烟丝,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得慢慢学习钻研贝壳,珍珠是贝壳产的,不懂贝壳,怎么可能真正懂珍珠?这两者是一体的。”
  我问:“那咱们该到哪里去?南珠王在《百珠通考》里有记录吗?”简师公说:“这种贝壳极其罕见,首先你看它的样子,是法螺类型的,不过其实却生活在淡水中,你能想象吗?其次,《百珠通考》里虽然没有记载,也就是说南珠王生平之中,没有亲手找到过该种螺,不过咱们的老祖宗却是有流传的,称之为——鬼雨法螺。”
  杜志发说:“师公,这名字挺瘆人的,鬼雨?”
  简师公继续说:“是叫鬼雨,因为那时候的人根本没法解释为什么这种螺出水后,会引起区域性的阴风暴雨,所以便说这种螺的出水,可以招来阴灵,特别是水底多年来淹死的亡魂,故而叫做鬼雨。而且你们想想,长江里每年会淹死多少人?数不胜数。这些亡魂要是都被招来,想想都能被吓死,所以古人对这种贝壳极其恐惧。”
  郭文娟插话道:“长江?师公您的意思是,鬼雨法螺是长江里的?”师公缓缓抽了两口烟斗,说:“确切地讲,是在长江魔三角。”
  杜志发说:“哇,又是鬼雨,又是魔三角,这次摊上大事了。”我瞪了杜志发一眼,说:“那你别去。”“我开个玩笑而已,要不要这么严肃哦。”
  简师公继续说:“长江浩浩江水,千古不停,但历史上却曾经有过两次明确的记载,长江一夜断流。”
  郭文娟惊奇地问:“长江一夜断流?太玄乎了吧?”
  师公说:“这不是天方夜谭,而且断流的地点也在同一处,那就是江苏泰兴。第一次是元朝至正二年,即1342年八月,长江泰兴段江水一夜枯竭见底,次日沿江居民纷纷到江底拾取水中沉物,不料后续大水骤至,避闪不及,很多人都葬身其中;第二次是1954年1月13日下午四点左右,长江泰兴段再次枯竭断流,所幸的是,这次断流时间较短,两个多小时后,江水便重又冲下,没有人员伤亡。因为这两次神秘诡异的断流,所以叫做泰兴魔三角,也有称为长江魔三角的。”
  我问:“鬼雨法螺就是在这长江魔三角地段?”
  简师公沉吟道:“明清两朝的笔记,均有记载,诸如——元至正二年,泰兴长江断流,有渔户江底偶得奇螺,其形如号角,状若翡翠,遂与鱼共置盆中,沿街叫卖,为城中富商梁翁购得。是夜,梁以莲缸盛养,次日午后取出把玩。孰知奇螺甫一出水,则骤起妖风,鬼雨立至,进而断流江水复灌,沿江百姓河床拾遗,多有避闪不及者,葬身水底。后人谈及此螺,皆谓:鬼雨法螺。”
  杜志发吐了吐舌头,说:“这个螺更厉害,看来长江断流之后复灌,跟它还有些关系。”我皱着眉头问到:“可长江泰兴段,这个范围很广,如果去了之后盲目下水,恐怕很难寻到。”
  简师公叹了口气,说:“前人笔记或者史书中,也就只能零星见到类似记载,没有谁能更精确的。南珠王曾为此鬼雨法螺特地到泰兴,并让扬州知府‘嵩峋’派人协助,不过最终无功而返,但是留下几个徒弟继续在当地潜寻,一直持续到一年多以后,慈禧去世,才把几个徒弟召回。”
  郭文娟有些奇怪,问到:“南珠王有那么大本事,能叫扬州知府派人协助?”杜志发神气活现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南珠王直接为慈禧办差,持大清珠牒龙票,可让当地长官或者水师派兵协助,牛逼通天!”
  我不无忧虑地问:“南珠王找了两年都没能找到,我和杜志发,恐怕……”
  郭文娟急道:“还有我呢。”
  杜志发说:“加你也就三个,怎么和南珠王比?南珠王留在泰兴继续找鬼雨法螺的徒弟,恐怕都得有十来个。”
  简师公微微清了下嗓子,说:“此一时彼一时,杨宣你不要忘了,现在的情况是已经有人捞到了。你们去那里,至少也能发现些蛛丝马迹。况且,真找不到也不打紧,主要是让你们有个砺练的机会。”
  我说:“可是如果真发现有人在捞鬼雨螺,也没办法阻止他们呀。总不能说,喂,别捞了,留给我们采珠。”
  简师公站起身,背手来回踱了几步,说:“两害相权取其轻,首先得探明那里的鬼雨法螺是否为活体,如果已经是死螺了,那么对我们采珠人而言,便没有价值,只能随他们去,而且死螺无论出水引发的异象,亦或是移动之后可能带来的灾难,威力都会大减;但如果是活体螺,那么就得想方设法保住,抢先捞走,等他们都死心,觉得没可能再找到之后,偷偷再放回原水,完璧归赵。”
  杜志发说:“但我们要是捞走,不照样也会引起那些玄乎的怪事吗?”
  简师公说:“所以我刚才讲——两害相权取其轻。奇贝异螺只要被人瞄上,怎么着都是大麻烦。与其被他们捞走之后卖掉,还不如由我们暂时保管,毕竟这样能保奇贝异螺存活,只要存活,以后就可能产珠。”
  稍微顿了片刻后,又说:“其实他们捞螺捞贝的,也没有错,比如像郭文娟这样痴迷收藏贝壳的人,全世界都很多很普遍,也很正常,所以这件事上不存在对错,只是作为我们采珠人而言,当然不希望自己的饭碗被人捞走。颇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世上很多事,天生就是矛盾,就好比羊和草,你站在草的角度看,觉得羊不对,但你站在羊的角度看,就觉得吃草天经地义,要不然羊不得饿死吗?所以这种天然的矛盾,谁也没法解决。珠与贝的关系也是这样,别人要贝,我们要珠,咳……”
  郭文娟说:“那能不能和捞贝的人说清楚,捞取这种鬼雨法螺可能引起的后果,晓之以理,说不定他们能听进去就此收手呢?”
  杜志发说:“娟姐,你也太天真了。越是这么说,人家越是要捞,值钱啊!况且,你不让人家捞,自己却到头来得了便宜,采了珠,你以为人家傻啊?”
  简师公也微微摇头说:“没办法的。只能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杜志发只有一个任务,就是练习水底植囊技术。我呢,除了练习这个以外,还得研究《增删水经》和《百珠通考》。郭文娟闲得无聊,便回了趟美国,想从贝商那里再打探点消息。
  简师公这人真是深不可测,我们从来都没想到过,珠祠里竟然还有完善的潜水装备器材。我和杜志发虽然从小就在珠村长大,但说实话,整个村子没人有这些,珠户们潜水几乎还与几百年前一样,更多的是靠艺高人胆大,能有些潜水镜、呼吸管、脚蹼之类的就算不错了。
  杜志发嘴里小声惊叹到:“Scubapro的装备,Aqua的水肺系统,我靠,师公从哪里搞的呀。”
  简师公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品着郭文娟从美国给他带过来的烟丝,说:“干一行,钻一行。师公我入了这游蜂相水的门路,以我的性格,当然得做到顶尖。否则当年南珠王何必花大价钱送我去英国留学呢?”
  杜志发说:“您老在珠村真是埋没人才了,如果留学回来到国家机关,或者什么科研单位,您现在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国际专家啊!”
  简师公笑着摇摇头,说:“人不要图虚名,你说我要那些专家、教授的名号做什么用?我如果真达到那个水平,即便没人喊我教授,又有什么关系呢?人不要靠名声吃饭,人得靠真本事吃饭。名声靠不住,要名声就得受制于人;但如果有真本事,我谁都不用求,谁都不用靠,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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