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说我在偏远山区当老师的八年经历

  但那味道实在太浓,我没办法,只能到办公厅找来那种大板的透明胶纸来粘窗户缝儿。好不容易粘好了,却又发现,那味道仿佛从别处传来了。哪儿呢?我循着味道又来到前窗,没错,是前窗。这个时候,胶纸已经不够了。我正一筹莫展之际,有人来敲门了。
  原来是刚才的那个村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在这个村里好几年,很多人的名字直到我离开我也不知道。但一看人,就知道他家在哪儿。那村民进来了,问我:“郭老师,你刚才和我说闻到臭味了?”我说道:“是啊,你还说没有呢。真的有。”他说道:“我真没闻到。”他脸上的神色很是正经。看着他的眼神,我心中立时咯噔了一下。我隐隐觉得不些不祥。
  他说:“去我家喝点儿酒吧。一个人也怪无聊的。”我当然求之不得。一来年轻人嘛,嘴馋,虽然不是酒鬼,但总觉得喝酒不是值得排斥的事。二来,也确实够无聊,有人请喝酒,总是可以消遣下时间的。
  他家在学校的脚下。因为村子就建在半山腰,有时摔一跤,就摔到邻居家屋顶上去了。他家不在圆土楼内,而是在土楼外,下面,几间猪圈的中间,不大,也有两层,还分里外间。其实在村里算大了,但现在与外头的房子对比,确实不大。当然也是土楼,不,土房。墙壁厚啊,我们喝酒就在墙壁中间。酒是自家酿的老酒,菜就是花生,萝卜干,还有鱼干,据他说,是他在海外(我们这里说的海外,是住在海边的人,而不是城里人所说的住外国的人。)的亲戚送的。是巴浪鱼干。又香又有咬口,好东西啊……
  我记得我喝了不少,有两大碗公。老酒两大碗公,我后来才知道自己酒量好。当时没觉得喝两碗有啥了不起的。这个村民的样貌我现在还记得,但名字却实在想不起来,当时他有说来着。我喝得有些脚下虚浮了。他对我说:“再一碗吧。”我想,再一碗,好像也可以。不过,他这回没给倒多少,顶多一口的量,却在那碗上画了几画,我也没问,他对我说:“一口气喝光,喝完后别喝水。想喝的话,就喝茶。”我当时也没多想,就一口气喝光了。
  然后回来。说也奇怪,回宿舍后,便再没闻到那臭味。当时头有些儿晕,也没想太多,上厕所,回来,关门,关灯,睡觉。一夜无事。
  记忆有些零散,大家别嫌我文笔不好,可能有些遗漏,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毕竟多年了。这也不是文学作品,大家勿怪,将就着看吧。
  村里要唱戏了。村民们说,这得托两个新老师的福。因为村里好多年没唱戏了。这当然是玩笑的客气话。然而我们当然是很高兴的,首先,这几天不用做饭了。而且,都有好吃的。村民们热情啊!一家一家地请啊!当时看到烤鸭啊,烟肠(得了,这东西是我们县的特产,要是熟知福建风味小吃的人,可能就……好吧,大家别做侦探了,看着玩就行。)肉管(也叫五香),还有……哈哈,当然是很多的。其实我们的工资虽然不多,但当时也吃得起,而且,单身汉,还能吃得不错。关键是,你得有地方买不是?平时没过节的,你想买五香想买烤鸭,嘿,去圩里吧,或是去城里,反正左边是圩,十七公里;右边县城,二十五公里,还是直线距离。
  十七公里和二十五公里远不远?不远,有摩托,有车都不是个事。关键是当时是2000年啊,我一个新工作的老师,哪里买得起?这且不说了。说说唱戏的事吧。
  唱戏了,外出的年轻人大都回来了。我看到那么多年轻人回来,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你知道为什么?20岁,血气方刚,你说想女人不?说不想,除非本身是女人。想恋爱了,想谈情了,这是实话,大家别笑。我说的是当时的心里话。怎么又会想死了呢?因为姑娘们个个都太漂亮了。人家漂亮,我也不至于想死啊。问题是,感觉自己人生突然间全黑暗了。村里留不住年轻人,回来的时候,都是成双成对的,哥几乎就是全村唯一,不,唯二,因为还有一个程老师。。唯二的年轻人。你说,如果是你,你觉得人生还有什么盼头?真他妈想死啊!而且,那些没成双成对的,也都穿着时尚,谈吐时代感强烈。哪里像哥这样的。从她们不屑的眼光中,哥能看得出,哥就一下等人。这次唱戏,把哥心中的优越感扫荡殆尽。这就是为什么哥后来看到操场北边那只吐着白沫的老母猪时都觉分外妖娆的原因。也许,只有那头老母猪才称得上与哥是门当户对吧。
  请的戏班是是潮剧团。后来也有请芗剧团的。但我们这里靠近广东,其实更喜欢听潮剧。当时,对,是薛刚反唐的戏。我喝了不少酒,因为我实在没勇气与年轻人交谈。他们的言谈太先进了。而且,还有的腰里别的老大一个砖头,可以砸死人啊!关键是那砖头还有天线。靠!
  学校也因此放假了两天。因为戏唱两天。戏班子借学校的桌椅,所以学生们只好放假。这是请示过上级的。校长很会做人,先是请他们看戏,讲得他们都十分愿意来了。然后才谈请假的事,于是马上准了。我们这两天不上课,当然我也没回家,因为要留下来受请。说贪嘴吧,也不算。村民们很是热情,他们同情老师,尊敬老师,这是真的。但没有哪家愿意把自家的姑娘介绍给老师,也是真的。毕竟没啥前途。都到这里工作了,你说还有啥前途?人家都巴不得自家的闺女嫁到外头哩。这是现实,不怪人家。大家都得好好生活,不是吗?
  天晚了以后,我便坐在石头上看戏。一同看戏的还有许多老阿婆和老大爷,年轻人大多不看戏,也就戏台闹一闹,然后该吃的去吃,该喝的去喝,该谈情的去谈情。戏有字幕的,我听不懂,但看得懂。看得那个爽啊。这是我第一次看完一部戏。感觉太有意思了。看完戏,已经是晚上三点了。因为戏是三点结束的。这就算天亮了。其实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我的酒醒得差不多了。便拿着手电想回宿舍。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又发生了。
  一个阿婆和我同路走了十几步,她老人家要拐回家的时候,说:“郭师是正派的人啊!明晚接着看戏啊!”
  我当然是很开心地应着。回宿舍睡觉。哪里知道正香哩,被乒乒乓乓的敲门声给叫醒了。是女罗老师。
  我起来一看,太阳都老高了,真是太好睡了。于是穿好衣服给她开门。她很是着急,说道:“听说程老师昨晚上摔伤了。我们去看看。”
  “摔伤了?”我有些奇怪,问道,“怎么回事?”她说是昨晚下半夜吧。下半夜指的是什么时候,我是不大清楚的。不过听她说,一起摔伤的还有个女学生,是程老师班的。说一下,程老师只教一科,就是六年级语文;校长教六年数学。女罗老师包四年级。我包二年级。
  “在哪儿摔的?”我们边走着,我边问着。
  “水库边。”
  我不再说话,因为可能宿酒未醒,口有些渴,便不大想讲话。到了程老师借宿的民家,还好,只是左腿脱臼了。请了村里的赤脚医生,给接好了。我们让他好好休息。当然,这都是场面话。
  中午的时候村长请客。程老师的腿基本上能略动,于是我们四个老师便都一起去他家。村长很是客气,和校长聊了很多。而像我这种小角色,除了吃,便是喝。
  吃过喝足便起身走走。村长家的房子不少,前后左右一间一间的。我看一间比较冷清,也便过去。结果差点儿没让墙上一张老人照片给吓死。那老人怎么这么眼熟……难道是……不对不对,不大像。我也没敢看得太真,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下午的时候,程老师的一个同学来了,他们都是同一间师范毕业的,而我是另一所学校的。程老师的同学姓风(其实是另一个姓,但读音和风字有些像,我便用风吧。)风老师也很壮硕,分配到了更远的另一个小学(后来也来这里了,这是后话)。风老师有个叔叔就在本村。风老师来看戏,也来看看程老师。于是我也认识他了。风老师看上去很豪爽。他请我和程老师去他叔叔家吃饭。唱戏嘛,人家叫,就去吃。哈哈……
  风老师显然对这里很熟,当然了,有亲戚住这儿嘛。他告诉我们,当年经常在晚上的时候一个人去水库那里练武功。怪不得,他的肌肉看起来像极了泰森。
  程老师的不自然的走路方式引起了风老师的注意,他问的时候,程老师很是轻描淡写地说:“就昨晚不小心扭了下。”我真的很佩服他,对伤痛毫不在意,真丈夫也!
  风老师就笑了,对我们说,山上有艾草,以后上山,嘴里含一片吧。程老师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但我却很相信。然而艾草长什么样,我却不知道。风老师便进屋去拿了片叶子给我看。我便牢牢记下了。此后,晚上出门,在山道中行走,必含艾草。
  风老师听说我会拉二胡,很有兴趣。于是我们三个年轻人便一起又到了我宿舍。一进门,风老师便看到了那具棺材。他愣了一下:“真有啊!”看来他早听说了。程老师就笑着说:“他自找的。不然怎么会从摩托上掉下来?”我也笑了,我不反击他。毕竟我不是一个很有口才的人,也不愿意无谓的斗嘴。
  风老师突然说道:“有蘑菇。”我这才发现,那棺材底下靠边的地方真的长出了一些黑色的蘑菇。对了对了,那地方上次被我不小心弄到水的。我想,应该只是一般的莓菌吧。我赶紧到外头找来块瓦片,把那些黑蘑菇给轻轻刮下来,又怕把棺材的红漆给刮掉,所以十分小心。
  我还得找块破布来擦一擦,但一时找不到,到了门外,左瞅右瞅,拐角处一小块残布,好像是花布,可能是别人家随手扔的吧。便捡过来,回到棺材边,给小心擦干净了。唉,要是村长看到这棺材成这个样子了,一定会骂我的。出门在外,真的不想惹出麻烦来啊!
  风老师又看到了我的笛子,显得很喜欢,我便送给了他,还把一包笛膜一起给了,教了他基本吹法。程老师说他也喜欢,让我把箫送给他。但我犯难了。这箫是一个女孩送的。虽然后来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个备胎,然而这箫毕竟是个回忆。我明白,我一定让他不高兴了。但,不能送就是不能送。我只好说,要是他喜欢,我可以教他二胡。(补个后话:程老师后来便去买了把四百来块的二胡。但他没啥恒心。居然在一个月之内要我把所有技巧全教给他。我很生气。对他说,基础不过关,技巧再华丽也没用。但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再三说我小气,留招,不够朋友。我没办法,只好全教。什么垫指滑音,打音拨弦,鸟叫马叫的……一股脑儿全教给了他。于是,这样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二胡天才就让我愚蠢的填鸭法给扼杀了。)
  风老师晚上的时候和我一起去看戏。程老师因为腿伤,所以便回去休息。戏台下,风老师笑着对我说,他今天来,其实是来揍我的。我很有些诧异,忙问为什么。他笑了笑,没说什么。我觉得他像古代的大侠。
  唱戏过后没几天,我便生病了。我体质不好,常生病也惯了。我知道自己一定发烧了,因为鼻子好像一直在冒着热气。整天觉得头昏脑涨的。上课的时候耳朵也嗡嗡地响,学生回答问题时,我让他们大声点儿。否则根本听不到。在这里,根本别想请假。为什么?四个老师三个班。你请个假试试?
  我中午躺在床上时,能看到天花板在转。我口干舌燥,还勉强能挣扎着来到厨房烧开水。一般情况下,如果我感冒了或是发烧了,就穿得厚厚的,再拼命喝开水,让身体一直出汗,然后饿了就拼命吃。很容易就能好。但这次却感觉这个方法不大有效。水叔开玩笑说是我前几天唱戏时好料吃多了积下的。
  有个阿伯来厨房陪我坐,我忙起身泡茶,虽然头晕,可是毕竟人家来了,而且是长辈,我能说:“阿伯,您自个儿泡茶。”吗?厨房是借女罗老师家的,其实是个厅的模样,上头还有一层呢,都还没装修,看上去是简陋了些,但好歹地板是水泥的,比起我那硬土宿舍和教室,可算人间仙境了。
  那阿伯对我说,他是来烧垃圾的。我想起来了,村里的垃圾虽然大多是乱丢,也有一小部分到了田里当肥料,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会被烧掉。烧掉之后呢……据说也是当肥料。
  那阿伯喝了几杯茶,便开始动工了。他把学校附近的垃圾都清扫得很干净,还整理成了好大几堆,又把能烧的汇总成了一堆,就在我宿舍的斜对面。忘了说,宿舍前是操场,操场对面是祠堂,很破旧的。水叔说,那地方已经多年没人进去了,也没人敢进去。
  我很感激阿伯,也很想帮忙,但这个时候,真的浑身无力。我坐在厨房的桌子边,看到他在门外把一块破布给丢进了刚点燃的火堆里。我心中只觉咯噔了一下,那破布……多种回忆一下子全堆到了眼前,我只觉得惊出一身冷汗。立时感觉鼻子通了,头脑竟然也清醒了过来。那一刻,仿佛病突然就好了。
  坐在宿舍窗前拉二胡的时候,我看到程老师和他们班的几个学生就在今天那阿伯烧垃圾的地方烧窑,有地瓜,还有鸭蛋,看上去很热闹。虽然我的二胡声可以传出老远,但程老师并没有看到我,所以也没有请我参加。我觉得我应该到村中各处去走走,家访一下也是好的。因为我们班就有好些学生住在本村。
  谢谢各位朋友捧场。不能一一回复,望请见谅。祝大家开心愉快,工作顺利,合家幸福,万事如意。
  我带上手电,便往村北边走。也许您会问了,怎么不是南边东边西边?唉,我也就随便这么一走啊,总得有个方向吧!
  一家土房前,刚好看着班上一个小男生在家里写作业,桌上还亮着个挺漂亮的小台灯。后来才知道是上次唱戏时,他妈从深圳给带回来的。现在虽然是爷爷和奶奶带,但两位老人对他学习也挺上心的。看到我来了,便忙招呼着喝茶。好,那就喝茶。顺便也帮那学生复习了下今天的课。
  学生的爷爷拿出老酒请我喝,菜是一条鱼,很大一条,说是在半山上的那小水库,向罗塘主他家买的。我忙问道:“那么,是不是只要向他家买,就会送来?”老人说:“也不是。就是他偶尔会抓几条来,然后刚好看到了,就向他买。在这儿,做生意有时就是靠着个偶然。”
  好吧,我承认我遇见他家偶尔捉鱼又偶尔想卖又刚好偶尔碰到的概率比中彩票还小。那就随缘吧。但这条鱼,闻起来香,可吃起来总觉得味道怪怪的,像是……哦,对了,像是农药的味道。
  可是老人又吃得很香,我想,也许是他上了年纪闻不出来?我便试探地问了句:“阿伯,您有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农药味嘛。”学生的奶奶笑了,说道,“我就说,那药得收起来,不然总是不好闻。”说着便到门后把几瓶农药给提了起来,放到屋外木桶里去了。我暗暗松了口气,也因此暗笑自己太过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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