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意外之喜
从下乡开始，汪贵明、叶辉、祁晓丽就都盼着回城了，现在，终于盼到了这样的机会，三人却生生把它浪费了，不用说，这对三人的打击非常大。
踏着积雪、满腹懊悔的三人连夜回到了孤山村，在窑洞里躺了整整一天，到了第二天晚上，饿得实在不行了，他们这才起来做饭吃饭。
祁晓丽端着饭碗，吃到一半，眼泪就扑簌簌地滚进了碗里，“都怨我，要是早一天去就不会这样了。”叶辉知道无论这么抱怨都没用，就没说啥，可是想起下乡以来自己受过的苦，遭过罪，他也是眼圈微红。
勉强填饱肚子后，汪贵明说：“我们明天就回去吧！还呆在这里干啥？”
“就是，昨天我们就不应该回来。”祁晓丽应和。
“回去不来了？”叶辉抬起了头。
“不来了就来了呗，有什么了不起，张新华和柳军不就不来了？”祁晓丽已经完全不考虑以后了。
自下乡以来，叶辉付出的努力最大，所以三个人中，叶辉受到的打击也就最大，可以说，这是有生以来他遭遇到的最大一次打击。彻底灰心的叶辉在这一天里，多次想过让他父亲出面把他调回去，他说：“人家的户口都没出丰城县，我们和人家不一样。”
“我是说，我们先回家过个年再说。”汪贵明依然是只顾眼前。
“就是，过了年再说。”祁晓丽不自觉又和汪贵明站在了一起。
叶辉当然也想回去，可是想到他父亲的性格——叶子军只要发现叶辉身上有一点点软弱，不要说出手帮他了，反而会给他施加新的压力——就没有说话。
两天后，汪贵明和祁晓丽义无反顾地回了城，叶辉则选择留了下来。叶辉对一再要他一起走的汪贵明和祁晓丽说：“他要等到年底才回去。”
祁晓丽实在不理解叶辉的想法，就回敬了一句：“杨荔可参加高考了，说不定就真考上了，你就留在这里等着人家吧！等到老死。”
对此，叶辉只能苦笑，这个时候他根本无心再想什么杨荔。
汪贵明和祁晓丽走了后，叶辉跟着刘顶峰干了一个多月的活。这一个多月，叶辉完全是顾忌父亲叶子军才留下来的。叶辉没想到，因为他多留了一个月，孤山村就为他的下乡经历多开了一扇门。
桢二女的母亲名叫张金玲。张金玲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大女儿叫桢花，二女儿就是桢二女，三女儿叫桢三女，大儿子叫桢春，最小的儿子叫桢贺。
桢花嫁的男人是杨柳渠公社的一个当兵的，后来桢花一家搬去了丰城县。
张金玲的男人死了后，张金玲领着桢贺去丰城县的桢花家住了一段时间，在这一段时间里张金玲成功改嫁，并把桢贺带去了丰城县。桢贺只能算是半个孤山村人。
这年，从孤山村出去的，真正参加了高考的学生有三个：杨荔、武进步，还有就是这个桢贺了。高考过去一个月后，成绩公布，杨荔和武进步都没考上，只有桢贺考上了大学。
秦奎夫妇和张发财、杨秀青斗争，依靠的力量有：王飞竹的信任；桢二女后来和公社干部打下的关系；桢花在丰城的关系。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废除高考，直到十年后，1977年才重新恢复。桢贺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无论从那个方面讲，桢贺都是珍稀动物，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桢贺考上大学，无疑为秦奎夫妇这一派增加了新的斗争力量，可把这一派的人高兴坏了。
听说自己的亲兄弟考上了大学，桢二女没做任何犹豫，立马就跑去了丰城县。第二天，桢二女就把桢贺、自己的母亲，以及姐姐桢花绑架回了孤山村。
桢家兄妹为桢贺考上大学的事大肆庆祝了三天，第一天，桢春家庆贺完，第二天是桢二女家，第三天是桢三女家。
三天过后，孤山村的社员们有了如下对话：
“听说大学生一毕业，那就是大领导了？”
“那还用说，当不了市长，也能当个县长。”
“你们想的太高了吧！”
“高了，那当个公社书记、副书记也行呀。”
桢家兄妹这番折腾，把社员们折腾出了红眼病，有儿女的父母都在遐想了，要是我的儿子或者女儿将来也能考上个大学，那该多好。
有了想法，社员们就要说，桢家兄妹听到了这样的闲话，趁机又给夹杂了些私货，借机批评张发财取消小学四五年级的政策性错误。
因为多数人家里都有上到三年级就退学的孩子，所以这些话很有市场，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很快这些话就传到了张发财和杨秀青的耳朵里。
在大队部的办公室里，张发财点燃一锅烟，猛吸了几口后骂：“他妈的，他又不是孤山村人，充其量只能算半个，还庆贺个屁！”然后又吸烟，又骂，“庆贺就庆贺吧，还散布谣言。”
杨秀青接了过去说：“今年要是杨荔或者武进步能考上一个就好了，他们就不会这么嚣张。”
“即使叶辉考上也好呀，只是可惜了。”张发财叹气。
“是可惜了，叶辉要是参加了高考，一定能考上。”杨秀青也叹气，然后又加了一句，“今后要是孤山村就出桢贺一个大学生，那他们就有的嘚瑟了。”
杨秀青说的还真是个问题，张发财立马就担心上了，问：“要是明年还高考？杨荔能考不上不？”
“古虎虎只上过个初中，要他教高中，教出来的学生，哪个能考得上？杨荔和武进步就都别指望了。”杨秀青一句话说得张发财没了希望，接下来，两个人沉默，过了一阵，杨秀青挑起了以往的话题，“我们不能在他们几个人的身上打主意——包括三个知青，得让小学全年级复课。”
以前，不论谁说到让孤山村小学全年级复课，张发财都要反对，这次杨秀青说了，张发财就没反对。其实，国家已经恢复了高考，孤山村小学全年级复课也就是一件势在必行的事，这是历史潮流，谁都能想得到。
杨秀青正要和张发财讨论怎么让小学四五年级复课的事，杨秀兰、张大元和杨荔来了。张大元进门第一句话就是：“这下子孤山村小学要全年级复课了吧？”
因为考大学差的分数太多，杨荔完全没了信心，嚷嚷着不想再考了，无论杨秀兰如何劝，都不答应，摆出的理由是，让古虎虎教，考到80岁也考不上。没了办法的杨秀兰就寻求老公张大元的帮助。
张大元说：“不考大学就不考吧，没什么了不起，回村教书去吧！”
“教书，教什么书？”杨秀兰不理解。
“国家都恢复高考了，你们村的小学自然要全年级开课，现在就张国华一个老师，让杨荔回村教书岂不更好？”
“当个民办老师有什么好？”
“现在是民办老师，以后转正了不就好了。等转正了，调到杨柳渠，再在公社找个像我这样的难看的——”
“我和你说正事呢。”杨秀兰柳眉倒竖。
“好，说正事。”张大元双手举起，做投降状。
“你怎么知道民办老师能转正。”
“推测嘛，老师越来越重要，可不能转正？”
杨秀兰虽然不愿意让杨荔当老师，可也没有其它更好办法，最后只能同意。孤山村小学四五年级是张发财取消的，杨秀兰对张发财能否同意小学全年级复课有顾虑，所以就叫了张大元和自己一同回村，来促成这事。
杨秀青见姐姐、姐夫都来了，忙着让坐。等大家都坐下后，杨秀青说：“我们正在说全年级复课的事呢。”杨秀兰看张发财，张发财说：“高考都恢复了，我还能不同意全年级复课？”
张发财同样了小学全部复课，接下来就讨论怎么个复课法了。小学的教室是现成的，不用多说，再就是新增老师，说到新增老师，就麻烦了，虽然房间里的人都同意杨荔当这个老师，可这事不是他们说了就能算的。
比如孤山村小学全年级复课的消息传了出去，让坐镇公社的王飞竹知道了，王飞竹就会说：“我有个小姨子，上过高中，人长得漂亮不说，学习成绩也好，考大学就差一分，你们说难得不？既然孤山村小学要新老师，我看就让我小姨子去好了？”最后再加一句，“你们孤山村的小孩考大学这下可有希望了。”
张发财那个位置，国家要求社员们通过选举产生，一名民办教师可不需要。杨柳渠公社的老大开口说了这话，谁都不好反对。
对于这种情况的出现，张大元见的实在是太多了。张大元说了这种情况后，房间内的人，包括杨秀兰都不说话，都看着张大元，要张大元给出个主意。在这种情况下，杨秀兰眼里的张大元一点都不难看。
张大元见这么多人都在期待他说话，很是享受，顿了顿说：“这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得秘密进行，一切等明年小学全部复课了再说。”张大元的这个意见，大家都同意。
小学复课的事，瞒王飞竹只能瞒得了一时。为了杨荔民办老师位置的稳固，张大元还建议，增加新老师，最好是一次增加两个——为杨荔留一个缓冲名额。
张发财不想多养一个废人，立马就提出了反对：“张国华一个人就教得了3个年级，干吗要增加两个老师？”
“其他大队的小学都没有只两个老师的，你想要王书记给插进了来一位？”张发财和王飞竹是死对头，张大元只用这一句话就搞定了张发财。
孤山村学历比较高一点的年轻人，除了杨荔和武进步外，再就是下乡的三名知识青年了。杨荔是一名新增老师，关于另一名新增老师的人选，大家又起了争执。
杨秀兰说让武进步当好了，可杨秀青和张发财都发对，说是要让叶辉来当。不到两年时间，在情感上，叶辉和张发财、杨秀青的关系上，走得就比武进步一家人都近。
“武进步可是本地人，叶辉再有文化那也是个外地人，你们怎么会把好处让给一个外地人？”杨秀兰是典型的小农意识。
“当个老师，只要能教好学生就行，还分什么本地外地？”张发财不鸟杨秀兰。
“教个小学，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杨秀兰实在不理解。
“主要是我们俩看着叶辉那孩子好，才让他当的。”杨秀青说出了心里话。
张大元不想看着杨秀兰和张发财、杨秀青起争执，忙着和了把稀泥：“你们爱让谁当就让谁当。不过可得做好社员们的工作，眼看年底开大会了，在大会上，可不能让社员们为了这事闹腾起来了，到时候谁都当不成。”
杨秀兰看在张大元在这事上确实立了大功，也就没再说啥。做过多年社员工作的张发财说：“这个保证。”
张大元和杨秀兰回了杨柳渠后，张发财开始做工作，私下对那些家里有孩子、能够信任的社员们说，明年小学要复课了，你们别担心孩子上不成学，不过这事你们对谁都不要说，让王肥猪知道了，年底开大会的时候就会有麻烦。那些社员们不担心孩子上不成学，自然答应。
张发财还去做了武进步父母的工作，承诺说，等叶辉考上大学走了，就让武进步当老师。武进步的父母知道叶辉几个迟早是要离开的，加上本人又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所以也答应了。
这年生产队的工作基本没了后，叶辉去和杨秀青、张发财请假，进了大队办公室后，他说：“叔，我今年想回家过个年，去年也没回去。”
杨秀青和张发财先是看着叶辉笑，然后张发财问：“你也有想家的时候，不容易啊！”
张发财经常调笑叶辉，叶辉也习惯了。杨秀青接过去说：“谁都会想家的，既然想家了，那就回去吧，不过你可得早点来。”
叶辉没想过明年什么时候来，低声回应了一句：“好。”
张发财听叶辉回答得不情不愿，说：“这可不是玩笑啊，你一定得早点来。”
叶辉又连着说了几个好，就退了出来，在回去的路上，叶辉觉出了不对劲，这两个人怎么都强调让自己早点回来？为了不使自己一晚上猜疑，叶辉又返了回去，问：“你们干吗一定要我明年早点来？有什么事情？”
张发财和杨秀青互看了一眼，张发财说：“明年孤山村小学准备全年级复课，我们想请你当老师。”
听到这话，叶辉高兴得险些笑出声来。下乡到现在，叶辉最大的痛苦已经不是劳动了，而是劳动剥夺了他的看书时间，或者是说剥夺了他的精神生活。要是当了小学老师，那可有的是时间看书，还有一个好处是，明年高考也有时间复习了。
张发财见叶辉一脸喜气，好像是马上要入洞房的新郎，马上给浇了盆凉水，“这事还没定呢，你可不能高兴得太早了。”
即使被浇了盆凉水，依然没能浇灭叶辉心头的喜气，“我知道，我知道。”他笑着说。
“还有这事谁都不要告诉！”杨秀青叮嘱。
“一定，我一定谁都不告诉。”
要是叶辉知道，还有一名新老师，新老师的人选是杨荔，不知会高兴成个啥样。
@毕捷 2015-11-25 14:28:06
我也是农村出来的70后，读陈兄大作，深有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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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朋友关注。
44、回家过年
叶辉怕当老师的美梦成为泡影，就没急着回家，决定等开完年底大会后再说。
孤山村的年底大会还是在一个大雪天里进行的，程序也一样，先是杨秀青讲话，欢迎公社领导，说些往年说过的话，然后是王飞竹讲话。
还真让张大元料着了，因为国家恢复高考，杨柳渠公社管辖下的好几个大队都有和孤山村一样的情况——希望小学全年级复课。孤山村没向公社说过这事，王飞竹想在这上面插一脚——即使捞不到好处，制造点麻烦也可以——所以在他讲话的时候，就特意提了出来，他说：“最后，我还想说一件大喜事，就是今年国家恢复了高考，估计明年还要考，可你们孤山村小学只有一至三年级，这可不好，这可是耽误孩子们大好前程的事情。”
“就是，孤山村小学也得全年级复课。”桢家兄妹的亲戚有七八个社员马上做出了响应，他们希望引起全体社员的共鸣。可是响应者聊聊。
王飞竹不甘心，又问：“社员同志们，以后你们家里要是出了个大学生，那该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情啊，难道你们没想过自己的孩子将来也能考上大学吗？”
家里没孩子、孩子还小或者早过了考大学年龄的社员们因为事不关己，就站着不动，那些张发财做了工作的社员在心里说：当然想了，但是不管你屁事。
那七八个社员又回应了几句，他们不仅没看到响应者，而且见四周的社员用冷冰冰的眼光看着他们，就偃旗息鼓了。杨秀青适时走到王飞竹的身边，低声说：“等过了年，我们商量一下再说了，山里人对考大学不这么关心。”
过了年再商量，那为何不在开年底大会之前商量？王飞竹当然知道杨秀青的立场，可是也没有办法，只能坐下寻找报复的机会。
张发财又一次当选了大队主任，在社员们吵闹声中，张发财又把去年声明过的话说了一遍，然后照例询问社员们对三位生产队长人选的意见。张发财问到张爱麻和刘成利的时候，社员们没有大的反应，当张发财问到杨秀山的时候，有三四十个社员齐声说：“有，杨秀山不适合当队长，我们要求重新选。”
去年，社员们就对杨秀山有意见，可是让张发财糊弄过去了。开完会后，张发财和杨秀青把杨秀山叫到了大队，好好劝说了一顿，让杨秀山不要没事乱得罪社员。
杨秀山当时承认了错误，还发誓说以后一定改。可他是个小心眼，小心眼的人脑子里都藏着一只鬼，一只时时想要作威作福的鬼。有了权力不在小老百姓身上发发威风，这只鬼就不安宁，所以到了后半年，杨秀山就旧病复发了。
在张发财和杨秀山想着怎么应付王飞竹的时候，第三生产队的社员们正在串通怎么让杨秀山不当生产队长。因为去年会上张发财遮护了杨秀山——社员们也不傻，一看就明白——所以这次社员们是瞒着张发财串通的。
张发财和杨秀青没想到有这么多社员，还这么齐心地反对杨秀山，就有些发懵。就在他们俩发懵的时候，王飞竹说话了：“既然有这么多人有意见，那就重选吧！”
这次，社员们可很给王飞竹面子，“重选、重选。”喊成了一片。
纯粹为己的当官者，可能占多数，是王八蛋；既为了己也为了民的当官者可能占少数，这个很正常；纯粹为了民的当官者也有，不过很少，我们应该向他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王飞竹当官，一切从自身考虑，可是在这件事上，因为对张大元一派不满，王飞竹间接支持了老百姓，可以说为民做了件好事。所以说，这个世界上的事情，还真是说不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重选。张发财挥手让大家不要嚷嚷，说：“既然大家对杨秀山有意见，那我们就重选，你们先提候选人的名字出来。”
社员们主要说出了四个人的名字，他们是：刘顶峰、叶辉、刘文城、景添福，张发财在这四个人的基础上加上了杨秀山，让其他两个生产队的社员回去，第三生产队的社员留下，然后对五个候选人进行无记名投票。
机票的结果，刘顶峰第一，叶辉差刘顶峰五票，位列第二，杨秀山得的票数是最后一名。就这么得，有大靠山的杨秀山又成为了一名普通社员。心眼小，真是没前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