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狮狏王尚在闭关,禺狨王出外云游未归,余下几人远远相看,心思各异。
大鹏王面容阴鸷,双眼眯成了一条缝,身上隐有一层淡淡的杀气。他与天庭本无过节,只是因为兄长遭遇,恨屋及乌,连带着对天庭也生了几分恼意。况且如今身在草莽,对这些身份尊贵的所谓正统神仙自然也是好感缺缺。
蛟魔王神情复杂,一言不发。悟空若是受召上天,日后相见必然不便,计划中的联手抗佛实施起来也更加不易。只是对悟空自己而言却未尝不是一场机缘……不过,天庭真的会折节下士、诚心拉拢么?福兮祸兮,孰难预料。
六耳猕猴手握混铁棍,牙关紧锁,双目都能喷出火来。前日看孙悟空奋起神威,一棍打走雷神闻仲,还真当他是个血性汉子,这才放下往日龃龉,真正将他视作自家兄弟。没想到仅仅一月光景,这厮便原形毕露,在那宣旨老头面前乐得跟朵花儿也似,整一副得逢伯乐的嘴脸,好不恶心!
六耳听力过人,早将太白金星与悟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更是又急又恼:好你个孙悟空,放着群豪聚义、啸傲山林的自在大王不当,宁可去给天庭养马!这等兄弟,留之何用?
这般想着,猕猴王愤愤然提起混铁棍,便要飞上山头,当头一棍敲醒悟空!没想到身子刚往前一倾,肩膀便被人伸手按住。什么人竟然能在自己耳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走到身后?猕猴王心头一惊,连番变换劲力,却始终无法从那人掌下脱身,惊惧之下忍不住回头一看,却见来人身形伟岸,头生双角,却正是大力牛魔王!
“大哥为何阻我?”
牛魔王一声轻叹,放开了搭在猕猴王肩头的左手,淡淡说道:“由他去吧,不摔几个跟头,怎知人心险恶?心中欲障不除,又怎能真正成为你我同道?”
“可是……”六耳猕猴心有不甘,还待再言,牛魔王却已经拍了拍他的背,独自走出洞去。
“李兄大驾光临,为何不进内相叙,却宁可站在山头吹风,莫非是瞧不起老友么?”牛魔王远远朝着山上的两人喊话,声震群谷,顿时惊得飞鸟投林,走兽哄散。
牛魔王与太上老君关系匪浅,与太白金星也是暗中常有来往,此时见他孤身前来却非要搞出恁大排场,不由心生揶揄,开口便破了他的摄兽法术。
太白金星心下了然,只得赔笑回道:“大力王游历四海,声名远播,老朽岂敢有怠慢之意。然则今日公务在身,实不由己,不如改日让老朽做个东道,请牛兄过府一叙……”
“罢罢罢,本座若真上了天,直不将南天门那几个杀才吓出个好歹来!”牛魔王大咧咧一挥手,言罢足底生云,转眼飞至二人身旁,佯作不悦道,“不说这个,本座只问老星一句,为何不在天庭诵经养性,却来此蛊惑我家兄弟?”
听到这话,太白金星心中顿时咯噔一下,难道牛魔王是要出面阻拦不成?是了,想必牛魔王只是想请太上老君从中斡旋,免得天庭与花果山刀兵互见,结果老君会错了意,让自己多此一举地保举这猴子上天,结果反倒惹人生厌,这真是过犹不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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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他胡思乱想之时,却又听牛魔王暗中传音道:“人多眼杂,未能多礼,老星莫怪……斗胆敢问,太上如今安泰否?”
太白金星闻言顿时了然,亦是传音回道:“内外多有宵小跳梁之辈,所幸尚在天尊掌控之中,暂无他虑。”
“如此便好!”牛魔王微微点头,又传音问道:“我七弟上天之事可是太上授意?”
“然!此间若有误会,老朽可将牛兄之意转告天尊,此事当有回寰余地。”
“太上所虑必有深意,小王何敢相违,便依此而行可也!”牛魔王悄然回了一句,随即撤了传音法术,朗声笑道,“我这小兄弟英雄了得,前程似锦,老星既有如此慧眼,日后可要好生照拂,万不可使美玉蒙尘。”
孙悟空正疑惑他二人为何突然四目相对不发一言,咋听得牛魔王开口不由惊呼出声:“什么?大哥也要俺上天做那什么弼马温不成?”
“上天受封乃是多少修道士梦寐以求之事,为何不去?”牛魔王含笑反问,又道,“贤弟天性未泯,心志纯良,正合去天庭历练一番,方能……好好看清这世道人心。”说到后来笑容渐敛,缓缓将头转向别处,似是不忍直视悟空的目光。
孙悟空却不曾想那么多,只道大哥也支持自己上天,当下喜不自禁,手舞足蹈,欢欣不已。
太白金星在旁一脸苦笑,刚刚稍不留神便被牛魔王言语裹挟,等到连连反应过来,麻烦已然上身,怕是轻易甩不掉了,只得认命地说道:“牛兄既将孙悟空托付于我,老朽自当全力相保。”
“如此甚好。”牛魔王赞许地点点头,转而对悟空道,“既是玉帝有召,自不可徘徊迁延,贤弟即刻便随金星回天庭复旨。”
“这么急?”悟空一愣,“怎么也容俺跟兄长们道个别,和孩儿们打声招呼才是。”
“男儿欲建功立业,做事岂能如此拖泥带水,此间事自有为兄做主,汝可速去!”
牛魔王久居高位,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悟空不敢再辩,只得道一声喏,恋恋不舍地跟着太白金星驾云而去。
待到韩复与朱悟能发现异状来到山上,只遥遥看到天际两枚光点,和悬崖边长身负手而立的牛魔王。
“牛兄,悟空为何走得如此匆忙?”韩复大为惊疑,孙悟空内心固然一直向往脱去“妖精”身份,经不住上天为仙的诱惑并不奇怪,只是如此急切却着实令他不解。原本还想临别劝诫猴儿几句,尽量避免到了天庭再树强敌,没想到却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了。
“是我赶他走的,早走早悟,早去早回。”牛魔王缓缓开口,语气无悲无喜,“经些风雨洗磨,方知天庭不可恃,西方……亦不足畏!”说罢顾自飞身而下,徒留韩朱二人在山头面面相觑。
却说悟空随太白金星径直上了南天门,值守的魔家四兄弟虽不屑这猴头,却架不住人家背后站着一尊大神,强撑着笑脸相迎。悟空心中不由大生好感,连道四位器宇不凡,给人守大门未免屈才,不如随俺去御马监挣一份远大前程云云。魔家兄弟憋得面色铁青,堪堪便要发作。太白金星脸上发烧,急得一把拽过悟空就走。
这一路直趋凌霄宝殿,沿途众仙官见了太白金星纷纷躬身行礼。那猴儿不明就里,只道“弼马温”当真是了不起的官儿,一路向左右挥手点头不已,惹得身后众仙纷纷感叹:太白金星不愧是三清法身,底蕴深厚,连养的仙宠都与众不同,乍看都有七八分人样了……
到了凌霄殿上,玉帝看着太白金星面子,勉为其难地安抚几句,便匆匆挥手让值殿星宿奎木狼带着悟空前去赴任。
御马监距此甚远,又无甚油水可捞,奎木狼平白摊上这等辛苦差事,心中连道晦气,一路上面色紧绷,只顾闷头赶路一言不发。孙悟空却当他官小位卑,见了自己这等“新贵”心存畏惧,暗爽之余忍不住拍着他肩膀温言说道:“你也不必如此拘谨,俺老孙实是个好说话的。相识一场也是缘分,以后若有人欺负你,只管跑来告诉俺!”
奎木狼听得连翻白眼,紧赶数程到了御马监门前,顷刻间点齐了监丞、典簿、众力士、大小官员人等,匆匆交代几句,丢下悟空掉头便走,直如躲避瘟神一般。
悟空见他办事麻利,心头更喜,追着身后连声唤道:“兀那小将,可否留下姓名?日后若是在玉帝老儿那里呆得不如意,可随时来投俺老孙呐!”
奎木狼哪里敢应这狂悖话语,吓得紧紧捂住了耳朵,脚下生风,一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孙悟空见招揽不成,怏怏而回,看着堂前目瞪口呆的众属官,干笑掩饰道:“那小将军人倒是不错,就是面皮太薄,哈哈……”
那为首的监丞颇有眼色,示意左右诸人自动从耳中滤去那些悖逆之言,这才上前殷勤示好,向新来的顶头上司一一道明本监事务。悟空却少有这份闲心,只一个劲地追问其余兵将何在,倒把这伶俐监官问得一头雾水。
悟空大感不耐,拔腿出了监门,随手扯住一匹绝地天马,翻身而上,呼啸着自去巡检“兵马”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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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德利集团 时间:2015-10-19 21: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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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水草之争
转眼已过数月,孙悟空自然也早已知晓了所谓御马监“十万兵马”的真相:马绝对是不下十万,兵么……统共就眼前这三五茬。
然而也不知是几位属官溜须奉承的本领太好,还是因为天马矫健温顺太过喜人,悟空这回竟是破天荒地没有直接抡起棍子打上太白金星府去,只是笑骂两句,顺带踹了监丞几脚算是出气,然后便驾起骏马继续大呼小叫地玩耍去了。
看到他这幅没心没肺的样子,监丞也是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是谁在新来的主官面前夸大其词、乱嚼舌头,害得自己担惊受怕了好些天,但总算也应付过去了不是?这些天庭小吏既无神通又少背景,只是因为生前多行善事而得了这份福报,自然不会奢望去找到祸源兴师问罪,只是赶紧招呼着弟兄们跟上,伺候好眼前这位爷才是正事。
孙悟空颇有些好大喜功的性子,那些属官又是有意地投其所好,马屁拍得胡天胡地每天还不带重样的,听得猴子通体舒坦。御马监风气使然,甚至连那些天马都有了灵性,一见了悟空便你推我搡地争相凑到他身边讨好,悟空见此更是心中欢喜,做起事来俨然也有了几分亲民护短的自家长官模样。
说起天马,虽然外形神骏,又能踏云不坠,渡河不沉,但食性却与凡马无异,每日所需惟重水、草二字而已。
若论鲜草之丰美,周天上下无过于木德星君所居的琅珍苑。孙悟空兴冲冲找上门去,死乞白赖拉着木德星君重华定下所谓“君子之约”,以比斗定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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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星君得道已久,修为本在悟空之上,只是明知这猴子一穷二白,赢了也拿不到什么彩头,求胜之心难免淡薄。而悟空性属庚金,对上木德星君本就大占便宜,又有如意金箍棒在手,端的是越战越勇,斗到百招开外,竟趁着重华不备一棍扫中他的脚踝!
木德星君吃痛,哎哟一声跌倒在地,孙悟空倒也乖巧,赶紧收了兵器上前扶起星君,连道承让承让,谢过星君厚赐云云。木德星君谦谦君子,只好捏着鼻子认赌服输,将外围的上千顷园圃都划给御马监做了牧马之地。虽说是外围边缘,但其中草木皆受了上千载的木德之气温养,灵气充裕,丰美异常,天马食之无不身盈体健,神清步捷。
这一战令悟空在御马监中威名大振,那些典簿、力士等人,在此居役少则十数年,多则上百年,从来只有逢人低头哈腰的份,却何时遇到过如此威风八面的弼马温大人,顿时连腰杆都直了几分。这次的恭维之言真正发自肺腑,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拍得悟空目眩神迷,心花怒放,当即大手一挥,下令挟新胜之余威转战天河!
八千里天河不仅是天界水源,更是拱卫三十三天的天险屏障,历来守卫森严,闲人莫近。十万悍勇水军以天河为界,据守北方裂隙,与域外天魔对峙厮杀千年,天魔死伤无数,却始终未能踏过天河半步。
水军之主天蓬来历不凡,如今以客卿身份坐镇天河,与二郎真君一般听调不听宣,地位超然。传闻他乃是北俱芦洲之主、玄武执明神君的化身真武大帝的至交好友,身具玄武道统,专来此自砺修行,积攒功德,只待功德圆满,便可直升大罗金仙果位。
天蓬所使兵器唤作上宝沁金耙,十一枚耙齿森然罗列,寒光慑人,乃是太上老君取了十一只上古异种嘶风裂云犀的独角,辅以神火炭、玄冰铁亲自锤炼锻造而成,连柄重五千零四十八斤。挥舞之间风雷齐动,冰火相从,当真是神鬼辟易,万夫莫敌。
天蓬元帅虽是客将,但也深知天河要地意义重大,素来尽忠职守,从无懈怠。孙悟空几次偷偷前来饮马,都被天蓬麾下七政八灵、十二直符等三十六天将轮番驱逐,远远赶至下游,只能汲取些尾流之水。
以孙悟空的性子自然受不得这般欺侮,只是与三十六天将数次试探交手都不曾占得便宜,寻思那众将之上的天蓬元帅应当更为扎手,故此一直强忍未发。然而今番与木德星君力战得胜,终于令悟空信心爆棚,积怨也随之喷薄而出,催马扬鞭径赴天河搦战。
一众属官听说头儿要去挑战天蓬,刚刚滚烫的心顿时如兜头浇下一盆冰水,从山巅直坠谷底,纷纷上马呼喊急追,撵在悟空身后涕泪横流地苦劝不止。
只是此时的悟空早已将天蓬元帅跟重华星君划上了等号,认为这些天庭的主官都是靠着手下撑撑场面,自身本领不过尔尔。被后面不断传来的哭求呼喊之声弄得心烦,连骂晦气,干脆弃了胯下骏马,翻一个筋斗甩下众人直奔天河去也。
三十六天将中威剑、直月二位将军正巡视河防,见悟空手舞长棍飚飞而来,威剑将军不由低声骂道:“这杀不绝的死猢狲,莫不是吃定了我等不敢下杀手么?隔三差五便来烦扰,今日看我不扒了他的猴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