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年底大会,叶辉回了煤城。
在车上望见煤城的那一刻,叶辉竟然感慨万分,在离家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遇见了各种有趣的人和事,这些人和事为他认识这个真实世界增加了必要素材。
下乡后,叶辉最大的一个变化就是变成了一位真正的农民。开始,对于和农民一样去地里劳动,叶辉心里上有抵触,不过当他真的变成一位农民后,对此他却很自豪,毕竟太不容易了。当然,令人遗憾的地方也很多,比如徐巧丽……最大的遗憾当然是没能参加上高考,不过明年去了能当上老师,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奖吧!
叶辉怀着期待的心情踏进了家门,看见家还是那个家,没有丝毫变化,父亲依然健朗,只是妹妹叶星好像长高了一点。看到这熟悉的环境,叶辉想到了一件事,如果自己没有下乡,这段时间在城里过得该是多么得波澜不惊呀!而波澜不惊的生活对于一个有激情的年轻人来说,真的是鸡肋,老年回忆起来,也太泛善可陈了。
看着出落得如花朵一样的叶星,叶辉不自然地想到了杨荔。叶星和杨荔的脸型有些像,都很漂亮,不过杨荔的性格里比叶星多了一点野性。这点野性能让叶辉身体里的细胞乍起翅膀——如果有的话——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就像是你遇见了一只样子可爱的小刺猬,你想要抱抱她,却怕她竖起身上的刺刺到你。
哼!明年在一起教书,我一定让她变得柔顺一点,当个好农民靠的是好体力和忍受力,让一个刺猬样的美女变得柔顺,需要什么?个人魅力、智慧,还有……这个想法让叶辉莫名兴奋。
叶星看见哥哥完全变成了一位农民,很是心痛,捉了叶辉的手说:“哥,农村有这么苦!你看你的脸……还有你这手,怎么像砂纸一样?”
“手像砂纸,脸像什么?是不像鞋底?”一个男人要成熟,那是需要艰苦生活磨砺得,叶辉现在的样子就是生活磨砺出来的,所以叶辉不仅不在乎自己的样子,而且还为此自豪。
叶子军用欣赏的眼光看儿子,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容:“这个样子才像是我的儿子呢。”
“就是没有参加上高考?”叶辉神情马上变得沮丧。
叶子军哈哈一说:“这就把你打击成这个样子?要是我们的开国元勋个个都像你,那我们新中国的建立可就遥遥无期了。”
“这事不怨我哥,谁能知道那个地方会下那么大的雪?”叶星为叶辉抱屈。
“我又不怨他错过考试,他那样的错误谁都会犯,我是说他不该这样子沮丧。”叶子军解释。
“爸,错过高考您不怪我?”叶辉惊喜问。
“怪你做什么?这事很正常。”
“您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叶辉没想到。
“你有进步,难道就不容许我也有点进步?”叶子军说完,一家三口开心大笑。
让叶辉高兴的是,他虽然错过了高考,叶星可没错过,而且叶星还顺利地考上了大学。说起考大学,叶星比叶辉担心明年会不会再有考大学的机会,所以叶星问:“爸明年还有高考吗?没有,我哥不就一辈子呆在那个地方了。”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明年还会有高考的。”叶子军回答。
“为什么?”叶星追着问。
叶子军说两个字:“秘密。”叶辉和叶星立马就知道了,高层已经传出过这样的信息。
晚上吃饭的时候,叶辉讲了在孤山村遇到的各种事情,傻子晏贵、侠肝义胆的好人刘老大、优秀青年刘顶峰、以粮为纲的张发财、喜欢看书看报的杨秀青。
叶星插话说:“你不是说还有一位和我一样的美丽村姑吗?”
“哪有你这么漂亮的村姑?”叶辉不想在父亲面前说这事,赶紧转移话题,“明年去了,我可能要当老师。”
“那就不用当农民了?”叶星忘了村姑,高兴地问。
“当农民我也不怕,我还险些被选为生产队长呢。”叶辉连忙接了过去。
“社员们选你做生产队长?”叶子军有了兴趣。
叶辉就把选生产队长的经过说了一遍。
“我儿子真了不起!”这是叶子军有生以来对叶辉最高的评价。
“不就是一个生产队长吗,哪有当老师好?”叶星撅了嘴说。
“不是老师、生产队长的问题,是社员选了你哥当生产队长这件事了不起。”看叶星不理解,叶子军又说,“你哥去了不到两年,能赢得了本地社员的信任,这了不起。”
叶星迷瞪了眼睛看,然后恍然大悟,说:“您有联想到了‘得民心者得天下’上。”
叶子军说:“对,能等到群众拥护的人都了不起。”
回到煤城的第三天,叶辉见到了汪贵明和祁晓丽。这俩人显然更适合城市生活,回到城里没几天,在孤山村时脸上的阴郁和精神上的颓废就完全没了踪影,俩人好像是刚出了监狱的犯人,都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
三个人聊了聊回城路上的经过,接下来就说到了回到城里的好上。“还是城里好吧?”汪贵明问叶辉,“让你和我们一起走,你不走,现在后悔了吧?”
祁晓丽觑了叶辉的脸色,不阴不阳来了一句:“说不定人家还不想回来呢?”
叶辉不想在这问题上纠缠,就说了汪贵明和祁晓丽走后,刘顶峰选上生产队长的事,没想到这俩人对此都不在意,回到城里后,他们就很怕再说起孤山村了。叶辉想把自己明年可能当老师的事告诉他们俩,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没说是因为叶辉考虑到,自己当老师的事还没个定数,说了明年当不成,岂不无趣,说不定只是给祁晓丽添了损自己的借口;再一个,叶辉不想让他们俩过早不痛快。好好的两个人,只要在中间放上一个谁都想要的大苹果,这关系立马就变了。
“你们没去看看徐巧丽?”叶辉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汪贵明立马低了头,祁晓丽红了眼睛,嗫嚅着说:“我去了,可人家不想见,一心一意在家伺候母亲。”
“我们三个人去,她能不见?”叶辉说。
“去了又能怎样?现在人家也不用帮忙,我们去了尴尬。”叶辉觉得也是,不过他还想问个详细,了汪贵明已经站起了身,“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看看我们的学校怎么样了。”
学校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只不过因为放了寒假,学校的大门紧闭,空旷的操场上空无一人,绕着学校的围墙走了多半圈,三个人也没有遇见一个熟人,最后他们去了当初喊口号的广场。
广场上很冷清,没有几个人。入口处,一位母亲教自己的女儿学走路,小姑娘走几步就摔倒了,然后就开始大哭。广场中心有几个雪人,三个小男孩围着雪人打雪仗。叶辉他们过去的时候,一个小孩把鞭炮插到雪人的肚子上,点燃后把雪人的肚子砸出了一个坑。
曾经的他们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只不过一去不复返了,就如他们刚刚过去的两年一样。
中心的纪念牌依然矗立,碑尖顶闪耀着阳光。三人很自然就到了纪念牌下,汪贵明三步并作两步站到了纪念牌的台阶上,举起了手说:“当时,我就是站在这个位置喊得口号,打……”
“你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叶辉问。
“当然,我永远记得,去年我回来就在这里喊了同样的口号,打倒四人帮……”
“行了,别喊了,还有意义吗?”叶辉说。
“当然有了,当初不就是因为喊口号,我们才被发配下的乡嘛。打倒四人帮!我们的总理是好总理。”汪贵明连着喊了两句,被叶辉拉了下来,“过去只是人生经历,我们还是说说明年什么时候回孤山村吧!”叶辉说。
“回孤山村!我可不回去了,城市是大海,我是大海中的一条大鲨鱼。”激动的汪贵明大声嚷。
“我们都是小蝌蚪,还大鲨鱼。”祁晓丽倒是比汪贵明清醒。
回去的路上,大家又说起了哪天回孤山村的事,叶辉说他正月初六就回去,汪贵明和祁晓丽听了,异口同声说:“神经。”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去?”叶辉问。
“过了正月十五再和我说这事。”汪贵明竟然咬牙切齿。
“那我先走了,我们孤山村见了。”叶辉说。
“越来越不懂你了。”汪贵明抱怨。
不是我们越来越不懂,而是越来越疏离,曾经的我们手挽着手上学,手挽着手一起做游戏,手挽着手放学……然后就是疏离、疏离、再疏离,直到没了任何联系。曾经的她和他哪里去了?全都匆匆而过。
@吻不过三更 2015-11-27 11:57:28
零度的舟山,你能想象吗?没有雪,但冷得牙齿打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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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赵二 2015-12-01 08:55:20
下雪的时候反而不怎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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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到大海里游个泳,上来就好了。
45、一个苹果
钢厂的职工经常往叶辉家里送东西,主要送些烟和酒什么的。这些东西叶辉一家三口用不完,就在那里放着。在回孤山村的时候,叶辉带了好几条烟——孤山村有好多人对叶辉不错,叶辉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回到孤山村的当天晚上,叶辉拿了两条烟先去看刘老大。
刘老大一家人见叶辉来了,非常热情,嘘寒问暖一番,张金凤就把叶辉推上了炕,要叶辉留下了吃饭。孤山村这么多人家,只有在刘老大家,叶辉觉得自在,再一个叶辉刚来,也不想回去做饭,就留了下来。
与去年相比,刘老大一家有两大喜事:一是张金凤生了个儿子,老来得子,大喜;再一个就是刘顶峰被选上了生产队队长。让叶辉不解的是,刘老大并没有因为这两大喜事而高兴,脑袋上好像别了八字,显得闷闷不乐,后来,叶辉知道,原来刘老大是在和刘顶峰闹别扭。
过年的饭,是一定要喝酒的,和去年一样,刘老大直接拿上了两瓶白酒,说是今天非要把这两瓶白酒消灭掉不可。
在他们刚吃饭喝酒的时候,新出生的小儿子睡醒了,然后开始哭。正在忙活的张金凤让刘泉水哄,刘泉水忙着吃饭,然后好出去玩,没管;刘顶峰就用筷子沾了酒去给孩子吮。舔到辣味的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就在刘顶峰放下筷子要哄孩子的时候,刘老大骂了一句:“你想让他变成你,长大后一喝就醉。”
刘顶峰听见了这话,拿起筷子又去沾酒给孩子吮,嘴里还嘟囔了一句:“用你管。”这是标准的逆反心理在作祟。叶辉用手挡刘顶峰,不让刘顶峰给孩子舔酒,刘顶峰不听,继续给他的这个弟弟舔酒,孩子舔一下,就哭几声,再舔一下,又哭几声。
“你能不能别给他喂酒了!”刘老大终于忍不住,不顾叶辉在场,吼骂了一句。
“给他喝点酒怎么啦?管你什么事?”刘顶峰急赤白脸争辩,然后又沾酒给孩子舔。
刘老大伸出手要打刘顶峰,张金凤急忙拉住了,说:“你们这又是怎么啦?过个年天天吵,有意思吗?也不怕人家城里人笑话。”看在叶辉的面子上,刘老大终于没有打刘顶峰,他一把把孩子拉过去,脖子上青筋直冒,然后说了一句无厘头的话:“管我什么事?他是我儿子,用你喂酒?”
刘顶峰不想在叶辉面前,被这样骂,脖子一梗,还要顶嘴,叶辉慌忙插话说:“算了吧!你们父子三个这是在干啥?”叶辉想把这父子俩逗笑,可是没有,只是张金凤稍微笑了一下说:“父子三个,两个是仇人,大仇人。”
孩子不用管了,刘顶峰就给了刘老大一个脊背,头对叶辉的头说话,说一句,喝一口,很快就把自己喝得微醉了。刘顶峰搂了叶辉的脖子一会儿叫兄弟,一会儿叫哥们,最后把满是酒气的嘴贴在叶辉的耳朵上问:“我们是不是兄弟?是不是?”
叶辉不想被这样搂着,忙着答应:“是,是,我们是兄弟。”
“是不是永远是兄弟?”
“是,我们永远是兄弟。”叶辉只能这样回答。
“好,我记得你说的这句话,但愿你也记得这句话。”刘顶峰放开叶辉,往两个碗里各倒了多半碗白酒,“叶老师!来,为了你的这句话我们干杯。”
看着碗里的白酒,叶辉想起了打虎上山的武松,不过他可没有武松的豪气。叶辉按住了刘顶峰手里的碗说:“我们不喝了,再喝就多了。”
“喝多了就是好兄弟,不喝就不是好兄弟,不仅不是——而且我们就是仇人了。”刘顶峰推开叶辉的手,先把自己的那半碗酒咕噜咕噜地灌进了肚,放下碗后,又开始强逼叶辉喝另半碗酒。叶辉不喝,刘顶峰就说:“你是我兄弟?还是我的仇人?你要是选择做我的仇人——以后就非挨我的揍不可。就你,嘿嘿,别看有文化,有文化也……也没用,我一拳就打得你门牙掉地。”
“你他娘胡扯些啥,还门牙掉地,掉你娘个头。”刘老大终于忍不住了。
刘顶峰回头,用喝红了的眼睛斜了刘老大一眼,说:“用不着你管——这是我和叶辉的事。”
“看,当个生产队长就把你嘚瑟得。”
“我就嘚瑟了,怎么了?什么事你都管?告诉你,以后别管我……管我——”
“我就管你了,怎么了?”刘老大照着刘顶峰脑袋就是两拳头,“当个破生产队长还翻了天了,还不让老子管了。”
张金凤和叶辉忙着上去拉。刘顶峰喝多了,躺在炕上说:“你们别管,让他打死我。”张金凤和叶辉好不容易把刘老大拉到西面的窑洞,张金凤安抚刘老大,叶辉怕刘顶峰出事,再说那面还个哇哇哭的孩子,就急忙回到了东面的房里。
刘顶峰没啥事,面朝天躺着,也不说打死自己的话了,嘴里嘟囔了另一句话:“叶老师,我们是兄弟,我们永远是兄弟。”在刘顶峰睡踏实之前,叶辉听到了两个字:“杨荔。”
刘顶峰和刘老大闹腾,那是因为刘顶峰当了生产队长,觉得自己长大了,要脱离刘老大的管束;刘顶峰和叶辉闹腾,那是因为杨荔,因为杨荔要和叶辉在一起教书。因为杨荔,刘顶峰不想在叶辉面前丢人,所以就硬顶刘老大。
冤有头、债有主,一切的一切看似没有缘由,其实背后都是有缘由的。还是那句话,好好的两个人,无故中间多出了一个谁都想要的大苹果,这关系可真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