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档次啊法眼啊?我是说你好美呀,”苏荻格吱格吱地咬着苹果,偏头说:“这件衣服是在昆明买的吗?我发现凤城女人挺爱赶时髦,以为怪、露、透就是时尚,就是美,殊不知美的最高境界是返璞归真,像这种朴素的田园风格,很衬你的气质。”
“什么嘛,‘田园风’既清爽又经济,不用像你那样,过一季置一批新装。
苏荻抬起头,望着楼上的书房,房门紧闭,听不到一丝动静。
“你想他们在密谋什么?”
“怎么样巧取豪夺,在穷人身上敲骨吸髓。”
苏荻想不到她这么一针见血,倒不好接口了。
两人沉默下来,便在果盘里挑挑捡捡,吃完苹果吃葡萄,又切蜜橙分着吃。
苏荻突然叹了口气:
“子嫣,我不懂你是怎么爱上张广耀的?记得昨天的事吗?别人的木柴出了些问题,他把那些可怜的山民骂得狗血淋头!你不觉得这人非我族类吗?简直一片沙漠,没有内心世界……”
徐子嫣是怎么爱上张广耀的?她一直迷迷糊糊的,倒是张广耀记得每一个细节。
去年八月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张广耀到凤城地区教育局人事科领派谴函,一进室内,他立即收起满面的春风。
房间里,坐着七八位跟广耀一般的,刚刚走出象牙之塔的大学毕业生。人人一脸青涩和彷徨,手里抱着自己的档案袋,眼巴巴地盯着主管分配的黄主任,如同一群等待屠宰的羔羊。虽说上头提倡“双向选择,自主择业”,然而无根无基的学子能拣到什么好职业?所以多还是赖上头分配。于是,每个轮到跟黄主任谈话的学子,都自知梦想难以照进现实,有人脸色煞白,有人惊惶失措,有人强忍泪珠。
一片压抑的寂静。
“你们教育局把我分配到大青山镇,凭什么?”一位红衣女孩瞧一眼调谴函,涨红了面孔哭起来:“那种地方,我不去!我就不去!!”
“莫哭莫哭”,老黄见惯不怪,陪着笑脸哄劝:“看到那边那个女孩没有?人家在昆明春城呆了四年,读的又是名校,不是也被分回我们这个‘老少边穷’的地区?你看人家,人家多坚强,不哭也不闹。”
广耀循声望去,远处窗前坐着一位女孩,马尾辫,白裙,面孔清秀,眉宇间略为骄傲,比满室学子倔强、漠然,无论如何,不肯哭,只是茫然地盯着窗外。她身上那条连衣裙极其别致,裙裾上印有翻卷的蓝色浪花,浪尖上飞翔着点点海鸥,V形的领口则用蓝色布料拼成一只展翅的海鸥,蓝白相映,清丽似幅仕女画。
红衣女孩凝视了一会白裙女孩,慢慢止住泪水,拿起调谴函,抽噎着走了。
广耀走到老黄跟前,低声说:“黄大哥,那边那个女孩叫什么?分到哪个单位?”
黄主任知道这年轻人是人事局王局长的同乡张庭长的远房堂弟,上头打过招呼分配到税务局的幸运儿,遂抽出那个女孩的资料给广耀看:
徐子嫣,21岁。接收单位:凤城地区教师进修学院。
窗外的阳光灿烂如瀑,自高高的天穹上热烈地奔泻下来,更衬得窗前女孩的裙子白得耀眼,广耀恨不能化为伊裙上的一只海欧,在她的身畔盘旋,起落,飞舞。
老黄调侃道:“怎么样?要不要替你介绍认识?”
张广耀摇摇头。
这个心高气傲的妞刚逢人生大变,现在她是油盐不进,他可不想去碰钉子。
等广耀寻到一个适当的时机去进修学院探徐子嫣,已经差不多两个月过去。
黛绿的铁门一打开,广耀就呆住了:她当时很疲倦,长发随意地散在肩头,一开门便倚着门框,一张脸微微上扬,不施脂粉的脸蛋似涂了一层清油。穿件半新不旧的白布长裙,裙身上有淡粉淡绿的半透明圆点,腰间系条长长的紫色飘带。
广耀受到了迷惑。绿色的门框圈着一位熟悉而陌生的女孩,好似一幅仕女图……门下一串洁白的贝壳风铃,在初秋的清风中互相撞击,发出“叮叮”的清脆音符,啊,他恨不得时间就止停驻,不再移动一寸。
@Z人生如戏 2015-03-03 10:47:43
每天必看,感谢楼主提供这么优秀的小说。楼主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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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夸奖,请多关注!
@御龙寻凤雏 2015-03-03 13:09:46
新人来报道,楼主首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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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关注,南方人。
徐子嫣疑疑惑惑地看着他,杏仁般的黑眼睛如潭水中的两尾游鱼,问:“你是——”
他赶紧介绍:“张广耀,G大经济管理系毕业,跟你同一天在地区教育局人事科领分配通知的。”
“可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不记得你。”
“我可记得你”,他爽朗地笑,“你穿着白色裙子,裙子上有蓝色的海浪和海鸥,坐在窗前谁也不理;我还在市报的副刊上看过你的两篇散文,从你的文章里面,我知道你对现在的生活并不满意。”
她喜欢别人看她的文字,不由嫣然一笑,将他让进客厅,给他泡上茉莉花茶,这才问:“找我有什么事?”
他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朋友给我的一张表格,是应聘广东滨海市教师的申请表;滨海正在向全国招聘老师,可以调户口,月薪是这边的三倍;如果你对现实不满意,这是个换环境的好机会。”
他连比带划地描述他毕业前考察过的广东,他口中的那方热土既务实又重能力,商机无限,机会多多。
她看着被理想光芒照亮的他,悠然神往,“我的确不喜欢走回头路,我真的厌倦了死气沉沉的生活,我确是想出去看看。”
在广耀的筹画下,徐子嫣在滨海找到了接收单位,尽管单位不算理想,但两人都把这当作权宜之计。
子嫣到地区教育局请求调动,却碰了一鼻子灰。那个胖胖的办公室主任听说又一位老师想去广东,眼睛也没离开手中的报纸,说:
“不行!上面规定:若无配偶分居或是家庭调动等正当理由,不得调出本地区,你还是安心教学吧。”
子嫣一腔热望,在对方的公事公办的口吻中化为云烟。深一脚浅一脚地飘出教育局大门,似乎人已老了一半,求人滋味之苦,至今尝个透彻。
当晚,广耀听罢她的诉苦,眼中闪出狡猾揶揄的神色,说:“这个结果我早料到,我就是让你自己去碰碰,瞧瞧官场风气是怎么回事。我打听清楚,若想从地区调走,必须走几个程序,盖这些章。”
他从衬衫口袋里掏出页折好的纸,展开,那上头写着:
一、 本单位同意调出的公章。
二、 地区教育局同意调动的公章。
三、 地区人事局放行的公章。
“啊你真行,都写好了,谢谢!”子嫣激动地接过他手书的字条。
她觉得他真是一个成熟精明的人,性恪真好,有能力有才干,乐意助人。而她却跟许多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人一样,自我中心,活在一团雾中。
“好了,现在穿上你最漂亮的衣服,化点妆,跟我到堂哥家吃午饭,我要就这件事请教堂哥,此人跟教育局曾科长、人事局王局长都蛮熟。只是——”他顿了一顿,笑呤呤地盯着他:“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问题:我该如何向大家介绍你与我的关系?”
“就说我们是好朋友呗”。
“别人会问:普通朋友,我为何如此尽心尽力地帮你?亲戚,你我不同姓不同乡?”不知为何,他的目光令她惶惶然。
她别转头,不出声。他打开一重重深锁的门,使她见到奇花异卉,以及整个美丽新世界。现在他要抽身离去么?她早已知道没有他,她寸步难行。
他深深地凝视她:“我跟大家说,你是我的女朋友,同不同意?所有人都知道我一定要去广东的,现在把女朋友的关系转过去,为的是来日南下有一个落脚点,这理由很顺理成章。”
她脸色绯红,无法坐稳,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太息一声。
她喜欢他,他跟她遇到的那些校园才子完全不同,他是个精打细算四平八稳的人,除了事业,一切都是他的附属品。她佩服他,依赖他,服从他,但是从头到尾,她并未在热恋。
他没给她思索的机会,一把将她拥在怀中:亲爱的,我们会一起去南方,别怕,一切有我,我会把所有的事情办得妥妥贴贴。
他自那个时候开始教她理性地看问题,积极地行动。
@scaife0101 2015-03-04 11:45:44
楼主考试结束了吗?今晚还有更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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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关注!我一般早上更新。
苏荻觉得,广耀的算盘太精括上算,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而老友一个人踩在云里,她有义务提醒她:
“你是性情中人,这家伙是冷血动物。看了几本励志书就觉得真理在手,成功在即,又从他们村的陈规陋习里继承了一堆偏见,你真要嫁了他,这人会成为你一辈子的批评家!最坏的是,他永远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短板,自我感觉良好……”
子嫣涨红了脸,急急分辩:“广耀不是坏人,他只是比你我多一点坎坷,多一点理性罢了。”
这位管理系高材生跟她遇到的那些校园才子完全不同,为节省时间,他看书只看《家庭》、《读者》等,上网只浏览新闻、股票等,他不懂吃喝玩乐,不爱诗情画意,不恋舞榭歌台,是个精打细算、四平八稳的人,除了事业,一切都是附属品。
“那些风花雪月真有那么重要么?”子嫣说,“广耀堂叔这盘生意为什么交给一个毕业不久的大学生打理,自是因为他有过人之处嘛。”
自从踏上社会,她就常常疑惑,文学书及影视剧中那些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在现实的土壤里真的能花出花来吗?如果大部分只是作家们的创造力游戏,诸多被诱入岐途痴心不改的文艺青年,岂不是只有当剩男剩女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