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快放学的时候,校长从学区回来了。原来他去学区开会了。给程老师带了只烤鸭,说是风老师捎给他的。我当然是很羡慕的。毕竟风老师分配的学校离圩比较近,想吃什么,也方便。要知道,那个圩,在我们这里的人看来,就是北京,就是纽约,就是伦敦。尽管它从头到尾只有一条街,还是坑坑洼洼的旧柏油路。然而竟还有摄像店——店老板姓何,也是老师,后来还成为我的同事,更成为了我的另一个校长。当然那里也有饭店。那里的老酒与白斩鸡总是那么令人垂涎三尺。而圩的尽头还有一家理发店,永远的两块钱理一个发,还得自己回家再洗头。
说一说我在偏远山区当老师的八年经历
程老师很开心,他并没有请我们吃,因为大家都很忙吧。放学后,我抱着书本和作业想返回宿舍,校长叫住了我,很有几分不好意思,对我说:“风老师给程老师的烤鸭,你看到了吧?”
“嗯。”我应着。
“其实吧。”校长笑着说道,“人家那个……是要捎给你的。只是,我当时没听清,以为是要给程老师的。就给了他。刚才越想越觉得听错了话,便再打电话问了下,确实是给你的。但现在……”我一听释然了,说道:“没关系没关系。谁吃都一样。您也别和程老师再说,这怪不好意思的。您就和风老师说,烤鸭我收到了。谢谢他啦。嗯,过后我自己再给他打个电话吧。”
于是校长显得很开心,便就离开了。我也笑了,毕竟粗心的时候大家都曾有过。我上次都把棺材弄湿了呢。呵呵……
“嗯。”我应着。
“其实吧。”校长笑着说道,“人家那个……是要捎给你的。只是,我当时没听清,以为是要给程老师的。就给了他。刚才越想越觉得听错了话,便再打电话问了下,确实是给你的。但现在……”我一听释然了,说道:“没关系没关系。谁吃都一样。您也别和程老师再说,这怪不好意思的。您就和风老师说,烤鸭我收到了。谢谢他啦。嗯,过后我自己再给他打个电话吧。”
于是校长显得很开心,便就离开了。我也笑了,毕竟粗心的时候大家都曾有过。我上次都把棺材弄湿了呢。呵呵……
然而,下午的时候,便有几个家长找到了学校。说是学生肚子疼,说可能是昨晚上吃了程老师的烧窑。
但程老师自己身体没有不适,所以他一口咬定,决不是吃那些东西的关系。家长们看到他确实生龙活虎的,也便有些信。但肚子痛的学生,确实无一例外地参加了昨晚程老师的烧窑。当中还有好几个女生,村里的赤脚医生也束手无策。
校长并不想处理这件事,他说,事情因程老师而起,当然得由他解决,说完便去上课了。程老师向家长们再三解释说,烧窑的东西是绝对干净的。蛋是洗过的,地瓜也是洗过的。他自己也吃了不少,怎么就没事呢?家长们大都是老人,他们也担心没法向在外打工的家人交待,又说孩子现在还在家喊疼哩,不知症状,无药无医的,一个个急得乱了场面。——我突然想起了那块被阿伯扔进火堆里烧的破布。
我记得,当时,烧垃圾的阿伯把那块破布也丢进火里烧了。我忙起身往那烧窑的地方而去,果然在一块破砖头底下发现了一小块烧黑了的布料,可能那一小部分当时没在火中吧,也可能昨晚他们起窑烧窑时又有足够的柴火,所以没有见什么烧什么,也因此而存了下来。我又惊又气,虽然只是一小块,但我现在几乎可以确信,那就是昨天阿伯烧的那块布,甚至可能就是我从水库里钓上来的女人的破裤子。不不,说能确信,又未免太过主观。我这人,有时就太自信了,听说,自卑的人才会这么无理地自信。也或许,真的只是相似或相同的面料,毕竟这块布料太小,真的不好说就是呢。不过我还是找来打火机,把那小块布料也给烧了。——当然,并没有什么鸟用。因为家长们还在吵,程老师还在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解释着现在自己的身体非常好,甚至可以和一头牛玩摔跤。
我期待有奇迹出现,不然程老师一定会被他们生吃了的。但我不善于言辞,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于事有补。我担心程老师会被他们生吞活剥,便只好把程老师拉到一边说:“要不,我们先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把孩子先送到外面医院去看看。把病治好了才是最要紧的。我这里有这个月刚发的工资,六百块,你先……”程老师不干了,说道:“这样一来,就认定事情是我的责任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真想不到,你会这么阴险。”我被噎住了,我实在没想到,我的话会有这么令人不齿的阴谋在里头。这令我十分汗颜。抱歉,我真的没那么想的。
家长们闹了好长时间,后来又都走了,看来他们得回去看看孩子吧。不过,傍晚传来消息,说孩子们的病都好了。听说是那个赤脚医生去圩里卫生所带来了好药,给治好的。万幸啊!村民们纯朴,孩子没事也就算了,而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我心中却存着个疑问:到底是我烧了那残存的布块的原因还是真的是新药的功效?我宁愿选择相信后者。
晚上的时候,我给风老师打了电话,感谢他送的烤鸭。风老师很是得意地说道:“告诉你,那可是我用艾叶烤的,吃了可以避邪的。你以后如果怕房间不干净,可以烤一两片艾叶,熏一熏。包你无事。”我连连称谢。
冬天很快就到了,内山的冬天总是来得特别早。这天天气突然变得很冷,我穿上了较为保暖的夹克。但我发现仍有不少学生穿着的衣服并不够暖和,从他们并不合体的衣服我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是捡哥哥或是姐姐的衣服来穿的。好些孩子鼻子都冻得通红,有的甚至没有穿鞋子,脚丫子踩在泥地上,黑乎乎的。他们在阳光下依旧叫着跳着笑着。我教他们唱着歌儿“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或是“祖国,祖国,我们爱你……”
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让她把我和我哥小时候穿的衣服都翻出来,我告诉她,我有用。我妈马上笑了:“别想了,那些衣服早让我送光了。这种顺手人情轮不到你了。”我想起来了,我上初中后,我妈也总是把我和我哥穿过的衣服送给她的学生,因为我们家境也十分不好,所以衣服自然也不见得好,却总算勉强能御寒的。
女罗老师是好人。她老公在外头混得不错,都成了老板了。所以,她总能搞到些衣服来给孩子们。我对她十分敬佩。而她只是代课老师,一个月才两百。但她的教学成绩,从未下过学区前三名。我有时去她家蹭饭,总得向她讨教一些教学方法。她也不止一次对我说,半夜别乱走,上次有个新嫁来的外地女人,就走丢了。
女人走丢了?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又想起了那口鱼塘,以及水叔很干脆的一句“不可能。”
但不可能的事有时就变得很有可能。比如,我家里装上了电话。虽然只是那种打卡的。当时一部要几十块,很小巧的那种电话。我妈妈在电话里很兴奋地说,以用打电话找她和我爸,不必再等邻居开店的大叔(他家装了公共电话)喊一声:“某某,你儿子的电话。”哈哈……真好。
期末考到了。我们被安排到外头监考,去的那地方叫百凤。很远,骑摩托得一个小时。程老师家里是有钱的,所以他有摩托。而我,只好准备坐校长的。至于女罗老师,留在本校当考务。
但我们后来还是决定坐船了,而且不得不坐船。因为,下大雨了。你说大冬天的下什么雨啊?还是期末考这一天。这好比曹操边逃往华容道边骂:“操,大冬天的刮什么东南风啊……”——补充,我们这里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水库,这个水库几乎可以串通整个乡镇。山民们很多都是货真价实的渔民。我就曾在圩上看到过有人挑着一条鱼叫卖。你没看错,是挑着一条鱼。把那鱼竖着砍成两半片,尾巴都拖在地上老长了。有多重,扁担都压得晃悠悠的,咯吱咯吱作响。
船不算大,有顶,可以遮雨。说好听点儿,是电船,其实就是装了个拖拉机头,然后带动铁叶子让船走起来。船家是校长的熟人,带我们不用钱。站在船头,举目四望。茫茫一片水,远处青山突兀,云遮雾罩,马达的轰鸣声压迫着双耳神经。冬的冷、雨的寒,风的凌厉,让我们几个大男人已是双唇发紫,牙齿打战了。校长给我们鼓气,大声喊叫着:“等考过了,回去,那罗塘主这几天就要大规模捉鱼,学校出钱,买两条大的,我们一起吃顿好的。”——程老师显得很开心,而我却突然想起那女人的破裤子,还有那走失的新娘子来了。
但船却在大江之中(大水库之中,我大约是三国看多了,总会误以为是大江。哈哈)停住了。马达也熄了,只剩下大雨无情击打着船顶的啪啪啪声。校长问道:“怎么了?”船主一脸郑重,他看了看四周,说道:“都是暗礁。”我很是奇怪,问道:“下了雨,水位应该更高才对,怎么……”船主说:“这是水库,事先泄洪了。我们走不了。”程老师却冷笑了:“肉眼是看不出暗礁的。得用现代仪器借助声波……”
船主慢条斯理的说道:“哪本书告诉你肉眼看不出暗礁的?那本书该烧了。”校长告诉我们,船主以前是海军。
船主慢条斯理的说道:“哪本书告诉你肉眼看不出暗礁的?那本书该烧了。”校长告诉我们,船主以前是海军。
但是开考的时间越来越临近,不走是不行的。校长问船主有没有办法。船主摇了摇头,说道:“如果真急,我只好试一试。就怕船撞坏了。”我马上说道:“我会水。”船主很生气地叫道:“我的船才值钱呢!”好吧,我承认我神经又大条了。
雨小了些,船主却没有马上发动马达,而是到船舱里点起了香,我这才发现里头供着个菩萨。拜了之后,这才发动了马达。我发现,船一直在走直线。船主一边操作一边骂:“他妈的,敢让我花了眼。我这里有菩萨。”
程老师一直在冷笑,上岸后,程老师才告诉我,这只是生意人的一种故弄玄虚的手段而已,为的是让我们付给他更多的钱。我说:“可是,他说了不要钱的。”程老师又说:“然而可以让校长欠他更大的人情。”然后他问校长:“是不是?”校长只是笑着,并不说话。
百凤的学校是新建的,听说是厦门某富翁捐建的,只有四个班级,学生很少,每一班只有十三四个。和我们梧桐一样,也是四个老师。一人一班。孩子们的脸黝黑黝黑的,光脚丫子踩在冬天的泥水坑里,也不觉得冷。不,也许是冷得麻了。看到我们到来,他们都很新奇。
开考前,我拿着卷子走进三年级。我看到有个男孩子抱着小半个干硬的馒头坐在位子上,他总是隔一小会儿便把馒头掐下一点点放进嘴里。我有些生气:“考试了还吃,真是小馋猫。”我问:“早上没吃饭吗?”他怯生生地说:“有。我奶奶说,吃很饱。”
“奶奶说,吃很饱?”我一时没明白过来,问道,“那为什么还吃?”
他并没有说,只是紧紧抱着那馒头。一个女生说:“老师,那是他和他弟弟的午饭。他自己馋,先偷吃一些。”
“兄弟俩的午饭?”我震惊了,“就只这个?”“还有。”那个男孩子从他脏兮兮的书包里又拿出一个更大的馒头,“这是今天的,给弟弟。我吃的,是昨天省的。”
我再也忍不住了,转身到了门口,不敢再望向教室,怕学生们看到不争气的泪水……
回来后,我的心情一直很沉重。我想,我可能还会生病。
期末成绩很快就出来了,我们班语文第三数学第二。程老师的六年级语文学区第一。好厉害。校长数学似乎是第三还是第二。记不大真。女罗老师稳稳的两个第二。
也就这一天,很巧的。罗塘主的鱼大规模捕捉了。再不捉的话,鱼就要冻死了。池塘里果然很干净,别说失踪的女人,就连一条女人的裤子也没有。校长特意买了两条大鱼,说是期末庆功吧。我从鱼肚子的地方吃出了一个纽扣。很常见的四个眼的纽扣。
期末成绩很快就出来了,我们班语文第三数学第二。程老师的六年级语文学区第一。好厉害。校长数学似乎是第三还是第二。记不大真。女罗老师稳稳的两个第二。
也就这一天,很巧的。罗塘主的鱼大规模捕捉了。再不捉的话,鱼就要冻死了。池塘里果然很干净,别说失踪的女人,就连一条女人的裤子也没有。校长特意买了两条大鱼,说是期末庆功吧。我从鱼肚子的地方吃出了一个纽扣。很常见的四个眼的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