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大雪封山
四人帮垮台，大家都知道国家的某些政策一定要变，这个变叶辉几个一直等到了1977年的秋末。
这年秋末的一天上午，叶辉、汪贵明和祁晓丽（张新华和柳军已经回去了）正在库房院内干活，大队的喇叭突然响了，随之，杨秀青广播了一条好消息：“社员同志们注意了，社员同志们注意了，现在广播一条好消息，国家决定恢复由于受文化大革命冲击而中断了十年的高考制度，今年的高考时间定在12月的……”
“怎么，不是让我们回城？”汪贵明听到这样的消息竟然有些失望。
叶辉高兴地说：“考上大学不就能回城了么？”在机会没出现之前，就要时刻准备着抓住机会，叶辉做了这样的准备，所以对考大学一点都不担心。
“可是，谁能确定一下子就能考得上？”祁晓丽和汪贵明一样，也在等着是国家让他们回城的政策，现在却只是等来了一个恢复高考的信息，所以也很失望。
叶辉本想说，谁让你们不学习了！但一想这个时候不应该说这种话，就鼓励说：“我们比农村学生的基础好得多，怎么会考不上？”
一说起和农村学生比，汪贵明和祁晓丽就自信满满。祁晓丽立马高兴了，说：“就是，哪有考不上的？走，我们问个详细去。”
于是他三人放下手里的活，一同冲进了杨秀青和张发财共用的办公室。杨秀青知道知识的重要性，所以看到恢复高考的政策后很高兴；可是张发财却不高兴，因为恢复高考意味着到地里劳动的年轻人就要少好几个。
“杨支书，国家真的恢复高考了？”祁晓丽进门就问。
“这还能有假？”杨秀青一脸的喜气，“我看你们几个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高兴什么？你们能考得上吗？” 张发财见三个知青一脸喜气，心里就不舒服了，所以给大家浇冷水。
“当然能了，我们城里的老师教得都很不错。”被叶辉那句话鼓励后，祁晓丽变得非常自信。
“你以为就你们山西省有城市呀，我们内蒙就没有城里了？”张发财一句话就把祁晓丽的美梦浇醒了，考大学可不是只和农村孩子竞争。祁晓丽看叶辉，叶辉说：“没关系，我们好好复习就行。”
即使竞争对手是城里的学生，叶辉也有这个自信，他问要紧的问题：“什么时候报名？”杨秀青细看了手里的文件说：“后天就开始了，考试时间在一个多月后。”
得知考试时间原来这么近，汪贵明叹了口气说：“让我们考试又能怎样？我们也没有时间复习呀。”杨秀青说：“秋收也快结束了，我让刘顶峰这段时间少给你们安排些活。”
张发财本来想反对的，但想到这三个知青远离家乡确实够苦的，就啥都没说。
去报名的时候，叶辉、汪贵明、祁晓丽三人碰见了杨荔。杨荔好像也是去报名的，远远看见很高兴的样子，可是看见叶辉他们，就低了头。
“杨荔，你报名了没有？”叶辉走过去就问。
之前见了叶辉，杨荔总是笑容满脸，这次却好像不认识一样，梗着脖子就过去了。杨荔的冷淡让叶辉很讶异，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人家。
祁晓丽看见了这一幕，心里暗喜：哦，原来你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呀！对了这么多人，给你这样的难堪，这下你该死心了吧。
杨荔为何对叶辉那么冷淡？原因有很多，也很复杂，不过根子却在徐巧丽那里。
杨秀兰把自己的雄心壮志全部寄托在了侄女杨荔的身上，是非要让杨荔上了工农兵大学不可。可努力好几年，没有成功，原因是王肥猪喜欢用上大学的指标换取女知青的美丽身体。
王肥猪是怎么达成这项交易的？多数情况下都是主动出击，去了农村，和看对的女知青谈心，隐晦地表示，自己有能力让你们上大学、回城，条件吗？就是你们得牺牲一点点。一般情况，王肥猪做成一单这样的生意，得主动出击好几次才能成功。
今年开春，王肥猪手里的指标没了好的女知青交易，考虑到张大元的面子，某次喝酒，就说了今年要推荐杨荔上大学的话，不过可没有敲定。
杨荔上大学有了希望，杨秀兰自然非常高兴，可是最后，却是徐巧丽顶了杨荔的位置。这单交易的成功，王肥猪只出动了一次，后来都是徐巧丽主动找的王肥猪，而且还是突然得达成的交易。
知道这些后，杨秀兰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对了杨荔、张大元和杨秀青的面大骂徐巧丽。因为气愤过度，杨秀兰这把火可就蔓延开了，由徐巧丽蔓延到了祁晓丽的身上，然后就烧到了叶辉和汪贵明的身上，等到杨秀兰这把火快熄灭的时候，不要说什么知识青年了，就连城里人都被骂成了不是东西。
在电影《盗梦空间》中，男主角柯布使得植梦的对象费舍进入了多层梦境之后，才给其植入了一个意识，“我不想你成为另一个我。”背后意思是，我对你极力想试着成为我这样的人很失望。
现实世界，杨秀兰的一顿暴跳大骂，就在杨荔的思想里竖起一个偏见，这个偏见是，知识青年没有一个好东西，包括杨荔偷偷喜欢的叶辉。
杨秀兰的一顿骂就这么厉害？能起到这样神奇的作用？其实不是杨秀兰的骂厉害，是和杨荔的思想状况有关。
当时杨荔的还没有形成稳定世界观，她的思想状况又受到了几种重要因素的影响，当这几种因素都在促使她去看低知识青年的时候，她自然就形成了这样的认识。
关于这几种重要因素，我们一一说来。
因为杨荔年纪小，王肥猪这套做法又确实恶心，所以开头几年，张大元和杨秀兰就没把她上不了大学的实情告诉她。杨秀兰的一顿骂，是杨荔第一次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个真相对她心灵的震颤是很大的，哦，原来人有这么丑陋！
杨荔对杨秀兰的感情有两重，除了姑姑的亲情外，还多了一份恩情——在教育培养上，杨秀兰比杨荔的母亲刘四梅重要多了，可杨荔天天称呼杨秀兰的却是姑姑两个字。
亲情是日久天长的一种东西，而恩情有机会还，那就是要还的。当既是亲人又是恩人的杨秀兰把某一类人当作敌人或者仇人看待的时候，那一类人里只要没有杨荔大的牵扯，杨荔自然会选择和杨秀兰站一起；当杨秀兰暴跳如雷贬低某一类人的时候，杨荔也是。
对杨荔影响大，不仅仅只有杨秀兰，还有她的姑父张大元。
张大元有文采，为了征服自己的美女老婆，在家里更是绞尽脑汁地卖弄自己文采。可是他的文采只征服了杨荔，可没有征服杨秀兰。为什么呢？因为他人长得难看，又是杨秀兰的男人——这个是重点。
杨荔崇拜张大元，当杨秀兰发脾气的时候，张大元会有这样的表现？这个得分情况看。
杨秀兰在家里经常发脾气，如果发小脾气，张大元当下就会劝，说你这个脾气发得不对头啊，认识上就有错误。杨秀兰尽管在生气，但是因为这气不大，就会问，我哪里错了？张大元就会给一二三的分析，分析完了杨秀兰这气就消了。
住在杨秀兰家里的杨荔经常见到是这种情况。
杨秀兰发大脾气的时候，张大元怎么办？不做声。要是张大元现在敢说杨秀兰错了，杨秀兰第一个反应是，你给我闭嘴啊！要是张大元坚持给杨秀兰一二三的做分析，结局可能屁股上挨一脚，也可能是脸上着杨秀兰一耳光。
杨秀兰一棍子打翻一船人，错误地批评了城里人和知识青年，张大元当时不敢劝说，可不等于这事就过去了，美丽霸道老婆认识上有了错误，那是经常会发脾气的，每次发脾气还不是自己遭殃。
张大元怎么办呢？他会选择和杨秀兰行完云雨之后劝说。夜深人静，张大元会使出浑身力气在杨秀兰身上使劲扑腾，扑腾完了，杨秀兰也舒服了，娇慵欲睡的杨秀兰会让张大元搂着睡一会儿。这个时候，是杨秀兰最容易听进去话的时候，张大元会说：“我给你说件要紧的事啊！”
“什么事？”杨秀兰会懒懒地问。
“就是前几天你发脾气的事。”
“我不想听。”
“听听嘛，”这个时候，张大元的手会在杨秀兰的身上游离，“就当我做完好事放了个屁。”
野蛮妻子杨秀兰一笑，就彻底屈服了，无论张大元再说什么，杨秀兰都听着。
可惜这一幕，睡着隔壁杨荔是既瞧不见，也听不见。亲爱的姑姑痛骂知识青年，自己崇拜的姑父没反对，那说明啥？说明知青不是东西呗。
杨荔随着杨秀兰看低知识青年，还有最重要一点是，在这次事件中，杨荔可是最大的利益受损人。杨秀兰有伟大理想，杨荔也有。眼看着我就要上大学里，你一个城里来的女知青，不知廉耻地抢了我的位置，能不贬低你。
其实徐巧丽抢了杨荔上大学的位置，不要说杨荔自己了，就连杨秀青最初看了叶辉几个都有不顺眼的地方，只不过杨秀青很快想通了。
张三不应该对李四有偏见，可因为因缘巧合却生了偏见。后来，当张三知道了自己不应该对李四有偏见，两人会怎样？
两人会冰释前嫌吗？会，不过也可能两人从此就有了嫌隙——毕竟在生偏见的那段时间里，两人曾经横眉冷对过。生了嫌隙这还算是好的，要是碰上个心眼比针眼小的，就不是嫌隙了，很可能会仇恨一辈子。
不过这样的情况还有另一种结局，在小说《傲慢与偏见》中，女主角伊丽莎白对男主角达西就先有了偏见。等到偏见烟消云散，男女主角就成了人间的神仙眷侣，幸福无边。
报完名后，叶辉、王贵明、祁晓丽就又回到了孤山村。
杨秀青和刘顶峰打了招呼，让刘顶峰最近一个月少给三名知青安排农活，因为他们要考大学，没想到刘顶峰非常有大局观，干脆就不给安排活了。于是，叶辉、汪贵明、祁晓丽三人就只一心一意复习功课。
叶辉的那套参考书立马成了香饽饽，汪贵明和祁晓丽都抢着看。祁晓丽看了几页就灰了心，把书丢在一边说：“早忘了，看不懂，这怎么能考得上？”
自打来到孤山村后，叶辉在祁晓丽面前就一直为难，不对她好吧！一个姑娘家有时候确实需要帮助；对她好吧，她马上就误会。现在到了紧要关头，叶辉也顾不上了，说：“哪里不懂，我们可以一起学习。”那意思是，有不懂的地方你可以问我。
祁晓丽眨巴了下眼睛说：“你愿意教我？”
“不好好复习，考不上，你一个人就在这里老到死吧！” 叶辉模棱两可回答。
叶辉说的这个结局很严重，唬得祁晓丽忘了对叶辉动凡心，反而是又去抢汪贵明手里的参考书。之后，祁晓丽和汪贵明有了问题，就去问叶辉，叶辉都给解答，在这个过程中，他又复习了一遍那套书。
经过一个月的学习，开头对考大学没有丝毫自信的汪贵明和祁晓丽都对此上了心，都觉得有了点希望，不过这希望只有一点点，所以两人都有些焦虑。
高考的考场设在丰城县。关于是提前一天还是提前两天去县里，叶辉和祁晓丽有了争执，叶辉主张提前两天去，祁晓丽则主张提前一天去，她说这样他们就能多出一天的复习时间，汪贵明觉得自己也没有复习好，所以和祁晓丽同一个意思。
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叶辉只好同意了祁晓丽和汪贵明的意见。让叶辉想不到的是，他们的这个决定竟然使得他们没能参加上这一年的高考。
杨柳渠公社每天上午九点钟有一趟开往丰城县的班车，一天唯一的一班。不拿什么重东西，从孤山村去杨柳渠公社得走三个小时，所以叶辉在走的那天早上五点钟就起了床。
睁开眼睛的叶辉发现窗户比较亮堂，吓了一跳，他以为起迟了，但看表发现没有。叶辉跳下地，撩开窗帘一看，他看到了鹅毛般的大雪正飘飘荡荡落着，远方的山，近处树、房屋、窑洞全部被覆盖成了白色。原来是大雪把窗户映亮堂了。
叶辉去年见过这样的大雪，所以也没惊讶，只是担心今天还能不能去到丰城、参加上明天的高考。叶辉叫醒了汪贵明，自己忙着穿上衣服，穿好衣服下地去推门，门却推不开，原来门被大雪堵住了。雪下了这么厚，这让叶辉更担心了。
等到汪贵明穿好衣服后，叶辉也把门推开了，俩人到了外面，把仍在做美梦的祁晓丽喊醒。祁晓丽看见雪有这么厚，快要哭出来了，“妈呀，我们可是回不去了！就在这里老死吧。”
叶辉说：“快点走，哭有什么用？”
仨人没有洗脸，拿了考试用的东西，踏着过膝的大雪就出了村。
大雪几乎覆盖了一切，叶辉凭借深一点的沟渠和大树，找到了那条出山的小路。他们顺着小路开始爬坡，叶辉在前，祁晓丽中间，汪贵明最后。
小路开头的坡不仅长，而且还有点陡，叶辉爬到一半，听见后面的汪贵明“唉呀”一声，回头一看，汪贵明已经滑到了坡底。
好不容易等到汪贵明上来，三个人继续往上爬，快爬到坡顶的时候，祁晓丽滑倒了，这次祁晓丽连带着汪贵明两人都滑到了坡底。
这次滑下去，两个人就爬不上去，叶辉从坡顶滑下去，想把两人拽上去，没有成功。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三人心急如焚也是没有办法。叶辉听说出村有条大路，可是他们三个都没走过，不认识，就跑回村把刘顶峰叫了起来。
刘老大听说明天高考，三个知青却还没有走，生气地问：“你们怎么不提早一天去？”
汪贵明哭丧了脸说：“我们不知道会下这么大的雪。”
“这个地方年年都会下这么大的雪，去年是下迟了。”刘老大说。
等到刘顶峰领着三个知青跌跌撞撞去了杨柳渠公社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那个时候去县里唯一的班车早走了。
大雪一直没停，刘顶峰领着叶辉三人找到了杨秀兰。杨秀兰虽然几个月前大骂过下乡知青，可以知道是非分明，再一个张大元也劝过了。
杨秀兰找了张大元，等张大元找到了一辆拖拉机已经快晚上了。拖拉机拉着叶辉三人出村走了不到一里地就陷到了路边的田埂里。叶辉、汪贵明、祁晓丽下车推了半天，到天完全黑，都没有把那辆拖拉机推动半步。
就这样，汪贵明、叶辉、祁晓丽三人没有参加上当年的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