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神秘事件(抱歉更得比较慢)纪晓岚也是责编之一啊~ 基本脱水...

461、鬼吏征牛

  河南中牟县梁城乡有个开染坊的人名叫叶诚,娶妻耿氏。耿氏天赋异禀,自称开了天眼,可以看见鬼神。
  她对叶诚说:“天下间的宅男、旅行家、种地的农民、采桑养蚕的、贩夫走卒以及唱歌跳舞的,其中一半是鬼。鬼自己知道不是人,人却不能分辨身边的鬼是鬼,真是可悲啊!”
  叶诚一笑置之:“那你是人是鬼?”
  耿氏白了他一眼:“废话,我当然是人了,不然怎么会泄露天机?”
  叶诚道:“反正我是人,你是人是鬼也看不出来。不过,你是我老婆就行了。呵呵。”
  耿氏:“你倒想得开!”
  叶诚家养了一头牛,通体赤红头生一角,壮硕非常,见过的人都竖起大拇指道:“啧啧,这牛,太牛了!”

  唐宪宗元和二年(公元807年)秋,两个衣冠楚楚的人径直来到叶家牛棚,望牛兴叹。
  叶诚觉得奇怪,被老婆一把拉住,躲在了一边。叶诚知道事情蹊跷,也不敢多问,屏息窥视。
  这两个人一个身穿州使官服,一个却像庙里的土地公公,一边打量着牛,一边啧啧称赞。
  官员模样的人说道:“这头牛真是牛啊!简直极品!筋骨强健遍体火红,一定能负重走远道,寻遍全州府的牛棚,就这一头牛最牛了!”
  土地公公问道:“走远道?尊使来找牛,到底是什么差事啊?”
  官员道:“我们家大王的小女儿远嫁南海君次子,嫁妆足足装了五百车,此一去关山万里,不用这样的神牛拉车,是万万不行的!可惜,就这一头,上峰下了死命令,让我们河南道出十头壮牛,这还差着九头呢!唉,要了我的亲命了!”
  说罢,二人一阵风而去。
  叶诚夫妇这才壮着胆子出去,见牛气喘吁吁战战兢兢,浑身汗流如泉涌。耿氏忙用布将牛全身擦洗一遍,为了防寒,拿来蓝色染料,将牛脖颈处染成了蓝色。

  当晚,一位军吏身穿紫衣胯下宝马,率领数十骑兵呼啸而来,进牛棚一看,怒道:“岂有此理,不是那头神牛!”
  军吏高声呼喝,土地公公冒股青烟从地底钻了出来,一见牛变了样,也大惊失色拼命磕头。
  军吏喝道:“公主远嫁,这么大的事,你竟敢搪塞欺瞒?神牛在哪儿?怎么是这么一头蓝脖怪物?”
  土地公公忙道:“我跟州使大人一块看的啊,岂敢欺瞒上差?神牛被偷梁换柱,一定是它本家主人干的,这家主人姓叶,我这就去抓他!”
  叶诚被提溜出来,吓得面无人色呼天抢地。家人惊醒,只见叶诚就地打滚痛苦异常,却看不见有人打他。一家人心知闹鬼又胆怯无知,只好下跪哀号祈求垂怜。
  耿氏很镇定,思量片刻就知事情原委,提起一桶水来,走到牛跟前,劈头浇了下去,蓝色染料冲洗而下,露出牛的本来面目。
  一阵大风骤起,叶家人被吹得睁不开眼睛。
  过了好一会,风停了下来,一切恢复平静。叶诚被家人搀扶着起身一看,那头牛已经死了。
  叶诚哭道:“老婆,这是咋回事啊?”
  耿氏面无表情道:“牛没死,去公干了!人没事就好!”

  后来,杨曙方做了中牟县县宰,听说这事,招来叶诚夫妇询问,果然跟传闻一样。后来,杨曙方进京,把这事告诉了大臣牛僧孺,牛僧孺就把事情记录下来,流传至今。

  唐 牛僧孺《玄怪录》
462、佛陀


  周昭王二十四年(公元前1027年)四月初八,岁在甲寅,江河湖泊水位暴涨,就连井水也都翻涌而出。镐京宫室摇荡,山川大地震颤。
  当晚,有五颜六色的光芒出现在西方夜空,直冲向太微星座。整个夜空变作青红色。
  周昭王问太史令苏由:“这是什么征兆?”
  苏由占卜之后答道:“西方有大圣人降世,因而天降瑞霭,大地震动。”
  周昭王:“哦?大圣人?离中土多远?”
  苏由道:“十万八千里!”
  周昭王不禁叹息:“唉,可惜啊!见不到这位圣人啊!”
  苏由掐指一算道:“这位西方圣人的学说,千年之后会传播到中土。”
  周昭王:“千年之后?唉,到那时,我的骨头都朽了!”
  周昭王下令镌刻石碑纪念此事,埋在南郊祭天祠外。
  其后,周穆王即位,周穆王五十三年(公元前949年),岁在壬申,二月十五日,暴风骤起天空晦暗,山崩地裂树木折损。午后,西方惊现十二道白色长虹,南北横跨长空,直到第二天凌晨才散去。
  周穆王惊魂不定,询问太史令扈多,扈多知道前朝勒石树碑之事,叹道:“那位西方圣人去世了!”

  释迦牟尼佛,即如来佛祖,约前624-前544,一说前564-前484,原名悉达多?乔达摩,(巴利文:Siddhattha Gotama;梵文: Siddhārtha Gautama),意为“一切义成就者”,佛教创始人。成佛后被称为释迦牟尼,尊称为佛陀,意思是大彻大悟的人。民间信徒称呼他为佛祖。本是古印度迦毗罗卫国(今尼泊尔境内)的太子,是释迦族人,属刹帝利种姓。父为净饭王,母为摩耶夫人。

  这样,就和中国古籍记载的佛祖诞辰时间不符合了,历来颇有争论。

  另外,关于佛教传入中国的具体时间,学术界更是诸说纷纭。

  据《后汉书》记载:东汉永平七年(公元64年)的一天晚上,汉明帝梦见了一位金光闪闪的人在殿前飞翔。
  第二天,汉明帝询问群臣,太史傅毅告诉汉明帝:“我听说印度有位得道的神,号称佛,能够飞身虚空中,全身环绕着五彩绚烂的光,陛下梦见的大概是佛吧!”
  汉明帝对傅毅的话很感兴趣,于是便派羽林郎中秦景、蔡愔、博士弟子王遵等十三人出使西域。
  公元 67年,他们带着两位印度的僧人迦叶摩腾和竺法兰回到洛阳,他们用白马驮着经书和佛像,引起百姓围观赞叹。随后,两位高僧开始翻译了一部分佛经,流传至今,相传就是赫赫有名的《四十二章经》,是《阿含经》的节要译本。同时在洛阳建造了中国第一个佛教寺院,就是今天的白马寺。

  但是《汉书》中也有记载,汉哀帝元寿元年(公元前2年),大月支国使者伊存抵达长安,他口授佛经给一个名叫景卢的博士弟子。这是中国正史中关于佛教传入中国的最早记录,但此事影响不大,被淹没在浩瀚史籍中了。

  当然,还有传说。在与印度阿育王(约公元前272-226在位)几乎同时的秦始皇(公元前246-210在位)时代,已有印度的沙门室利房等十八人来到秦都咸阳。但史籍并未记载当时的情景。
  在公元前250年,阿育王第三次汇集高僧大德,赴各国传教,中国各地至今仍有阿育王塔屹立不倒,当为明证。
  另外,也有认为宋玉《高唐赋》和《史记 始皇本纪》中的“羡门”即沙门,指的就是佛教,但因无译述学说传世,无从确考。

  唐 玄奘《大唐西域记》引述《周书异记》
463、神镜:古代IPAD

  吴地人沈爱喜欢看人家抓鱼,一日,他在河边观看渔夫撒网,渔夫一网拉上来,一条小鱼都没有,不禁摇头叹息。
  沈爱眼见渔网沉重,忙凑到跟前仔细查看,渔网中竟有一面亮闪闪的镜子,上面镌刻道:紫金精炼而成,白天能照见鬼影。
  渔夫不识字,更不识货,被沈爱花言巧语,只花了一百文买了去。
  沈爱把古镜拿回家放在阁楼上,夜里,古镜射出耀眼的光芒,光芒之下,竟能浮现出奇绝瑰丽的景物,远非人间气象。
  沈爱激动坏了,整日捧着镜子赏玩,欣赏镜中风景乐此不疲如痴如醉。
  突然有一天,镜中出现了沈爱亡故多年的父亲,父亲端坐在一朵莲花上,身子比莲花还小,却纤毫毕现活灵活现。沈爱大声呼喊父亲,热泪纵横,但父亲含笑不答。
  沈爱的妻子也喜欢上古镜,日日争抢。一天,沈妻竟然在镜中看见了死去好久的爱犬,也不禁为之垂泪。
  沈爱意识到这面古镜是不祥之物,惊惧之下,将古镜拿到河边寻获处,扔了下去。
  此后,再也没人见过这面古镜。


  镜子能出现美景人物,这不就是一个显示屏嘛!更神奇的是,竟然不用电!


  元 伊世珍《琅嬛记》引宋无名氏《采兰杂志》
464、龙神赠碗

  唐代宗大历年间(766年-779年),洛阳人刘贯词落魄于苏州,遇上了一位同乡秀才名叫蔡霞,刘贯词是个秋风钝秀才,颇识风雅,跟蔡霞相谈甚欢引为知己。
  一日,酒足饭饱之后,彩霞问道:“兄台流落江湖,所为何事?”
  刘贯词叹道:“不就为了混口饭吃,想找个识我者帮衬一把。”
  蔡霞笑道:“你何不早说?老这么瞎混也不是办法啊!你说吧,想挣多少钱才回故里?”
  刘贯词道:“我野心也不大,能弄十万钱就差不多了。”
  蔡霞道:“兄台落魄至此还想弄十万钱,还说没野心啊?这样吧,你我相交一场也是缘分,我帮你得了!十万钱我给你!”
  刘贯词眼睛一亮:“啊?那多不好意思啊!”
  蔡霞道:“钱是王八蛋,没了咱再赚嘛!实不相瞒,我家里出了点乱子,这才奔逃千里避祸,离家已经三年了,很是挂念家中老小。我修书一封,你帮我带回去吧!”
  刘贯词心想:“送封信就给十万钱,这哥儿们真敞亮啊!”
  蔡霞笑道:“还有更敞亮的呢!”
  刘贯词吓了一跳:“兄弟,我心里想的你都能猜中啊?”
  蔡霞道:“实不相瞒,我不是人,是龙。家住渭桥下,你到那儿之后,闭上眼睛敲击桥柱子,自然有人迎接你。我这封信事关重大,老母不识字,你我又是兄弟,情同骨肉,可令小妹出来拆看书信,不必忌讳,小妹虽年幼,但聪慧过人,看了信后,还会再赠你一百缗(同“贯”,一千文钱串成一串为一缗)钱的,你也别客气,拿着做点小生意吧!”
  刘贯词感动不已,拿着钱和书信就返回洛阳。

  到了渭桥下,一汪潭水清澈见底,但并没有见到宅院。刘贯词闭上眼睛敲了几下桥柱子,一个人应声而出。
  刘贯词一睁眼,石桥和潭水都不见了,眼前是广厦万间,亭台楼阁园林泉石,非王侯府邸可比。
  刘贯词傻呵呵地跟着仆人走了好久,这才进入正厅。
  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妇人前来迎接。
  刘贯词知道是老夫人,连忙行礼说明事由。
  老夫人叹道:“我儿子出游这么久,一点音讯都没有,幸亏先生千里而来报平安,才让我略感放心啊!书信在哪儿,拿来我看!”
  刘贯词忙说:“蔡霞交代了,请小妹出来拆看书信。”
  老夫人面上有点不高兴,但也只好答应。
  不一会儿,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位十五六岁的绝色少女娉婷而来,朝母亲和刘贯词行礼后,这才接过书信仔细看了。而后,备下珍馐美味,请刘贯词享用。老夫人作陪,小妹把盏。
  刘贯词吃得正高兴,老夫人忽然眼睛变红浑身颤抖,直勾勾看着刘贯词,刘贯词不禁脑门冒冷汗。
  小妹连忙说道:“哥哥书信中说要给你一百缗钱做谢礼,但百缗钱你拿着不方便,我给你一个宝物,价值百缗如何?”
  刘贯词嘴上客气道:“为兄弟送封信而已,还要什么钱啊?”
  老夫人道:“我儿子一向信守承诺,既然说了,我们就得照办!”
  小妹示意丫鬟,丫鬟很快捧出一个碗来,递给刘贯词。
  老夫人嘴角淌下口水,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小妹急道:“我娘年事已高,时常中风,看来又犯病了。就不留兄长久坐了。这个碗乃是罽宾国镇国神器,你拿出去卖,不给一百缗千万别出手!恕不远送了!”
  说罢,小妹急急搀扶老夫人入内。
  仆人送刘贯词出门,送至门外刚走几步,一脚踏空,仿佛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一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发现还在渭桥之下,潭水碧波依旧。
  刘贯词低头查看那只碗,不过是个黄色铜碗,式样很是普通。但转念想毕竟是龙宫之物,确信是个宝贝。
  刘贯词拿碗到集市上叫卖,有出五百钱的,有出八百钱的,离预计目标相当遥远,不禁心灰意冷。
  但刘贯词也轴,坚信龙神家族不会诳人,日日捧着碗在市集叫卖,一直坚持了一年多,集市上所有人都笑他是个疯子。
  突然有一天,西市一个胡商闻讯而来,仔细端详那碗之后赞不绝口,连呼这碗是宝贝。
  刘贯词坐地起价,称要二百缗才卖。
  胡商笑道:“这碗不是中原的宝贝,在你们这儿一点用都没有,就一百缗了,你要不卖,再等十年也等不到我这样的买主!”
  刘贯词一听,赶紧答应了。
  交割完毕,胡商这才娓娓道来:“这碗是罽宾国镇国之宝,有这碗在,罽宾国就风调雨顺民生安乐,这碗一丢,马上闹饥荒,兵戈四起。我听说是渭河龙王的儿子偷了这个宝贝,你是如何拿到的?”
  刘贯词据实相告。
  胡商道:“罽宾国龙神上奏天庭,追寻宝贝,天庭震怒,怪罪下来,所以,你那位哥儿们才避居千里之外。但躲避终究不是办法,这才假借你手使神器重现天日,再交到我手上,归还罽宾国。蔡霞让龙妹出面接见你,其实是为了保护你,龙母年迈体衰,需吞食青壮男丁才能延续生命,她看见你眼睛发红口水直冒,就是要吃你啊!”
  刘贯词惊呼:“好险!”
  胡商道:“五十天后,洛阳境内大小河流必定翻涌奔腾,就是你那位兄弟回来了。你们能否再相见,就看你的造化了。”
  刘贯词道:“为什么要等到五十天后呢?如今归还神碗事情了断了,我那神龙哥儿们一飞冲天,几千里不在顷刻之间嘛!”
  胡商笑道:“五十天后我才能翻越葱岭到达罽宾国境内,他才敢回来呢!事情才能圆满。”
  刘贯词不禁感叹。
  五十天后,河水暴涨,刘贯词又到渭桥下,惦记着再见一下龙妹略亲芳泽,但桥柱子都被大水淹没了,只好望洋兴叹,怅然离去。

  注:
  罽宾国:又作凛宾国、劫宾国、羯宾国。为汉朝时之西域国名。位于印度北部。即今喀什米尔一带之地。

  帕米尔高原,中国古代称葱岭,是自汉武帝以来开辟的丝绸之路之必经之地。帕米尔高原位于中亚东南部、中国的西端,地跨塔吉克斯坦、中国和阿富汗。目前除东部倾斜坡仍为中国所管辖外,大部分属于塔吉克斯坦,只有瓦罕帕米尔属于阿富汗。


  唐 李复言《续玄怪录》
465、钱方义

  唐敬宗宝历年间(825年正月-827年二月),故华州(今陕西省华县)刺史、礼部尚书钱徽之子钱方义,官居殿中侍御史,独居长安城长乐第。
  夜半起身如厕,忽见墙角闪出一个人来,身长不过三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步步紧逼。
  钱方义提着裤子就要逃,但仓促间难以起身,只得硬着头皮喝道:“你是鬼,我是人,你要想害我,逃也没用!我观足下相貌,莫非是郭登?”
  那鬼笑道:“果然是读书人,没错,我就是郭登。”
  钱方义道:“人鬼殊途,你乃厕中之鬼,我乃朝廷命官,井水不犯河水,你见我干嘛?再说,我早听人说了,只要见你一面,必死无疑!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干嘛要害死我啊?”
  郭登道:“我没害死过人,真的,我出来机会并不多,而且,撞见我横死的人,大多气血不足缺乏正气,跟我压根没关系。您是个贵人,我找你,是有事相托。你不要怕,贵人紫气灌顶正气凛然,见我不妨事的!”
  钱方义这才舒口气道:“说罢,啥事?”
  郭登道:“我做厕神已经很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这不,好容易熬出头,应该能升迁了。不过,阴司黑暗远甚于阳间,没有贵人相助,我根本出不了这臭哄哄的厕所!贵人福大命大,我们前世又有渊源,请你务必帮我。明天,请你找人用金字书写《金刚经》一卷,请高僧诵读后,再拿到厕所门前焚烧,小弟就能升官了,到时必当厚报。”
  钱方义笑道:“这事好办。说完没?我还没方便呢!”
  郭登道:“别急啊!你虽然是贵人,但我毕竟阴气过盛,就算你福大命大,也会有些不舒服。可以服用生犀角、生玳瑁,再用麝香塞住鼻孔,一会就好了。”
  钱方义道:“好了,记下了!”
  郭登闪身不见了。
  钱方义方便后,返回卧房就觉得不舒服,气喘胸闷耳鸣眼花。连忙吃了麝香,再用其塞住鼻孔,感觉好了些。家中没有玳瑁和犀角,其父尚书门下王直温曾在江岭做官,家中奇珍异宝很多,钱方义连忙派人去,寻来玳瑁和犀角,急急服下,顷刻间神清气爽豁然痊愈。
  第二天一大早,钱方义就请人用金字写了三卷《金刚经》,请高僧诵读后,拿到厕所前焚烧了事。
  钱方义心道:“你要一卷,我送你三卷,够朋友吧?”

  一个多月后,钱方义到同州(今陕西省渭南市大荔县)别墅 ,刚刚安排好歇息下来,一位姓裴的老者求见,钱方义跟他认识,但已经十年没见过了,一番寒暄之后,裴老请钱方义一道出游,去见一位故人。
  刚到郊外,裴老转身就不见了。只见两队紫衣小吏簇拥着一个领袍光鲜、手持象牙笏板的官员迎候在此,仔细一看,官员竟是郭登。
  郭登再三致谢:“哥儿们,你太仗义了!我升官只消一卷金刚经就行了,你给我三卷!这下,功德极多,我现在升大官了!谢谢啊!”
  钱方义道:“我也就想着给你来个一步到位,省得你以后再来烦我!裴老呢?”
  郭登叹道:“裴老在江夏卧病在床,我不方便去请你,就临时借用了裴老魂魄一下,你放心,老人家不会有事的!”
  钱方义问道:“老人家没事,我有事了是不?”
  郭登不要意思一笑道:“可不,我还得烦你一次呢!”
  钱方义道:“啊?瞧你这阵势,富比王侯了都,还要我做什么?”
  郭登道:“哥儿们,你有所不知啊!本来啊,我也就升一级,离开厕所罢了,没承想一下子搞大了,做了这么大一官,配套设施就跟不上了。特别是我那厨子,太不靠谱了,做那饭菜比大便还臭,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劳烦哥们儿再给我弄七卷金刚经,这才能一步到位呢!”
  钱方义苦笑:“得,好事做到底,我帮你再搞一次吧!先说好啊,下不为例!”
  郭登连连点头:“是是是,绝对最后一次了!不过,我还得嘱咐您几句,也算是互通有无了!我升官之后,厕神就换了别人了。厕神一般每月的初六、十六、二十六出来巡视,一般都是后半夜,人要是撞见了,不死即病。上次,有一位起居八座的大官就撞见我半面,卧病一个多月才好呢!哥儿们把这事告诉亲朋好友,也就能趋吉避凶了。阴曹地府里的大小官吏,大多福薄德浅,时常忍饥挨饿,哥儿们不妨经常供奉一些果品肉食,招待八方神鬼,将来必有福报!”
  钱方义道:“你我人鬼殊途,偶然相见相谈甚欢,已经情同兄弟了!转经的事,我明天就办!谢谢你的告诫了!”

  第二天,钱方义大发善心,请人写了七七四十九卷金刚经,高僧诵读焚烧祈愿。整整一天才功德圆满。
  当夜,钱方义梦见郭登再次致谢:“哥儿们,我实在是太感动了!这下换了个大厨伺候我,简直享受天神的待遇了!多谢你了!以后你一有什么危难,我一定事先告知你!之前跟你说的泛祭八方神鬼的事可别忘了!”

  唐文宗大和二年(公元828年)秋,钱方义的堂兄和李复言在馆阁相见,秉烛夜话时,说及此事,李复言将其记载下来。

  八座:亦作“ 八坐 ”。 封建时代中央政府的八种高级官员。历朝制度不一,所指不同。东汉以六曹尚书并令、仆射为“八座”;三国 魏、南朝 宋 齐 以五曹尚书、二仆射、一令为“八座”; 隋 唐以六尚书、左右仆射及令为“八座”。 清代则用作对六部尚书的称呼。后世文学作品多以指称尚书之类高官。

  殿中侍御史:官名。三国魏派御史二人居殿中,察非法,后乃以之为官名。两晋南北朝沿置。隋改称殿内侍御史。炀帝时省。唐复置殿中侍御史,掌纠察朝仪,兼知库藏出纳及宫门内事,及京畿纠察事宜,位从七品下,较侍御史(从六品下)低。台中食坐之南有横榻,名“南床”,为侍御史专席,殿中侍御史与监察御史(正八品下)均不得坐。侍御史称“台端”、“端公”,殿中称“副端”。宋沿设殿中侍御史,掌纠弹百官朝会失仪事。元亦设此官,初沿宋制为正七品,后提高至四品。明初尚置,洪武九年(1376)废。

  阴阳两界,会不会是两个空间偶有重叠呢?所谓鬼神,不过是另一空间的人呢?


  唐 李复言《续玄怪录》

466、王昌龄祷神

  唐玄宗开元年间(713年十二月—741年十二月),琅琊人王昌龄从苏州驾船驶往京国,船行至马当山,遭遇风暴。
  船家说道:“这马当山上有座神庙极为灵验,来往客商行人都要备下祭品去祈求平安,我们要不去,这风暴看来是不会平息的。”
  王昌龄不愿下船,但还是令人备下美酒、脯肉、纸马等祭品,又见行李中有双草履子(即草鞋,唐代小脚女子穿的一种当时流行的草鞋),也一并交给仆从,道:“酒肉纸马献给山神,草履子嘛,就进献山神夫人了!”
  王昌龄还笔走龙蛇援笔立就写了一首诗:

  青骢一匹昆仑牵,奉上大王不取钱。
  直为猛风波里骤,莫怪昌龄不下船。

  吩咐仆从将诗在神像前焚烧,以示诚心歉意。
  仆从拎着祭品下船到山神庙祈祷一番,返回舟中风暴已息天已放晴。王昌龄立即下令开船。
  走到半道,王昌龄忽然想到,自己一把随身携带的错金小刀放在草履子内,一时忘记了,竟被随之拿到神庙当祭品了。
  王昌龄有点惋惜,但又觉得不值得返回再取,只得继续前行。
  船又行驶了四五里,一条长约三尺的赤红鲤鱼从水中跃上船来,被船家一把按住。
  王昌龄大笑:“送上门的鲜物,难得难得!”
  仆从杀鱼烹饪,刚剖开鱼肚子,那把错金小刀金灿灿地掉了出来,登时,满船人惊叹不已。
  王昌龄叹道:“马当山神也是个信义之神啊!古书上载有东晋时葛仙翁葛洪命鱼送书信的事,古诗赞为‘剖锦得素书’,一直觉得是虚妄之谈,现在才信以为真啊!”

  马当山在江西彭泽县东北四十里,安徽东流县西南七十里,山形似马,横枕大江,回风撼浪,舟船艰阻,山腹有洞甚深,山际有马当庙,《唐?陆龟蒙?马当山铭》:“天下之险者,在山曰太行,在水曰吕梁,合二险而为一,吾又闻乎马当。”

  唐 谷神子《博异志》

467、崔玄微


  唐玄宗天宝年间(742年正月—756年七月),洛阳东郊崔玄微是个十足的隐士,沉迷道家辟谷之术,三十年来只吃木茯苓过活。茯苓一吃光,崔玄微就带着僮仆到嵩山去采,决不买药铺里的,以免被假冒伪劣蒙骗。因而修炼得仙风道骨器宇不凡。
  崔玄微的宅院从不打理,大门不关二门不闭,蓬草蒿莱满院,好像从没人住过似的。
  春夜烂漫,风清月朗。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崔玄微就在院子里溜达,草丛中不时有野兔刺猬窜动,耳边虫鸣蛙叫,他觉得很是满足。
  三更时分,一个青衣丫鬟从院外进来行礼:“我家几个姑娘想在此歇息一下,先生能行个方便吗?”
  崔玄微自然应允。
  顷刻间,十几个丫鬟簇拥着几个少女花枝乱颤莺莺燕燕娉婷而入。
  绿衣少女道:“我姓杨,这姐妹姓李,她姓陶。”
  又一红衣少女道:“我姓石,名叫醋醋。”
  一行人朝崔玄微行礼,崔玄微请他们落座,令人奉上清茶,在月光下品茗叙谈。
  崔玄微见她们个个仙姿逸貌国色天香,料定不是等闲之辈,很是谨慎礼貌。
  崔玄微问她们行止,答道:“我们姐妹要去探访封十八姨,相约今晚在此相见。”
  这时,门外有人叫道:“封家姨到!”
  众佳丽连忙起身相迎,执礼甚恭。
  封十八姨很酷的样子,态度傲慢,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杨氏道:“此间主人崔先生是个贤士,这里清幽雅致远胜别处,所以才选这儿迎候姨娘。”
  封十八姨言辞冷冰冰的,坐下来少言寡语。
  崔玄微有点尴尬,令人奉上美酒果品招待大家。
  众佳丽举杯畅饮,吟诗唱答,崔玄微听得心醉神迷。
  红衣少女为白衣少女祝酒唱道:

  皎洁玉颜胜白雪,况乃当年对芳月。
  沉吟不敢怨东风,自叹容华暗消歇。

  白衣少女一番感叹,也举杯唱和:

  绛衣披拂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
  自恨红颜留不住,莫怨春风道薄情。

  崔玄微察觉诗中有凄冷之意,不禁心中酸涩。
  轮到封十八姨喝酒吟唱,但她倨傲轻佻,竟打翻酒杯,酒水洒在醋醋的裙子上。
  醋醋起身怒道:“太欺负人了!我们这么巴结你,你还这么得瑟!我不伺候了!”
  醋醋拂袖而去。
  封十八姨冷冷一笑道:“小丫头耍酒疯,有你后悔的时候!”
  说罢,起身离去,众佳丽忙好言相劝,但封十八姨动了意气,扬长离去。众佳丽不禁黯然失色。
  崔玄微觉得纳闷,但也不好多问。众佳丽径自往在西苑歇息。

  第二天夜,众佳丽呼唤醋醋还要去拜见封十八姨,醋醋怒道:“那个老巫婆性情孤僻,简直就是个死变态,再求她也没用的!还不如求崔先生帮我们呢!”
  崔玄微道:“啊?我帮你们?”
  醋醋道:“我们众姐妹每年都被恶风侵扰苦不堪言,万般无奈之下,年年都要恳求封十八姨护佑。但她贪得无厌反复无常,每年都刁难我们。昨晚你也看见了,那老娘们太不靠谱了,我们姐妹祸在顷刻了!”
  众佳丽黯然泪下,个个花枝乱颤如梨花带雨烟笼芍药。
  崔玄微来了精神,鼓足勇气道:“你们说吧,让我怎么做?”
  醋醋道:“请先生初一那天用红布做一个幡,上面画着日月、五星,这个月二十一,东风微起时,将幡在院子东侧立起来即可。”
  崔玄微笑道:“这是简单嘛!佳人嘱托定不相负!”
  众佳丽掩口一笑,纷纷致谢,随后袅袅而去。

  崔玄微立刻亲手制作星月布幡,二十一当日,果真东风起,崔玄微忙把幡子立了起来。
  当日狂风袭来,飞沙走石,洛阳南郊花草树木遭灭顶之灾的不可胜数。唯独崔宅院子里的各色花卉树木安然无恙。
  崔玄微恍然大悟以手加额:那些佳丽就是这院里的花精树妖啊!醋醋是石榴,杨李陶就是杨树、李树、桃树。封十八姨不用说,一定是风神了。

  几天后,众佳丽再度现身,带着桃花李花数斗,请崔玄微服用,声称可延年益寿。
  崔玄微答应每年都用星月幡为她们遮风,众花精感激涕零。
  直到唐宪宗元和年间(806年 - 820年),崔玄微还活得结实,样貌一如三十岁青年。


  五星是指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五星。这五颗星最初分别叫辰星、太白、荧惑、岁星、镇星,这也是古代对这五颗星的通常称法。把这五颗星叫金木水火土,是把地上的五原素配上天上的五颗行星而产生的。


  唐 谷神子《博异志》
468、韦驺

  唐朝时,有一读书人韦驺精通音律,擅长长啸,因为自以为帅哥,很是得意,自称“逸群公子”。他考了一次进士没考中,就决定不再应考,颇为自负地说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做个书呆子有什么用?考官没取我是朝廷的损失!我玩儿去了!”
  韦驺开始漫游天下,行至岳阳一时无聊再加上缺钱,就做了太守的秘书。文山会海案牍劳形极度无聊,干了几个月,韦驺就装病开溜了。太守很大方,给了他一笔银子。韦驺脚底抹油溜之乎也。
  韦驺的弟弟韦騋,前不久在洞庭湖游玩,扁舟倾覆,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韦驺到湖畔嚎啕大哭起来,哭着哭着怒了,指着湖边的湖神庙大骂:“老百姓花这么多钱建座庙,就是为了让你这湖神保平安,可你倒好,完全不作为!我弟弟出事,你脱不了干系!我要不把你这座破庙给烧了,我就不姓韦!”
  韦驺说干就干,雇了几个亡命之徒潜伏下来,等待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动手放火。
  韦驺在船上歇息,不知不觉睡着了。就梦见一个身着盛装的官员前来拜见,一问,居然是洞庭湖神。
  湖神说道:“我们阴间现在进步了,可是十足的民主法治社会,不会冤杀一个好人的。你爹当年在这儿做官,不分青红皂白,将境内所有的神庙都拆了,明明是想联合奸商做房地产,却说什么破除迷信,保护性拆除。强词夺理乃至于此!这其中有两座庙极为灵验,建筑风格独到,是十足的文保单位,两位庙神也很灵验,为百姓做了很多好事。他们两个向玉帝叫屈,玉帝会同天庭最高法院反复审核,决定让你们家死一个最没出息的儿子抵罪。你也知道,你弟弟没你帅,不会唱歌也不会吹口哨,活着都多余,所以,才决定弄他。当然了,见你这么伤心,我开个后门,把你弟弟的尸体还给你,也算够意思了。你可别学你爹乱烧神庙啊!”
  说罢,湖神冒股烟不见了。
  韦驺惊醒,吓了一身冷汗,连忙遣散几个哥儿们,并到神庙前表示歉意。
  随后,在湖边散步,弟弟的尸体浮出水面。韦驺令人收殓安葬不在话下。

  第二天夜,韦驺再次梦见湖神发话:“哥儿们毕竟是个聪明人,前途不可限量!我还捏把冷汗,担心你混不吝真的放火呢!鬼神不怕痴男怨妇,就怕你这样的纯爷们儿啊,说干就干不犯嘀咕,幸亏你昨晚打了个盹儿我才能及时托梦,不然可玩儿完了!这样吧,我知道你精通音律,我当年在洞庭湖也搞过乐队,还偷学了黄帝的《咸池》古乐,演奏给你听听吧!”
  顿时,仙乐飘飘响彻云天,韦驺心醉神迷。
  乐曲终了余音未绝,直到韦驺醒来,耳边还在回响。
  随后,韦驺默记《咸池》古乐,时常纵酒弹奏,听者无不动容,以为钧天之乐人间绝响。

  注:
  啸:撮口发出悠长清越的声音。古人常以此述志。王维《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三国 魏 曹植 《美女篇》:“顾盼遗光采,长啸气若兰。”

  咸池:古乐曲名。相传为 尧 乐。一说为 黄帝 之乐, 尧 增修沿用。 《礼记?乐记》:“《咸池》,备矣。” 郑玄 注:“ 黄帝 所作乐名也, 尧 增脩而用之。” 唐 元稹 《和李校书新题乐府?法曲》:“ 舜 持干羽 苗 革心, 尧 用《咸池》凤巢阁。” 清 姚鼐 《雨登岳阳楼》诗:“《咸池》行复奏,倚待与谁聆。”


  唐 袁郊《甘泽谣》

更不更? (大根’仁)
抱歉,作者正在帮剧组写剧本,所以龟速更新啊~
好不容易更一个,还审核...
469、生死两至交

  汉朝时,山阳金乡(今山东省金乡县)人范式和汝南(今河南省汝南县)人张劭,在太学游学两年,结下深厚情谊,引为至交。范式字巨卿,张劭字元伯,看样子二人在家里都是排行老大,一定都豪迈大度明事理识大体。
  二人依依惜别时,范式道:“元伯兄,你家里有事先回去也好,我资质平庸,还得在太学多混两年,弄个毕业证啥的再说。两年后的今天,我必定到你府上,拜会令尊令堂,看望你家里的娃。”
  张劭含泪点头。

  古人很可怜,没电报更没手机,连微博都没有,哥儿俩虽情深似海,但不在一个地儿了,就彻底断了消息。
  一晃两年过去了,张劭请示父母,又令家人杀鸡宰羊置办酒席,等着范式来到。
  张母道:“两年没来往了,又远隔千里之遥,他能这么按时来吗?孩子啊,你也太轴了吧?”
  张劭很自信地说道:“我们是生死之交,巨卿又是信义之士,他一定会来的!”
  话音刚落,范式翩然而至。
  二人把酒言欢后,又洒泪道别。

  后来,张劭病重,卧床不起。同乡好友郅君章、殷子徵来探望他,见他快不行了,就日夜守护在侧,悉心照料。
  张劭含泪道:“唉,恨不能见到我的死友啊!”
  殷子徵笑骂道:“你这小子说啥呢?我跟君章伺候你多少天了,难道还不是你的死友?太不靠谱了吧你?伤自尊了,君章,咱俩走吧!”
  郅君章知道殷子徵是开玩笑,含笑不语。
  张劭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你们俩自然是我好友,可却是生之友,唯独山阳范式,却是我的死友啊!”
  话说完,张劭就带着终生遗憾撒手人寰。

  范式在老家,夜半做梦,梦见张劭戴一顶黑色帽子,帽穗低垂摇晃,光着脚丫子在狂奔惊呼:“巨卿,我已经上西天了!将于几日后下葬,到时候你可得给我送葬啊!呜呼,你我兄弟,从此阴阳相隔了!”
  范式惊醒,嚎啕大哭,当即起身赶路。

  张劭如期下葬,送葬队伍浩浩荡荡,赶赴郊外张家墓地。行至半路,运送灵柩的马车陷进泥泞里,无论多少人使尽全力去推车,还是不能动分毫。
  张劭的母亲意识到问题所在,伏棺大哭:“孩子啊!我知道你惦记着范式能来送葬,见你最后一面,可他远隔万水千山,如何能到啊?”
  无奈下,送葬队伍只得停了下来。

  这时,一辆白马素车疾驰而来,嚎啕大哭之声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张母一望可知,说道:“这一定是范式来了!”
  众人都不信。
  转眼间马车行至眼前,范式跃下马车,大哭道:“元伯,我来迟了!你我死生异路,以后再不能诗酒唱答纵论天下了!上苍何其不公!你英年早逝,从此天下,再无知己!”
  范式泪如雨下,送葬的和看热闹的上千人,无不为之垂泪。
  范式上前推车,灵柩应声而动,很顺利地抵达墓地。
  临下葬前,范式恳求开棺见张劭最后一面,张母含泪答应。只见张劭颜色如生,眼角淌下两行清泪。
  葬礼完毕,范式亲手在幕前种下了两株柏树,洒泪祭奠良久,这才离去。


  生死两兄弟,情义薄云天,千载之下,令人热泪盈眶!


  东晋 干宝《搜神记》
470、异宝

  唐玄宗开元年间,宰相张说得到一枚珍珠,名叫“记事珠”,夜间能发光,波光涟漪光耀一室。但最神奇的是,一旦主人有什么事忘记了,只要手握“记事珠”,立马豁然开朗,忘记的事马上想起来,而且事无巨细历历在目。张说引为至宝,为他做宰相处理政务立下汗马功劳。

  西域龟兹国进贡石枕一个,其色如玛瑙,温如玉,但做工很粗率,唐玄宗并不喜欢。可这个玉枕有个神奇之处就是,一旦枕着它,马上就能入睡,五洲三岛的仙境,五湖四海的壮美景色都能在梦中清晰可见如在眼前。唐玄宗为它取名“游仙枕”,后赏赐给了杨国忠。

  皇宫内库里有一盏酒杯,样式并不精巧,青色,纹理凌乱,杯壁轻薄如纸,杯足上有三个掐金丝做成的字,叫“自暖杯”。唐玄宗无意间看见这个酒杯,很是好奇,就令人往酒杯中倒酒,酒渐渐冒起烟来,而后竟然沸腾起来,直到杯中酒完全蒸发掉。再摸酒杯,竟还是冰凉的。唐玄宗询问“自暖杯”的来历,但无人知晓。

  开元二年冬至,交趾国进贡犀牛角一根,色泽如黄金。唐玄宗瞄了一眼,丝毫不以为奇。交趾使者请宫人拿出一个金盘,将犀牛角放在盘中,置于大殿中央。顷刻间,只觉犀牛角散出热气来,大殿内很快暖洋洋的,数九寒天如沐春风。
  唐玄宗这才啧啧惊叹。使者道:“这是辟寒犀的角,极其珍稀。可自然生热,冬季可用来暖 房,经久热气不散。当年隋文帝时,敝国曾进贡过一枚,听说后来隋末离乱早不知所踪。今圣上福泽四海,敝国感怀天恩,这才进贡至宝。”唐玄宗就爱听拍马屁的,重赏交趾使者。


  五代 王仁裕 《开元天宝遗事》

471、千岁狐伯裘

  南朝刘宋时,酒泉郡连续几任太守都死在任上,朝廷派员查案也没有头绪,遂成谜案。
  渤海人陈斐这个倒霉催的,竟被派往酒泉继任太守,这哪儿是去做官,分明是让他去死。
  陈斐哭了又哭,无计可施之下,请算卦的来测上一卦。算卦的念叨:“远诸侯,放伯裘,能解此,则无忧。”
  陈斐:“啥意思?”
  算卦的:“你到那儿就明白了!”

  陈斐到任,惊奇地发现衙门里的师爷、衙差、医官等小吏都叫王侯、史侯、董侯等等,反正名字都有个“侯”字,不禁心道:“远诸侯!可不就是要远离这帮人嘛!”
  于是,陈斐动用手段,找借口将这些叫“侯”的人统统赶出衙门。
  陈斐又在琢磨“放伯裘”的意思,派人拿出卷宗,又到监狱巡视,却没找到叫伯裘的人,不禁百思不得其解。

  一天半夜,陈斐在呼呼大睡,只觉得不知什么活物跳到自己背上,陈斐不敢轻举妄动,大呼救命。
  门外守卫举着火把进来,用被子蒙住那个怪物,举刀要砍。
  怪物居然在被子里发话了:“哎哟喂,不就开个玩笑嘛,至于杀我嘛!”
  陈斐为之色变:“你究竟是什么玩意?”
  怪物道:“我不是玩意,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仙!一直在后花园居住,大人初来乍到,我不来打个招呼那不是失礼嘛!大人还是放了我吧,以后但凡有事,您一句话,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斐道:“那你叫啥?”
  怪物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伯裘是也!”
  陈斐:“伯裘?”
  怪物:“酷吧这名儿?我虽不是人,也得取个体面的名字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陈斐不禁一笑,示意守卫放了他。
  狐仙翻身跪地叩拜:“谢大人不杀之恩,以后大人危难关头,只要喊我的名字,我就能立马赶到!”
  说罢,狐仙一转身就不见了。

  其后,伯裘常半夜求见陈斐,向他报告酒泉境内有没有盗贼出没、有没有坑蒙拐骗偷之事等等,陈斐第二日按他说的抓人,没有不中的。不久,酒泉郡被他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交口称赞,朝廷也屡有褒奖。

  主簿李音色胆包天,跟陈斐的侍妾私通,二人担心狐仙知道他们的丑事报告陈斐,就合记着害死陈斐。
  月黑风高杀人夜,李音拿着一根大棒潜入陈斐卧室,劈头盖脸就打,陈斐仓皇跳下床,望空高呼伯裘。
  狐仙从天而降,神勇异常,将李音制服。
  陈斐连夜审问,才知道李音和那几个叫“侯”的小吏联手作恶,乃是当地一霸。之前数任太守都是被这些人合谋害死的。诸“侯”被贬,自然怀恨在心,李音也无援手,就想到勾引陈斐小妾,趁其不备将其害死的毒计。
  案情水落石出,李音和几个“侯”们被明正典刑,一郡百姓弹冠相庆。
  陈斐恳请狐仙伯裘留在身边做官,伯裘笑道:“我助你除害已是功德圆满,马上就要飞升成仙了,大人以后千万要当心,很多人,还不如鬼呢!”

  渤海郡:西汉置郡。在今天河北省、辽宁省的渤海海湾沿岸一带。靺鞨粟末部为主体所建,先称振国(震国)。唐玄宗册封大祚荣为渤海郡王、忽汗州都督,遂名渤海。渤海地跨乌苏里江两岸。公元926年,为契丹所灭。



  晋 陶潜《搜神后记》
昨天上班,在单位墙外看见了一只黄鼠狼,我停下来审视,那小家伙狂奔几步,停下回头看了我一眼,遁去了 (更阑)
可能看你带的早点是不是它爱吃的,最后一看不是的,转头跑了
1.灰姑娘

  
  在这世上,没有人可以阻止你爱自己。
  
  倘若你觉得别人不够爱你,你要加倍地爱自己。
  
  倘若别人不肯给你机会,你要加倍地给自己机会。
  
  倘若没有人愿意成全,你更要加倍地成全自己。
  
  假如你真爱自己,就要主动出击,去追寻自己所向往的一切。
  
  而不是躲在角落里,被动等待,任时光流逝,岁月蹉跎。
  
  正如没有人可以阻止仙蒂瑞拉参加王子的舞会,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仙蒂瑞拉当上王后,除了她自己。
  
  这是多年以前看过的一段话,深合我心。并没有刻意去记,却烙印在记忆深处,始终无法忘怀。
  
  上文的仙蒂瑞拉,就是童话中的灰姑娘。关于这个人物,根本不用我多说,几乎每个人都知道。
  
  灰姑娘的故事,装点了多少人的童年啊。
  
  这个故事来自西方,自从格林兄弟的《格林童话》问世以来,“灰姑娘”的故事便广为流传,再经过迪斯尼动画的强大攻势,提起她来,可谓家喻户晓。
  
  据说,几百年以来,仅在欧洲,就演绎出五百多个不同的版本。最早的,则是法国作家夏尔?佩罗于1697年根据民间传说改写的文本。多年以来,在世人的心目中,《灰姑娘》已经成了西人的专利。可是,你知道吗,唐代的志怪大师段成式也曾经写过一个类似的故事,算起来,比夏尔?佩罗早了800多年。
  
  段成式字柯古,在晚唐时期是与温庭筠、李商隐齐名的文学家。他出身于官宦世家,父亲段文昌曾任西川节度使。本人仕途也很畅达,官至太常少卿。这是一个主管丧葬、祭祀等礼仪的官儿。闲暇时间不少,这就为他广修博览提供了先决条件。
  
  段成式家藏书很多,他本人除了吟诗作赋以外,对奇闻异事也怀有异乎寻常的兴趣,在博览群书的基础上,写出了笔记体小说《酉阳杂俎》。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这部书与干宝的《搜神记》并驾齐驱。中国版的灰姑娘——《叶限》,就收在《酉阳杂俎》第二卷中。
  
  下面,请将你的杯子注满茶水,在馥郁的香气中,听我讲一讲段成式笔下的《灰姑娘》吧。
  
  相传在秦汉以前,南方少数民族地区有一位姓吴的首领,是当地的洞主,土人都把他称作为“吴洞”。
  
  吴洞娶了两个妻子,其中的一个得病去世,身后留下一个女儿,名叫叶限。
  
  叶限不但聪慧无比,而且非常勤快,尤其擅长淘金。她淘的金子,成色好,斤两足,人们争相抢购。因此,颇受父亲的宠爱。
  
  叶限的亲生母亲虽然不在了,有父亲在旁边照顾,也没受什么委屈。可是,不久以后,他的父亲也离开了人世。
  
  父亲在世的时候,继母心存忌惮,还不敢对叶限怎么样。一旦失去了这最后的靠山,那心肠歹毒的女子便开始作威作福。经常无缘无故地刁难她,让她爬到悬崖峭壁上去砍柴,跋涉到急流险滩处汲水。
  
  有一次,叶限到水潭旁边提水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一条小鱼。那条鱼也就二寸来长,鲜红的鱼鳍,金色的眼睛,在潭水中游动时,恣意而又舒展,仿佛身着红裙,在碧波中翩然起舞一般。叶限一见便非常喜欢,她将这条鱼捉住,带回家里,养在盆子里。
  
  那鱼个头虽小,生长的速度却极快,好像眼见着它长大似的,几天的时间,就换了好几个器皿。最后,连家里最大的容器都不能盛放它了,叶限无奈,只好把它放在屋子后面的池子里。
  
  每天吃饭的时候,她都要省下一点,沉入水中,喂给鱼吃。
  
  天长日久,那条鱼好像也认得叶限了,并且同她达成了某种默契。只要叶限来到水池旁边,它就从水中浮出来,把头枕在岸上,吃过叶限带来的食物以后,再同她嬉戏一番,然后才又潜回水里。
  
  要是换做别人,不管拿什么引诱,任凭你怎么呼唤,它都静静地待在水里,丝毫也不为所动。
  
  继母知道了这件事,几次埋伏在岸边,等待金鱼露出头来,可是每一次都失望而归,那条鱼根本就不上来。
  
  几次守候未果,后母心生一计,假惺惺地对叶限说:
  
  “你这孩子总是在外面干活,衣服都破得不成样子了。我这当妈的看了,也实在不落忍。来来来,我给你做了一件新衣裳,赶快换上。”
  
  叶限不知是计,还以为后母转了性,欢天喜地地换上新衣服,而那件千疮百孔的旧衣服,则被后母收了起来。
见叶限这么轻易地被自己支开,后母的心里乐开了花。她一边唱着小曲,一边穿上叶限换下来的旧衣服,怀揣利刃,来到水池旁边。
  
  她刚叫喊两声,那条鱼便露出头来。后母得意地笑了。
  
  ——哈哈,该死的鱼,你终于上当了。
  
  当鱼游到岸边的时候,这恶毒的妇人猛地抽出怀里的凶器,疯狂地朝那条鱼身上砍去。
  
  鲜血从鱼身上汩汩地流出来,连清澈的池塘都染成了红色。
  
  捞上来一看,那条鱼已经有一丈来长了。后母将鱼肉从骨架上剔下,放在锅里,加了各种调料,架在柴火上蒸。做好之后一尝,发现那味道比普通的鱼不知道鲜美多少倍。
  
  吃完之后,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剔着牙,将鱼骨藏在粪堆底下。
  第二天,叶限吃过早饭以后,又捧着自己省下的饭食,来到池塘旁边。可是,这一次,不管她怎么喊,池子里的鱼都没有任何反应。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隐隐约约预感到,就在昨天自己出去汲水的时候,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条鱼,怕已不在人世了。
  
  那条鱼陪伴她这么久,而她竟然不能保护它。她越想越伤心,跑到荒郊野外痛哭失声。
  
  哭着哭着,忽然有一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人从天而降。那人安慰她道:
  
  “别哭了,鱼让你继母杀了!骨头在粪堆下面压着呢。你回去以后,找出鱼骨,藏在内室,以后有什么愿望,只要对着鱼骨头祷告,就能够如愿!”
  
  叶限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发现那个怪人已经不知所踪。回家之后,她按照那个异人的指点做了,果然,金银珠宝,锦衣玉食,无不手到擒来。
  
  不久,当地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开始了。这么热闹的事,继母那样的女人岂能缺席?这个半老徐娘一反常态,很早就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叮嘱叶限,不要随便乱跑,好好在家看守果园。
  
  这是方圆百里的盛事,叶限也极想参加,可是,继母不想让她去,她也不能公然违抗。所以虽然嘴上答应着,等继母她们一走远,便偷偷溜出房门,来到大家聚会的地点。
  
  她身披翠鸟羽毛织成的上衣,足蹬金履,肌肤胜雪,鬓发如云,在众人的眼睛里,简直是美艳不可方物。一大群年青人围绕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纵情歌舞。
  
  继母所生的女儿眼尖,总觉得被大家众星捧月般簇拥的女子似曾相识,于是便嘀嘀咕咕地对她母亲说:“娘,你看啊!那个姑娘长得怎么那么象大姐呢!”
  
  后妈也看出了点门道,觉得自己女儿说得有理。可是,那个整天埋头干活,蓬头垢面的叶限,哪儿来的钱置办这么美丽华贵的行头呢?
  
  母女二人正在疑惑之际,叶限也看出了几分端倪。她从继母和妹妹的表情上,猜测她们可能正在怀疑自己。于是便借口有事,要赶紧回去,告别众人,慌慌张张地逃离了聚会的现场。
  
  没想到离开的时候太过仓促,遗下了一只鞋子,被当地的土人所得。
  
  继母回去之后,看见灰头土脸的叶限正抱着大树,在院子里酣睡,睡得那个香,叫都叫不醒。
  
  “这个丫头怎么能同节日盛典上的美人儿相比呢!”继母终于放下心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叶限所住的地方濒临海岛,岛上有一个王国名叫陀汗国,兵强马壮,统领附近的数十个岛屿,包括周边数千里水域。
  
  土人们拾到叶限的金缕鞋之后,如获至宝,于是就将金缕鞋拿到附近最为富庶的陀汗国去兜售,期望卖上个好价钱。后来,这鞋子辗转为国王所得,国王见这只鞋小巧可爱,不禁幻想究竟是如何玲珑的瘦骨,才能穿的上这样的鞋。于是便让宫里的女人穿上试。
  
  宫里不乏弓弯纤细,脚似金莲的女子,可是,就算足部最为细小的女子,穿上它,还要大上一寸。
  
  见此情景,国王忽然来了兴致,下令整个国家的女子全来试穿这双鞋。试验的结果,令人们大吃一惊,举国上下,居然是没有一个人穿得上。
  
  这只鞋轻如鸿毛,履地无声,质地华贵,当非人间所有。陀汗国国王怀疑这只鞋是土人通过旁门左道得来的,于是把他囚禁起来,严刑拷打,期望能够问出个眉目来。
  
  结果很令人失望,那个可怜的土人也说不出来个究竟。
  
  后来便有人风传,说此乃妖物,留之不祥。
  
  国王听了,心里也开始犯嘀咕,要是因为这只鞋而招来什么祸患,那可就大大地不值了,思来想去,叫人把鞋子弃于道旁。
  
  虽然如此,国王却仍未死心,他叫人远远地盯着,倘若有女子把这只鞋子穿走,就把她抓起来,报告给自己。
  
  终于有一天,士兵来报告说,有一个姑娘把鞋子捡起来,穿走了。
  哈哈!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国王听了以后非常高兴,叫人去那个姑娘家的家里搜查,终于从一间破败的小屋子里找到了叶限。
  
  兵士们拿着那只鞋子,命令叶限马上穿在脚上给他们看看,叶限按照他们的吩咐做了:那只金缕鞋简直就是按照她的脚依样定制的,正正好好,不差分毫。
  
  手下把在叶限家看到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国王,国王对这女子非常感兴趣,下诏令叶限到宫里觐见。
  
  叶限虽然在继母的虐待下做了多年的苦力,但是我们不要忘了,她是个聪颖的姑娘。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知道,这是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抓住这个机会,就可以离开这个没有一丝温暖的家,结束那永无休止的劳作,远离继母和妹妹的指责与打骂,过上另一种生活。
  
  ——一种与现在完全不同的,全新的生活。
  
  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鼓舞着她,她找出压在箱子底下的翠羽衣,穿上光华闪耀的金缕鞋,打来一盆清水,洗掉脸上的灰尘,一时间神采焕发,恍若天人。
  
  国王看得目瞪口呆,他对这个美丽的女子一见钟情。
  
  如你所见,那个从前默默无闻,貌不惊人的女子,俘获了一位王者的心。
  
  可以想象,国王适时地向叶限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情,叶限也将自己此前的经历和盘托出,国王听了大喜,将叶限和鱼骨头一起载回陀汗国。
  
  同所有类似的童话一样,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叶限走后,后母和她的女儿被天外飞石砸死。吴洞的土人可怜她们,将这对母女埋在石坑里,取名为“懊女冢”。
  
  据说,这坟冢还颇有神通,日常香火不断,若有人为了婚姻之事祭祀祷告,总是非常灵验。
再说叶限,到了陀汗国之后,被封为上妇。根据这个头衔,我们至少可以推测出两件事来。其一,陀汗国国王的后宫,并不只叶限一位夫人。其二,既然是上妇,必然是所有夫人里面地位最为尊贵的,大致相当于汉人的王后,我们的叶限,终于实现了从灰姑娘到金凤凰的蜕变。
  
  国王同王后,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按照外国童话的套路,故事也该结束了。
  
  且慢,这是中国的传说,还没有完。
  
  我们前文说过,叶限前往陀汗国的时候,把那具神奇的鱼骨也一并带去,鱼骨也仍象往常一样,有求必应。
  
  可是,人的贪欲是无法满足的。有一年,国王开始向鱼骨祈求无尽的珠宝,鱼骨实现了他的请求,等到第二年,再要什么,就没有任何回应了。
  
  国王于是命人在海边挖了一个大坑,将鱼骨放在里面,在将上百斛的珠宝堆于其上,边缘部分码的都是黄澄澄的金子。
  
  陀汉国原本同中原王朝有臣属关系,后来财大气粗,渐渐就有了不臣之心。等到一切准备停当,率领兵卒发动叛乱时,想到埋藏鱼骨之处把金银财宝全都起出来,以筹措军饷。结果发现,在某一天晚上,所有的宝物都被冲入大海,一直也没有找到。
  
  国王心情之沮丧,我们不难想象。
  
  这对那条神奇的鱼来说,却未尝不是好事,它从大海中来,最后也魂归大海。
  
  这个故事是段成式听他家老仆李士元讲的,士元本是邕州土人,对于南中旧事非常熟悉,据说,这个故事在当地流传很广。
  
  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看,就会发现,叶限的故事,实际上是《灰姑娘》同《渔夫和金鱼的故事》的混合体。在那么久远的古代,中华大地上,就有了这两个后来脍炙人口的童话的雏形了,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惊奇的事啊!
  
   西方人知道这个故事,至少比中国晚了一千年。
  
  现实生活中,好多女孩子都做着灰姑娘的梦,盼望有朝一日,由灰头土脸,不为人注意的小女孩,跳进装饰华丽的马车,蹬上独一无二的水晶鞋,成为王子的新娘。
  
  但是,有一点一定要记住:
  
  倘若你觉得别人不够爱你,你要加倍地爱自己。
  
  倘若别人不肯给你机会,你要加倍地给自己机会。
  
  正如没有人可以阻止仙蒂瑞拉参加王子的舞会,
  
  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仙蒂瑞拉当上王后,
  
  除了她自己。
2.眼睛
  
  唐肃宗的时候,有一个尚书名叫房集,凭借手中的权势,为非作歹,颇干了些人神共愤的事。
  
  大家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谁让这家伙官运亨通,是皇帝眼里的当红炸子鸡呢!胳膊拧不过大腿,思来想去,还是该干吗干吗去吧,只要石头不掉下来砸着自己的脑袋,就闭上眼睛,当它不存在。这是任何时代,小民要想活下去的必备法宝。所以,房集还是悠然地当他的尚书郎。
  
  有一天,不用上朝,家中也没有宾客来访,正是难得的空闲。房集独自坐在自家雕梁画栋,高大宽敞的厅堂里,安然地享受着这少有的闲暇与宁静。
  
  窗外花木扶疏,蜂飞蝶舞,温煦的日光从窗格间爬进屋内,照在他的身上,此时此刻,没有争斗、倾轧、暗算、防备,没有血雨腥风,没有虚与委蛇,更没有当面陪笑,背后插刀,房集的身心全都松弛下来,在阳光的笼罩下,差点伏在案上睡过去。
  
  正在半梦半醒之间,耳边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房集久在官场,为人甚是警醒,这声音虽然不高,还是对他即将进入睡眠状态的大脑造成很大的冲击,打了一个激灵,便醒转过来。
  
  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小孩,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鬓发覆额,目光炯炯,长相甚是齐整。
  
  小孩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布囊,立于案前,灵动的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房集。
  
  没有人通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许就是刚才自己打盹的时候吧。房集心想。下人们也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来人了也不过来知会一声,以后一定要严加管教。
  
  这孩子自己从来也没见过,兴许是亲戚家的孩子。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房集飞黄腾达之后,三亲六故没少跟着沾光,这小孩不是过来请托,就是被大人打发前来送礼的。反正他门前来来往往,基本上都是这两种人。想到这,一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可是作为长辈,他又不能太露行迹,至少要表现出几分亲和的样子。于是,房集问道:
  
  你是哪家的孩子,双亲还好嘛?
  
  小孩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很明显是听懂了房集的话,却闭着嘴巴,一声不吭。房集心里奇怪,转念又一想,这孩子想必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冷丁从狭窄逼仄的小屋来到这宏构巨制的大宅,看得眼花缭乱,显然还没有适应过来。再者说,小孩子到了陌生的地方,总是有些忐忑和局促的。于是,房集又没话找话地问:
  
  你那布囊里装的是什么啊,是你父母差你带过来的吗?
  
  小孩一听这话,眉眼一弯,笑了,一直紧闭的嘴也张开了:
  
  眼睛。
  
  什么?眼睛?房集一听,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小孩看出了房集的疑虑,为了验证自己所说的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抬手,把布囊的系带解开,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哗啦地悉数倒出。
  
  好几升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眼睛一拥而出。
  
  房集汗毛倒竖,惊骇欲绝,差点从椅子滚到地上去。他张大了嘴,艰难地吞咽着吐沫,连一个简单的音节也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更为可怖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眼睛,脱离人体的眼睛,仿佛有生命一样,在地面上朝四处散去,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向前爬行。有一些爬上墙壁,爬到屋顶,占据了厅堂里的制高点,冷冷地向下观望。另一些爬上门槛,爬出厅堂,转眼便在视线中消失了。不知什么时候,有几只,甚至爬到了房集的衣襟上,闪着七彩妖异的光,同房集大眼对小眼,不怀好意地瞪视。
  
  房集的神经终于绷到了极点,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力跺脚,希望借助弹跳的力量将那些眼睛从衣襟上震落——他实在鼓不起勇气伸手去碰那些东西。谁料,那些眼睛如同生了根一样,不管房集怎样折腾,他们都安如泰山。冷冷地,嘲弄地、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啊——啊——啊——
  
  房集的嘴里终于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叫。
  
  如果这是一个梦魇,那么,他想借着这一声叫喊,把自己从梦中惊醒。没想到,声音刚落,自己的耳边又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呼。那声音是从屋外传来的,显然,其他的家人也见到了那些奇怪的,恶心地蠕动着的眼睛。而他,也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这,并不是一个梦。
  
  可以想见,他的心情,真的是绝望到了极点。正在此时,几个家人惊慌失措地跑进来,结结巴巴地说:老爷……眼睛……眼睛……遍地都是……
  
  房集心想,这些人长着眼睛都是干什么的,难道没有看到,自己也被各种各样的眼睛包围了吗。正思忖间,忽然发现,那些到处蠕动的眼睛如同海市蜃楼一样,已经凭空消失了,当然,那个手持布囊,面带笑容的小孩,也早已不见了踪影。与此同时,其他地方此起彼伏的惨呼声,也渐渐停止了。
  
  好像刚才,全家人集体做了一个梦。
  
  那些眼睛究竟从哪里来,那个手持布囊的小童又是谁?他来自何方?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些疑问,随着小童的消失,已经成为永不可解之迷。
  
  据说,这以后不久,房集的好运也走到了头,他因事被诛,不知道,当刽子手的大刀高高扬起的时候,他是否还记得那些躲在命运深处的,冷冷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出《原化记》)
    
  这个故事就讲完了。不过,想一想那些倒在地上,四处乱窜的眼睛,脊背上也是一阵一阵地发寒。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也许,冥冥中,真的有一些眼睛,注视着你,也注视着我,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写到这里,似乎可以结束了,不过,我还想啰嗦几句。按理说,长在活人身上的眼睛才是活的眼睛,离开了活生生的人,眼睛作为一个器官基本是不能独立存在的,也就迎来它生命的终结。而《原化记》里面提到的这些眼睛,却都是活的,它们都是独立的个体。能上能下,能走能爬。
  
  这令我想起了卫斯理的一篇小说,篇名就叫做《眼睛》,写的是在非洲某地,一些深埋于地下上万年的眼睛,因为开采煤矿的缘故,重现世间。那些眼睛,同这个故事里的眼睛一样,能够随心所欲地自由移动。而且,它们能够使用自己的超能力,使接触它们的生命瞬间麻痹,无法有任何作为,从而寄生于移居体身上,吸取它们的养分,控制它们的心智,使那些移居体成为达成自己意志的工具。令他们,虽生犹死。
  
  是的,那些移居体,就是人。
    
  当然,同卫斯理的大多数科幻小说一样,那些奇奇怪怪的眼睛,都是地外生命。它们生兴邪恶,残暴、狡诈,善于伪装、欺骗。在另一个星球同善的力量的角逐中,惨遭失败,流亡地球,在漫长的岁月里,它们逐渐占据了一部分人的身体,而人性里恶的因子,就是这么来的。
  
  不知道卫斯理笔下那些躲藏在地下,可以快速移动,不断繁衍,蓄势待发的眼睛,是不是受《原化记》的启发。
3、骷髅变
  
  这个故事同唐玄宗开元年间的大臣姜皎有关。
  
  姜皎出身世族之家,颇有才学,擅于丹青,能言善辩,相貌堂堂,早在唐玄宗还是藩王的时候,两人就有很深的交谊。
  
  他明习阴阳卜筮,玄宗登基前的几次政变,姜皎都参与其中,而且是主要的谋划者。他准确地预言了开元以前政局的演变,策划并参与了擒杀太平公主的政变,在玄宗走向帝位的这条道路上,可以说是功不可没。所以,李隆基登基以后,论功行赏,姜皎升任楚殿中监,封楚国公,不久,又晋为正三品的太常卿。在当时,可以说是炙手可热的头面人物。
  
  有一天,姜皎在家里呆得难受,就临时决定同手下人到禅定寺郊游。他是玄宗眼前的红人,又主掌政事,少不得有人逢迎,所以,他出行的消息不知道怎么着就被禅定寺所在地的官员知道了。
  
  官员心里想,机会难得,攀上姜皎这个高枝,我说不定还能往上爬爬,就算用不上,也没有什么坏处。于是便将姜皎等人邀至自己的府邸,极尽宾主之仪。并挽留他在自己家里进食。
  
   钟鸣鼎食之家,吃饭的时候也讲究排场,更何况家里来了姜皎这么个跺一跺脚,连地面都要抖三抖的朝廷大员呢。寻常的歌舞班子是上不得台盘的,平日里藏在府里,不给外人看的那些能歌善舞的家妓,该是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家妓听了主人的吩咐,一个个盛装打扮,携带管弦,娉婷而出。在主客之间觥筹交错的时候,奏起丝竹,为他们助兴。
  
  姜皎是经常出入宫禁的人,什么样的绝色没见过。饶是如此,座上的一个容颜绝丽,身姿曼妙的女子,还是如磁石一般吸引了他的视线。那女子甚是灵慧,手把酒盏,穿梭于众人之间,一会儿倒酒,一会儿夹菜,将一干人等伺候得极为熨帖。
  
  姜皎的目光一直在这女子身上游走,渐渐地,他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什么地方呢?他想了又想,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女子无论是献酒,还是整理鬓角的碎发,从来也没露出她的手!
  
  那样美丽的女子,纤纤素手也必然是一道不可不观的风景。她为什么千方百计地去遮掩呢?难道……
  
  还没等姜皎开口发问,座上的宾客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看来大家同姜皎怀有同样的疑问。
  
  这时候,正轮到给一个客人敬酒,那客人借酒装疯,说道:
  
  小娘子为什么不把手露出来给大家看呢,难道是六指不成?
  
  一听这话,女子的芙蓉面马上变了颜色,座上宾客都是有身份的人,虽然心理怀有同样的疑虑,也觉得这玩笑开得大了,大伙都瞪着眼睛,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一见女子神色有异,客人更觉得自己的怀疑坐了实。仗着一股子蛮力,硬是拉住那女子的衣袖,撸开细看。那如同弱柳扶风的女子哪里经得起如此的强拉应拽,嘤咛一声,倒在地上。
  
  客人低头一看,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如纸。众人随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那七彩的绫罗之下,裹着的是一具早已干枯的尸骸。
  
  座上众人面面相觑,看来,这骷髅妖能使面部,身体四肢肌肉丰盈,同生人一样,只有双手变化不得,结果被人窥破了玄机。
  
  再看主人,也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看来他对此事也是一头雾水。
  
  有得道高僧说:众生眼里的绝代佳人,对他而言,不过是红粉骷髅罢了。在唐玄宗开元年间,京师禅定寺附近,果然就有一具红粉骷髅在人们面前出现,深受皇帝宠幸的当朝权贵姜皎亲眼目击此事。
  
  这以后不久,姜氏因废后之事泄密被诛,祸及满门,据说这起诡异的事件,就是姜氏遇祸的征兆。
  
  ——出《酉阳杂俎》
4、暗夜幽浮
  
  少年时代,有一段时间,有两本杂志是每期必订的。一本是《科幻世界》,另一本,是《飞碟探索》。也因此,对于地外生命,异次元空间,不明飞行物等词汇怀有极大的兴趣和热情。这其中,在世界各地屡有目击事件发生的飞碟(UFO),一直是那段时间关注的一个焦点。
  
  飞碟(UFO)最初是由美国人来命名的,似乎,美国各报道的UFO事件也一直是世界之最。曾经热播的美剧《X档案》还把新墨西哥州设定为飞碟和外星人在地球上的老巢。
  
  据说,美国空军为调查事件的真相,于1947年开始,启动了一个蓝皮书计划,耗时二十二年,调查了一万二千六百多个目击事件。当然,其中的绝大多数,都可以拿已知的物体或者现象来解释。比如气象探测气球,光线反射、人造卫星、云彩、飞鸟、流星,甚至中国各地在民俗节日中施放的孔明灯等。不过,其中也有六百多份报告无法运用现有的自然科学手段进行解释和说明,这就是所谓的幽浮事件。
  
  这种白色碟状的不明飞行物体,也叫做幽浮,在一般的描绘里,都具有以下一些特性:
  1、速度极快,来无影去无踪,已知的任何飞行器都无法超越。
  2、周身有红、橙、黄、绿、紫等色彩的光线射出。物理学中的惯性对它不起作用,它可以连续地以任何角度,向任何方向前进或后退。
  3、具有反重力的特性,可以以无重力的状态在空中停留、或者快速垂直上升,进而在茫茫的夜空中消失。
  
  唐代大历年间士人韦滂所亲见的一个不明飞行物体,符合上述的绝大多数特征,只不过,嗯——,材质有些特别。那么,就让我们沿着时间的坐标,重新回溯一下这件事的经过吧。
  
  前文说过,故事的主人公名叫韦滂,乃世家子弟。他身形魁梧,臂力过人,精骑善射,性格豪爽,是个可列名于大唐豪侠中的人物。俗话说,艺高人胆大,这韦滂就是个有名的大胆,晓行夜宿,餐风饮露,从来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韦滂出行的时候,常以弓箭自随,一来用以傍身。二来也因为他是个好吃的主儿。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没有他不吃的东西。飞禽走兽这些传统的菜肴自不必说,韦滂还充分发挥探索精神,将人类食谱进一步扩大。比如说毒蛇、蝎子、蚯蚓、蜣蜋、蝼蛄、蚂蚁之类,都成为他的盘中餐。一旦这些东西出现在韦滂的视线之内,肯定难逃煎炒烹炸的下场。
  
  一次,韦滂携着仆人在京城赶路。眼见红霞渐隐,寒星初现,马上就要到击鼓宵禁的时候了。一旦顺天门击鼓,各坊市里巷就会随之闭门。官道上行旅断绝,谁敢张弓夜行,让巡查的兵丁抓住了,少不得治个图谋不轨之罪。此时的韦滂,离要他要拜访的人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就算快马加鞭地疾驰过去,眼看也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好就近找一个地方投宿,等天亮再赶路。
  
  正当他东张西望,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好的时候。忽然看见街市中有一户衣着华美,人口众多的官宦人家正喧哗着要举家外出。
  
  这家的子弟手里捧着大锁,刚要给朱漆大门上锁,韦滂抓紧时机,快步走了上去。通报名姓之后,请求这家的长辈允许自己在这里借宿。
  
  在那个民风还比较淳朴的年月,收留前来投宿的陌生人,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可是韦滂看年迈的主人沉吟良久,就是不见他点头。逡巡之间,仿佛有不得已的苦衷。
  
  倘若人家不方便,自己也不便强人所难。韦滂正待向主人拱手告辞。却见主人徐徐开口道:“不是老夫不愿意留你,我家的邻居前几天死了人,刚办完丧事。民间传说,新近死去的人几天以后就会回魂,叫做‘回煞’。猛鬼回魂之夜,无论人兽,都要退避,否则就会有凶丧之事发生,不巧的是,今天正是‘回煞’的日子,我们一家老小,正要前往亲戚家避祸呢。您要在这个时候住在我家,恐怕会遭遇不测,老朽不能不据实相告。我看啊,您还是另找住处去吧。”
  
  韦滂是个胆大包天,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角色,就算真有猛鬼出现,也吓不住他。听了老者的告诫之后,不退反进:“只要您容许我在这里寄宿,什么凶神恶煞我都不怕,您放心吧,我应付得来。”
  
  主人见韦滂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固执己见。于是把他领到宅子里,打开厅堂和厨房的门,将寝具和食物所在之处一一指给他看。和韦滂寒暄了几句之后,便率领家内的男女老少,匆匆离去。
  
  韦滂吩咐仆人喂好了马,将马栓在马槽上。又在厅堂点上蜡烛,将主人留下的饭菜热了,饱餐了一顿。酒足饭饱之后,他令仆人到附近的厢房去睡,自己则搬了一张床,放在正厅里,打开门窗,熄灭蜡烛,上好弓弦,抱着双臂坐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
  
  彼时月朗风清,群星闪烁,韦滂的双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那是一双犀利的、武人的眼睛。在适应了最初的黑暗之后,他能够看得出暗夜里最幽微的变化。
  
  守到三更将尽,厢房里早就传出了仆人的鼾声和说梦话的声音,韦滂也已是呵欠连连。正待合衣睡去,忽见外面有一团形如大盘的光亮,自空中缓缓降下,一直飞到厅堂的北门之下,眨眼之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将周围照得纤毫毕现,如同白昼一般。
  
  韦滂见了心头暗喜:好家伙,总算把你等来了!
  
  他一跃而起,暗中运足力气,拉满弓弦,嗖的一声,箭镞携着千钧之力,破空而去,同空气相互摩擦所发出的声音,震动着耳膜。这一箭不偏不倚,正中那圆盘样的东西,那物体发出骇人的爆裂声,周身的光芒,如同有生命一般,不断地闪耀、涨缩……
  
  韦滂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并没有被这起初的胜利冲昏头脑,抬手间,又连补两箭。箭箭中的,那东西所发出的光亮,渐渐暗淡下去,而且,再也不能肆意飞行了。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停在半空。
  
  韦滂走上前去,将箭镞拔下,那圆盘状的东西应声跌落在地上。光华熄灭,眼前黑黝黝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韦滂大声将奴仆唤醒,吩咐仆人点亮灯火,想要看一看,方才他射下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仆人从榻上爬起来,睡眼朦胧地点燃了烛火。此时此刻,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忐忑和好奇。
  
  灯光驱散了黑暗,摇曳的烛火之下,呈现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是一团怪肉。怪肉四面都长了眼睛,那光线,就是从眼睛里发出来的。眼睛开阖之际,光芒也随之明灭。
  
  韦滂哈哈大笑,口中叹道:主人所言非虚,这就是传说中的“煞鬼”吧。
  
  那么,他是如何处置这个“煞鬼”的呢?我想聪明的你早已猜出了七七八八。他大手一挥,吩咐仆人立即生火,将这团肉扔进锅里,配以厨房里能够找到的各种调料,亲自把它给煮了。
  
  那东西在锅内散发出极香的肉味,韦滂垂涎欲滴,食指大动。等到锅里的东西熟透,捞上来细细切碎,同仆人一同分食了,那些肉甘美异常,他以往吃过的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多年以后,韦滂回想起这顿宵夜,还会露出神往的表情。
  
  这团肉体积不小,韦滂又是一个仗义的人。这房子的主人留他住宿,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自己也不能不有所表示,所以,韦滂还特意为主人留了一半。
  
  天亮之后,出去避祸的主人一家赶回来了。推开房门,见韦滂等人安然无恙,都十分惊喜。韦滂将他昨晚的遭遇跟主人细述了一遍,并把“煞鬼”之肉,端出来献给主人。主人一家望着兴高采烈的韦滂,个个惊叹不已。(出《原化记》)
  
  这就是唐朝出现的飞碟的下场,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它叫人给吃了!!!
5.临镜台
  
  她是内臣鲁思郾的女儿,才十七岁,云鬓花颜,绮年玉貌,是鲁家二老掌心里的一颗明珠。每天清晨,阳光透过茜纱窗移到床前的碧罗帐上时,她便在侍女的服侍下,穿好衣服,慵懒地坐在东墙下的乌木镜台前,开始梳妆。
  
  鎏金的镜框上雕着繁复的缠枝花纹,光影迷离的镜子里,映出她清丽的面容,尖俏的脸,水嫩的唇,含情的眼,如云的发,纤细的腰身,雪样的肌肤……目光流转之际,连自己都忍不住为之迷醉。
  
  她是深宅大院里娇养的小姐,她有绝色的容貌,灵巧的双手,令人艳羡的家世,也有看得见,摸得着得未来。
  
  ——在二老的主持下,嫁得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生儿育女,修得此生一个圆满。
  
  每天早晨,端坐于镜台之前,手持玉梳,一边细细地梳理委地的长发,一边凝望着镜中那张美丽绝伦的脸,心中,都会如升起丝丝缕缕的欢喜。——这一切,都是前生修来的吧。这相貌,这身世,这锦衣玉食,这无边的富贵。
  
  前生,究竟在佛前香花供奉,焚香祝祷,祈求了多久,才获得此生这样一个美好的开端!
  
  这一天,掀开锦被,她象往常一样,坐在镜台之前,轻轻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再缓缓地张开,朝镜子里看去——
  
  镜子里面有什么?
  
  那里面没有她预料之中的如花容貌,她看到的,是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满脸污垢,还光着双脚的妇人。那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头发散乱地垂下来,遮住了脸孔。
  
  鲁家的小姐吃了一惊,坐在镜前的明明是自己,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一个抱孩子妇人?一瞬间,她想起了以前听过的那些古镜成精,照见鬼魂的传说。难道……
  
  越想越怕,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再也不敢在这镜子前面坐着了,回过头来,颤声喊着丫鬟的名字。
  
  却见镜子里的那个妇人,正站在她身后,面容惨淡,一双肿胀而又呆滞的眼睛,饱含怨怼,冷冷地盯着自己。
  
  鲁小姐喉头哽塞,连一声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吓昏过去。整个人从美人墩上跌落下来,倒在地上。丫鬟在外间屋子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急忙跑进来,连抬带架,手忙脚乱地将她们的小姐搀到绣塌上。
  
  一杯参汤下肚,过了一会儿,鲁小姐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了几声,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之后,她的目光,便在屋子里四处搜寻,丫鬟们看出小姐似乎是在寻找什么,急忙从床前让开。鲁小姐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周之后,终于疲惫地收了回来。她开口问道:
  
  “她呢?”
  
  “谁?”
  
  “那个抱孩子的妇人。”想起那令人如芒在背的目光,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抱孩子的妇人?”丫鬟们面面相觑。
  
  “没有这个人啊!这屋子里除了小姐以外,就我们几个!”
  
  “难道,是我看花了眼?”她自言自语道,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丫鬟们为她阖上床帐,守在旁边,随时等候差遣。
  
  那个妇人突然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家里人除了小姐以外,谁也没有看见。鲁小姐也只能安慰自己,是自己看走了眼。
  
  她希望是自己看走了眼,希望,这是自己一时迷糊,经历的一个梦魇。因为梦魇不管有多么可怕,总有过去的时候。醒来之后,就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天,总有新的希望。
  
  可是,她发现,这个恐怖而离奇的梦,竟然缠上了她。开始的时候,只是在镜台前能看到那个诡异的妇人,后来,随时随地,无时无刻,只要她一抬眼,便能瞧见那个佝偻着身子,紧紧地抱着孩子的身影。
  
  那女人的头发,永远是凌乱地纠结在一起,发丝从鬓边横掠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露出来的那一半,布满翻卷的伤痕,和已经干涸的血迹。
  
  她那冷冷的,如同芒刺一般的目光,就从乱发低下透出来,如同带了黏性一般,紧紧地粘在你身上。如影随形。
  
  这样的噩梦,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啊!鲁小姐向佛、向菩萨,向她所能想起的任何神明,在心里暗暗祈求。
  
  所有的祈求都没有用,只要睁开眼睛,那个女人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没想到,梦魇也能够传染。鲁小姐的噩梦还没结束,她的家人也接二连三地看见这个妇人。
  
  ——原来,他们家的女儿所描绘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并不是一个少女撒癔症似的狂想。
做父亲的,经得多,见得广。觉得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家,一定是有缘故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缘故呢?也许,他应该亲自同那妇人谈谈,或许就能够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同一个鬼魂谈话,当然需要足够的勇气。可是,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受苦,如同寒冻肆虐下的花朵一样,在父母的眼皮底下,渐渐凋零。
  
  终于,当那女子的身影再度出现时,他迎面走了过去……
  
  那妇人听了鲁思郾的话,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脸上忽然现出愤恨的表情,两行血泪,从她的眼角淌了下来。她缓缓地抬起头来:
  
  “我是杨子县一户人家的女儿。有一年,建昌县录事因公至扬子县,见妾身生得还算清秀,便央人纳了厚礼,聘为侧室,君女……君女……就是他的正妻。”
  
  “过了一年,生下此子!”她低下头来,朝自己的怀里看了一眼,脸上,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对正室娘子,我一直百般示好,可惜,她一直视我母子为眼中钉,肉中刺,平时还好些,当着众人的面,也做出亲厚的样子,没有人知道,这妇人藏着一颗虎狼之心,一次,趁丈夫去邻县办事之机,她将我骗至井边,推了下去……”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与惶惑,似乎人生,就定格在当初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连我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放过!”她抬起眼睛,那里面的愤怒与怨恨,似乎能够燃起一场大火。“
  
  “杀人之后,怕事情败露,她又叫人用碎石填上了井口。可怜我母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命赴黄泉了……”她脸上的血泪流得越来越急,连破败的衣衫之上,都是殷殷的血迹。
  
  “丈夫回来之后,她谎称我与人私奔,连孩子也一并拐走了!取我性命不算,还要毁我名节!”
  
  鲁思郾听得目瞪口呆,那女子也已是泣不成声,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牙齿更是咯吱咯吱地发出响声。
  
  “我究竟做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我的孩子做了什么,她要施之以毒手!死后到了地府,我便写了状子,将冤屈向阴司申诉。天可怜见,我母子的冤情终于昭雪,冥府的大人允我取那恶毒妇人的性命!可是,当我赶到阳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来晚了一步,那恶妇得病身亡。可是,我的仇还没有报,我不甘心,不甘心呐!”那妇人猛地扬起头来,遮天盖地的头发,开始在身后如同黑蛇一般地狂舞。
  
  “就算她现在已经投胎转世,也得给我偿命!——偿命——偿命——”她凄厉地惨叫着,仿佛要把这么多年郁积的怨愤都发泄出来。
  
  眼睁睁地,看着她身上的衣服腐化成尘,脸上的皮肉层层剥落,直到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慢慢消融在空气中。而那凄厉的喊叫,却一直在鲁大人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是了,这样枉死的女鬼,心中郁积了怨愤,不肯投胎,不肯往生,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在寻找,寻找当年害死她母子的大妇的魂魄,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岂会善罢甘休。
  
  那女鬼的话着实令人动容,可是,女儿是自己的女儿,就算她前生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那也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她,怎么看,也看不出有那女子口中描述的恶妇的半点影子。听那厉鬼所述,应该是始终都无法释怀吧,否则,女儿已经转生,而她,还游荡在幽冥,等待着复仇的那一天。
  
  那妇人与幼子一同死于非命,不是不可怜的。只是,做父母的,叫他们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厉鬼索命,又于心何忍?
  
  解铃还须系铃人。思郾派人骑上快马,星夜驰赴建昌,查验那女子说的是否属实。那女子的丈夫已经垂垂老矣,妻妾早已亡故,耄耋之年的他,竟然还活着,而且,还住在旧居。听了鲁家人的话后,那老者嗟叹良久,带着他们找到院子里的那口井。
  
  井口堆垒着巨石,旁边古木森森,有光点从枝叶间漏下来,洒在石头上。周遭是一片令人不安的宁静。
  
  石块被一块一块搬开,直到露出井口。那口井荒弃已久,已经干枯了,井壁上挂满青绿的苔藓,进入井底的人,只觉得阴风阵阵,脊背发麻。他们在下面清理了半天,终于露出井底的淤泥。
  
  揭开最上层的淤泥之后,果然发现,井底躺着一大一小,两具骸骨。婴儿的骨骼,还被大人紧紧地抱在怀里。怎么拆也拆不开。
  
  看着阳光之下那两具白花花的骸骨,已是风烛残年的丈夫,老泪纵横。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年同人私奔的妻子和儿子,原来近在咫尺。
  
  鲁家人帮着把骸骨收敛厚葬之后,回到家里。为了祈求那女子的原谅,他们还请来了和尚和道士和巫师,又是做法事,放焰口,又是上章祈求,跳神捉鬼,恩威并施,百般禳解。那女子只是远远地站在一边,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唇角挂着冷笑。不点头,亦不摇头。
  
  ——不管他们做什么,她都不肯原谅。
  
  过了一阵子,本地的大族禇氏上门求亲,鲁家二老也就顺水推舟,把姑娘嫁了出去。一是冲冲喜,二是盘算着换个人家,说不定鬼魂也就不再滋扰了。
  
  没想到,鲁小姐嫁人之后,那厉鬼也跟了过去,而且闹得越来越凶了。
  
  鲁小姐总是从噩梦中惊醒,从来也没睡一个囫囵觉,不久之后,便惊悸而死。
  
  
  
  出《稽神录》鲁思郾女
6.错姻缘
  
  千里姻缘一线牵。
  
  那该是一条多么神奇的线。
  
  在它的牵引之下,有那么多人通过一场盛大的婚礼,结为夫妇,从此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当那条神奇的线断开时,又有那么多人在婚姻的殿堂前劳燕分飞,各奔东西。
  
  缘起缘灭,缘聚缘散。冥冥中,是不是真的有一种力量,使两个从不相识的人,走到一起;又令那些早已定下姻缘的人,失之交臂。
  
  那些无端错失的姻缘当中,究竟都暗藏着怎样的玄机?
  
  下面,我要说的这个故事,发生在唐朝,如同题目所揭示的那样,它讲的,就是两个人的错失。在婚礼上,即将步入洞房之前的错失。
  
  女孩姓李,家世很好,她是弘农县县令的女儿,刚到及笄之年,就有不少人家,遣了冰人,登上门来,为他们家的子弟求亲。
  
  父母千挑万选,为她选定了一个卢姓的男子。卢生是个读书人,风神俊朗,好学上进,又出身于世家大族,前途不可限量。连皇室都上赶着同这样的人家结亲,女儿要是嫁过去,不但终身有托,对自己的家族来说,也是一种无尚的荣耀。
  
  两个家族的长辈见面之后,一拍即合。孩子都正当年,赶紧把婚事办了,也了却双方父母的一桩心愿。这以后不久,卢家就派人送来了聘礼。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手大方,行事得体,既合礼典的要求,又给足了女家面子。这桩婚事进行得非常顺利,没过多久,卢家就要了女孩的生辰八字,请人卜得良辰吉日,要给他们完婚。
  
  婚礼的日期确定之后,县令一家马上给女儿赶制吉服,备办嫁妆。这样忙忙碌碌地下来,举行婚礼的日期,很快就到了。
  
  吉期那日,新娘子的母亲正在房里坐着,想着怎样对出嫁的女儿做最后的叮嘱。这时候,有丫鬟推门进来,报告她们的主母说,有相熟的巫婆过来探望。老太太一听,叫人赶紧把人给迎进来。
  
  巫婆坐定之后,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装饰和摆设,问道:
  
  “大老远就瞧见您家里张灯结彩,鼓乐喧天的,敢情这是有喜事啊!”
  
  新娘子的母亲含笑道:
  
  “不瞒您说,小女今天晚上出嫁。她未来的夫婿卢郎,经常到我们家里来,您也见过多次。今儿既然您也来了,我就斗胆问一句,我这未来的女婿,以后命途如何呀!小女以后可全靠他了。”
  
  巫者想了想,说:
  
  “太太所说的卢郎,是那个长着一部美髯的公子吗?”
  
  “正是正是,您说的一点也不错!”
  
  女巫掐指一算,狐疑地看了县令夫人一眼,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
  
  “这个年青人,以后仕途畅达,终有一天会做高官,食厚禄。可是……”
  
  “可是什么?”
  
  “可他并非小姐的女婿。”
  
  “啊——这是哪儿的话?”
  
  “夫人的女婿,身量中等,面目白皙,而且,脸上没有胡子!”巫者道。
  
  李夫人听了,大吃一惊。心想,女儿还没出阁,稍后会发生什么波折也说不定。稳了稳心神,又追问道:
  
  “那么,依您之见,我的女儿今天能够顺利出嫁吗?”
  
  巫者道:
  
  “能!”
  
  “既然能够出嫁,又怎么说配偶不是卢郎?”
  
  “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卢郎绝对不会是夫人的女婿!”
  
  李夫人听了,心里的疑虑更加深了。正想跟巫者理论几句,就见婢女从外面跑了进来,说卢郎前来纳采,傍晚正式迎亲。
  
  李夫人急忙站起身来,整理衣装。等卢公子在厅堂里当着二老的面行完纳采之礼后,夫人回过头来,面露愠色,对女巫说:这个就是我跟你说的卢郎,现在纳采之礼都行了,还会出什么纰漏?
  
  见李夫人咄咄逼人,巫婆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然而,还是吞吞吐吐地道:
  
  “卦相如此,准不准,今天晚上才能知道,我怎么敢当着夫人的面胡乱说话呢?”
  
  还没等县令夫人说什么呢,李家人就全都跳起来了:人家大喜的日子,有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胡说八道的吗?大伙儿吐了那女巫一脸唾沫星子,仆人们也从外面冲进来,拿着扫帚,一阵乱打,就把她给赶出去了。
  
  李家人虽不相信,但被人这么一拨弄,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忙忙碌碌中,终于等到了晚间。
  
  傍晚时分,李县令家的院子里红灯高挂,笑语喧哗,亲朋故旧济济一堂,等待那个激动人心时刻的到来。
  
  忽然,只听得门外鞭炮齐鸣,有人大声呼喊:来了!来了!
  
  只见不远处的官道上,走来一队人马。为首的就是卢公子,身穿锦袍,头戴红花,手持缰绳,坐在轩车之上,面如冠玉,目若点漆,顾盼之间,好不威风。
  
  李家人将娶亲的队伍迎进屋子,就在厅堂之内,行了亲迎之礼。礼毕,新郎穿着大红吉服,在人群的簇拥之下,等着他的新娘。
  
  新娘子终于出现了,她身着金丝累彩的红裙,披着百鸟朝凤的盖头,在侍女的搀扶之下,莲步轻移,一步一步地朝新郎走来。
侍女将秤杆递给新郎,新郎伸手挑开蒙在新娘脸上的盖头,然而,就在掀开盖头的刹那,只见他面色大变,手里的秤杆啪一声掉在地上,好像见鬼了一般,连连后退。边退,边在嘴里胡乱咕哝着什么。
  
  退了几步之后,猛地推开人群,夺路而逃。窜到院子里,顺手抓过一匹马来,飞身跃上马背,只听得一阵马蹄声响,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前来观礼宾客跟在后面,怎么喊也没喊回来。
  
  新郎临阵脱逃,实在是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新娘子的父母向来重视脸面,尤其是县令大人,平素最受不了别人给他难堪。在这紧要关头,发生如此离奇之事,脸上青筋暴露,气得咬牙切齿。
  
  看不上他们家的女儿,早些开口便是,这是演的哪一出呢?掀开盖头了才想起来悔婚,不知情的,还以为女儿相貌丑陋,惊走了姑爷。以后,让他的女儿如何做人,而自己同夫人,又如何面对一干同僚和亲朋好友呢。
  
  想到这里,他忽地站起身来,将宾客都请进屋子里,当着众人的面,把女儿叫出来给大家行礼。
  
  李小姐的容貌,清丽绝伦,端的是天上少有,地上难寻,众人见了,立刻发出一阵嗟叹。李县令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能够以正常的语调说话了,指着女儿道:
  
  “我女儿的相貌岂是能把别人吓跑的,今天我要不当着大家的面把她叫出来,别人还以为她长的象个怪兽呢!”
  
  见了李小姐的真容以后,大伙儿都跟着义愤填膺。说那卢家的小子真是不识好歹,这么美貌的女子,他竟然不要,也真是没有福气。主人见宾客都站在他们这边说话,气也消了不少。朝大家做了一个手势,众人看出主人有话要说,都停止了议论。
  
  “小女的容貌,众位也都看见了。今天本是大喜之日,竟然生出如此波折,各位如果有谁愿意求娶,今晚就可成婚!”
  
  李县令这话,本有几分负气的成分。说出口之后,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宾客们马上便炸开了锅,众人摩拳擦掌,议论纷纷。有的为李小姐的美丽所倾倒,有心自荐,无奈结婚太早,家内早有糟糠。有的则是担心婚姻大事,不禀告父母便擅自做主,回家以后受到责罚。正当众人跃跃欲试,却又下不了最后的决心时,人群中有一个年青人排众而出,朝李县令夫妇深施一礼,朗声说道:
  
  “小生不才,愿事门庭!”
  
  这年青人姓郑,在当时是可堪与卢氏比肩的大姓。他年纪轻轻便已入朝为官,今天晚上,本来是作为卢氏的傧相,与卢公子一同前来迎娶新人。结果婚礼上陡生奇变,卢公子骑马遁走,他却对李家小姐一见钟情,暗下决心,就是冒着被父母责罚的风险,也要斗胆自荐。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新娘父亲这话,其实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好在这年青人同女儿年貌相当,家世背景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于是便当即应允下来。
  
  当着众人的面,姓郑的年青人大笔一挥,写好聘书。二人行过亲迎之礼后,李家小姐便登上婚车,跟郑生回家了。
  
  望着女儿和女婿的背影,当妈的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脸上留下泪来。——那是百感交集的泪。
  
  县令夫妇做梦也没想到一场婚事办得如此心惊肉跳。不管怎么说,这一天虽然是险象环生,山重水尽之后,终归是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众人陆续散去之后,县令夫人忽然想起白天巫婆所说的话,中等身材,面白无须,不就是他们女婿的样貌吗!看来这巫婆所言不虚,的确是有几分神通。
  
  一晃儿,几年过去了。
  
  李家小姐嫁进郑家之后,红袖添香,赌酒泼茶,二人镇日浓情蜜意,如胶似漆,当真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私下里,夫妻两个都忍不住庆幸,多亏当年卢生逃婚,否则,这对有情人岂不是要失之交臂。
  
  这一年秋天,郑某被调往京城任官,家眷随行。在朝堂上,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正是当年逃婚而去的卢生。
  
  散朝之后,郑某邀请卢生到他家里,两人坐在桌前,相对而酌。几杯酒下肚之后,郑某状似无意地问起他当年逃婚的事。卢生听了,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嘴唇哆嗦,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烈酒,壮起胆子道:
  
  “兄台有所不知,掀起盖头的时候,我看见新娘两眼血红,大如灯盏,牙长数寸,泛着寒光,支出唇角。这样恐怖的相貌,谁受得了,能不转身逃跑吗?”
  
  郑某与卢生本是多年的好友,听了他的这番话,不禁哈哈大笑,叫人把妻子从内室叫出来,对卢生道:
  
  “这就是你当年在婚礼上看见的怪物,现在再看看,是否如当初一样可怖?”
  
  结婚这么久,李氏的相貌,仍如当初一样娇俏可人,岁月没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卢生见了,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后悔不迭,如坐针毡地呆了一会儿,便寻了个借口,惭愧而退。
  
  夫妻两个坐在桌前,相视而笑。
  
  故事讲完了。
  
  说的是两个门当户对,正当韶华的男女,如何在结缡时生生错过,从此天南地北,彼此悬隔,各自奔赴不同的人生。
  
  
    姻缘者,因缘而已。缘起缘灭,姻生姻止。
  
  也许,正如《续玄怪录》的作者所说的那样,姻缘前定,凡俗中人,不可以强求。
  
  即将步入婚姻的两个人,在洞房门口,转瞬之间,化缘成孽。
  
  从此,卢生和李氏,各自与不同的人结缘。
  
  而浮世中的你,又将遭逢怎样的姻缘呢?
7.魍魉人间
   一
  宋朝鄂州地区有个小将,原本是农家子弟,同家里的其他弟兄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他并不甘于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他想换一种活法。
  
  一个人,若是卯足了劲,一门心思地想做什么事,总有成功的那一天。后来,几经辗转,这个穷小子终于脱离家乡那片土地,进入了仕途。
  
  从社会底层起来的人,太知道这其中所蕴含的苦辣和辛酸。因此,对于目前所拥有的一切,他都无比的珍视。而且,在内心深处,为自己暗暗设定了下一个目标。
  
  是的,他要往上爬,不惜任何代价!当别人都在向前疾驰的时候,稍事歇息就意味着后退。
  
  落后的结果,就是被人轻贱、踩踏,甚至打回原形。象他的父兄一样,处处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却总是被人按下头来,踏上一脚,再啐上一口。
  
  比贫穷更可怕的,是心中充满怒火却又无能为力,遭受蹂躏却只得默默忍受,被人打落牙齿,只能和着鲜血,自己吞下去,连呻吟一声都是冒犯,抽搐一下都被鄙夷。不,他再也不想过那样的生活。他要青云直上,他要飞黄腾达,他要权倾朝野,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朝廷的形势云诡波谲,变幻莫测,而自己在朝中并无党援,想要进一步上升,恐怕是难上加难。积功升迁并非没有可能,但是近来朝廷鲜有战事,想要在战场上博得个封妻荫子,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假如——能够与豪族结亲,成为某位大员的乘龙快婿,有了妻族的臂助,以后自己想要干什么,可就都好说了。这是一条捷径,暗地里,他甚至连攀附的对象都想好了,要是能娶那户人家的女儿为妻,以后怕是想不出人头地都难。
  
  一切都那么美好,只有一样,他是有妻子的。这女人在他还是一介草民时,就跟了他。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任劳任怨,陪着他一起走过来。她是个好女人,只是,她家比他家还要寒酸,如何能够满足他向上爬的愿望?
  
  他要娶的名门闺秀,进门以后,总不能屈居侧室。说不定,人家知道他早有妻室,连这个茬都不会搭。
  
  那么,找个借口,休妻另娶?俗话说,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士林中把道德人品看得比个人的学问能力更重,他不能背着个负心薄幸的骂名,那可就全完了。
  
  那么,怎么办才好呢?思索了几天之后,他终于拿定了主意。
  
  是三月的天气,河水破冰,小草初萌,风和日丽,离别父母日久,妻子叫婢女收拾行装,张罗着归宁。做为一个在岳父家人眼里极有出息的女婿,他也一同前往。
  
  不管嫁出去多久,回家都是一件值得雀跃的事。女人的眼睛里一直盛着笑,心情愉悦,脚步也显得非常轻快,把家里的事都交代清楚之后,他们一行三人,骑着高头大马,往官道走去。
  
  这条路非常开阔,两旁种了高大的行道树,供行人止息纳凉。女人一直同他聊着闲话,言语之间,都是欢欣和满足,彼时,她并不知道,此行,是有去无回。
  
  他的眼睛,暗自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经常在这条官道上往来办差,知道路上人迹罕至,等闲不会有人经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把妻子领到一条靠近江边的岔路,说是走得乏了,让两个人坐下来休息休息。
  
  女人在他的搀扶之下,跳下马来。他把她带到一个林深草茂的地方,女人从衣襟上解下一方帕子,垫在地上,坐了上去。趁她回身的刹那,他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尖刀,刀影一晃,女人连声都没吭,便倒在血泊之中。
  
  ——他是武人出身,知道哪里是人身上的要害,更知道怎样以最快的速度,无声无息地杀死一个人。
  
  在军队里学会的本事,在曾经是至亲的人身上,派上了用场。
  
  几乎没有什么挣扎,那么痛苦,也是可以忽略的吧。这是他能够给她的最后的慈悲。
  
  血从颈项上的伤口里流出来,好像一条小蛇,蜿蜒着游开去。
  
  身后的草丛里发出一阵草茎折断的声音,他警惕地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原来是婢女也跟了过来。
  
  这个女人,就算没有当场目击他杀妻的事实,也决不能留,见自己一个人出去,她一定会心生疑窦。事实上,出来的时候,他就没想留下婢女这个活口。为防后患,他再次挥出刀去,又是一片血光闪过,那个女子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眼睛大大地睁着,死不瞑目。
  
  这刀可真利,他满意地吹了吹雪亮的刀刃,红色的血沫飞扬开去。
  
  把这两具尸体拖到江边之后,用刀在自己身上下几道深深的口子,撕破衣服,抓散头发,骑上马背,朝岳父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下马之后,便开始嚎啕大哭:她……叫强盗……给杀了!
  
  他哭得声嘶力竭,好像马上就要昏过去似的。身上的衣服早已为鲜血浸透,露出来到肌肤上,是翻卷的伤口。脸上,红与黑糅杂,一片狼藉。
  
  这个女婿平日里同女儿非常和睦,对岳父岳母也恭敬有加,又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浴血奋战,才得以死里逃生,所以,他说的话,没有人怀疑。两个老人哭得死去活来,还安慰这个女婿,叫他不要太过伤心。
  
  手起刀落之间,就解决了自己最大的麻烦,真是天助我也。他心里暗想。
  
  盗贼逃跑,屡抓不获。这件事,也便不再有人追究。后来,他果然娶了那朝中权贵的女儿,夫妻两个琴瑟和鸣,岳丈对这个上进的女婿很是满意,他的职位也随着扶摇直上。
  
  一切,都在他的原定计划之内,没出任何纰漏,甚至,比他的想象还要完美。他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没有人知道,每个纹路里面,隐隐地藏着的都是得意。
  
  前妻,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个隔世的存在。他一直告诉自己,她同那婢女,都是强盗所杀,他拼了性命,才杀出一条血路出来。遗憾的是,爱妻与婢女不幸殒命。
  
  他这样告诉别人,也这样告诉自己。久而久之,似乎连自己都相信,那女人是叫强盗杀死的。而他,早晚要为她报仇。
  
  不管官做到多大,每年的清明和忌日,他都携着纸钱,到前妻的份上去祭奠。多年以来,从未间断过。人们都说,某某大人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给闺女选女婿,就应该选这样的人啊
几年以后,他受了朝廷的派遣,前往广陵。
  
  途中经过一个旅店。
  
  彼时天色已晚,再往前赶的话,只能露宿荒郊了,于是和随从们商议了一下,便在这里落了脚。
  
  店家招呼得很是周到,吃过晚饭之后,天边还残留着几点胭脂红,他信步走出旅店的大门,想到周围转一转。
  
  月亮已经升来了,晕黄而陈旧。仿佛嵌在画师的宣纸上,而不是挂在空中似的。
  
  傍晚的烟霭之中,有一个纤弱的身影若隐若现。
  
  那是一个瘦弱的女子,穿着缝了补丁的粗布衣服,守着一个竹篮,篮子里插满了花,她斜倚在竹篮后的大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叫卖着。
  
  隔着薄暮,那女子的面容看起来不是十分真切。可是,一瞥之下,奉使出行的人心里便猛地一沉。惨死在江边的侍女,同眼前的卖花女子重叠在一起。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他心里有些忐忑,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越往前走,那女子的面容便越是清晰。他的一颗心,跳得也便越厉害。这个卖花女,同当年他家的那个婢女,简直是一模一样。
  
  朗朗乾坤之下,真是活见鬼了!
  
  卖花的女子发觉有人走进,抬起头来,热情地招呼道:
  
  “客官,要买花吗?”
  
  等她看清来者的相貌,不禁呆了一呆,突然撩起衣襟,跪了下去。抱着他的腿,边哭边道:
  
  “老爷,老爷,真的是你吗?可把你给盼来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男人的内心深处,还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这竟然竟然真的是那个婢女!
  
  他定了定心神,走到那女子的身边,捉住她瘦骨伶仃的手腕,压低声音道:
  
  “你究竟是人是鬼?说!”
  
  婢女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回答道:
  
  “相公这是怎么了?我当然是人了!”
  
  见男子仍是满腹疑虑的样子,婢女又道:
  
  “多年以前同娘子一同归宁,在路上为强人所击,随身携带的财物都叫人给抢走了,人也被投入河中。”
  
  “我们主仆二人随波逐流,飘出去很远,上天垂怜,幸而不死。后来碰上了一条商船,把我们搭救起来。船靠岸的时候,我们便来到岸边。想回家,却没有盘缠,就在这个地方,靠卖花维持生计。”
  
  男子走上前去,扶起哀泣不已的婢女,一时之间,心内也是百感交集。他拍着婢女的后背,轻声安慰着她。等婢女终于平静下来,又问道:
  
  “娘子现在在哪里?”
  
  “就在这附近。”
  
  “能让我见见她吗?”
  
  “当然可以!”
  
  婢女敛了敛头发:
  
  “相公请随我来!”
  
  说完,便朝前走去。男人尾随在她的身后。
  
  ——真没想到,今生今世,竟然还能再见面。这一切,都是在梦中吧。
  
  随从们也跟了上来。
  
  婢女三拐两拐,来到一个曲折幽秘的小巷,巷子里有不少人家,看起来都不是很富裕。走着走着,婢女指着小巷尽头一处低矮的草舍说:
  
  “这就是了!”
  
  说完,先走了进去。男人打量着面前的这座茅舍。房子很是简陋,上面覆盖着茅草,有几处似乎被风吹走,露出斑驳的屋顶。房门是用柳条编的,缝隙里塞着破布和败絮,大概冬天就是以此抵御风寒。
  
  看了一会儿,他得出一个结论,这是真正的寒舍,比当年他在乡下的时候,住得还要艰苦。
  
  这些年来,这两个女人,究竟是怎么捱的呢?天杀的歹人!
  
  过了一会儿,那扇蓬门被推开,妻子从里面走了出来。那女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清之后,猛然捂住了嘴……
  
  夫妻两个见面之后,抱头痛哭。妻子将这些年来的遭遇,一一向他讲述了一遍,男人听了,也不禁为之恻然。
  
  这一切都恍恍惚惚的,一时间,他简直无法分清,哪个是现实,哪个又是梦幻。也许,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生活在梦幻当中,而不自知吧。
  
  也许,那次归宁,他并没有一起去。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杀掉妻子和婢女。
  
  也许,这些年来的荣华富贵,娇妻美妾,不过是南柯一梦。
  
  也许,他还是军队里的那个小将,而妻子遭遇歹人之后,一直流离在外。今天,上天有眼,他们夫妻终于得以团聚。
  
  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屋子里面已经准备好了酒食。婢女把他请到屋子里,让男人坐在上座。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酒菜,一看就是妻子的手艺,连香味都那么熟悉。妻子坐在他对面,婢女站在旁边,随时等候吩咐。
  
  女人还像过去那么细心,伸出筷子为他夹菜,举起酒壶给他倒酒。他从来都没有发现,这个女人的侧影是那么美!
  
  夫妻二人隔着烛火遥遥相望,男人不禁想起了他们刚结婚时的日子……
  
  随从们也进了院子,狭窄的屋子搁不下那么多人,女人就叫女仆在院子里给他们摆上了一桌酒菜。
  
  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虽然已经吃过晚饭,这些人还是喝得酩酊大醉。
  
  傍晚的风很硬,很硬的风吹醒了他们。
  
  他们等了好久,也不见大人出来。
  
  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旅店就关门了。他们这一路奔波劳碌,都打算今晚睡个好觉。可是,大人不自己走出来,他们也不好冒冒失失地进去叫。呆了半天,有一个人忍不住了,朝同伴们使了个眼色,自己轻手轻脚地溜到房檐底下,把耳朵贴在窗户上,静静地呆了一会儿:里面是死一样的寂静,一点响动也没有。
  
  这样的屋子,里面就算有人咳嗽一声,街道上的人都能听见,怎么会没有声音呢?
  
  他转过头来,透过窗户上的缝隙,朝里面窥去。
  
  一盏小灯不住地摇曳,桌子上的菜还冒着热气,但是无论他从哪一个角度看,都看不到人。
  
  这个人回过头来,面无人色地朝他的同伴挥了挥手。几个人的酒劲全醒了,从地上一跃而起,撞开屋门,走进内室。
  
  还是一个人也没有。
  
  众人分散开来,找了半天,在靠墙角的位置,找到一具白骨。
  
  骨头上的筋肉已经不知去向,身上的衣服也被撕成一条一条的,早已毁裂无余。一地的鲜血,凄厉地流。恍然之间,令人以为自己进了屠宰场。
  
  从那些布条的质地和散落在地上的玉佩来看,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大人的衣物。那么,那具白骨……
  
  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双腿也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
  
  那两个女子呢?那两个自称是大人妻子和他家婢女的女子,她们在什么地方?
  
  几个人带着满腹的疑问,强自压抑着呕吐的欲望,走出房门。商量了一下,敲开了邻居的房门,询问他们有关这房子的主人的事。
  
  邻居披着衫子,手中擎着一盏小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咕哝着。
  
  “这是一个空房子,很久,都没有人居住了!哪里还知道它的主人!”
  
  《出稽神录》鄂州小将
8. 治画
  
  唐德宗贞元末年,开州有一位军将,名叫冉从长。此人向来轻财好士,三教九流,没有他不结交的。许多儒家弟子和道家先生慕名而来,赶到门上去投靠他。
  
  冉从长财大气粗,来者不拒,天长日久,门下聚集的宾客越来越多。这些人倒也并不完都是吃闲饭的,很多都怀有一技之长。
  
  比如说,冉家有一位叫宁采的画师,深得丹青之妙,他笔下的亭台楼阁,山川人物,都清新脱俗,惟妙惟肖。令人看了之后,简直有身临其境之感。
  
  一次, 宁采关在屋子里,苦熬数日,挥笔作画,出关之后,呈给众人一幅《竹林会》。
  
  这是一轴长卷,正如它的题目所揭示的那样,画的正是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及阮咸等7人。
  
  画上的人物神态各异,有的偃仰啸歌,有的挥尘谈玄,有的凝神肃立,有的醉酒高卧……人物同背景浑然一体,仔细看去,整个画面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气韵在流动。
  
  在座的客人看了以后,都赞不绝口。甚至有人说,宁采的画技直追吴道子与顾恺之,若假以时日,画圣的名头定可轻而易举地收入囊中。众人连声附和,纷纷敬酒,宴席也掀起了一个高潮。
  
  坐客当中有两个秀才,一个叫郭萱,另一个叫柳城。这两个人大概是生辰八字相撞,见面就吵,不遗余力地互相贬损,谁也不服谁。
  
  柳城见众人对宁采的画作赞赏有加,在座位上扭了一下身子,斜睨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那幅画,然后转过身来,对主人说:
  
  “小生不才,对丹青之法倒也略知一二。诸公对宁先生的画作极为推崇,今天这样的场合,我本不该说什么扫兴的话。可是,有一句话横在胸口,不吐不快,还望大人见谅!”
  
  主人是个极为豁达的人,挥手道:“先生请讲。”
  
  柳城道:“此画巧于体势,然则失于意趣。小生恰巧习得薄技,不施任何颜料,便可弥补这幅画中的瑕疵,令其更加精彩殊胜,不知冉公意下如何?”
  
  不用颜料,就能为此画增光添彩,当然是妙事一件。冉从长听了,十分诧异,道:
  
  “冉某眼拙,结交这么久,竟不知秀才身怀如此妙技。可是,恕我直言,不施五色便能作画,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其他人也怀着这个疑问,都凝神听着,想看看柳城究竟怎么回答。
  柳城看着众人惊疑的眼神,不慌不忙地道:“我要进入这幅画中,对其进行整治!”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座的人听了,酒也顾不上喝了,菜也顾不得吃了,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声音嘈嘈切切,谁也听不清他们究竟说的是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几乎没有人相信柳城的话:不过是个混吃混喝的家伙,竟然口出狂言,待会儿演砸了有你好看的。
  
  柳城的死对头郭萱更是直截了当地表达了对他的鄙夷,拍手笑道:
  
  “柳先生啊柳先生,你拿我们当三岁小孩不成,别人说什么都信!哈哈!大伙儿众目睽睽,阁下趁早好好想想一会儿该怎么收场吧!”
  
  柳城似笑非笑地看了郭萱一眼,道:
  
  “那咱们就赌上一赌,如何?”
  
  “好!”在下正有此意。
  
  “怎么个赌法呢?”
  
  “我输了,白给你五千钱,你输了……”
  
  “也是一样!”柳城接口道。
  
  “好,一言为定!有冉公和在座的各位作证,谅你也赖不掉!”
  
  冉从长阅人无数,但这样的事还从未听说,当下表示,愿意给双方做保。
  
  柳城又看了郭萱一眼,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离座,就在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下一步究竟要怎么做时,忽然腾身而起,朝墙壁上的画卷直扑过去……
  
  众人一片惊呼,心想这鲁莽的年轻人非得撞个头破血流不可!谁也没有想到,在接触画卷的一刹那,柳城竟然凭空消失了,仿佛,他的血肉之躯已经同墙壁上的画卷融为一体。
  
  在座的宾客相顾骇然,屋子里刚才还一片喧嚣,现在,则是死一般的宁静。
  
  半晌,有几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走道墙壁跟前,伸出手来,四处摸索,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
  
  这时候,有人灵机一动,开始四处敲打,想看看墙上有没有什么机关。
  
  墙壁上十分光滑,不像暗藏机关的样子。主人冉从长也表示,这就是一面货真价实的墙,谁也不要怀疑。
  
  墙是真的,那么,柳生现在究竟在何处呢?难道真如他自己所说,已经身在画中了么?
  
  过了好长时间,有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郭先生,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众人一听,这不正是柳生的声音吗!而且,令人倍感惊奇的是,那声音断断续续,极为渺远,真的宛若从画中传出的一般。
  
  郭萱一听,刷的变了脸色。众人也大加嗟叹,开始交头接耳。
  
  又过了有一顿饭的功夫,只见柳城忽然从画上坠落下来,气喘吁吁地指着阮籍的画像说:
  
  “我的能为也就仅止于此了!”
  
  众人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不知不觉中,阮籍的图像果然变了个样儿。方才还闭唇凝思的他,竟然已经张开了嘴,看情形,仿佛正在对着连绵起伏的松涛长声吟啸,就连表情也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透出一种无形的峭拔之气。
  
  其他六人,虽然没有什么变化,然其坐卧起行,却仿佛同阮籍隐然相和……
  
  这一改,果然妙趣横生,整幅画宛若师法造化,浑然天成。
  
  一时间,众人只觉得山风席卷,白云独俯,天地寂寥,而孤鸿飘渺。胸中郁积的块垒,仿佛借着阮籍这一啸,也随之透体而出,说不出的酣畅淋漓……
  
  众人惊叹不已。
  
  郭萱更是目瞪口呆:那个见面就同自己打嘴仗的家伙,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原作者宁采对着这幅画研究了半天之后,也不得不承认,此画已经不是他笔下的《竹林会》。无论布局、意态还是气韵,都更胜一筹。
  
  冉从长认为柳城定是得道之人,举起酒来,向他致敬。
  
  郭萱额上冷汗涔涔,也端起酒杯,向柳生致歉:
  
  “郭某有眼无珠,还望柳先生见谅……”
  
  柳生却潇洒地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只说从前都是意气之争,叫他不必介怀。
  
  宴席散后,柳生在冉家留连数日,就辞别主人,去了别处。
  
  从此之后,真的如孤鸿一般,寂然无踪。
  
  据说,有个叫宋存寿的处士,住在冉公家里的时候,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
  
  柳生去了哪里呢?
  
  是修习道术,寻亲访友,歌舞助兴,对酒吟咏?
  
  还是隐身于古人的画卷当中,做江山万里行?
  
  没有人知道。
  
  (出《酉阳杂俎》)
9.宫山奇案
  
  宫山位于今山东新泰和莱芜之间,西汉时,武帝曾来此山求仙访药,并于层峦之间修建行宫,因此得名。
  
  宫山群峰叠翠,古木成荫,山峦互抱,云水相接,是当地有名的胜景。夏秋之交,雨过天晴之际,行人若于山间漫步,如果幸运的话,可能会目睹半空中有七彩光环出现,环内奇峰怪石,苍松翠柏,亭台楼阁,皆历历在目,游人影像,亦同映其中,如梦如幻,仿佛身在云浮海市。
  
  唐德宗贞元年间,在这个恍若人间仙境的所在,发生了一起离奇的命案。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当时宫山周围人烟寥落,环山区三十里之内,没有一个人居住。贞元初年,有两个游方僧人来到此处,为眼前的景色所折服,两人盘算来盘算去,一致认为这里远离十丈红尘,正是一个绝佳的清修之所,于是便伐木造屋,搭了个简陋的草棚,就此安顿下来。
  
  僧人对佛法极为虔诚,朝夕念诵,精勤不倦。远近的村民听说在这深山之中,有名僧结庐而居,纷纷前来礼拜祈请,并且自发地组织起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在极短的时间内,构筑了一座颇为宏丽的寺院。
  
  两个僧人感念民众的一片虔敬之心和向佛之意,从此之后,更是不断砥砺自己,并且共同立下誓言,为了更好地修习佛法,避免沾惹尘俗,自此再也不出寺院一步。
  
  在刻板的木鱼声和喃喃的诵经声中,恍若一弹指的功夫,二十年过去了,转眼到了元和年间。这两个僧人的确履践了自己当初的诺言,从未踏出过僧房一步。
  
  他们不出门,可不妨碍别人找上门来。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群星闪烁,明月高悬,两个僧人各自占据一个厢房,伴随着钟鼓梵呗的清音,开始了每天例行的晚课。彼时,除了他们念诵经文的声音以外,山谷当中一片寂静。寂静得如同世间万物都已涅槃一般。可是,没过多久,这沉寂便被另外一种不和谐的声音打破。
  
  坐在东厢房念经的僧人忽然听到山下有男子的哭声:
  
  呜——呜——呜——呜——
  
  声音九曲十八弯,蕴含着莫名的悲痛,仿佛蒙受了千载的不白之冤一样。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寺院门前……
  
  在这遍地积雪,阒寂无人的深山老林,是谁,在半夜里嚎啕大哭?是谁,有如此快捷的身手?他,究竟为何而哭,又为何而来?
  
  僧人满腹狐疑,却并未停止口唇的翕动,手下的木鱼亦照敲不误,两只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此时,哭声却奇迹般地停止了。紧接着,嚓嚓两声,似乎有人越过墙头,翻墙而入,并且蹑手蹑脚地朝僧房走来。
  
  厢房的门并未关紧,借着幽暗的光线,西厢房里的僧人隐约看见,来人身着黑衣,长得十分高大魁梧,身高也远远超出常人。这人快步走到西厢房门前,一跃而入,嘎吱一声,身后的房门也随手关上了。
  
  西厢房里的僧人似乎发现了来人,因为诵经的声音停止了,接着传来的声音却令坐在东厢房的僧人大惊失色。喘息声、厮打声、重物倒地声、惨叫声纷至沓来,似乎,对面的僧房里正发生着一场惨烈的搏斗,而自己的同伴明显是处于下风。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僧人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整日里吃斋念佛,连蚊子臭虫都要放生的僧人什么时候经受过这样的事,东厢房里的僧人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浑身上下不停地发抖,汗水直冒,明知道自己的同伴打不过来人,也不敢跑过去助拳。脚底如同生了根一样,软榻塌地靠在墙上,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搏斗声终于停了下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津津有味的咀嚼声响起,仿佛,有人正对着丰美的食物大快朵颐,吃到高兴处,还不时地咂砸嘴,发出心满意足的声音。——而那声音,决不是自己的同伴发出来的……
  
  东厢房的僧人心里恐怖到了极点,终于按捺不住,一头撞开房门,发足狂奔出去。
  
  僧人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跑出寺院,总觉得背后凉风嗖嗖,好像有人跟在后面,惊惧之下,慌不择路,再加上多年未出寺门,对下山的路早已不记得了。哪里看起来能走,他就往哪里钻。就这样,一会儿跌倒,一会儿爬起,什么都顾不得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逃、快逃。这么挣命地跑了一阵子之后,终于筋疲力尽,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心脏跳得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胸腔疼痛无比,仿佛马上就要爆裂一般。
  
  趁着喘息的功夫,偷眼向后望去,天呐——那个黑衣人果然救灾在身后不远的地方,紧紧尾随而来,僧人暗叫命苦,为了避免尸骨无存的下场,只得攒起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摇摇晃晃地往前奔。
  
  可是,他跑了没有几步,忽然发现前面有一条河水挡住了去路,此时已是无路可退,所幸僧人熟悉水性,索性掖起僧袍,纵身跳入水中,憋足一口气,朝对岸游了过去。恰在此时,黑衣人刚好追到岸边。
  
  不知道灌了多少口污水后,僧人终于游到对岸,他抓住枯草,爬上河岸,瘫倒在地,又冷又怕,浑身上下,再也聚拢不起一丝气力,心想倘若此时那人渡河追来,恐怕自己只好坐以待毙了。
  
  没想到,黑衣人在河边溜了两圈,几次跃跃欲试,终归是无计可施。于是便跺着脚,遥指僧人骂道:
  
  “要不是有这条破河挡着,连你也一块吃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目露凶光,牙齿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就像两排锋利的钢刀,即便隔着一条河,僧人仍能感到那凛然的寒意,浑身上下,不禁打了个激灵。不过,听那人的说辞,似是并不会水,他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即便那人暂时还过不来,此地也不宜久留,僧人坐了一会儿,待呼吸匀称了一些,便挣扎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当此际,星月俱隐,天地之间,皆被黑沉沉的暮色笼罩,不一会儿,天空中又下起了大雪,雪色凄迷,更是看不清前路了,僧人只有暗中祈求佛祖保佑,千万不要撞到那黑衣人的手里。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定睛一看,总算来到有人烟的地方了——竟然撞进了人家的牛栏里。
  
  这深更半夜的,僧人也不敢敲门,就在牛栏里找了一捆干草,铺在地上,重重地躺了上去。经过了这一番惊吓之后,僧人又累又困,但是身上的僧袍在水里泡过之后又冷又硬,冻得他直打哆嗦,却也很难睡得踏实。
  
  夜半十分,雪势渐消,月亮也钻出了云层。
  
  半梦半醒之间,僧人凭着自己的第六感,觉得周围有些异样,他慢慢睁开眼睛,向外看去。这一看非同小可,借着白花花的月光,他陡然发现,牛栏旁边,站着一个人。
  
  啊!那黑衣人……那黑衣人竟然尾随自己追到这里来了!
  
  僧人吓得差点昏厥过去,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人虽然身穿黑衣,身形却比此前碰到的那人矮小很多,看来此黑衣人并非彼黑衣人,僧人放下心来。
  
  片刻之后,这人寻了个阴暗之处,便潜伏下来,还不时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好像在等待什么的样子。
  
  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院墙里开始窸窣作响,扑通——扑通——有两个包裹从墙内扔了出来,里面装的,似乎是衣物之类的东西。黑衣人一见,便从藏身之处窜了出去,手脚离落地将包裹拾起,背在身上。接着,有一个身段柔软的女子,猫一样地从墙内翻出,无声无息地落地之后,同黑衣人含笑对望一眼,然后便携手而去。
  
  僧人虽然与世隔绝,久已不食人间烟火,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两个人,是半夜潜入人家偷东西的毛贼。看来这是是非之地,也不能呆了,免得招上偷窃的嫌疑。想到这里,马上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活动活动冻僵的筋骨,便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赶路了。
  
  恍惚之间,也不知道到底该何去何从。反正是逢路便走,磕磕绊绊,走出去大概有十里多的路程,脚下忽然踏空,身子猛地下坠,僧人听见自己一声尖叫,接着身上有剧烈的疼痛袭来,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口废弃的井底了。
  
  井底黑乎乎的一片,又异常狭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充斥其间,令人作呕。僧人伸手在周围摸索了一会儿,想站起身来,寻找自救的办法。这一摸可不打紧,竟然摸到了一个人。
  
  就在他的身边,躺着一个人!一个死人!一个血迹斑斑,身首异处的死人!
  
  那人好像才死去不久,身体之上,犹有暖意。看来是被杀之后,立即便被凶徒抛尸于此处。僧人差点哭出来,佛祖啊,二十年来我勤勤恳恳,朝夕礼佛,难道这就是你考验我的方式吗!
  
  枯井很深,凭借自己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在这荒郊野外,人迹罕至的地方,也很难会有人来。难道自己就要同这女子一样,成为井底的一具枯骨?僧人越想,越觉得悲凉。靠墙缩在一边,抖抖索索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过了不久,有阳光从井口照下来,原来天已大亮。再看那个死者,原来就是昨晚那攀墙偷盗的女子。
  
  又过了不知有多久,就在僧人差不多完全绝望的时候,忽然听到井口传来一阵喧哗声,原来是几个逐捕盗贼的捕快,从失窃的人家追踪到这里。有个捕快趴在井口,看了一眼,便惊喜地招呼同伴:
  
  “大伙赶快过来,哈哈,窃贼在此!真是踏破铁鞋诶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接着,从井口顺下来一个人,那人逮住僧人,不由分说,就是一顿胖揍。打得僧人狼哭鬼嚎,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泄愤之后,捕快从怀里掏出一段绳子,把僧人捆得严严实实,叫上边的人把僧人拉上去。
  
  僧人被打得是鼻青脸肿,委顿不堪,上去之后,大呼冤枉,又将自己昨晚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对捕快细说了一遍。
  
  围观的村民当中,有曾经上宫山烧香拜佛的,向捕快证实说,这人说得不错,他的确是宫山寺的和尚。可是,僧人同死去的女子同在一口井里被捉,这事委实也太巧了点,捕快也无法当场评判,几个人商量商量,便把僧人绑送县衙,由本地的县官裁断。
  
  到了县里,僧人又把自己前后的遭遇细讲了一遍,而且坚称自己在宫山寺的同伴已经被怪物啃噬殆尽,现在,恐怕只剩下一幅枯骨了。
  
  人命关天,当然马虎不得,县令听了僧人的陈述之后,便派人上山查验,看僧人所言,是否属
实.


这一路的艰辛暂且不说,一干捕快呼哧呼哧地爬上山,找到那座寺院。
  
  捕快虽然人多势众,想起僧人所说的话,也不禁脊背发寒——万一那僧人所言不虚,说不定此时杀人狂魔还盘踞在这里,谁的命都挺宝贵,可不能成为恶魔的盘中餐。
  
  众人纷纷占据有利地形,蹑足而行,形成一个半圆,以半包围之势朝寺庙慢慢靠过去。
  
  除了呼呼的风声和偶尔掠过的鸟鸣之外,什么响动也没有。
  
  有一个捕快仗着胆子,在手指上沾了点唾液,将禅房的窗纸捅了一个窟窿。然后俯下身子,朝里面窥去……
  
  他惊奇地发现,那个在被捕僧人口中已经死去的和尚,正端坐在禅房当中,对着青灯黄卷,安然打坐念经。全身上下,完完整整,连块擦破皮的地方也没有。屋子里的东西摆放得也甚为整洁,丝毫不象经过惨烈搏斗的样子。
  
  捕快们一拥而入,将被捕僧人的说辞同禅房中的僧人对质。那僧人抬起头来,徐徐道:
  
  昨晚本来没有什么事,二更天的时候,我同东厢房的僧人对坐念经,念着念着,他忽然站起身来,走出房门,头也不回地朝院门走去。我们两个当初发过誓,终此一生,不出山门一步。而且二十年来,一直恪守着这个约定,从来也没有违反过。同伴有如此举动,我心里便是一愣,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门之外,想要追赶已经来不及了。至于山下所发生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既然西厢房里的僧人还活着,东厢房僧人所说的话,自然全被推翻。盗窃兼杀人,两罪并罚,皮鞭、凉水、烙铁一同伺候,僧人受刑无数,遍体鳞伤,折腾得死去活来,然而只要他神智清醒,便直着嗓子连连喊冤,连嗓子都喊哑了,最后发出来的声音,跟公鸡打鸣一样,尖利刺耳。只要他一张嘴,附近的捕快就赶紧把耳朵捂上。但是,无论如何,他就是不肯承认偷盗并且杀人的罪行。
  
  棘手的是,被盗的赃物一直也没有找到,当事人自己又不肯承认犯了罪,审理此案的官员也无法给僧人定罪。杀也不是,放也不是。这件事,就延宕下来,竟然成了一桩悬案。(呵呵,看来古人还挺讲究程序正义)
  
  上天有好生之德,月余之后,这对雌雄大盗中的男子,在别的地方犯了案,被逮了个正着。官员审理的时候,他将这桩案子也招供出来。原来,当天夜里,他同那女子在人家偷盗之后,两个人在回去的路上起了争执。男的一怒之下,给了女子一刀。这一刀可不打紧,女的从此身首异处,魂归离恨天。
  
  为了掩藏自己杀人的事实,男的把女子的尸体抛进古井。他算准了这里极少有人来,等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说不定烂的只剩下骨头架子了。那时候也没有DNA技术,而且号称世界法医学之祖的宋慈也还没有降生,连尸骸的主人是谁都不知道,这桩案子,最后肯定是一桩无头悬案。自己也就逃脱了杀人的干系。
  
  这男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没想到,那倒霉的僧人竟然误打误撞,掉进了这口古井……
  
  人赃俱在,僧人的冤情终于得到了昭雪,他又回到了久别的宫山寺。
  
  而僧人雪夜遇吃人狂魔之事,由于查无实据,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蹊跷,夜深人静的时候,东厢房的僧人是不是也在反复地拷问自己,难道那天晚上,自己被惊走之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可是,那一切,仍历历在目,都真真切切,并不象是虚幻的样子。
  
  倘若不是,又是谁在撒谎?撒这样的谎,究竟又为的什么?聪明如你,又是如何评判的呢。(全文完)
  ——出《集异记》
  
10.林间好汉
    
  唐代叶县有个人叫梁仲朋,家在汝州(在今河南省中西部)西郭的街南。
  
  他在城外有一座小小的庄园,隐藏在青山绿水之间,景色宜人,还种了很多时鲜的瓜果、蔬菜和庄稼。梁仲朋经常早晨出发到庄园里去转上一圈,查看查看庄稼的长势,检查检查雇工们有没有偷懒,傍晚的时候,便骑马归来,很少在那里过夜。
  
  代宗大历初年,八月十五日,梁仲朋在郊外的庄子呆了一天之后,吃过晚饭,仍象往常一样告别了众人,趁着天色尚明,开始往家里赶。
  
  这是中秋的夜晚,天地澄明,空气中没有一丝烟雾和尘埃,呼吸的时候,肺腑一片清凉,好似在水中浸过一般。月亮从树梢上升起来,是又大又圆的一轮,洒落了一地的银光,仿佛能够附身掬起。
  
  今晚的月色,应该是一年里最美的时候吧!梁仲朋叹道。
  
  他骑在马背上欣赏月色,不知不觉,就走出了有十五、六里。途经一片白杨林,秋风乍起,落叶萧萧,马蹄踩着满地的黄叶,发出一路窸窣的响声。
  
  树林里面,是城里一个大户人家的坟地,多年以来,埋在那里的人少说也有几百口,白天走进去,只见坟头连着坟头,墓碑接着墓碑,累累的黄土下面,躺着一个家族的人。
  
  这是通往庄园的必经之路,梁仲朋早已习惯了这里的肃穆与萧杀,即便是夜里路过,也并不觉得害怕。
  
  二更天的时候,他已经感到了一丝倦意,正想着摧动马匹,快些往前走,也好早点回家歇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在他挥动马鞭的同时,忽然听到林子传来一阵树叶摩擦的声音。毕竟是荒郊野外,就算胆子很大,心中也不免浮起一丝寒意。
  
  他刚要回头,只见从密林深处飞出来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忽扇着翅膀,朝他这个方向而来。起初,梁仲鹏还以为是被马蹄声惊起的飞鸟,也不是很在意。没想到,这鸟竟不怕人,也没改变飞行的路径,竟然一直扑到他的怀里,站稳之后,堂而皇之地坐在鞍桥上面。
  
  满月的清辉之下,眼前的这个东西在梁仲朋的眼里一览无余。它看上去有能装五斗米的箩筐那么大,遍体黑毛,身上还有腥膻之气,如野兽一般,脑袋却长得象人,眼珠鼓起,黑漆漆的,滴溜溜地眨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梁仲鹏。
  
  深更半夜碰上这么个东西,又是野外无人之处,梁仲鹏的双腿忍不住颤抖起来。那东西似乎深谙面前这个人的心理,忽然口出人言:
  
  “老弟不要害怕,我不是来害你的!”
  
  怪物不可怕,就怕怪物会说话,它不说话还不要紧,这一张嘴,梁仲鹏更加的六神无主了:天啊!这究竟是什么妖怪啊!
  
  此时此刻,他非常后悔,为什么不在庄园里住上一晚,非得黑灯瞎火地往家里赶呢?
  
  后悔也来不及了,那个怪物坐在马鞍上,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梁仲朋汗毛倒竖,脊背发凉,小心翼翼地应对着。他估摸着自己不会是这怪物的对手,也没敢轻举妄动。就这么牵着马,战战兢兢地往前走,不算很长的一段,好像走了一百年那么久。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来到汝州城门外,远远的,看到星星点点的灯光。那怪物停止了聒噪,嗖的一声,从马鞍上跃起,拍拍翅膀朝东南方向飞去了。
  
  梁仲鹏总算是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手巾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朝那怪物飞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黑夜无边无际地延伸开来,已经看不到那怪物的身影。
  
  回到家的时候,家人早已熄灯睡下了,他蹑手蹑脚地钻进自己的屋子,也没顾得上洗漱,胡乱脱掉衣服,爬进被窝,辗转反侧了很长时间,终于睡着了。夜里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第二天早上,眼睛还是通红的,根本就没有休息好。
  
  回家之后,他好长时间都没再到庄子上去。当然,怕家里人跟着担心,那天夜里在路上的遭遇,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开始的时候,行走坐卧之间总是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回过头去,又发现什么也没有。他知道这是那天晚上留下的后遗症。
  
  不过,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过了些日子之后,那件事在他心里产生的影响逐渐消褪,他终于可以象以前一样同家里人说说笑笑了。
  
  有一天晚上,夜静更深,明月朗照,天色也非常好,梁仲朋忽然来了兴致,叫齐家里的弟弟妹妹,吩咐仆人在院子里架起桌子,摆上瓜果酒食,对月饮酒、赋诗、长啸。一家子人聚在一起,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那样的月色,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八月十五的那个夜晚,那天晚上的遭遇已经过去了很久,现在,终于可以拿出来当作佐餐的奇闻说上一说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叫大家都安静安静,他要给大伙讲一讲自己的奇遇。院子里的人一听,都不再说话了,等着梁仲朋爆料。他清了清嗓子,说:
  
  “你们知道吗,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我从咱们家在郊外的田庄回来的时候,碰见了一个怪物!”
  
  “怪物?”
  
  “是啊!”
  
  仲朋正要向大家仔细描绘他那晚的遭遇,一个黑影忽然从屋脊上飞下来,落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开口道:
  
  “老弟说我什么事啊!”
  
  仲朋定睛一看,差点吓昏过去。眼前站着的,可不正是那天晚上回家途中在杨树林里遇见的怪物!
  
  家里人眼见妖怪从天而降,一个个吓得大呼小叫,四散奔逃,转眼之间,院子里就只剩下那怪物和梁仲朋两个了。
  
  怪物却安之若素,坐在仲朋对面,朝他眨眨眼睛,热络地说:
  
  “又见着老弟了,不如你做东儿,好好请我喝上几杯!”
  
  说着便拿起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东西个子不高,酒量不小,咕咚咕咚,一会儿功夫酒壶就见底了。喝光之后,敲着杯子还要。
  
  梁仲朋知道,现在他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这样一来,心神反而安定下来,不再象刚开始那样慌张了。
  
  趁那怪物仰头喝酒的时候,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怪物脖子底下长着一个瘤,有生瓜那么大,不过,看上去它似乎并不觉得累赘。鼻子大如鵝卵,上面黑毛交错。这东西会飞,身后却没有翅膀,看了半天,梁仲朋才弄明白,这个怪物是用耳朵飞的。
  
  ——双耳既是听觉器官,又是飞翔的翅膀!
  
  接连喝了几斗酒之后,怪物终于体力不支,醉倒在桌子上,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真是绝佳的机会!
  
  见此情景,仲朋悄悄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进屋子,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把阔口刀,刀上有隐隐的锈迹,他担心这把刀不够锋利,潜进厨房,找到一块磨刀石,在上面磨狠狠地磨,过了一阵,这已经锈蚀的大刀终于露出了明晃晃的锋刃。
  
  他把刀背在身后,一步一步朝那怪物走去。妖怪仍未苏醒,趴在桌子上,发出均匀的鼻息。冷月的清辉下,他举起刀来,猛地朝那怪物的脖子刺去,鲜血四溅,它脖子上的那个瘤迅速瘪了下去。怪物吃了痛,嗷的一声跳起来,抹掉脸上的血,对梁仲朋嚷道:
  
  “如此对待大哥,老弟可别后悔!”
  
  说着,双耳扇动,卷起一阵劲厉的风,院子里面飞沙走石,怪物挥动耳朵,飞到屋脊上,转眼消失在暮色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院子里是一地的鲜血。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可能有人会问。
  
  结局不是很好,据说,梁仲朋家的三十口人,在三年之内,全都死光。
  
  也许这个妖怪并无恶意,它只是很孤单,有点冷,需要一个朋友,一壶酒,暖一暖肠胃,再对着皓月,絮絮说上两句。
  
  有人听的话,当然好,没有人听,也可以慰藉寂寥。
  
  以此来排遣这无涯之生,无边的寂寞。
  
  它长久在人世的外围徘徊,抽空也学会了人与人之间互相称兄道弟,以为这样,就能拉近彼此的距离,林间的偶遇,会发展成一段惺惺相惜的友谊。殊不知,人世间的兄弟,无论结拜,还是骨血,是最容易反目的。更何况,它这个兄弟还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那么,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也就很难说了。
  
  妖怪还是同妖怪做朋友吧,为什么要找人,这是一个最容易把异类想象成危险品的物种。
  
  事态的发展果然超出了它的预期,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唉,怨谁呢?真是纠结。
  
  (出《乾鐉子》)
此为上文的古籍原文:

叶县人梁仲朋,家在汝州西郭之街南。渠西有小庄,常朝往夕归。大历初,八月十五日,天地无氛埃。去十五六里,有豪族大墓林,皆植白杨。是时,秋景落木,仲朋跨马及此。二更,闻林间槭槭之声,忽有一物,自林飞出。仲朋初谓是惊栖鸟,俄便入仲朋怀,鞍桥上坐。月照若五斗栲栳大,毛黑色,头便似人,眼肤如珠。便呼仲朋为弟,谓仲朋曰: “弟莫(“莫”字原阙,据明抄本补。)惧。”颇有膻羯之气,言语一如人。直至汝州郭门外,见人家未寐,有灯火光。其怪歘飞东南去,不知所在。如此仲朋至家多日,不敢向家中说。忽一夜,更深月上,又好天色,仲朋遂召弟妹,于庭命酌,或啸或吟,因语前夕之事。其怪忽从屋脊上飞下来,谓仲朋曰:“弟说老兄何事也?”于是小大走散,独留仲朋。云: “为兄作主人。”索酒不已,仲朋细视之,颈下有瘿子,如生瓜大,飞翅是双耳,又是翅,鼻乌毛斗轄,大如鹅卵。饮数斗酒,醉于杯筵上,如睡着。仲朋潜起,砺阔刃,当其项而刺之,血流迸洒。便起云:“大哥大哥,弟莫悔。”却映屋脊,不复见,庭中血满。三年内,仲朋一家三十口荡尽。(出《乾鐉子》)
11.古井迷踪
  
  在自来水还没有现在这样普遍的时候,人们的日常生活用水,一般都从井里获取。井有很多种,我说的不是现代那种由电能驱动的机井,而是井口竖个木制的辘轳,依靠人力打水的老式水井。这样的水井,历史悠久,能往上追溯很多年,即便是现在,在某些边远的乡村,仍然没有废弃。
  
  为了防止人畜误入,危及生命,井口一般开得较窄,从上面望下去,黑黢黢,凉沁沁,幽秘深邃,令人脊背发凉。假如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顶着水面,有时候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井水慢慢向你逼过来,逼过来,要将你融化进它的怀抱里去……
  
  在古人的意识里,井是一个神秘的所在,每年的年关,各家都要准备好酒好菜,点燃檀香、蜡烛,祈求井神保佑自己,保佑自己的家人,一年风调雨顺,无灾无患。
  
  除此以外,关于井,还有许多悠远而又神秘的传说,其中的一个传说是:井原本是一个隐秘的通道,经由这个通道,你可以进入另一个世界……
  
  我们下面说的这件事即于此相关。
  
  唐文宗开成末年(公元840年),永兴坊的百姓王乙家聚拢了一群人掘井,街坊邻居的,互相帮忙,干活都很卖力,可是,大伙儿甩开膀子挥汗如雨地挖了好几天,硬是不见有水渗出来。照常识来说,这样的深度,早该渗水了。证据就是邻居家同期开凿的另外几口井。
  
  怎么办呢?干了这么多天,总不能就此停工,前功尽弃。众人商量了一下,达成了一致,继续往下挖,不信挖不出水来。
  
  挖井是个技术活儿,地表部分可以七手八脚,大家一起上,越往下,空间越狭小逼仄,最多能容下一个人,而且要搭架子,砌井圈,这就得请专业人士前来了。王乙家就请了这么一个井匠。
  
  这一天,井匠象往常一样,腰系绳索,下到井底。此时,王乙家院子里的井已经超过寻常水井深度一丈还多,令人灰心的是,吊上来的土块还是干燥得很,一点潮湿的意思也没有,挖了这么多天,楞是连个水的影子也看不到。
  
  井匠是个有职业操守的人,拿了人家的钱财,就得替人干活。而且,他寻思着,这家的左邻右舍,都挖出水来了,就王乙家挖不出来,没有道理呀!
  
  虽然是白天,井底仍然黑漆漆的,阳光根本无法照到这么深的地方。在井底呆久了,谁心里都会有点犯嘀咕,井匠就祈祷快点挖出水来,自己好趁早结束这种折磨。
  
  挖着挖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人语声和鸡鸣声,听起来甚是喧闹,如同近在隔壁。开始的时候,井匠还没怎么在意,继续手脚不停地干他的活儿。
  
  随着深度的递增,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这时候,他终于弄明白:那声音,竟然是从地底下传来的!
  
  想清楚了这件事之后,井匠的脸色马上变得煞白,他再也不敢往下挖了,在地下拼命地拉动绳索,让井上的人把自己拽上去。攀爬的过程中有好几次中途踏空,要不是手上抓得紧,差点就摔回去。
  
  直到身子探出井口,双脚踩在坚实的大地上,他才松了一口气。
  
  上去之后,井匠把自己的奇遇跟东家一五一十地说了,王乙听了,也非常惊骇。作为一个诚实守法的公民,他马上找到管他们家这片儿的地方官,把发生在井下的怪事跟地方官进行了汇报。小官觉得这事事关重大,自己也做不了主,又呈报了顶头上司韦处仁将军。将军以此事事涉怪异,不复上奏,连夜派人把这口井填了。(出《酉阳杂俎》天兴坊百姓)
  
  井被填上,意味着封闭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至于井底下究竟有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当然,也没有人有勇气知道。
  
  不能怪这些人,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想要打破这种恐惧,需要漫长的心理建设。
  
  这件事到此就算告一段落了,而在唐代的建州,则有一个勇敢者,大着胆子同井下的世界进行了一次第三类接触.
建州乃八闽(福建)之一府,唐高祖李渊武德四年(公元)始设,福建省的得名即福州和建州各取一字而来。我们下面要说的这件事,就发生在建州。
  
  建州本来有朝廷大员魏使君的一所宅院,唐朝末年,藩镇俱起,全国各地饱经战乱,建州也没能幸免,这所宅院在兵火中被焚毁,到了五代,此处遂成为当地驻军的驻地。
  
  军队在这里扎营,首先要解决的便是人畜的饮水问题。魏使君旧宅原有一口大井,不知道是人为还是自然原因,井口被堵得严严实实。军官找人勘察之后,认为此井尚可使用,就派兵士下去,加以疏通。疏通旧井,总比开凿新井要快,众人都觉得这事可行。
  
  一筐一筐的石块、泥土和废弃物品从井中提上来,没过多久,黑洞洞的井口便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功即将告成,军官又令两个人下去,对这口井做最后的疏浚。在他们的想象中,很快,大伙就能喝上甘甜的井水了。
  
  没想到,这两个人下去之后,外面的人是左等也不上来,右等也不上来,从天光乍亮,一直到晓月西沉,井底下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点起火把来看,里面黑幽幽的,什么也看不到。
  
  从此之后,二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个士兵诡异地消失在井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事情传出去,军中一片哗然,各种议论甚嚣尘上。然而,议论归议论,性命要紧,谁也不敢下去探个究竟。
  
  过了几天,终于有一个勇敢者站出来了。那军士对长官说,听说军中同袍死于井中,连尸体都没捞上来,他听了之后心里很是凄恻,因此主动请命,下井找寻这两个人的遗体,如果找到,就把他们的遗骸送出井口,令他们的亡魂得以重见天日。就算找不到,也要看看他们两个究竟是怎么死的,总不能一直蒙在鼓里。这样的话,家属来了,也没法交代。
  
  可以想见,兵士这种英勇的举动,立刻得到了长官的称许和批准。同袍们也都摩拳擦掌,要助他一臂之力。
  
  下井之前,小兵找了一根结实的绳子,一头紧紧地绑在身上,另一头留在井口,由力气大的人牵引,下井之前,同站在井口的人约定:“要是看我急速拉动绳子,就马上把我拉上来。”众人连连点头。
  
  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这人沿着垂在井口的绳子,慢慢滑了下去。外面的人眼看着黑漆漆的古井,如同长大嘴巴的怪兽一般,一点一点地吞没了他那瘦小的身躯,不由得都为这小兵暗自捏了一把汗。
  
  等了很长时间,井底也没有动静。朝井里喊话,也没有人答应,井口的人们脸色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一些人开始围在一起窃窃私语:难道……这小兵已经遭遇不测……
  
  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在众人差不多对已经对小兵的生还失去信心时,忽见井口的绳子如灵蛇一般开始急速地抖动,军士们大喜过望,马上开始喊着号子合力往外拉绳子。
  
  井口的绳子越来越长,终于,那个主动请缨的士兵露出了头。
  
  人还是那个人,神智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众人七嘴八舌地跟他说话,却见那人迷迷瞪瞪,形同痴呆,过了很久才恢复了语言的能力。面对众人关切的询问,这人说出了如下的一些话:
  
  “入井以后,我便看到一些城池和市镇。那里人很多,熙来攘往,热闹非凡。主宰是一个叫李将军的人,听说公务繁忙,日理万机,想见他一面很不容易。那儿的官府也非常气派,修得宏伟壮丽,不比我们地上差多少。地下竟有这么个地方,不知是福还是祸,想想觉得很害怕,就拉动绳子,爬了上来。”
  
  “那你看到先前下去的那两个人了吗?”旁边有人问道。
  
  这人为难地摇了摇头,告诉大家,他在地下呆的时间不长,并未见到那两个人,这两个人是死是活,当然也还是一个迷。
  
  建州的节度使听说这件事后,派人把井填上了。这个故事到此也就结束了。出《稽神录》
  
  
  一口幽深的古井,不仅能噬人于无形,而且成为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
  
  这个通道,究竟是时间隧道,还是科学假说中的虫洞?它所连接的那个地下世界,同地面上的现实世界,是存在于不同的时间当中,还是处于不同的空间之内?
  
  有人说,天堂与地狱仅有一步之遥,抑或,那口古井,一端是现实世界,另一端,是传说中的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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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更了~
大家晚安~
既然井是一个通道,那么通行的方向就应该是可逆的,这边的人能过去,那边的人也能过来。《酉阳杂俎》里记载的一则轶闻,便证实了我的这种推想。
  
  说有一个叫独孤叔牙的人,家里有一口井,吃水的时候就从井中汲取。一天,家人象往常那样,摇着辘轳,要把水从井里提上来。奇怪的是,底下的水桶突然变得奇重无比,绳子根本转不动。
  
  这人直觉井下有古怪,便跑回屋子里,叫上几个人,齐心合力,一同把水桶弄上来。
  
  你猜怎么着?他们赫然发现,水桶里面站着一个人!
  
  那人头戴草帽,手扶井栏,仰天大笑。
  
  众人吓得脸色煞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打水竟然打上来一个人,这样的事情,早已超过了他们的接受程度。
  
  众人正惊愕不已的时候,那人一个跟头,扑通一声,又折了回去。身影转瞬便消失在水下,只余下水面上泛起的涟漪,和那顶飘来飘去的草帽。
  
  这个人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要不是水面上漂浮的草帽证明曾经有人活生生地出现过,目击者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了幻觉。
  
  这个人从哪里来?难道真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吗?他又为什么而笑?是不是在地上的人对地下的世界感到好奇的时候,他们也在想办法穿越那个神秘的通道,来看看我们的世界?
  
  如果我们再往前追溯的话,还可以发现一些端倪。
  
  事实上,早在离唐代尚远的秦朝,就有人对地底下的空间产生过疑虑。
  
  这个人,在秦始皇灭掉韩、赵、魏、楚、燕、齐六个诸侯国,建立起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的过程中,起过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就是秦国的丞相李斯。
  
  根据史书的记载,秦王嬴政登基的第二年,便开始于骊山修建陵墓,陵墓的设计者是他最信任和倚重的谋士、丞相李斯,由大将军章邯监工。一共征发了七十二万刑徒,修陵人数最多的时候达到八十万人,由此不难想象这是多么庞大的一个工程。
  
  秦始皇三十七年,陵园的修造差不多已经到了尾声,而秦始皇本人也即将寿终正寝了(当然,关于这一点,当时谁也不知道)。有一天,在都城咸阳的皇宫里,有一个谒者(国君左右掌传达等事的近侍)接到从骊山传来的奏报。
  
  奏报的内容有些诡异,李斯在奏文中说,工程进展得很顺利,他们已经开凿到地下的极深处,不过,在这里遇到了点麻烦,下面坚如磐石,工匠用当时最先进的工具都凿不进去,想点火照明,根本点不着火把,敲打地面的时候,发出空空的响声,好像那下面什么也没有,又好像那里面别有洞天。难道,在这广袤深厚的土地之下,真的是别有天地?这件事着实古怪,他们也不敢不报。
  
  这以后不久,秦始皇在巡游途中驾崩,宦者赵高同李斯合谋,杀公子扶苏和大将蒙恬,立胡亥为二世皇帝。后来李斯同赵高争权,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不过,他亲手设计建造的秦始皇陵,却仍屹立于陕西省西安市以东30公里的骊山北麓。
  
  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骊山陵墓修造时,“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异怪徙藏满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这座构筑精巧,充满奇思妙想的陵墓,藏满了奇珍异宝,到处都体现出王者的威仪和尊荣。
  
  这里有一句话值得注意,所谓的“穿三泉”,也就是挖到地底下极深,甚至有可能穿过了地下的暗河或者地下水汇聚的地方。在那里,陵园的总设计师发现了不寻常之处,那以后,他们便停止了发掘。
  
  从这几个事件中不难看出,古人对地下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却又无比的惊惧。除了那个军士以外,只要再往前一步,就可以揭示事情的真相了,而他们,却总在此时止步不前。留给我们的,是历史远去的背影和一个一个的未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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