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入祝由,死不下鬼门——为你讲述祝由世家背后的赶尸故事

  060 要死也要死在你手里

  时间凝住了好久,方巍才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我是来杀你的。”
  里面的人似乎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平淡地道:“是黄老派你来的?”
  声音虽然平淡,但是却遮掩不住说话人内心深处的那么一丝失望。
  “嗯。”方巍轻轻回答。
  “唉……”屋里面的人轻微地一声嗟叹,幽幽地道,“你不累吗?”
  方巍的身子微微一抖,三年前,他出人意料的加入了玺,成为了黄老座下的关门弟子,鄙夷者有之,但羡慕更多,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方巍是趋炎附势、卖身求荣的卑鄙小人,特别是爷爷方歌吟亲手死在自己的手上,几乎让道门中所有人都将他方巍看作一个手刃至亲的暴徒,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尽管,他有着黄老关门弟子的光环加身,让几乎所有人都对他小心翼翼,曲意逢迎,但是他也看得出,那些陪着假笑的脸后面,藏着的都是深深的不屑。
  几年来,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要加入玺,更没有人问过他,这些年他内心如何的挣扎,三年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曾经那个方巍藏在心底深处,在所有人眼前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杀人不眨眼,双手沾满鲜血的大恶魔、大叛贼。
  可是就算是恶魔,当久了,也会很累啊。
  屋中有脚步声响起,唐婉缓缓地走了出来,她手里面捧着一盏七星灯,灯火摇曳,在夜光下,照亮了她那张早已经不再年轻的脸。
  夜晚的风很凉,吹动两人的头丝,在风中轻轻地飘舞。
  方巍缓缓地抬起头,用眼睛正视着眼前这张脸庞。
  这曾经是人世间最惊艳的一张脸,这原本是一位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但现在却已被岁月侵蚀得不成人样,她银白色的头发干枯,看上去有些散乱,原本清丽的脸已经千沟万壑,爬满皱纹,她浑浊的双眼静静地看着方巍。
  她站在那里,手中捧灯,不乐不忧,不喜不悲。
  方巍缓缓地掏出了杀生刃,冰冷的刀锋离着唐婉的脸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唐婉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从刀光中透出来的那一丝冰冷。
  方巍握着刀,指着她,这柄原本属于唐婉的杀生刃,却即将在最后,成为结果她性命的凶器,想到这里,唐婉心中不由得泛起了淡淡的哀伤。
  方巍没有说话,他一步一步走向唐婉,每走一步,三年前他和唐婉之间的一个个故事、眼神就在他的心里慢慢地翻腾侵蚀,涌上心头。
  刀尖已经抵在了唐婉的咽喉,她没有说话,只有嘴唇在微微的翕动,她看见方巍握刀的手,似乎也有些轻轻地颤抖。
  “要死,我就要死在你手里。”唐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嘴角露出一丝三年来从未露出过的笑容。
  刀光闪过,锐利的刀锋划过唐婉的咽喉,血潺潺地顺着唐婉的咽喉流到了杀生刃刀身之上,汇成一股,然后凝成一滴,在重力的引导下,滴在了地上。
  发出只有眼前这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天空,飘来了小雨,浸湿了方巍的发梢,打湿了唐婉捧在掌心里面的那盏七星灯。
  ……
  天空的乌云如浓墨一般在不断翻滚着,忽然下起的小雨,打湿了奉先都手中的那封信。
  信上的字迹已经被雨水晕开,看上去已经不那么清晰,奉先都拿信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不地有人凑上来,而当凑过来的长老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和奉先都一模一样,如同白日见鬼一样,面色煞白。
  鬼,或许真的对于这些龙虎山的长老们来说,算不上什么,但是这封信,却足以让他们感受到绝望。
  信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今闻贵教钟鸣四响,吾甚讶然,今日子时当与吾族之人踏月前来,一窥究竟,闻贵教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聊聊数十字,看上去似乎稀松平常,但是这封信落款处的几个字,却足以让在场这些道法高强的龙虎山掌教们齐齐失色。
  武安君白起敬上。
  “武安君白起”!这封信居然是武安君白起送给龙虎山的,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
  诸人已经来不及细想其中的关节,因为“武安君白起”这五个字已经足够让他们震撼。
  “什么时候了?”奉先都沉声问道。
  “离子时还有一个小时三十分钟,”一位长老看了看时间,急声道,“现在怎么办,如果白起真的来了……”
  “回去!”奉先都此时已经来不及做任何布置,虽然他不确定这封信是不是方巍的恶作剧,但是“武安君白起”这五个字掷地有声的字就已经让他不得不重视,如果真的是武安君白起的话,那龙虎山今天就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龙虎山今晚能逃过这一劫吗?
  几个龙虎山的长老将身法运到了极致,向着掌教所在的那间小屋飞驰而去,一路上守夜的弟子均是面带讶色,有些奇怪的看着平日里从没有这般张皇失措的长老们,也隐隐感到一种大事将临的不祥之感。
  奉先都甚至都顾不得平日的礼节,站在门口大声道:“师兄,大事不好,武安君白起来了。”
  屋里面一个声音缓缓地道:“天,不会塌,龙虎山亦不会倒。把信给我。”
  一个小道童走了出来,奉先都连忙将那封已经打湿的信递给了他。
  屋里面沉默了一小会,道:“果然,他还是来了。”
  “嗯?师兄莫非已经早就算到了?”
  “三声耆闍出,四声天地变,白起和我们一样,等这钟声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什么?”奉先都原本一丝侥幸都破灭了,难道这封信真的是白起所写?
  白起这几年来在道门中虽然现身不多,但是每次现身,都必然引起一阵腥风血雨,特别是三年前长沙街头那一场血战,八大古姓的高手差点几乎全部折损殆尽,白起!他可是僵尸中除了先天僵尸之外,最为厉害的僵尸!
  屋中有轮椅的声音响起,刚才出来拿信的小道童推着一个人出了门来,这人穿着黑色的道袍,上面印着的山河日月七星图象征着他在龙虎山上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人看上去五十来岁,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脸色显得微微有点苍白,但是那双细长的眼睛中却闪烁着远胜于一般人的神采,他环顾了一下所有人,命令道:“鸣钟。”
  咚!
  半夜时分,龙虎山的庚申钟再次响彻云霄,今晚已经是这钟第五声一响了,但是这一声,却比以前的声音来得更加急促,更加清厉。
  几十年了,龙虎山太久没有响过这种节奏的钟声,但是当这声音响起,龙虎山上下都炸开了锅,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声钟声包涵的意义。
  有敌来犯!!!
  061 血雨腥风


  龙虎山大殿前,三尊宝鼎中的信香依然在燃烧着,雨水似乎无法将这些信香熄灭,缕缕的清香,沁入了在场每一位龙虎山弟子的心脾之中,正一大殿前面的广场上已经乌泱泱挤满了人,所有龙虎山的弟子全部在场,即便是负责清扫和做斋菜的、没有丝毫道法基础的弟子也俨然在列。
  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不确定的惊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半夜钟鼎齐鸣?在这近百年的太平盛世之中,他们显然已经习惯安逸,忽然其来的声音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正一大殿门洞开,七大长老除了唐婉之外,全部到齐。
  甚至多少年未曾走出过门、入门尚浅的弟子此前都没有机会目睹真容的龙虎山掌教张仙芝也出现在了诸人眼前。
  五个长老以掌教张仙芝为中心,按照位份依次站开,所有人的神情都显得无比沉重,定有惊天的大事即将发生。
  雨落在了诸人的脸上,夜雨极冷,让不少还没有来得及换上厚衣服出来的龙虎山弟子有些瑟瑟发抖。
  人群肃穆,慢慢地,雨越来越大,中间还夹杂了一些飞舞的雪花。
  现在不过八月时节,就开始飘雪,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张仙芝伸出手,试图用手掌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
  这雪花的边缘居然还泛着微微的血红色!
  这雪,实在是下得太过于诡异了,张仙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当这片雪花落在他掌心里面的时候,他已经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雪花中蕴含着一丝杀气。
  每一片雪花中都藏着一丝杀气,那么铺天盖地的雪花一齐降下,蕴含着几近滔天的杀意。
  雨,还是雨,之所以落地成雪,全都是因为这冰凉彻骨的杀气已经覆盖了整个龙虎山,让这龙虎山方圆数里之内,温度骤然降低,让雨水凝成雪片!
  张仙芝再抬头,却发现在云层深处,遮遮掩掩的月亮周边似乎也多了一层红晕。
  “血月遮天,落雨成冰。”张仙芝喃喃地道,“白起,为了耆闍之地,你真的打算和我们拼了吗?”
  “嗷呜!”一声如泣如诉的凄惨叫声响起,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之中,那悲凉到了极点的声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由得五脏震颤。
  张仙芝的脸色如常,坐在轮椅上的他现在已经成了龙虎山的主心骨,所有弟子都看着他,等着他开口下令。
  “白起来了。”张仙芝淡淡地道,但是这四个字仿佛就像在人群中投入了一颗巨大的炸雷,所有弟子都惊呆了,白起?那可是一日坑杀了二十万人的杀神白起,难道龙虎山所谓的有敌来犯,指的就是这白起吗?
  “慌什么!”看见手下的弟子似乎都有了惧色,奉先都忍不住道高声叱道,“白起又如何,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后天僵尸而已,我们龙虎山立派千年,死在先辈手中的后天僵尸不知道多少,区区一个白起,难道就把你们都吓成这样了不成?”
  但是下面众人的脸上依然半分神色安定下来的迹象,大家依然在窃窃私语,声音甚至已经覆盖了奉先都的声音。
  张仙芝淡淡地看着,等到手下人的说话声音稍微平静了下来,才轻声道:“有我在。”
  是啊,还有掌教真人在,龙虎山立派千年又岂是一个白起灭的了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张仙芝,这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早就是他们心中神一般的人物,有他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诸人安静了下来,原本摇摆不定的神情也收敛了不少,大家看看张仙芝,眼神中少了一份畏惧,多了一分坚毅。
  与龙虎山共荣辱,然道不是他们从千里之外来到这里的原由吗?能与龙虎山共存亡,难道不是每一个入道弟子心中的梦想吗?
  天边的月色显得更红了。
  忽然,一个人高声叫道:“看!”
  诸人皆抬头,只见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多了一个人,他浑身白衣白袍,站立在半空中,单手握住剑柄,俯视着大殿前面所有的龙虎山弟子。
  “白起,白起来了!”人群中开始骚动,一些按捺不住的弟子已经抽出了七星剑,开始做防御的准备。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萧杀之气瞬间笼罩在龙虎山上,白起目光冰冷,右手向下一指。
  顿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之声从山下传来,只见数道身影,以几乎肉眼难以看见的速度,向着山头奔袭而来,几个起落便来到了龙虎山大殿之上。这些怪物,身上穿着上古时期的皮甲,他们每一个都有两米多高,就像一个个巨人,他们的眼睛闪着惨绿的光芒,两颗獠牙暴露在嘴唇之外,露出了黄色的粘液,看上去十分恶心。
  “僵尸!”龙虎山弟子们开始向后退,瞬间让开一个巨大的空间,那十几个野人僵尸向着龙虎山走来,他们脚步如同重锤一样,每踏上一脚,脚下的青砖就会为之一颤。
  野人们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就像是刚从饿牢里面放出来的野兽一样,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一个野人猛冲进来,瞬间将数十个弟子全部撞翻在地上,顺手拿起一个人,从中撕开,瞬间鲜血淋漓洒了一地鲜红,野人居然毫不客气地将手中拿着的一条人腿塞进血盆大口中,开始不断咀嚼。
  不少龙虎山少年弟子已经忍不住地呕吐起来,眼前的这场面实在是太过血腥了,其实,他们当初之所以进入龙虎山,并非一心为了修道,只是想学一点防身的本事,强身健体,或者能够学成一招半式下山后成为动作片演员什么的,换一碗饭吃。
  他们可没想到,龙虎山中也不是人间乐土,也会面对死亡的威胁,他们还不想死!
  有人打头阵,另外几个野人也冲了上来,原本最靠近他们的弟子开始疯狂地向后退去,虽然有几个弟子已经壮着胆子开始仗剑向前,准备和这些野人比拼,但是他们的眼中满是惧色,面对庞然大物,他们根本没有半点信心。
  在半空中的白起,嘴角涌起一丝不屑的神色,常年的安逸,已经将龙虎山那份卫道之心磨得点滴不剩,现在的龙虎山,不过剩下一个空壳子,早已经没有当年的风骨与节操。
  耆闍之地,就凭这群酒囊饭袋,有什么资格进入!
  张仙芝拍了拍轮椅的扶手,他身边站立的那个小道童立刻凑了过来,张仙芝道:“你去试试吧。”
  “是,师父。”小道童嘴角轻轻一笑,缓缓地从身后拔出了七星剑,就在七星剑拔出销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子居然从所有龙虎山弟子的头上掠过,剑柄已经刺进了一个野人的口中。
  “好快的身法!”几个长老也是一惊,而当这个小道童将七星剑刺进野人口中后,野人沉重的身体轰然倒地,小道童一枚符咒打出,贴在了那个野人的额头上,身法如穿花绕树一般,在这十几只比他几乎高了一倍的野人身边游走,他的禹步踏得妙到巅峰,每走几步,几乎都能绕过这些野人笨拙的攻击,然后用七星剑精准地刺进野人的嘴里,然后再在野人的额头贴上一枚符咒。
  一系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看得人赏心悦目,而这些被刺中的野人全部无一例外地倒在地上,化作了一堆枯骨。
  龙虎山弟子这才反应过来,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师兄(师叔)好手段!”
  做完这一切,那个小道童再次跃起,从诸人身上飞过,落在了原本他站立的地方,神情和刚开始一模一样平静,就像从来没有出手一样。
  062 青蛙青蛙


  小道童和野人的这一次交手,瞬间将龙虎山弟子的士气提升到了极点,半空中的那个所谓杀人如麻的魔王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
  白起用手向东南方向一指,声音响起,一个人慢慢地走进了大殿,他上身赤裸,胸脯上的皮肉已经掉光,甚至连心脏都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排肋骨,而每一根肋骨上都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他面色蜡黄,就像得了一种永远也治不好的病一样。
  白起的手向西南方向一指,一声咆哮,一个手中握着弯刀的战士出现在那里,他披头散发,在额头上印着一个巨大“封”字。
  白起再指西北方向,在山崖的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一个老者盘膝而坐,在这个老者的身上,背负着数根铁链,他的手脚已经全部锁了起来,这个人面黄肌瘦,头发更是凌乱不堪,他看着在场的龙虎山弟子,伸出了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白起再指前方,在正一大殿的屋脊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八只手匍匐在地上的怪物,他的舌头一直拖曳在地上,就像吃人的妖怪一样,看上去触目惊心。
  四个人从四面八方出现,围住了龙虎山。
  见到此情此景,张仙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四个“人”,他虽然没有见过,但是看这些人的模样装束,就已经知道他们的来历:四个人均是不化骨级别的僵尸,当年被龙虎山历代掌教所伏,他们身上的符印便是前辈龙虎山修道之人所留。只是原本他们此时应该被镇在三山五岳之中,永世不得翻身,但是,白起却将他们全部找出来,并且利用他们对龙虎山的仇恨来对付龙虎山!
  这可是十罪级别的僵尸啊!
  张仙芝深深呼吸,勉强定住心神,白起今日来犯,已经不容易对付,哪知道他还找了四个这么厉害的帮手,龙虎山自七十年前已经再无大战,平时太平极乐之时,谁又料想得到,今日居然成了龙虎山生死存亡一线之间的时刻,作为这一代的龙虎山掌教真人,他绝不能容许祖宗的千秋基业毁在自己的手里!
  但是,今日他已经没有退路,唯有死战,因为他的敌手是四恶之中的杀神白起,一个永远不会给俘虏任何优待的变态杀人狂!
  今日,要么将白起降伏,要么就只能带着龙虎山的弟子们一起共赴黄泉!
  白起目光冰冷,眼中丝毫看不出有半分怜悯,他轻轻地道:“杀了尔等,保吾等进入耆闍之地!”
  耆闍之地!这四个字仿佛有着某种致命魔力一样,吸引着这四个僵尸,此言一出,四个僵尸从四面八方同时攻了下来!
  与前殿的惨烈大战相比,此时唯一的净土就只有龙虎山的后山,方巍如同丧魂了一样,走在山间小路上,他手中的杀生刃刃尖的鲜血还在不断往下滴,沿着他出来的地方,一直滴到了他脚下,形成了一条触目惊心的鲜红血路。
  “唉。”一声叹息,似乎从天边传来,然后进入了方巍的耳朵中,方巍停下了脚步,此时失魂落魄的他,居然没有发现有人正向自己靠近。
  方巍转头,看见了身后的人,道:“大先生。”
  大先生看着方巍,道:“你看见这漫天的雪了吗?”
  方巍点了点头道:“这雪中有杀气。”
  “何止是杀气,简直就是杀气滔天。”大先生的目光望向龙虎山的前殿,缓缓地道,“不知道龙虎山今日能否过此一劫。”
  “龙虎山是兴是亡,与我何干,我事情既然已了,就该回去了。”
  “回去?”大先生嘴角轻轻一笑,“回哪,你还有家吗?”
  “家?”方巍身子轻轻颤动,眼中露出了迷惘的神色,“家是什么?”
  “若是有心,四海为家,若是无心,形单影只,浪迹天涯。”
  方巍道:“我心已死,天地之大,已经没有了我的归宿。”
  大先生摇头道:“小小年纪,又何必把自己弄成这样?”
  方巍惨声道:“大先生,你不知道,我十世为恶,这就是我的宿命、我的轮回,我就是一个天生的恶人,我跳不出这宿命,也跳不出轮回,就算我死了,我下一世还是恶人,下下一世还是恶人。”
  大先生道:“你抬头看看这天。”
  方巍依言抬头。
  “这天大么?”
  “大。”
  “如果你只是一只井里的青蛙,你能看见这么大的天吗?”
  “看不见。”
  “是的,看不见。”大先生微笑道,“因为你在井里,跳不出这口井,你永远都只是井底之蛙。”
  “就算从井中跳出去了又如何,它看到的不过只是另外一口井的天地而已。”
  “不错,”大先生脸上依然带着笑,“青蛙不管跳出多少口井,青蛙依然在井里。这就是轮回。”
  “既然是这样,还不如舒舒服服的活在井里面,生老病死,也就是一生了。”
  “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大先生看着方巍,一字一句道,“但是你如果不是一只青蛙呢?”
  方巍若有所思。
  “同样是一片天,但是青蛙眼中的那片天和凤凰眼中的那片天,是同一片天吗?”
  方巍沉默了良久,缓缓地抬起头,盯着大先生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不知道你是谁?”大先生道,“我守着这口钟已经七十多年了,我开始以为我守着这口钟是为了等待一个能敲响这口钟的人,但是后来我渐渐发现,我其实并不是在等敲钟的人,而只是为了守住这口钟。”
  方巍缓缓地道:“刚才,钟又响了。”
  “不错,是我敲的。”大先生道,“白起来了。”
  “白起?”方巍不由得道,“他为什么来?”
  “为你而来。”
  “为我,为什么?”
  “因为他也是另外一只青蛙。”大先生慢条斯理地道,“去看看吧。”
  063 龙虎十图


  白起驻立于半空之中,一动不动,东南方向的那个蜡黄脸人已经向着大殿处杀来,张仙芝口中急声道:“这人名叫商学良,乃是三百年前我诸祖师镇与华山思过崖下的千年僵尸,早已经是不化骨境界,谁人与我一起擒杀他以震我龙虎山威?!”
  “我来!”从张仙芝身后跳将出来一个人,这个人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道袍,蜡黄的脸色比那个上身空心的僵尸犹有过之,一看就是行苦修境的道人。只见他手中一展,一副画卷忽然打开。长约数米,将自己团团包围,那人高声叫道:“要得雷神来拱伏,雷轰电掣剖心窥,我来会会你!”
  画卷打开,全部空白,只在中央画着一个持戒的污衣道人,和展开这个画卷的人倒是有些相像。
  半空中的白起见打开的这副画卷,也不禁神色微微变了变,轻轻地道:“行持戒行图!”
  “是孙师叔(师祖)!”见到此人,龙虎山弟子顿时爆发起一阵欢呼声,这第一个出手之人,正是龙虎山最为苦修励志的长老孙兴志。
  孙兴志三岁即入龙虎,因资质不加,所以到了四十五岁依然只是一个扫地门童,但是此人持戒偏忍,对修道有着几乎疯狂的执着,所以得到上代掌教垂青,得赐龙虎山十图中的其行持戒行图,苦修数十载,终成大器。
  行持戒行,乃是龙虎山最为辛苦的一种修行方法,只有心智坚韧到了极致的人才会在数万中道法中寻求这种最为艰苦的修行方式,凡是修行此图者,终生皆要守十戒,如有一戒拿捏不住,那就是万劫不复的沉沦。
  若是能以跬步之行至千里,那就可以感动天地,神钦鬼伏,坐役雷霆,呼风召雨。龙虎山十图以此图最难修,但是威力也是最大。甚至在龙虎山还流传着这样的说法:行持道法戒行着,若是能够始终如一,指日可仙!
  难怪连白起见到孙兴志祭出此图之后,也是微微色变。
  商学良嘴里桀桀怪笑,整个人疾驰而来,对着孙兴志一头撞去,孙兴志手中掐决,行持戒行图上金光闪烁,画上的那个人忽然如同活了一般,从画中奔突而出,他手中持剑,向着商学良猛刺而去。
  商学良身形一错,从腰间猛地扯出了一根肋骨作为兵器,与那道人缠斗而去,而于此同时,在西南方向那个劈头散发的弯刀战士似乎也按捺不住,额头上的封印开始闪闪发光,手持弯刀也同时向孙兴志杀去。
  “谁人与我擒杀他!”张仙芝高声喝道。
  “师兄,此人交给我便是。”身后一人长笑一声,身形掠起,快如闪电,人未到,剑先至,一道飞虹飞快地插在了中间,正好阻止了那个弯刀战士的去路。
  人群之后,刚才那个已经出尽了风头的小道童已经高声叫道:“周师叔小心,这人名唤拓跋宏,乃是当年党项第一高手,后死于小人之手,全因一念不灭,化为怨气,成为千年不化之身,拓跋宠当年杀人盈野,手段残忍之际!”
  “哈哈哈!”那个老道尚停在半空之中,已经长笑道,“他拓跋宏乃是杀人如麻之人,难道我周楚就是好对付的!”
  周楚话锋一转,声音转戾,高呼道:“万法从心起,万法从心灭,晓得起减处,生死事方决!孙子,看看你爷爷的万法归心图!”
  周楚手中掐决,顿时间那柄插在地上的宝剑向着一侧飞快地闪开,只见一副十几米的巨大图画展现在众人眼前,那画上布满了数不清的人像,各自擎着奇怪的法决,比刚才孙兴志的那张图要威武太多。
  “周师叔(师叔祖)也出手了!”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声,而此时的周楚,神情被众人的热情一振,就像一个超级巨星出场一般志在必得。
  在诸位长老中,周楚是最为平易近人的,平时和后生晚辈打的火热,也积攒了超高的人气,但是由于他入山之前,乃是军中高官,身上杀戮极重,所以上代掌教将龙虎十图中的万法归心图传与他,只为砥砺他的心性,磨练他的心智。这些年,在万法归心图的帮助下,周楚终于以神入道,成为龙虎山神道一脉的第一高手。
  周楚将万法归心图展开,同时他手上连连掐决,那图上便有一道道人影开始攒动,看得拓跋宏眼花缭乱,拓跋宏狂叫一声,将手中弯刀高高举起,向着这万法归心图一劈而下!
  周楚眼中露出明显的笑意,这万法归心图乃是专门从心神入手,非心智坚韧之人,定为所迷,拓跋宏不过是后天修出的灵智,就算他身上杀业再大,在万法归心图的面前,也不过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一样,根本参不到任何对敌的法门。
  “嘎嘎,嘎嘎……”候在屋顶上面的那个八手怪物嘴里的粘液一滴一滴地滴在屋瓦之上,他的八只手在地上不停地挪动,终于按捺不住,忽然腾升而起,向着张仙芝猛扑而下!
  张仙芝不慌不忙,手中一幻,一个宝镜一般的物件便现在手中,张仙芝对着那个八手僵尸射去,八手僵尸被光柱击中,惨叫一声,翻身倒在了大堂前面,再反转过来,八只手不停地敲击着地面,目露凶光,直勾勾盯着张仙芝。
  “妖孽,我来对你!”不等张仙芝下令,一名长老从人群中飞出,落在地面,双膝微微弯曲,飞快地把身后的长长的匣子放在身前,盒盖打开,顿时一道刺目的精光刺得诸人都睁不开眼睛。一副画卷被他的手握住,竖在地上,居然将青石板砸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卢师叔(师叔祖)也要出手了!这妖孽死定了!”
  卢丁风,龙虎山执法长老,铁面无情,乃是龙虎山上下人等最为害怕的人,被称为龙虎山上的阎王爷,而阎王爷手中的这另外一柄画卷,则是令神惊鬼号的先天元黑图!
  “先天之炁,化为一图,瞬施行号,令鬼神惊!”先天元黑以先天之炁入手,通神入鬼,乃是龙虎山十图中戾气最深之图,也只有龙虎山中先天之炁最为深厚的人才掌控得住!
  卢丁风展开先天元黑图,嘴里缓缓地道:“先天一炁作丹台,寂寞无为则自知,闭户垂帘常寂寂,时将无孔笛来吹。”他手中这张图居然不是纸质的,而是铁质之图,每展开一寸,便发出金鸣交铁一般的铮铮声响,待图展开,居然空无一物!
  但是卢丁风的头顶之上却有一团幽幽白气冒出,然后丝丝渗入这图形之中,渐渐和图画融为一体。卢丁风拿图在手,口中爆喝一声,居然向着那八手僵尸猛地一掷而去!
  “呼吼!”一声狂呼,最后一个一直按兵不动、坐在石头上的老者身上铁链飞舞,居然驱石而动,石块与卢丁风的元黑图撞了一个正着,顿时化为齑粉,老者身上铁链狂鸣,发出阵阵风雷之声。
  看着这个人,张仙芝脸上露出了切齿的仇恨,忿然道:“周颠!”
  “他就是周颠,他就是周颠!!”和前面的三个不同的是,所有的龙虎山弟子似乎知道这个人一样,齐齐发出了惊呼。
  没有一个僵尸的名号如周颠一样深深地烙在这一代龙虎山弟子的心中。
  因为这个僵尸曾经杀死了上代掌教!!
  不过上代掌教也曾经将他锁在锁龙池之中,更是连用了天地八级六根玄铁大链将他永世封印,没想到白起居然连龙虎山玄铁大链也破了,并且救出了周颠,让杀掌教的仇人再次出现在龙虎山弟子眼前。
  周颠的脸上露出一丝似哭似笑的神色,他声音苍白地道:“你……记得了我?龟孙?”
  064 这就是宿命


  “还我师父命来!”张仙芝身后的一个长老狂呼一声,疾身而出,手中连动,五枚符咒依次打出,泛出五种不同颜色的光彩,那人停在那里,手持不动根本印,厉声喝道:“精神魂魄意钻簇归坤位不用动纤毫自然雷雨至!”
  “嘎嘎,嘎嘎……”那五枚符咒瞬间化成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物,然后纠缠在一起,烈火焚过,烧出一张金光闪闪的图画。
  周颠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钻簇五行图。就凭这玩意,你也想收我?!”
  那人高声呵道:“地有五岳,人有五藏。万般技巧至,不动根本印,我偏要用此物降你!”
  “我他妈的最讨厌你们这群牛鼻子装神弄鬼了!”周颠大叫一声,手中铁链飞舞,向着那人砸来,那人身后已经有人高声提醒道:“田师叔,小心,这人厉害得很!”
  此时,众人早将目光聚焦在田师叔——田盾的身上,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戾气强自压下去,手中紧紧捏着不动根本印,眼观鼻,鼻观心,看上去就像老僧入定了一般,但是当周颠的那铁链砸来的时候,那金光闪闪的图画中忽然一团明火亮起,沿着铁链的前端蔓燃烧,熊熊火焰直接窜向了周颠,吓得周颠手一滑,铁链贴着田盾的面门划过。
  田盾依然神色如常,连张仙芝都不由得暗自叫了一声好!
  钻簇五行图,以五行为根本,炼之成图,可以变化五行中任何一物,乃是龙虎山十图中最为技巧的神图,非七窍玲珑之人,绝难修此图。
  田盾便是龙虎山这一代中心思最为缜密之人,此图在他手中如虎添翼,更发神威。
  四张各有千秋、各具神威之图尽出,而四大僵尸也是戾气净显,一对一缠斗在一起,一时间难分轩轾。龙虎山上一片风声如雷,雨声如注,光华四射,所有人都看着这场十几年难得一见的大战,气氛紧张而激烈。
  天边的血月越来越浓,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而雪,也越下越大,整个龙虎山的殿宇均笼上了一层白色,如同三九寒天。
  白起没有动作,而坐在轮椅上的龙虎山掌教张仙芝也没有动,他的眼睛从从到尾都没有完全放在场上这瞬息万变的战事之中,而是死死地盯着白起。
  白起,才是最危险之人。
  “为我而来?”方巍愣住了,他看着眼前的大先生,道,“为什么?”
  大先生看着方巍道:“你知道赢勾吗?”
  “赢勾?”方巍愣住了,摇了摇头。
  “你知道先天僵尸吗?”大先生道。
  “先天僵尸?”方巍点了点头,“但是我没有那种福气能够遇见。”
  “遇见了,未必是福气。”大先生叹息了一声,“看来你身体里所有关于先天僵尸的记忆,都已经被玺抹杀得干干净净,纳兰啊,纳兰……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曾经,方巍从商雀的嘴里知道了僵尸分为先天僵尸和后天僵尸,拜了黄老为师之后,方巍曾经也试图从浩如烟海般的资料中查询有关先天僵尸的资料,但是结果都让他失望——偌大的一个玺,所有的资料中都没有关于先天僵尸的半点资料,方巍曾经一度怀疑,所谓的先天僵尸就像是传说中的神皇女娲一般,是人类虚构出来的谈资而已。
  方巍疑问道:“难道这个世间——真的有先天僵尸。”
  所谓这个世间,指的就是方巍已知的这个“人间”,他不确定在他不知道的空间内是否有先天僵尸的存在,就像现在所有的科学家都不能确定,我们头顶的这片浩瀚星空中,是否存在外星人一样。
  “不错。”大先生点了点头道,“他们不仅存在,曾经有一个先天僵尸,还曾经幻做人身,在人间轮回了好几千年。但最后……”
  大先生眼中露出了悲戚的神色,“在先天僵尸的眼中,白起之流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后天僵尸再厉害,也敌不过先天僵尸的一根手指头,只是可惜,天道轮回,不提也罢。”
  方巍第一次从他人口中确信这个世间真的有先天僵尸,不禁问道:“难道,你嘴里面的赢勾,就是一个先天僵尸吗?”
  “僵尸四大真主,赢勾、后卿、禹溪、蚩尤。当年赢勾以一滴血脉转世,留下了无数解不开的谜团,也留下了无数可歌可泣的人物事迹,只是现在,都被人刻意地抹杀掉了,这些事情都是成年旧事了,你不需要弄得多清楚,你只要告诉我,你是谁?”
  “我……”方巍愣住了,“我不就是我吗?”
  “你到底是谁,你知道么?”
  “我是方巍。”方巍道。
  “不,你不是方巍!!”大先生盯着方巍,眼睛里面含着让方巍不寒而栗的神情。
  方巍越发觉得大先生的举止无比怪异,难道自己是谁,他还弄不清楚吗?可是这大先生绝非信口雌黄之人,他问这些,到底要说什么?
  方巍静静的等着大先生继续说话。
  大先生悠悠地道:“告诉我,何为判。”
  “十世恶人,方可成判。”方巍振声道。
  “谁告诉你的。”
  方巍再一次愣住了,现在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是谁告诉自己的,难道自己……?
  “世人皆爱以讹传讹,殊不知人生不过百年,如何能够参悟别人的前世今生,阎书勤骗人骗己,曲解了判师的含义,导致战败身死,实在是不足惜。”
  “什么?‘十世恶人,方可成判’居然是假的?难道判师不是十世恶人所化?”方巍猛地一下懵了,大先生一番话,几乎颠覆了他之前建立的所有认知。
  “不,‘十世恶人,方可成判’这句话并非是假,但是应该是颠倒过来,修得判身,便可成十世恶人!”
  “倒过来?”方巍不解,“请大师细细说来。”方巍诚恳地道。
  “一颗种子,在半空随风飘舞,东西南北,却不知道自己会落在哪里,但是当它落地生根后便会发芽,沐浴雨露风霜,最后长成苍天大树。判师也是这样,没人知道谁是判师,也没有人知道谁会变成判师,就如同一颗在半空中飞舞的种子,不在他落地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它将在哪里生根。”
  “但,既然是种子总会落下,或者在土壤中,或者在石缝中,或者在悬崖峭壁上。”大先生道,“一旦落下,他们就会以让你惊叹的毅力成长,扎根在土里,即便是百年,千年,磐石不能移,风吹不能摧,雨雪压不垮。千百年,他们都会矗立在自己落地的那个地方。就像你一样。”
  大先生看着方巍,眼神炯炯发亮。
  “这才是宿命。”
  065 判师之源

  方巍脸上露出了迷惘的神情,大先生的机锋实在太过深奥,以他现在的阅历和眼界,实在是很难参透其中要义。方巍苦笑一声道:“本人愚钝,先生能说得更仔细一点么?”
  大先生将眼睛微微闭上,语气有些呢喃地道:“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亡,气作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这段传说你应该知道吧。”
  “当然知道。”方巍点了点头,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当年盘古开天辟地的时候,他的身体每一个部分却不都愿意随着盘古的意愿化作江河湖海,盘古大神乃是开天辟地的第一人,他身上的每一个部分,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因此他才能呼风唤雨,化作世间万物。在盘古的身体里面,就有这样一根肋骨,因为不愿意依照判骨的意愿,变成江河湖海,因此叛逃了。”
  “肋骨?肋骨居然叛逃?”方巍惊讶地道,“世间居然还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上古时期,大能无数,远远不是我们这种升斗小民所能揣测和想像的。而这根肋骨,就成了你们判师的立命之根本。”
  “肋骨,难道我们判师都是这根肋骨所化?”方巍不由得联想起当日方若晓所言,她曾经就说过,自己身体上带着一根阎书勤的肋骨,因此有了修判的资本。
  “不,不,不,判师是人,只是这根肋骨,变成了‘源’。”
  “‘源’?”方巍有些不懂,道,“‘源’是什么。”
  “‘源’是一个只存在于上古时期的概念,还记得我刚才跟你打的那个比喻吗?如果判师是一棵苍天大树的话,这根肋骨就是‘种子’,而轮回就是‘风’,‘风’会要将这颗‘种子’吹落,让他落在土壤里面,才能重新生根发芽,而你——就是判师赖以生长的‘土壤’。”
  “您的意思是说我是在替他人做嫁衣?我的身体,不过是土壤罢了,而我也不是那棵树,更不会是‘判师’?”方巍问道。
  “从理论上讲,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只是这其中关于判师如何形成的,过程太过于复杂,你一时半会无法理解也是正常。但是,你运气好,你得到了一个高人无私地帮助,而他的帮助甚至可以让你摆脱‘源’的控制,独自成长成为一颗苍天大树。”
  方巍苦笑道:“您越说我越不懂。”
  大先生微微一笑道:“以后,你慢慢得就能懂了,判师难得,十世轮回方得一判,你不觉得,一个人十世轮回皆为恶,是不是太过匪夷所思?”
  方巍点头道:“我也这样想过。”
  “因为这十世轮回中,都有‘源’在作孽,他无法消化盘古当年留在他体内的‘善念’,所以只能用借助人道的十世轮回为孽,才能够摆脱盘古的控制,所以,十世轮回,十世为恶,并非你的错,而是‘源’在作孽。所以我刚才才说‘先有判,才有十世轮回’。”
  方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方巍问道:“您提到判,我听说似乎还有判使和判经,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错,判经是历代判师将自己感悟的判术记载下来,积累流传而成的一本书,而这本书就是一直在判使掌握之下,每出现一个判师,判使就会将这本判经传给判师,让他习得前人的判术,立地成判。”
  “但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判使?”
  “你见过。而且跟你关系十分亲密。”
  “什么?”方巍脱口而出道,“我怎么不知道!”
  “天命玄鸟,降而为商。”大先生缓缓地道。
  “轰!”方巍的头忽然轰得一下炸开了,商雀,商雀居然是判使!!
  为什么会是商雀?
  但是想想,除了商雀还会有谁?
  判使千年不死,商雀贵为玺的创立者,自然是千年不死的僵尸,也只有她有资格掌管判经。
  但是为什么商雀从来没有跟自己提起过,也从来没有将判经传给自己?
  “判师虽然不多,但是千年来你也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你却绝对是最特殊的一个。”大先生缓缓地道。
  “请大先生赐教。”方巍恭敬地道。
  “首先你要明白一个概念,那就是天地万物,除了天地永恒,万物没有永恒。不管是大罗神仙还是位列仙班的修士,都会有陨落消失的一天。当然,你们所谓的僵尸,不老不死不灭同样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僵尸也会有死的一天,只是这个时间太过漫长,有的是几百年,有的是几千年,有的是几万年……但总会烟消云散。”
  大先生看着方巍道:“而你的幸运就在于,你遇到了判使涅槃的时日,这就让你有摆脱判使‘照顾’的机会,也让你有了摆脱‘源’控制的可能。”
  方巍记得唐婉说过,商雀的本体也就是千古以来第一个后天僵尸——精卫,时至今日,精卫已经到了应劫之时,所以才会创造出另外一个‘自己’也就是商雀,来面对‘天雷地火’之刑。至于其他,唐婉说得也不是很清楚,但是精卫是判使,这个应该是毋庸置疑的了。
  “原来如此。”方巍有些恍然大悟,开始明白大先生话中的深刻含义。
  简单来说,就是当年盘古的一根判骨,化成了“源”进入轮回之中,当他随机附身在某个人的身体之后,就会操控这个人的身体来为恶,经历十道轮回,从而修成“十世判身”。而一旦这个“源”修成了十世判身之后,就会摆脱盘古在他体内留下的善念,进行“夺舍”成为“判师”。为了防止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出现任何问题,“源”会委托一个不死的“僵尸”看照他要借用的身体,这个僵尸也就是“判使”。而现在的这个判使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问题,因而无暇照顾“源”,更无暇监控“源”寄居的本体,也就给了方巍这个原本只是“源”的一个载体的“人”机会。
  而这个变数则极有可能被人利用,成善成佛,还是成恶成魔,均是未知之数。
  方巍点了点头,道:“听君一席话,解开了我的许多疑问,现在真是茅塞顿开,多谢大先生提点。”
  066 一道成名万骨枯


  “我不是在提醒你,我只是来完成我应该完成的使命罢了。”大先生淡淡地道,“如果不是你敲动了庚申钟,我也不不会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方巍疑惑道,“庚申钟?到底是什么是庚申钟?耆闍之地又是什么?”
  大先生笑道:“想知道?”
  方巍重重地点头。
  “想知道就跟我来。”大先生一把抓住方巍的肩头,几个起落,方巍只觉得耳边生风,这大先生的道法高绝,根本没有用上任何神行之术,就比方巍用尽神行之术的速度还要快了太多,方巍不由得感叹,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大先生便带着方巍来到了山巅,那口巨大的铜钟就在方巍的眼前,大先生缓缓地道:“你去敲响它。”
  方巍此刻深深吸了口气,将心神散开,笼罩这庚申钟四周,然后缓缓地用手按在了钟身之上。
  方巍双目紧紧地闭着,而大先生在他的身边,同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庚申钟在方巍的手中慢慢地晃动,然后发出轻微的响声,眼前的钟有魔力一般,方巍似乎又开始慢慢地进入了那个如幻似幻的“梦境”之中,庚申钟散发出一股古朴沧桑的味道,缓缓地绕在方巍的周身,慢慢地和方巍融为一体。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山顶看见了方巍,定然会大吃一惊,此时的方巍似乎已经和这口钟融为了一体,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敲了一辈子的钟的人一样,把所有的生命全部献给了这口钟。
  但是,方巍和这口钟仅仅只是第二次亲密接触。
  古朴而沧桑的气息渐渐涌便了方巍的全身,方巍将手轻轻地按在钟上,用心去感受着,时间仿佛在这一时这一刻凝固了一般,忽然间,方巍张开了眼睛,双眼中的光骤然间强烈了不止千百倍,方巍整个人似乎都被这道光笼罩,光线太强,身子反而变得模糊起来。
  这道光照射在山顶之上,将大先生的一张脸映得惨败无比,大先生此时的表情也变得微微有些激动,喃喃地道:“真的是这样……真的这样……”
  轰,轰,轰,轰……!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庚申钟似乎也被方巍的这道白光所压制,变得力不能胜,开始现出了一大块的裂缝,这些裂缝从钟顶开始,向着钟身蔓延,每裂开一处,便会传来宛如龙吟一般的声音。
  轰!一声巨响,最后,整口庚申钟掉落在地上,化作了齑粉。
  方巍抬眼,他再一次看见那扇金光闪闪的高耸如云的大门。
  万应之门。
  这一次,方巍毫不犹豫,踏足而进,当方巍进入万应之门后,他看见了另外一个龙虎山——
  不错,是另外一座龙虎山,眼前的一切就像被换了天地一样,整座龙虎山的每一草每一木,都如同被重新染上了颜色,变成了一幅幅浓墨重彩的油墨画,色彩和层次都千百倍地增长在每一草每一木上面,冒着浓郁到了乳白的气息。方巍知道这是千年难得的灵气,凡间修士,求一丝而不得,但在这里却浓郁得让人感到害怕,在浓浓的云雾缭绕的山巅,不时有仙鹤飞过山间,鸣啼不绝,所有的树木生灵仿佛都有了生命一般,在微风中轻轻地拂动。
  “耆闍之地,耆闍之地……”方巍忍不住呢喃道,虽然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是世间除了耆闍之地,何处还能找到这等人间仙境。
  很快,方巍看见了山上有不少穿着龙虎山修道服的长老们在走来走去,仔细看去,他们须发皆白,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长老们的一举一动,均是大家风范,他们在山间,在林中,肆意地吸收着耆闍之地之中浓郁的灵气,享受着凡人享受不到的仙界恩赐。
  想不到,世间还真的有这样的修真妙地,方巍摊开了手,浑身变得舒服得可怕,他每呼吸一口,这浓郁的灵气便涌入口他的鼻之中,让他神清气爽,四肢百骸好像全部都要舒展开来。这种感觉,除非身临其境,否则是无法体会的。在这里,方巍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天地间水乳交融的感觉,那感觉,让一向严肃的方巍都忍不住地闷哼了起来。
  在这一刻,方巍甚至都产生了让时间停在此,就让一生终老于此的念头,这种仙山妙境,确实是一旦走了进来,就再也不想离开的地方。
  方巍头脑中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了,他仿佛被山中的灵气所感染,想要载歌载舞,引吭高歌起来……
  方巍就这样沉浸在灵气之中,在耆闍之地中漫无目的地行走,所到之处,见到的所有龙虎山修道之人,对他均是彬彬有礼,见到他均是颔首问好,方巍的心境也变得无比的平和,对着每一个人路过的人微笑施礼。方巍接连走过几片山峦,葱郁再次出现在眼前,飞瀑流泉,水雾迷蒙,一座高耸入云的城池出现在他的眼前,宫阙林立,如同画境。
  高耸的城门前写着斗大的四个字——“耆闍之城”。城池的前面,一条蔚蓝如海的护城河将整座城包裹起来,就像一条玉带一样缠在这城池周边,看上去美轮美奂。
  城池周围的灵气,比山间的更要浓郁数倍,站在这里,方巍甚至不用呼吸,都能够感觉到天地的精气在源源不断地从周身的毛孔涌进自己的体内。
  “耆闍之地,真的不愧是仙家修真之地啊……”
  站在这巍峨的城门前面,方巍心中不由得感慨。
  “你睁开眼睛,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忽然一个声音在方巍的头顶上空炸开,方巍如同被有形之物击中了一般,浑身一个激灵,眼前忽然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
  当方巍睁开眼睛的时候,忽然发现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原本他立足处的护城河水,变得鲜红一片,弥散着刺鼻的腥臭。
  在河底,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尸体,几乎将整条护城河全部填满了,紫黑色的血水从尸体间渗出来,而一条条残肢,一根根断臂,在这腥臭的血水中泛着惨白的光,那一个一个的死人人头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凌乱的发丝交缠在一起,看得人毛骨悚然。
  河面上,还有一具一具的尸体此起彼伏,飘起来,又落了下去。
  而那原本巍峨如山的耆闍之城,一瞬间就变了模样,几乎全部都是用白骨累积而成,比之方巍所见当年张献忠所垒成的白骨京观更为触目惊心。
  入眼处,尸体,尸体,还是尸体,天地一片死寂,根本再无其他!
  怎么忽然成了这样?
  方巍连忙回头,看着自己走过来的仙山妙境,此时也变得光秃秃的一片,那些原本在山中神情祥和的修道士们,一个个都变成了噬血的魔鬼,披头散发,行走如僵尸,在山中不断寻觅着尸首,用以果腹,就像一群群饿到了极点的豺狼。
  他们看见了方巍,看到了活物,连忙向方巍奔了过来,眼睛里面闪射着惨绿的光芒,就像一个个永远吃不饱的僵尸一样。
  方巍心中大骇,连忙闪身躲进了耆闍之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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