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脏水里睁开眼睛是件很痛苦的事,但我还是这么做了。
我手脚用力,使身体固定在隧道里,然后保持在快要进入第三个房间的地方。水拍打着我身上的皮肤,然后往前流去。我透过混浊的水,可以看到一块昏暗的方形亮光,那是第三个房间里的电灯发出的光。
在流水的声音中夹杂着机器的声音。
由于水比较混浊,看不太清楚,不过我能够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在动。
有一群蛆虫流过我的脸旁,可能是粘在某种腐烂的东西上吧。
为了看得更清楚,我想再向前移一移,离隧道的出口再近一点。
手和脚下都打滑了,我马上指尖用力扒住。墙上附着的那层容易打滑的膜,只有我手指抓的地方脱落了,于是墙上被划出了一条线。我的身体被水冲走了一段距离,最后终于停下来了,这时我的脑袋露到了隧道的外面。
我看到了。
刚才还跟我聊天的那个女人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血肉堆成的小山。
一直关着的铁门现在也敞开着。铁门的里面是平的,不过外面却有门闩。这个门闩让所有人被隔离开来,直到死的那一刻。
还有一个男人。他站在不能称为人的尸体的一推肉块前,背对着我这边。如果他面朝着我这个方向的话,可能我马上就会被他发现。
我看不到这个男人的脸,但能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电动锯子,正发出很大的响声。我终于明白有时候会听到门外有机器的声音,原来就是这把电动锯子发出的。男人站得笔直,丝毫看不出任何感情,只是好几次把锯子刺进肉堆里,让肉块分割得更小一点。就在这一瞬间,红色的东西一下子飞溅开来,落得满屋子都是。
整个房间都变成血红。
不经意间电动锯子的声音已经从房间消失了,我和那个男人之间只剩下沟里的水流声。
那个男人准备回头。
我赶紧用指甲抓紧打滑的隧道内壁,急忙后退。我估计那个男人没看到我,不过要是迟一点的话就糟了。
我回到第二个房间,那里没有人。不过这里也难保很安全,因为要关进来新的人,铁门随时可能被打开。我捡起地上的记事本,去了第一个房间。我现在没办法越过第三个房间,回到姐姐所在的房间。
我坐到第一个房间里的女人的旁边。
“你看到了什么?”
可能我的脸色太差了吧,所以她才会这么问。她是昨天晚上被关进来的,在所有人中是最晚的一个。我已经跟我说明了这七个房间的规则,不过我没法告诉她我刚刚看到的情况。
我打开第三个房间里的女人给我的记事本,开始读里面的内容。由于刚刚浸在了水里,纸张都粘在了一起,费半天劲才翻开。纸张都皱了,不过字迹还能读懂。
记事本里写的是给父母的一封长信,信里有好多个“对不起”。
第六天 星期四
我害怕见到那个男人,所以现在没办法回到第四个房间了。我在第一个房间度过了一个晚上,这个房间的女人真诚地欢迎我的到来,还多分给了我一些面包。我一面吃着面包,一面想着姐姐肯定在担心我。
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回到姐姐所在的第四个房间了,不过在沟里匍匐前进的时候,发现第二个房间里又关进来一个人。每个人第一次见到我都会吃惊,这个女人也不例外。
第三个房间现在是空的,血迹也被打扫干净了。我努力想找到昨天跟我一起聊天的女人存在过的痕迹,但一无所获,这个房间现在只剩下空洞的混凝土了。
回到第四个房间之后,姐姐马上抱紧了我。
“我还以为你被发现,然后被杀了呢。”
虽然姐姐这么说,但她竟然还没有吃面包,一直在等我。
今天是我们被关进来的第六天,也是星期四,我和姐姐就要在这一天被杀了。
我告诉姐姐我一直呆在第一个房间,还提到了那个女人分给我面包吃的事。我感觉有些对不起姐姐,于是就跟她说我已经吃过了,面包她可以都吃掉。不过姐姐眼睛变得通红,小声地说了句“真是傻瓜”。
我接着又告诉姐姐第三个房间里的人被杀的时候我躲在沟里、努力想看清楚那个罪犯的脸的事。
“太危险了,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姐姐生气了。但是当我说到铁门时,姐姐只是默默地听着我的叙述。
姐姐站了起来,走到嵌在墙里的铁门前,用手摸了一下。然后姐姐使劲用拳拍打了一下,房间里马上响起沉闷的金属和柔软的皮肤相碰时发出的声音。
没有门把手的门跟墙差不多。
“门的外面真的有门闩吗?”
我点头表示同意。从房间里面看门的话,铰链嵌在右边。当时门向里打开,躲在沟里的我确实看到了门的表面。门的旁边确实有一个可以滑动的、看起来非常结实的门闩。
我又重新看了一眼铁门,门不是被嵌在墙壁的中间,而是在最左边的地方。
姐姐用恐惧的目光打量着这扇门。
姐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离傍晚那个罪犯来杀我们的时刻只剩下六个小时了。
我坐到一个角落里,打量起那个女人给我的记事本。因为里面都记着她父母的事情,这让我也想念起我的爸妈。他们肯定都在担心我和姐姐,我想起在家里的时候,我晚上睡不着,妈妈就会在炉灶上热牛奶给我喝。可能是因为昨天在脏水里睁开眼睛的缘故吧,现在一流泪眼睛就疼。
“决不能就这么让他得逞,决不能……。”
姐姐平静地对着铁门连续念叨着这些包含憎恨的话。她的手在抖。姐姐回过头来看了看我,这时她的脸上有一种决绝,眼白部分似乎在发出凶恶的光。
姐姐这时的眼神不再是之前那种无力的目光了,她的表情让我觉得她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姐姐又问了我一遍那个罪犯的体形和手里拿的电动锯子。她可能想在罪犯袭击我们的时候进行反抗吧。
那个男人使用的电动锯子大概有我半个身高长。锯子发出地震般的响声,刀刃的部分快速地旋转着。姐姐准备怎么跟拿着这样一个武器的男人战斗呢?但是如果我们不反抗的话,那只有死路一条。
姐姐看了看手表。
那个家伙马上就要来杀我们了。这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的规则——注定将到来的死亡。
姐姐让我潜到沟里跟其他的人打声招呼。
时间在匆匆流逝。
这条沟里至今不知道已经漂过了多少人的尸体。我跳进污秽的水里,爬过方形隧道,在各个房间穿梭着。
除了我和姐姐,被那个男人关起来的还有另外五个人。在这五个人中,曾经看到沟里的水变成血红、沟里漂过人的尸体碎片的是处于我们下游的三个人。
我拜访一个个房间,跟她们打招呼。她们都知道今天要轮到我和姐姐了。所有人都捂着嘴,很悲伤的样子,或者是一副绝望的表情,想到自己不久也会被杀死。也有人劝我就这样穿梭在各个房间之间,来躲过这次的死亡。
“你把这个拿去吧。”
第五个房间里的年轻女人把一件白色的毛衣递给我,当时我身上依然只穿着内裤。
“我这里比较暖和,不需要这个。”
她这么说道,然后用力地抱了我。
“希望幸运能降临到你和你姐姐身上……。”
她说完这句话,喉咙里哽咽了一下。
六点就要来了。
我和姐姐坐在房间的一角,那里离铁门最远。
我坐在角落里,姐姐和墙壁之间夹着我。我们都把腿伸了出去。姐姐的胳膊靠在我的胳膊上,传递着体温。
“出去以后,你想先做什么?”
姐姐这样问我。出去以后……,这个问题我考虑了无数遍,答案简直太多了,说都说不完。
“我也不知道。”
不过我好想见爸爸妈妈,想做一次深呼吸,想吃巧克力,想做的事太多了。如果这些都能实现的话,我估计会高兴得哭。我把这些告诉姐姐,姐姐的表情似乎在说“果然就想着这些”。
我又瞥了一眼手表,确认一下时间。后来姐姐一直看着屋里的电灯,于是我也开始看电灯。
在我和姐姐被关到这里之前,我们老是在吵架。我甚至想过世上为什么要有姐姐这样的人存在呢。我们每天都互相对骂,如果零食只有一份的话我们就会去抢。
可是为什么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只是坐在一起就能让我觉得充满力量呢?姐姐的胳膊传过来的体温告诉我这个世上我不是孤独一人。
姐姐很明显地跟其他房间的人不一样。虽然我之前一直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我现在意识到姐姐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知道我的事,这一点是很特别的。
“我出生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我这样问姐姐,结果姐姐一脸“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的表情看了我一眼。
“我当然想‘这是什么东西呀’。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躺在床上,好小好小,还一直在哭。说实话我当时没觉得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在这之后又是一阵沉默。并不是没话说。在这个混凝土构成的箱子里,电灯发着微弱的光,只有静静的水流声,我感觉我和姐姐正进行着深层的对话。在死亡即将到来的这一时刻,我们的心异常平静,就像没泛起任何涟漪的水面。
又看了一眼手表。
“准备好了吗?”
姐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这样问我。我点了点头,然后绷紧神经。就要来了。
只有沟里的水在流淌着。我静耳倾听,看看有没有其他声音。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几分钟,之后我听到了远处传来经常能听到的脚步声。我碰了碰姐姐的胳膊,用下巴指了指,告诉姐姐快要到时间了。
之后我站了起来,姐姐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姐姐的手温柔地放在我的头上,用拇指摸了摸我的额头。
这是告别的暗号,一种沉默的暗号。
姐姐已经下了结论:即使我们跟那个拿着电动锯子的男人反抗,也不可能赢的。因为我们还是孩子,而对方是个大人。听起来让人觉得很伤心,但这确实是事实。
有影子落在门的缝隙下方。
我的心脏跳得快要裂开了,我感觉我身体里的所有东西都往我的喉咙冲上来。我的心里充满了悲伤和恐惧,我又想起被关到这里之后过的每一天,还有已经死去的人的音容笑貌。
门外面响起拔门闩的声音。
姐姐退回到离门最远的地方,背对着屋里的一角。她单膝跪地,已经做好了准备。然后瞥了我一眼,死亡就要来临了。
铁门被打开了,发出沉闷的吱呀声,门口站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走了进来。
不过我看不清他的脸,我的眼里只映出一个影子,一个带来死亡的男人的影子。
电动锯子开始发出响声,整个房间都被剧烈的震动声包围了。
姐姐在屋里的一角抬起胳膊,决不让那个男人看到她的背后。
“我决不让你碰我弟弟一根手指头!”
姐姐大声喊道,不过她的声音都淹没在了锯子的响声里了。
我好害怕,害怕得想叫出来。我想象了一下被杀时的痛楚,被锯子快速旋转的刀刃切割时会想到些什么呢?
那个男人看到了躲在姐姐背后的我的衣服,于是拿着锯子向着姐姐走近了一步。
“不要过来!”
姐姐伸出两臂,护住背后,大声地叫道。姐姐的声音又被淹没了,不过她肯定这样叫了。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呢?因为我们事先已经商量好了。
那个男人继续向姐姐逼近,然后把正在旋转的锯子刃口撞向姐姐伸出的手臂。
一刹那鲜血喷洒到了空气里。
当然我并没有清楚地看到这一切,那个男人的样子,姐姐手裂开的一瞬间,在我的眼里都很模糊。因为我只能透过混浊的水来观察屋里的情况。
我从沟的隧道里爬出来,从罪犯打开的铁门跑了出去。然后关上门,拴上门闩。
屋里的电动锯子发出的响声由于被挡在了门里面,现在听起来已经小了。房间里只剩下姐姐和那个罪犯。
姐姐把手放到我的头上、用拇指抚摸我的额头是我们分别的暗号。在那之后我就飞快地把身体从头到脚躲到上游那边的隧道里,因为那里比下游那边离门要近。
这是姐姐想到的最后一搏。
姐姐站在墙角,做出护住后面的我的衣服的姿势,吸引罪犯靠近。然后我瞅着这个空从门跑出去。姐姐的计划就是这些。
我的衣服必须弄得像真的一样,要让人觉得里面有人,所以我从别人那要来一些衣服,都塞到了里面。这只是个小伎俩,到底行不行得通,我非常担心,不过姐姐给我加油说只要有几秒钟的时间就肯定行。姐姐做出护住我的样子,其实只是在护住那团衣服。
姐姐站在离门最远的位置,摆好姿势,吸引罪犯过去。同时也是吸引罪犯的注意,让他看不到从沟里爬出来的我。
在罪犯足够靠近姐姐、想用锯子的刀口锯姐姐伸出的双手时,我从沟里爬出来,紧接着站起来,从门跑了出去。
在拴上门闩的时候,我全身都在发抖。我把姐姐一个人扔在里面,她可能要被杀死了,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姐姐为了让我顺利逃脱,并没有躲开那把电动锯子,继续在墙角演戏。
关闭的门里电动锯子的声音停止了。
有人从里面拍门。姐姐的手被锯掉了,肯定不是她,应该是那个罪犯。
当然门并没有打开。
从门里面传来姐姐的笑声,笑声很大,简直震耳欲聋。这是向一起被关在里面的罪犯炫耀的笑声——我们胜利了。
不过姐姐待会会被这个男人杀掉吧,只有他们两个人被关在了里面,他肯定会用异常残忍的方式杀死姐姐吧。
但是姐姐帮我逃了出来,因此还是占据了先机。
我往两边看了看,这里可能是地下吧。没有窗户的走廊向两边延伸着,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有一盏电灯,还有上了门闩的铁门。门一共有七扇。
我把所有门上面的门闩都取了下来,把门打开,除了第四个房间。第三个房间里按理说应该没人,不过我还是把门打开了。那个房间里也有好多人被杀,所以我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各个房间里的人看到我之后,都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有一个人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我已经跟她们说过这个计划了,我现在在外面,也就意味着我的姐姐正惨遭那个恶魔的杀害。大家都明白这一点。
从第五个房间里走出来的女人看到我时抱着我哭了。然后大家都集中到唯一一扇关着的门前。
里面还能听到姐姐的笑声。
电动锯子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了,然后是切割金属的声音,可能那个男人想用锯子把铁门锯开吧。不过铁门没有一点要被锯断的样子。
没有一个人提出要把门打开,去救我的姐姐,因为姐姐事先已经让我跟大家说了。她说要是把门打开的话,罪犯肯定会反攻的,所以她让我们一从房间出来就马上逃走。
我们决定离开这里,不去管关着姐姐和那个杀人狂的房间。
我们走过地下走廊,看到一处往上的楼梯。爬上这段楼梯,外面应该是有阳光的世界。我们终于从昏暗、阴森、充斥着寂寞和孤独的房间里逃出来了。
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我取下脖子上缀着十字架的项链,另一只手拿着写满对父母愧疚的记事本。我的手腕上戴着姐姐的遗物——手表。这个手表没有防水功能,可能在水里的时候弄坏了,现在指针正好指在下午六点,再也不走了。
第三个故事结束了。亲们还在吧,还没被吓跑吧~~~~这个故事我最喜欢了~~~加我关注的童鞋~~~你说的那个《夏天。烟火。我的尸体》是乙一的开山之作~~我也很喜欢~~~
故事四----SO FAR
到现在我也长大一些了,我进了小学,不久都要升初中了。因此我现在可以用另一种视角去审视当时那种不可思议的情况了。当时我只不过是个上幼儿园的小孩子,对什么都感到害怕,感到不安。我之外的人个子都比我高,跟他们讲话我得仰着头,而且如果大人们叉着腰一副不耐烦的话,我就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所以即使我向大人解释,也从没有过好结果。
我以前总感觉床下面、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有某种东西存在。我感觉可以不用手去碰立着的铅笔,只要嘴里念一句“倒下去吧”,铅笔就会真的倒下去。当然这些事情大多数都是不可能的,但也不是完全没发生过。我很喜欢科学,但我觉得这个世上还有一些事情无法用科学来解释。
那是上幼儿园时发生的事。虽然一些细节有些模糊了,不过后来我自己曾回想起好多次,而且有好多人问过我,所以记得还比较清楚。
我和父母一起生活,当时住的应该是一个公寓的二层。公寓被建在一个小土丘上,从窗户可以俯瞰到城市的风景。电车在林立的高楼间穿梭,似乎在填补楼房间的缝隙。我那时候很喜欢眺望这样的风景。
我家里有起居室和厨房,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房间。柱子上挂着我画的爸爸的像,还有幼儿园的帽子、书包之类的东西。
我很喜欢我的爸爸妈妈。我只会玩抽王八(扑克游戏的一种,很简单),不过就是这样我们也经常一家三口在一起玩扑克,有时还会在家里玩捉迷藏。在厨房的桌子上吃完饭后,我们就会回到起居室,坐在沙发上聊天。
我总觉得起居室里那张灰色的沙发是我们家里最重要的家具,因为我经常坐在上面看电视、读书,有时还打盹。我们家的和睦全靠这张有弹性、柔软的沙发了。
我一般都坐在中间。
妈妈的座位在我的左手边,靠近厨房。我或者爸爸要是想喝饮料的话,妈妈就会马上站起来,拖着拖鞋啪嗒啪嗒地给我们拿来果汁、啤酒什么的。
爸爸坐在我的右手边,坐在那里看电视角度最好。而且那个地方位于空调的正下方,怕热的爸爸坐在那儿的话就会觉得很凉快。
我则会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边,坐上去,然后跟他们说在幼儿园里发生的事。我坐在中间,正好能看到爸爸妈妈的笑脸。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刚开始我根本没有意识到。等我发现的时候,情况已经变成那样了。
当时我跟爸爸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爸爸阴沉着脸,在看电视。他弓着背,把下巴搭在交叉的双手上。
电视里播的是一个关于奇异现象的节目,我知道这个节目很吓人,可每次还是看了。那天节目里讲的是一个死于交通事故的人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然后直接回家的故事。
妈妈推开门走进起居室。她的脸色也很阴沉,跟爸爸一样。
“哎呀,你一个人在看电视?”
妈妈朝着我说道。因为她的语气跟平时一样,所以我也没太注意。不过妈妈确实说了“一个人”。
我感到有些奇怪,看了看坐在旁边的爸爸。我猜想他被忽视后肯定很生气,不过爸爸似乎连妈妈进了起居室都不知道。
“哎呀,真是的,你干吗看空气呀?到底怎么了?”
妈妈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这样一来我真的感到不安了。
不久爸爸默默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了出去,都没回头看我和妈妈一眼。我感到很困惑,我感觉发生了什么怪事,可又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估计当时我肯定是哭丧着脸吧,于是妈妈拿出扑克,微笑着跟我说:“一起来玩抽王八吧。”我虽然刚开始还放不下心来,但妈妈都笑了,肯定没事,我这样想道。
我跟妈妈玩了一会扑克,这时爸爸回到起居室了。
“你怎么一个人玩扑克呀?”
爸爸说完向我招了招手。
“今天我们吃饭馆去。”
我从沙发上爬下来,跑到爸爸的身边。回头一看,妈妈手里还拿着几张牌,不解地看着我,似乎在问“你要去哪儿”。
我本来认为妈妈也会跟我们一起出去吃饭,结果却不是这样。我一出房间,爸爸就把灯关了,然后砰地关上门。妈妈还在屋里呢,爸爸竟然也不管。
我和爸爸两个人在家庭餐馆吃饭的时候,我担心起妈妈,她一个人被留在了起居室。
“从今以后生活就不容易了。”
爸爸这样念叨了一句。
第二天的晚饭也很奇怪。妈妈只准备了我和她自己两个人的菜,桌子上的盘子和筷子也是两人份的。
另一方面,爸爸则好像根本没看到妈妈做的饭,径直去便利店买了便当回来。他把袋子里的便当拿出来,摆到起居室里那张低脚桌子上。里面有我的一份。
我在厨房里问妈妈:
“为什么没准备爸爸的饭呢?”
“咦?”
妈妈紧张地看着我。看到妈妈目瞪口呆的样子,我感到害怕: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话呢?于是我没有再问一遍。
“喂,你在干什么呢?你要哪个便当?”
从起居室里传来爸爸的声音。爸爸叫妈妈和叫我的时候声音的高度有些不一样,所以我知道他这是在问我。
我走出厨房,到了起居室。爸爸正在松领带。
“为什么没有妈妈的便当呀?”
我这样问爸爸,结果爸爸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果然我不该问这个问题,我这样想道。
我为了照顾爸爸和妈妈两个方面,在厨房和起居室之间往返了好几次。我吃一点妈妈做的饭之后就跑到起居室吃一点便当,就这样重复着。
妈妈做的饭和爸爸买的便当我都没吃完,剩了一半,不过他们并没有生我的气。吃完饭后,我又像往常一样坐到了沙发的中间。妈妈坐在我的左手边,爸爸坐在右手边。两个人都在默默地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报道几天前发生的一起列车事故。
要是在以前的话,爸爸妈妈会给我讲好玩的事,让我笑破肚皮。可那一天两人都默默地不说话。我感觉发生了某件可怕的事情,使我们三个人中间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偏差。我在想到底是什么原因的时候,妈妈转过头来,用很严肃的表情盯着我。
“你爸爸死了,以后就我们两个人过了,我们一起加油吧。”
我不太明白妈妈的话,但是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好认真,让我实实在在地感到了害怕。我表现出困惑不解的样子,于是妈妈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跟我说:“不会有事的”。
现在又是爸爸回过头来看我了,在他眼里妈妈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爸爸只是盯着我的眼睛。
“你要好好活哦,把你妈妈那份也活出来。”
这时我才意识到他们根本看不到对方,爸爸看不到妈妈,妈妈看不到爸爸。我被他们夹在中间,可他们两人都认为各自的另一侧没人。
通过爸爸妈妈两个人的话,我了解到他们中间有一个人死了,而且爸爸认为妈妈死了,以后他就要跟我一起过了。而妈妈那边则相反,她认为是爸爸死了。
所以他们之间互相看不见地方,连对方的话也听不见。他们两人都能看到的只有我。
那个时候我还不怎么会说话,所以没法准确地把我看到的情况传达给爸爸妈妈。我虽然告诉过他们我可以看到他们两个人,可他们刚开始的时候根本不理睬我的话。
“爸爸就在那个房间里。”
当时妈妈正在厨房洗盘子,我拽着她的围裙,告诉他爸爸就在起居室里。事实上爸爸当时正坐在沙发上读报纸。
“知道啦。”
刚开始妈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次妈妈蹲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跟我的眼睛持平,然后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知道你很难受。”
妈妈的声音很严肃,她在担心我。这样一来我感觉是我自己的大脑有问题,看来我不应该说这样的事。
不过我还是努力把现在这种奇怪的状况向爸爸妈妈解释了几次。
一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又坐在沙发上。说“三个人”是站在我的角度,在爸爸妈妈看来,只有他们自己和我两个人坐在沙发上。
“妈妈现在穿着蓝毛衣呢。”
我面向右边的爸爸说道,结果他们两个人都盯着我的脸。
“你说什么呀?别说这个了,怪可怕的。”
爸爸皱起眉头。爸爸看不见妈妈,所以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嗯,是穿着蓝毛衣呀,怎么了?”
妈妈也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看着我。
“我能看到你们两个,爸爸和妈妈都在这个房间里。”
我这样一说,他们两个人都一起看着我,很疑惑的样子。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好几次,刚开始他们两个人根本不理会我的话,不过后来终于有些信了。
有一次一袋点心的袋子打不开,妈妈就到处找剪刀。
“死老公,你把剪刀放哪儿了?你要是把它找出来再消失就好了。”
妈妈一边发着牢骚,一边翻着起居室的柜子,里面从铅笔到胶布,什么都有。爸爸当时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不过他似乎看不到同样在这个房间里的妈妈。于是我问爸爸他把剪刀放哪儿了。
“好像放在厨房里那个柜子的抽屉里了。”
爸爸这样回答我。我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同样在起居室的妈妈。
“好像是在厨房柜子的抽屉里,爸爸这样说了。”
剪刀确实在爸爸说的那个地方。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多次,最后爸爸妈妈终于相信了我的话。
“我能看到爸爸,也能听到他的声音。”
妈妈疑惑地点了点头。
“妈妈就在这呢,所以说不只有爸爸和我两个人。爸爸有什么话想对妈妈说的话,我可以帮你告诉她。”
我这样跟爸爸说,结果爸爸高兴地点了点头。他嘴里说着“是呀,确实可以这样”,一面摸着我的头。
就这样我开始当起爸爸妈妈的传话筒,这件事没想到挺有趣的。
我们三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想看旅游的节目。”
妈妈这样跟我说道,于是我马上把这个告诉爸爸。
“妈妈说她不想看这个,想看旅游的节目。”
“你跟你妈妈说,叫她忍着吧,就看犯罪电视剧。”
爸爸眼睛都没离开电视,就直接这样回答道。
“爸爸说他不想换频道。”
我这样告诉给妈妈,结果妈妈不满地说了一句“真过分”,然后就站起来去厨房了。
我偷偷地笑了,因为很早以前就是这样,感觉很好玩。爸爸妈妈要进行对话,必须通过我,不过这没什么问题,我终于感觉到我们一家三口又在一起了。这时候房间里的氛围异常地温馨、愉快。
我当时经常会去想爸爸妈妈他们各自所处的世界。按他们两人的话说,他们被卷进了一起列车事故。不对,这件事有些复杂,其实也可以说他们都被卷进了事故,都死了。
据说他们那时候因为一件事,必须送一样东西到一个亲戚的叔叔家。于是一天早上他们两人用剪刀石头布来决定谁去送,最后输了的人坐电车去了叔叔家。
爸爸妈妈的话在猜拳之后出现了不一致。在妈妈的世界里,爸爸输了,然后坐电车去了叔叔家。可是在爸爸的世界里,是妈妈去了叔叔家。
电车发生了事故,于是在妈妈的世界里,爸爸死了,在爸爸的世界里,妈妈死了。他们两个人都认为自己没死,以后就要跟我一起生活了。
但是幸免于难的爸爸妈妈各自所在的世界像半透明的照片一样,我成了中间的重合点,连接起这两个世界。我可以同时看到他们两个人所处的世界,这让我有点自豪,我似乎被选作了联系爸爸妈妈的中间人。
假设爸爸这时候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如果妈妈只是看不到爸爸的话,那她应该可以看到房门自动开、关了。可是事实上妈妈并没有注意到房门的开和关。经我提醒之后,妈妈才会发现,“啊,果然是这样啊”。
再假设妈妈正在厨房里洗衣服。再怎么看爸爸也看不到有人在洗衣服。似乎在他们的世界里,我不跟他们解释的话他们轻易看不到这些情况。
吃饭依然是两个人分开吃,妈妈自己做饭,爸爸则买便当回来吃。
“爸爸,你看不到这盘咖喱饭吗?”
我把妈妈做的咖喱饭放到爸爸面前,这样问他。可是爸爸好像什么都看不到,只是疑惑地回看着我。
“今天在公司里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
爸爸有时候会朝着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地方跟妈妈说话,其实妈妈就站在他的背后,可是爸爸却看不见,于是就随便朝个方向说话。由于妈妈听不到爸爸的话,所以我就把爸爸的话转告给妈妈。我常常向他们两个人说:“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情形。”
但是每当我想到他们中已经有一个人死了的时候,就很伤心。我正好处在爸爸的世界和妈妈的世界的交界处。
刚开始我不知道情况,看到他们彼此不说话了,非常担心,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不过现在好了,现在我坐在沙发上,坐在父母的中间,特别放心,困得都想睡觉了。
不过就算我当时还小,也明白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以后我肯定得选择其中的一个世界,这件事情一直被搁在了我的心里。
跟上一次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情况已经变了。有一次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发现爸爸妈妈正在吵架,当然这次不像幼儿园时经常发生的那种简单的口角。
吃完晚饭后,我们三个人一起坐到沙发上。我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无意识地帮他们两个人传话。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所以我现在就跟鹦鹉似的,连话的内容也不考虑,就只是重复一下他们的话。
电视里放的是我喜欢的动画片,所以我看得特别入迷。我趴在沙发上,用两只手支着下巴。以前妈妈批评过我,说这个姿势没礼貌,但我还是喜欢这样。
突然爸爸把报纸摔到桌子上,两个人的话里都带着火药味。这时我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爸爸妈妈的情绪都变得很差了。他们两人互相说着伤害对方的话,可我却没发现这一点,仍然像往常那样简单地转述。
妈妈站了起来,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妈妈回房间了。”
“别管她。”
爸爸只扔下了一句话。我开始不安起来,动画片也忘到九霄云外了。我好想他们能和好,他们不坐在沙发上、不坐在我的两边的话,我感觉一点也不快乐。
“喂”,过了点时间,爸爸叫了我一声,“你去告诉你妈妈,”
“跟她说什么呢?”
“你就告诉她说‘你死了,真是太好了’。”
爸爸的表情很吓人,虽然我不想说,但不说的话他可能会训我。于是我去了妈妈所在的房间。
妈妈正躺在卧室的被子里,似乎在想事情。我推开门之后,她上半身坐了起来。
“爸爸让我跟你说,说幸亏你死了。”
我边忍着哭边传达爸爸的话。妈妈默默地擦眼泪,好像在抽泣。我以前从没看过大人哭,所以现在看到妈妈哭感到很害怕。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你这样跟你爸爸说,”
这次是妈妈说爸爸的坏话,让我转告给爸爸。妈妈的话里有几个我不懂的单词,所以我被迫在那里练习了一下。虽然我只是个小孩子,可我也知道那些是很过分的话。
“我不要,妈妈别再说这些了。”
我向妈妈请求道,可是没用。
“你要把这话告诉你爸爸,知道了吗?”
我在那之后像邮差一样好几次往返于妈妈所在的卧室和爸爸所在的起居室之间。我被迫记住这些不好的话,然后再说出来。
每次替爸爸妈妈传话,他们都会恨恨地看着我,那种目光让人觉得他们讨厌的对方就在我的身体里似的。他们的怒吼声也是冲着我,我感觉就像自己在挨骂。
刚开始替他们传达坏话的时候,我感觉喉咙里好像塞了个东西,有些说不出话来。但是这样反复下来,我的大脑也变得麻痹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那种感觉好像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不过还是能顺利地做好邮递员的工作。现在想来真是不可思议。
虽然我的嘴像被设置成自动录音和重复播放的收音机一样,不过我的眼泪却一直没停。爸爸妈妈我都喜欢,我不想说这些残忍的话。
吵架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终于结束了。
我还是希望他们能一起坐到起居室的沙发上,但是却说不出口,只能坐在沙发上提心吊胆地等着。爸爸去了盥洗室,准备洗一洗过分激动的脸。看起来爸爸这时候心里已经平静下来了,我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这时妈妈来到了起居室。他们两人再吵架的话可怎么办呢?我担心地看着妈妈。于是妈妈犹豫了一下,坐到我的旁边。沙发由于承受了妈妈的重量,凹了下去,这样我的身体也往妈妈那边倾斜过去。
“刚才是我不好。”
妈妈说完摸了摸我的头。后来我一直盯着爸爸要进来的门,我想这样一直看着,等爸爸一进来的话就立刻告诉妈妈。可是爸爸却老也不回来。
妈妈起身去了厨房。我的视线追着妈妈的背影,这时听到我旁边有翻杂志的声音。
没想到爸爸已经坐在了我的右手边。我一直盯着门看的呀,竟然没发现爸爸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爸爸正在抽烟,我最怕香烟的烟雾了,一吸进去的话就感觉很不舒服。可是我爸爸就在我旁边抽烟,我却直到刚才才注意到,之前一直都在呼吸普通的空气。
我疑惑不解地看着爸爸的脸,这时爸爸皱起眉头说道:
“刚才喊了你好几声,你都不看我一眼。”
爸爸说完,也像刚才妈妈那样摸了摸我的头。爸爸的手确实存在着,很温暖。为什么我刚刚会没注意到爸爸的存在呢?我感到很奇怪。
我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等着妈妈回来。可妈妈老也不从厨房回来,房间里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电视里放的是歌曲节目。
“你问问你妈明天的安排吧。”
可能是刚吵完架吧,爸爸好像想看看妈妈的态度怎么样。于是我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我推开厨房的门,到处寻找妈妈的踪影。但是厨房里只有水龙头在滴着水,没有一个人。要从厨房出来去别的地方的话,肯定要通过起居室的。妈妈怎么会不在这里呢?真是奇怪。
我抱着疑问回到起居室,发现妈妈正坐在沙发上。我跟妈妈是怎么错过的呢?我不明白。可是妈妈坐在刚才一直没人的地方,手里端着咖啡杯,那样子似乎刚才一直就是这样的。
现在是爸爸不见了,他刚刚还在的地方,现在一个人也没有。烟灰缸和吸了一半的烟,以及充斥了整个房间的烟味都消失了。
我忘了要问妈妈明天安排的事,只是看着她的脸。
“看什么呀?发生什么事了?”
妈妈歪着头问我。看来她早就从厨房回来了。
我到这时终于明白了,妈妈刚才就一直坐在那里,不,不止是妈妈,爸爸妈妈都在我的身边。我现在只能看到他们中的一个人了。
我试着走出起居室,再进来。这次妈妈坐的地方没人了,连沙发上凹下去的地方都不见了。相反的是爸爸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为此我更加确信了。
我坐到沙发上,有一段时间闭上了眼睛。这时我右手边吸了一半的香烟不见了,左手边刚才一直看不见的咖啡杯则出现了。
而且我现在也没法一下子听到他们两个人的话了,我终于明白爸爸妈妈的世界在逐渐分离。
我处在其中一个世界里的话,另一个世界就会消失,连门的开关、横穿过我的面前我都感觉不到了。
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他们两个世界的重合部分了,只不过是在这两个开始分离的世界之间来来往往罢了。
我好伤心,那天晚上基本没跟爸爸妈妈说话。从今以后我们三个人就再也没法一起坐在沙发上了。
我没办法立刻把这个情况告诉爸爸妈妈,妈妈看到我沉默的样子,温柔地抚摸着我。我知道我必须为即将到来的分别选择其中的一个世界。
第二天,那天在我的记忆里好像是星期六。我看了看外面,发现是个阴天,好像要下雨了。
妈妈出去了,只有爸爸坐的沙发上读报纸。我为了确定妈妈是不是真的不在家里,找遍了整个房间。如果爸爸跟妈妈在同一个房间里的话,我没法同时看到两个人,所以很有可能妈妈就在我的旁边。
我又找了一会其他房间,看来妈妈确实不在家里。于是我坐到爸爸的旁边。
我犹豫了好长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电视里正在播放我最喜欢的特技(摄影)英雄的节目,但我现在忐忑不安,根本没心情看。爸爸用他那青筋突出的右手捻着下颚的胡须,一边翻着报纸。
“我现在没办法同时看到了。”
我胆战心惊地跟爸爸说道,爸爸只是转头看了看我,皱起眉头。
“你说什么?”
“爸爸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我只能看到其中的一个了。”
爸爸停下手中的动作,像是在咀嚼我话里的意思,最后把报纸放到了桌子上。
“到底什么意思?”
爸爸的眼神像是责怪我,我感觉他生气了,好想逃离这里。我的心怦怦直跳,觉得很后悔,或许我应该隐瞒这件事,不告诉爸爸。虽然爸爸是坐在沙发上,但他的眼睛仍然比我高,所以每当他用严厉的目光看我的时候,我就想双手抱住头,蹲到地上。
“爸爸在的时候,我就看不到妈妈了。”
我努力解释了好几遍,爸爸似乎终于理解了我想说的话。他突然脸色变得苍白,抓住我的肩膀,拼命地看着我的脸,好像想询问什么。
“是、是真的吗?”
我好害怕,哭了起来。我感到爸爸是真的喜欢妈妈,在这之前我勉强地把他们的世界连接起来,但是现在我却不能同时看到他们两个人了,我觉得这是我的责任,所以非常难过。如果我是个好孩子的话,我们就可以三个人一起生活了。
爸爸用严厉的口吻又重复问了好几遍,可是我只是哭,什么也说不出来。爸爸终于开始怒了,他抬起抓着我肩膀的手甩了我一巴掌。我的脸被爸爸打了一下,结果摔倒在地,同时嘴里说了好几遍“对不起”。我想我真是个没用的小孩,全部的责任都在我,而且爸爸现在开始讨厌我了。
我爬起来跑出了房间。爸爸只是喊了我的名字,并没有追上来。我鞋都没穿就跑出了大门,然后下了楼梯,跑到柏油马路上,往公园的方向跑去。我感觉在家里呆不下去了,我很喜欢爸爸,还有放着沙发的起居室,可是脸上的疼痛告诉我我是个多余的小孩。我的脚底好疼,不过我只有忍。
公园里一个人都没有,可能是快要下雨了,所以其他的孩子都没来玩。要是平时的话,这里到处是欢声笑语,可那天滑梯和秋千都是我一个人的。可是我根本没有玩的心情,宽敞的公园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感到好孤单。
我坐到沙地上,往没穿鞋的脚上堆着沙子。我一直在想着爸爸妈妈,他们肯定不喜欢我这样的小孩。我感觉前一天晚上的吵架也是我的责任,如果我是个好孩子,不抱怨饭菜和衣服,玩过的玩具能收拾好,他们肯定就不会吵架了。
我感到好冷,眼泪也流了出来。潮湿的黑色沙子粘了我满手满脚,弄得皮肤发涩。这时有人在背后叫我的名字,原来是妈妈,她正吃惊地看着我。妈妈的手上挎着购物袋。
“跟你爸爸一起来的吗?”
妈妈微笑着四下看了一遭公园。我摇了摇头,于是妈妈立刻走过来,吃惊地停住脚步。
“你的鞋放哪儿了?而且脸怎么是红的?”
我用手捂住被爸爸打过的半边脸,我不想让妈妈知道爸爸打了我。或许妈妈也会对我生气的,妈妈察觉到了我的不安,于是把购物袋放到地上,伸出双臂抱住了我。
“发生什么事了?”
妈妈的声音很温柔。闻到妈妈的味道,我真正地放下心来。
“爸爸对我发火了。”
妈妈问爸爸对我做了什么,我只是不吱声,于是妈妈温柔地摸了我的头。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在哭了,而且怎么也停不下来。在宁静的公园里,妈妈正安慰我这个鼻涕虫。
“妈妈,你很早以前说过的话,现在还记得吗?”
“你指哪一次?”
“你说过‘以后就我们两个人一起过了,要一起加油’。”
“能记得啊。”
妈妈疑惑地点了点头。不知不觉间天上下起了毛毛雨,我的头发已经湿漉漉的了。妈妈帮我撩起贴在额头上的刘海。
“我决定了,我要在妈妈的世界里生活。”
我下定决心,这样跟妈妈说道。妈妈疑惑不解地看着我。被妈妈背回家的时候,我不停地抽泣着。
从那天开始我就再也看不到爸爸了。
我现在已经上初中了,不过还能清楚地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我也曾把我的离奇经历向很多人说过,有的时候还会向别人询问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我想起了爸爸消失后的第二天发生的事。那天是个晴天,万里无云,一片片的树叶在地上形成影子。我和妈妈手牵手出了家门,这种感觉很温馨、愉快。我抬头看了看天,闭上眼睛后阳光透过眼睑照进瞳孔里,我的眼圈都红了。
妈妈带我去了一个有好多连环画和玩具的地方,那里还有很多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小朋友,他们有的抱着布娃娃,有的在搭积木。玩了一会玩具后我被妈妈拉到了一个男人的房间,然后让我坐到那个男人对面的椅子上。
那个男人问了我爸爸的事,于是我跟他解释说爸爸已经在列车事故中死了。那个人为难地抱着胳膊,然后微笑地问我:
“那你背后的那个人是谁呢?”
我回头看了一下,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妈妈站在我的旁边,我回答说:“没有人呀。”
“这个孩子好像看不到他爸爸了。”妈妈哭着跟那个男人说道,“他能听到我的声音,却听不到他爸爸的声音。他爸爸捏他的手、摸他的头,他也一点都感觉不到。如果强行把他抱起来或拉他的胳膊的话,他中途就会没力气,变得跟木偶似的。”
“我明白了。”那个男人跟妈妈说了一会话后,这样点头说道。“也就是说你们夫妻二人吵架以后,就当对方死了,这样一直生活下来。而且你们也跟孩子灌输了这样的思想,最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那个男人说完又看了看我的背后,好像在跟谁说着话,不住地点头。我也回头看了看,只看到了一片空旷。
现在我已经长大了,能够理解当时妈妈和医生说的话,也明白了结果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妈妈伸手告诉我说“你爸爸就在这里”,我却反问“爸爸在哪里”。“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哪呢?你现在不是紧贴在他的身上吗?”然后妈妈就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后来妈妈转向爸爸,开始跟他说话。
我变成这个状态以后,爸爸妈妈再也不吵架了。虽然我还是看不到爸爸,不过却能感觉到他正在安慰哭泣的妈妈。现在他们两个人正互相依偎着生活。人们都说爸爸妈妈的行为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结果才会变成这样。不过这跟我自己得到的答案有些出入。我最近觉得是我希望才变成这样的,当然是目的是为了不让爸爸妈妈分开。
故事五------.向阳之诗
睁开双眼,发现我睡在一个手术台上。坐起身看见这是一个散落着东西的宽敞房间。有个男人坐在椅子上。他在离我不远处静静的思考着什么。看到我醒来脸上便浮现出笑容。
“早上好……”
他坐在椅子上说。身上穿着白色的医生大褂。
“你是谁?”
我问,他站起来,从墙边的橱柜里拿出衣服和鞋。
“我是制造你的人。”
一边说一边走过来。从天花板上射下的白色光线照着我和他。他有着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黑色的头发。他将衣服放在我的膝盖上让我穿上。是和他身上穿的一样颜色的白色连衣裙。我这才注意到自己什么都没穿。
“生日快乐”
他说。在房间地上工具和材料散落一地。在他的脚边有一本厚书。我识别出这是设计图。
我穿上衣服跟在他身后。穿过了有着很多门的走廊。看到往上面去的楼梯。在楼梯的尽头有一扇通往上面的门。当他打开那扇门强烈的光线让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色,是太阳发出的光。了解到我诞生的地方是在地下。太阳的光线让体表温度有些许上升。
出了门就是长满了青草的山丘。眺望过去,这绿色的斜面一直延伸到远方。通到地下的门就在这山丘的顶上。在只有我身高那么高的混凝土做成的长方体上安了个门。上面没有顶,只是用几个平面围起来而已。在混凝土的平面上也有草茂密地生长着,还有鸟在上面做的巢。我看到有小小的鸟儿从天空飞下来降落到巢中。
为了记录周围的地形,我四处看着。这是个被山丘包围的小山。我勘测到这山丘有着类似于直径一千米的球体上面的三分之一的部分的形状和大小。除了这个山以外。我没看到还有像这样被树木覆盖,有着广阔草原的地方。因为和周围的地形非常之不相称。我推测这片土地是被人工制造出来的。
“在那个森林中的就是家了”
他指着山丘下方说。我沿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绿色山丘的下方突兀地伸出了向山顶生长的树木。在那茂密的树林间露出了尖尖的房顶。
“你将要在那个家照顾我的生活。”
我们向家走去。
在森林的不远处立着一些由白色木头所做成的十字。我马上判断出这样的东西叫做十字架。因为山丘的地面几乎没有凹凸不平的地方,所以只有那一带特别引人注意。
“那是坟墓”
他注视了白色的十字架一段时间,然后终于再次跨出脚步。
近看这个家很大但是很老。从房脚到墙壁有着植物生长着。被绿色的小叶子覆盖着的瓦片,几乎和森林同化了。在家的正面有着很大的一片空间。有田地,井和一辆生锈了的卡车。
白色的木制门上的油漆因年代久远而变的斑驳不堪了。我跟在他身后进了里面,随着脚步响起的是木地板的嘎嘎声。
家里有一楼和二楼,然后还有个地下室。我的房间在一楼的厨房旁边。是个只有床和窗户的狭小房间。
他在厨房向我招手。
“首先,我想让你泡咖啡。”
“我知道咖啡,但是我不知道泡的方法。”
“是哦”
他从柜子里取出咖啡豆,烧好开水,在我的面前泡上了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然后将其中的一杯递给我。
“我已经记住作法了。下次由我来泡。”
我一边说一边将杯中的黑色液体运送到嘴边。嘴唇感觉到了从杯子的边缘流向口里的滚烫的液体。
“我讨厌这个味道。”
我向他报告,他点了点头。
“确实是这样设定的。放点砂糖会好点。”
我尝了下增加了点甜味的咖啡。初次察觉到这是流向体内的营养成分。我的腹部正在正常的吸收着这些液体。
他把咖啡放在桌子上好像很累似的坐在椅子上。坐在厨房的窗户上的金属制的装饰品下面。长短不一的棒状金属管随着风相互碰撞发出声音,并不是有规则的声音。他闭上眼睛听着这些声音。
墙壁上镶嵌着一块镜子。在镜子的正面站着,我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样子。因为我预先知道了人类是什么样的。所以认识到在镜子里印出的我有着人类女性的脸,一切都被忠实的再现出来。透过白色的皮肤可以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但是这些血管只是被印刷在皮肤上面而已。肌肤上的毛发也是被植入的,皮肤上的凹凸和粉红色也只是装饰而已。体温和其他部分也是仿照人类制作出来的。
我发现餐具柜里有张古老的相片。是以这个家为背景所照的二人合照。他和一个白头发的人类男性。我回过头,问他。
“你以外的人都在哪里?”
因为他坐在椅子上所以只能看到背部,他头也不回的回答我。
“不在任何地方”
“不在任何地方是什么意思?”
他向我讲述了人类几乎已经灭亡了的故事。被突然覆盖在空中的细菌感染的人类在两个月内全部丧命。在被感染之前他和伯父搬到了这里。但是伯父马上就死了。那之后他就一直一个人生活着。他的伯父也是因为病原菌而死的。尸体被他埋在了刚刚他们经过的地方。那个白色的十字架就是伯父的墓。
“昨天我做了检查,知道我也感染了细菌。“
“你也要死了吧”
我看到他的脑袋上下移动了一下。
“其实我的运气实在是很好了,已经有几十年没有感染上病原菌了。”
一问他的年龄才知道他已经将近五十岁了。
“我看不出来。以我的知识来说你现在是二十左右的年龄。”
“这是因为做过一些处理。”
好像是因为只要做了手术人类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的样子。
“我还是没能战胜病原菌啊~”
我确认了厨房所设置的各种物品。冰箱里的蔬菜和调味料。还有只要解冻了就可以吃的食物。电炉上还放着没洗的平底锅。只要按了开关,电炉就会发出热量。
“请给我取个名字吧。”
我向他提议。双手放在桌上的他看了窗外一下,在庭院的草地上有蝴蝶飞舞着。
“没有这个必要不是么?”
外面的风从窗户吹进屋里。挂在窗户上的金属装饰品摇着发出了高音。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能够把我埋葬。就在刚刚那个十字架旁边挖个洞把我埋了就可以了。这就是我为什么制造你的理由。”
他看着我的脸。
“我知道了。你制造我是为了在家里做家事,然后还有把你埋葬是吧。”
他点点头。
“这就是你存在的理由。”
我先开始扫除。用扫把扫地,用抹布抹窗户。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向外看着。
这是我在家中清洁窗户时所发生的事情。我发现窗户的下面有只鸟躺在地上。因为对于我所发出的声音没有反映,我推测这只鸟已经死亡了。在外面的我为了将房子清洁干净,于是抓住了这只鸟,通过掌心传来的冰冷感让我知道正如我推测的一样这只鸟死了。
不知道何时他站在了窗边。从家里看着我手中鸟的尸骸。
“你准备怎么处理”
他问。我把鸟的尸体向森林的方向投了过去。我的肌肉和成年女性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被尸体被丢到很远的地方。鸟的尸体穿过树枝,树叶因尸体而掉了下来。然后尸体消失在森林的深处。
“你的意图是……”
他歪着头。
“经过分解会变成肥料。”
听了我的答案,他用力的点了点头。
“为了让你正确的埋葬我,我想要让你学习‘死’是怎么一回事”
他说着,好像我没有正确死的意思。我困惑了
我和他的生活开始了。
早上,我一醒来,就拿着厨房的桶到井里去打水。吃饭洗衣服的水都是从井里打来的。我和他住的家因为地下有小型发电设备,所以关于电源这方面不用担心。但是没有把水从井里吸出来的设备。
井的位置位于庭院的角落。从家门到井边铺有用石头做的小路。我每天都无视这条路而走从门到井的最短距离,所以笔直笔直的向井走去。在井的周围开着小花,因为我的都被踏烂掉了。
把井边的绳子系在桶上,然后将桶扔下去,在听到桶掉进水里的声音后将桶拉上来,最初拉水上来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水是这么重的东西。
提上水来以后,我总是要刷牙,早上醒来后,感觉到口中附着让人不愉快的黏膜。是因为要抑制睡眠中唾液的分泌所产生的。所以要用牙刷去掉。
像牙刷这样的消耗品和食物都是放在地下的仓库里的。放在我出生的那个房间的隔壁,打开走廊的自动门就有大的出奇的房间,放着几十年都吃不完的事物。打完水后,就去取适量的种在庭院里的蔬菜,然后用平底锅做早餐。在我做饭的时候,他就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醒来然后来到餐桌旁。
“有没有以前留下的照片或是拍的录像什么的?”
在两个人吃早饭的时候我问他。吃完饭后,他递给收拾完餐具的我几张照片。非常老旧的相片,都褪色了。是有很多人生活着的城市的照片。在高高的楼房间穿梭的人和车。
在一张相片里我发现了他。背后看起来像是个什么设施。我问这是哪里。他回答说是以前工作过的地方。
然后在另外一张相片中有个女人,有着和我一样的脸和发型。
“你当时非常普及。”
他说。
家是在山和山丘的中间,在山丘的方向有着一条通向山下的路,但是好像没有人使用过一样布满了杂草。因为在家的门口就中断了。所以我知道这个路的尽头就是这个家。
“沿着这个路走下山的话会有什么?”
有天早餐时我问他。
“是废墟”
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回答。在庭院的树之间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山脚。是没有人居住的建筑物,在建筑物的上面长满了植物。
在另外一个早上,他用餐叉叉起一块蔬菜给我看。在叶子上好像有被什么咬了似的小小的齿形痕迹。这菜是我从院子里摘来的。
“这个是被兔子吃掉的。”
他说。我和他也不管卫生不卫生就把有兔子吃过的痕迹蔬菜统统吃掉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认为没有兔子齿痕的蔬菜会好一点。
吃完饭我一边思考事情一边在家的周围转悠。想到了他的生命活动停止的事。我大概什么时候也会和他一样停止活动吧。我停止活动的时间是被预先设定好了的。停止活动还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但是我能够准确地知道还剩多少时间能够活动,这个时间是以秒来计算的。我将手腕放在耳边,清楚的听到小小的马达的声音。想必当这个声音停止的时候就是我停止活动的时候吧。
我确认了在山丘上的地下仓库里有铲子。他希望我能够埋葬他。我练习用铲子挖洞。
我还是和往常一样不明白死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事物。所以才会不管挖了多少个洞还是有“到底会怎么样呢?”的疑问。
在家里的窗边有一个一个的椅子。在白天,他总是会在其中的一张椅子上坐着。几乎都是木制的只能容一人坐的椅子。在可以看到井的窗边就有张长椅。
如果我走近他,问他有没有什么我能够做的事吗?他就会对我微笑着说“什么都不用做。”有时我会端上一杯咖啡,他会对我说声谢谢。然后又继续望向窗外的他的脸上会出现很迷人的表情。
有几次我无论在家里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的身影。就门找他,然后看到在那广阔的绿色草原中的白色十字架和站在旁边身穿白色的衣服的他。
我也有关于墓的知识。是埋葬遗体的地方。但是,对于他执着与那个地方的理由我不知道。恐怕是因为他的伯父在地下分解后而变成了养分被周围的草给吸收了的缘故吧。
在我来到这个家之前,庭院里的蔬菜就已经长在了菜地里。大概他种的吧。然后由我继续管理菜园。
有时,兔子会来吃蔬菜,在森林里明明有那么多植物为什么偏偏要吃我们的蔬菜,还在蔬菜上留下牙印。
在没有什么事可做的时间里。我会躲在树丛里等待着。看见小小的白色身体出现在蔬菜间时,我就会蹦出来,想要抓住它。但是只被赋予了和成人女性一样的机能的我。想要追到兔子是不可能的。兔子好像是嘲笑我一样。一下子就消失在了森林里。
在我追兔子的时候,被什么给绊倒了,在听到窗户里传来的强忍着的笑声时,回过头就会看到他在那里笑我。我站起来拍掉白色衣服上的土。
“在生活中慢慢的就会变的更像人类了。”
回到家里他还在那笑。我虽然不是太明白。但是被人笑还是让我感觉有点怪怪的。在心底深处有点痒痒的。体温的上升,然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挠挠头。原来如此啊,看来这个就是叫做“害羞”的感情了吧。和“难为情”很相似。然后有点点讨厌总是笑着的他。
在吃午饭的时候他扣了两次桌面引起我的注意,正在喝汤的我抬起头看着他。看见他用叉子叉起蔬菜。上面有很多兔子咬过的痕迹。
“为什么我的沙拉和汤里都是被兔子咬过的蔬菜。你吃的怎么都不是这样的啊?”
“这是偶然吧。几率的问题。”
我只这么回答。然后吃着没有被兔子咬过的蔬菜沙拉。
二楼有间空房间。是个连书架,桌子,花瓶都没有的杀风景的房间。要说室内有什么的话,就只有在地板上的积木了。塑料制的积木。是给小孩子玩的积木。虽然我没有实际见到过小孩子但是我还是具备了关于这些东西的知识。
第一次站在这个房间的入口时我看到了从窗户射进来的夕阳。所以房间被染成了红色。而积木就变成了更深的红色了。
积木被组成了帆船的样子。是个非常大的船。但是船的前端变成了小小的部分。崩溃了,掉了满地。
“那是被我弄坏的。”
不知道他何时出现在我的身后。我被允许可以玩积木。帆船被分解了,变成了一块一块的积木块堆成的山。然后我在想要做些什么好呢?但是怎么都想不出来。就这样拿着小小的积木块动也没动。好像脑袋里突然生锈了似的。
“对于你们来说,做东西好像难了点……”
根据他的说法,我只能根据设计图或是以事先就被输入好的程序来制作某样东西。比如,音乐啊,绘画啊。这样的事情是做不来的。所以在变成一块一块的积木前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停下玩积木。他代替我坐在了积木山前。他将积木一个一个组合起来。
太阳落了下去。在变的暗的庭院里自动亮起了灯。光线从被白色的灯照亮的庭院里进到了房间里。
我打开房间里的灯。他在做帆船。再次被他组合成需要两只手抱在一起才能围起来的帆船。他从各各角度欣赏着这个船。我也能够像他一样的玩积木就好了。
在井的周围的灯总是被飞蛾围绕着。我们为了刷牙站在了井的旁边。刷牙的时候可以看到蛾的影子在地面上晃动。把口里的水吐向排水沟。排水沟和山脚下的小河相连。
那之后就是回各自房间之前的时间了。在起居室里听着从唱机里传出的音乐。我们都睡的很晚。在静静的音乐声中我们两个玩着西洋棋。战果往往是胜败参半。因为我的脑袋和普通人类所具有的机能几乎是一样的。
因为虫子会飞进来所以拉上了纱窗。当晚风吹进屋里就可以听到在厨房窗户下面的金属风铃所发出的声音。有着清澈的音色。
“那个风铃的声音是风作的音乐呢。我喜欢,这个声音。”
在他思考下一步的时候我说着。他眯着眼点了点头。
让我吃惊的是。最初我来到这个家的时候,只是觉得只是没有规则的高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觉得不仅仅如此而已了。在这个家生活以来,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这期间,不经意间我的心发生了变化。
那天夜里,在他回到寝室的之后。我一个人在外面散步。在庭院里有着一个个路灯。金属制的柱子上有着圆圆的灯泡。飞虫想要靠近光却又被玻璃灯罩弹了回来。夜晚的黑暗是这么的浓,当我站在路灯下面,白色的光从头顶倾泻下来。我站在那里考虑着自己的变化。
不知道何时开始我不再踩踏草地走最近的距离到井边打水。而是走铺着石头的小路。慢慢的花时间走着。小心地注意不踩到花草。如果是以前的话我一定会认为那是浪费能源。但是像现在这样一边看着周围的景致一边走着也是件令人开心的事呢。
在地下醒来。第一次来到外面的时候。不能理解让眼前的一切都变成白色和让体表温度上升的太阳。但是现在我对于太阳的理解有着更深的意义。大概只能用诗的世界来表现吧,那是连接到内心世界的东西。
我慢慢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爱。
墙壁上生长着植物的家啊,广阔的草原啊,孤孤单单的立在山丘上的底下仓库的门和在那上面的鸟巢。高高的青色的天空和积雨云。虽然讨厌苦苦的咖啡,但是喜欢放了很多糖的咖啡。乘还没有变冷的时候热热的咖啡在舌头上慢慢扩散的甜味能够让我变的很开心。
准备做饭,打扫房间,洗着白色的衣服。如果衣服破了就用针将它缝补好。从窗户飞进来的蝴蝶落在了流声机上。闭上眼睛听着风写的曲子。
我抬头看着夜空。在电灯的旁边有月亮。风吹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包括他,我喜欢这里的一切。
在树间可以看见城市的废墟。没有一点点光亮。在那里只有黑暗。
“还有一个星期我就要死了。”
第二天早上,他起来后对我说。好像是因为正确的检查可以知道死期。我还是不能够很完全的理解到“死”的意义。我知道了,这样回答着他。
因为他的身体很弱,上下楼梯很花时间。所以他搬到了我一楼的卧室。然后我住到了他二楼的房间。
看到他艰难的从床上坐起来,走掉有椅子的窗户旁。我想帮忙,但是都被拒绝了。我没有帮他看病也没有做任何事,他也没有喊痛也没有发烧。他说这个病原菌是不会带来痛苦的将人慢慢带向死亡的。
尽量的在他能活动的范围内来进餐。他如果坐在长椅子上的话我就把饭端到他旁边坐下。他要是坐在单人椅上我就在他旁边的地上盘腿坐着,在他的脚边吃着面包。
他说着伯父的事情。他和伯父一起开着卡车在废墟中前进的事,或是在废墟中捡还可以用的东西等等。放在庭院里的卡车好像是因为没有燃料而不能动了。
“你有没有想变成过人类的想法啊?”
谈话中,他突然问到。我点点头,说有。
“当听到风铃的声音时我就会想要是我是人类该有多好啊。”
风都能够通过摇动风铃来创造音乐。而我却什么都创造不了。真是遗憾。在说话的时候我可以用好像诗一样的话语来表现,也可以说谎。但是我所能创造的也只有这么一点点而已。
“这样啊……”
他点点头又回到了他伯父的话题上。他想起来,他和伯父花了几周的时间探索已经变成废墟的城市。
我知道他深爱着他的伯父。所以想要被埋在伯父的旁边。所以才做出了我。为了让我认识到人类的“死”。
在盘着腿坐在地上的我的旁边有块没吃完的面包掉了下来。是他掉的。
他的右手抽经了,虽然他想用左手阻止。但是没有用。他用冷静的眼神看着自己抽动的手然后问我。
“关于死,你已经知道了么?”
“还没有,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可怕的东西。”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面包放在盘子里。考虑到卫生的问题我没有吃它。关于死我还没能够理解。我知道了我有一天也会死的。但是我并不觉得可怕。停止活动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么?我感觉到在停止和恐怖之间都什么东西被漏掉了。恐怕那是我不得不学习的东西吧。
我歪着脑袋看着他。他的手还在不停的颤抖。大概他已经不在意了。他向窗外看去。我也向外面看去。
光线流泻的庭院。因为太耀眼让我眯起了双眼。包围着家的森林和向山脚延伸的小路。有着已经坏掉的邮筒。生锈了的卡车旁就是种着蔬菜的菜地。在并列的田地上飞舞着小小的蝴蝶。
小小的白色物体在绿色的叶子的影子下藏了起来。是兔子。我站起来。从窗户跳到外面,虽然我知道这样做是很没有礼貌的,但是看到兔子的瞬间我判断出抓兔子是比什么都要优先的事情。
在他马上还有五天就要死了的这天。天空中出现了云。我在森林中走着采集着野菜。虽然仓库里有很多食物。但是吃自己种的或是自然的植物会比较好是他的主张。
他的手脚时不时的抽经。有多少次都是一会好一会又抽经。有时候他会打翻咖啡而把衣服弄脏了。即使这样他还是能够冷静的对待。用没有一丝困惑的眼睛看着自己已经不听使唤的身体。
在森林里走一会就会看到悬崖,如果掉下去会有危险,所以不要靠近,他这样告诉我。但是悬崖边有很多野菜。然后我还很喜欢从悬崖上看到的景色。
在不远处,地面突然没有了。我一只手拿着装野菜的篮子一手把野菜放进篮子里。一边看着悬崖对面的山。天空被云覆盖着,把一半的山也溶入其中。仿佛只是个巨大的影子被包围在这灰色之中。
我看着悬崖的前端。好像是谁把那里踩塌了似的。有一处崩塌了的地方。
我伸出头看到崖下,大概下面三十米处有一个横着的细线。那是崖下流淌的河。在河上二十米处有一处突起。有一个桌子左右的宽度,上面长满了草。
在那里有个白色的东西,是兔子。是因为突然从悬崖上掉下,然后掉到那上面去的吧。没有向上面攀登的部分。看来只有从突起的岩石上移动了。
从远处的天空传来一声沉闷的雷声。一瞬间就感觉到手腕上聚集着水气。
把篮子放在一旁。双手抓住悬崖的前端慢慢的下到下面。我用脚探索着岩石的凹凸找寻着刚刚看到的部分,终于我下到了突出的岩石上。
我站在了兔子所在的岩石上,冷风吹着我的头发,看到兔子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我就想着非救他不可。
我小心翼翼的靠近兔子,这只有个白色毛皮的小动物静静的让我抱着它,感觉到了手中小小的温暖。好像个热热的一块东西一样。
下起了雨。树叶一起发出了被雨打的声音,下个一瞬间,听到了什么崩塌的声音,震动侵袭了我的身体,我现在所站的地方正在以高速下落。我有种飘起来的感觉。刚刚我放着篮子的悬崖一瞬间变的又远有小。我紧紧的抱着兔子。
着地的瞬间,强烈的冲击贯穿全身。旁边沙尘飞舞。但是因为下雨所以一下就消失了。我掉在了崖下的小河边。
虽然我身体的一半损坏了,但是并不是致命的。一边的脚断掉了,从腹部到胸部有着巨大的裂口。虽然身体里有些东西掉了出来,但是好像还是可以自己回到家的样子。
我看了看胸前的兔子,在白色的毛上有红色的东西。我知道那是血。兔子的身体慢慢的变冷了。体温好像从我的手腕间流走了一样。
我两只手抱着兔子回到了家。一只脚一瘸一拐的走着,还不时从身体里掉落东西出来。大雨一刻不停的下着。
进到家里我寻找着他。从我身上滴下的水在地板上扩散开来。我的头发湿了,皮肤变的破破烂烂的。他坐在可以看的到庭院的窗边。看到我的样子他很吃惊。
“请你把我修好。”
我说明了会变成这样的理由。
“好的,我们去地下仓库。”
我把手中的兔子递给他。
“能治好这孩子么?”
他摇了摇头,那个兔子已经死了。兔子忍受不了掉下来的冲击力,在我的手臂中摔死了。
我想起了在蔬菜间死命追逐的活蹦乱跳的兔子。再看看眼前白色的毛被染成红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动也不动的兔子。不到地下仓库检查一下是不行的。我听到他从远处说着。
“啊~~~啊`~~~”
我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是没说出一个字。我感到了胸口深处里传出的疼痛。我应该是和疼痛无缘的啊,可是为什么我会疼呢?失去力量的我,跪了下来
“我……”
我有流泪的功能。
“……这孩子。我喜欢这孩子。”
他用好像看到很让人痛心的东西的眼神看着我。
“那就是死啊。”
他这么说着,我双手抓住头,我知道了,死就是失去什么时的痛苦。
我和他一起来到底下仓库。雨大到无法看清前面的路。我双手抱着兔子用一只脚走着。虽然出家门的时候他说叫我放下兔子。但是我怎么都做不到。结果我在地下做应急处理的时候,兔子一直都睡在旁边的桌上。
躺在手术台上,就正好看到天花板上的灯,一个月又几个星期前,我也是这样躺在这间房间的。然后睁开眼就听到他说早上好。这是我最初的记忆。
在白色的光中,他检查着我的身体。他有时像是很累的样子在椅子上休息。如果不休息的话,他一定站不起来了吧。
我躺着,头侧向旁边的桌子看着兔子。他也马上就会和兔子一样不动了吧,不要啊~~~只有他不行。鸟也好,我也好,终究还是要死的。我虽然有着这样的知识。但是像现在这样对于死感到恐怖还是第一次。
我在考虑自己死时的事。这不仅仅是停止活动而已。是和这世界上的一切分别,是和自己分别。不管如何的喜欢也必然要分别。所以害怕,所以悲伤。
越是爱的深死后的丧失感越是重。爱和死并不是两件不相同的东西,是同一件东西的表和里。
在他将我从体内掉出来的东西装进去的时候。我静静的哭着。终于修到一半的时候,他停下来,坐在椅子上休息。
“明天为止就可以做好应急处理了。想要完全的恢复的话需要三天的时间。”
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我想应急处理后的工作我只能自己完成了。我对于自己体内的还是了解的。虽然没有经验,但是只要看着设计图来做的话,应该能做的到。
“我明白了”
然后哭声继续着。
“……我恨你……”
为什么要做我出来,如果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不喜欢上什么的话,我也不会对死和离别这么的害怕了。
泣不成声的我躺在手术台上说着。
“我,喜欢你,但是即使这样。让我埋葬你的尸体,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如果这样痛苦的话,还不如不要心。我憎恨给我心的你。……”
他露出悲伤的表情。
包着绷带的我抱着已经变冷的兔子走出仓库。外面已经没有下雨。草原笼罩在湿湿的空气中。虽然天还是黑的,差不多要到日出的时候了。看向天空,云在流动。他在我身后从门里出来。
做了应急处理的我可以正常的走路了。但是并没有完全修复。所以不能做激烈的运动。在我自己做修复工作的期间,我停下了手中的活。我在地下工作的时候,没有人给他做饭。
我们准备休息一下向家里走去,东边的天空终于变的明亮了。他在森林旁边的十字架前停住了。
“还有四天”
他看着十字架说着。
早上我埋葬了兔子。埋在了青色的草地上有很多小鸟聚集的地方。想到如果在那里的话它就不寂寞了,我用铲子挖着洞。在用土将兔子埋起来的时候,我的心好像被人捏碎了似的。我还要为他做同样的事情。只要这样想着我就没有能够忍受下去的自信了。
在那天早上之后,他就一直睡在一楼的床上没有起来。只是坐起来从窗户看着外面而已。我做好饭端到他身边。我再也笑不出来,在他的身边很痛苦。
我能理解为什么他总是眺望窗外。他也和我一样喜欢着这个世界。所以想要在死来到之前好好的让这景色映在眼里。我尽量待在他的身边,我能感觉到死亡正一秒秒的向他靠近。无论在家里的哪个地方都能感觉到。
从下雨的那天以来,一直都是多云。风也没有,所以风铃也沉默了。也没有听音乐的力气了。家里静静的。只有我走路时地板发出的声音。
有天夜里。看着窗外的他说。庭院里有盏灯在微弱的一闪一闪。还想着能撑一会的,却没料到一下就灭了。我明天正午就会死了。……
看着灭掉的灯他说着。
他睡了。我来到二楼的有积木的房间抱着双膝。在地板的中央上有着用红色积木做的帆船。是他在我的面前所做的东西。我看着帆船思考着。
我喜欢他,然后心中慢慢生成了牵挂,我憎恨着把我创造出来的这个人。心中仿佛黑影一般的感情纠缠着我。
怀着感谢和恨的复杂心情我靠近他。但是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的想法。如果我递咖啡给躺在床上的他的手在抖的话我就直接喂他喝。
在我的心中还有点疙瘩的事他没有知道的必要。明天正午。我只想表达感谢制造我的他的心情。这是为了让他能够没有遗憾的死去。
我用两手把玩着用积木所做的红色帆船。还是将心中的恨隐藏起来比较好。但是,每当我想起的时候总会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我害怕向他说谎。
帆船突然散掉了,落下的船身掉在地板上吧嗒吧嗒的分解开来。我一边捡起掉下的积木一边想这可怎么办才好啊。我不能像人类一样画画雕刻不能创作音乐。他死了的话,积木就永远都是这样了,再也不能组装起来了。
这时候我注意到了我还有一件能够做事。我一边想着他当时组装帆船的顺序一边重新将帆船组装起来。我见他组装过一次。我重复着他所做的每一步,这样的话我也能够做出帆船了。
一边拼我一边擦着眼泪。难道说……难道说……,这句话不断的在心中重复。
第二天,从早上开始天空终于放晴了。在一望无际的青色天空里没有一片云彩。在他还在睡的时候,我在井边刷完牙,然后漱了下口。在从井里打水上来的时候,水花四溅,滴在了井边生长的小草上,花瓣因为缀着水滴而弯曲了。水滴反射着朝阳的光芒。
因为前几天都是多云天气,要洗的衣服集了一大堆。我洗完几天以来我们俩穿的白色衣服。拿到庭院里去晒干。稍稍动一下包在身体上的绷带就散开了。我一边缠好绷带一边往竹竿上晒衣服。
我刚刚把衣服都晒好。就发现他从窗户往外看。那不是他睡着的那间房的窗户,是日照很好的走廊的窗户。我吓的马上冲过去问。
“你起来没有关系么?”
他坐在窗边的长椅子上说
“我想要在这张椅子上死去。”
看起来他是花了最后的力气才走到这里。
我坐在他的身旁。从窗户可以看见庭院里。刚刚洗过的衣服白的耀眼。如果有风的话吹起衣服的话就可以看到被衣服档住的井。这是个跟死无缘的早晨。
“还剩几个小时?”
我看着外面问他。他沉默了一会。当沉默过后他告诉我他的生命还剩下多少秒。
“因为病原菌而死的话,能这么准确的遵守时间么?”
“这个~~谁又知道呢。”
他用着不怎么感兴趣的声音回答到。我紧张的试着问他。
“……你不给我取名字是不是因为和不能绘画不能创作音乐一样。你不是不想给我取。是因为你取不了吧。”
他终于不再看着外面转过头看着我。
“我也能够准确地知道自己的死亡时间。因为像我一样的机器人是一开始就被设定好了停止活动的时间。然后,你也是……”
其实你并没有被感染什么病原菌。恐怕他也是以前看过别人拼过帆船所以他才会拼的吧。在人类全部灭亡的世界里,只有他没有死而生存至今。他看了我一会然后低下头。白色的脸显得很忧郁。
“瞒了你这么久,对不起……”
我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听到他身体里马达的细微声音。
“为什么你要假装成人类?”
他用低沉的声音告诉我他憧憬着能像伯父一样。伯父是他的制作者。有时候我也会想要是我是人类就好了。他也是这样想的啊。
“即使说了,你大概也不能够理解吧。”
好像是认为和制造同自己一样的机器人比起来,装成人类也许会让我的痛苦减少一点。
“你真的很愚蠢啊。”
“我知道”
他说着。然后他慢慢的把手放在还趴在他胸前的我的头上。至少在我看来他和人类没有太大的区别。我紧紧的抱着他。剩下的时间慢慢的在减少。
“我因为想要被埋在伯父旁边。在自己的身上盖上土是必要的。所以仅仅为了这些而擅自的做出了你。”
“你在这个家生活了多少年?”
“自从伯父死了以后经过了二百年了。”
我知道他制造我时的心情。在死亡的瞬间,有个能握着自己的手的人是多么让人欣慰的一件事啊。所以我想在他死之前都这样一直紧紧的抱住他。这样的话他就知道他不是孤独的。
我想在我快要死的时候我也会做同样的事吧。设计图,材料,工具在那个地下仓库里都有。不到那个时候是体会不到的。在忍受不了孤独的时候,才将我制造出来的吧。所以,我能够原谅他。
我和他在长椅上。度过了一个安静的早晨。我一直都在他的胸前听着马达的声音。他什么也没说一直看着窗外的风吹起晒着的衣服。
在我接受应急处理以来。身体都包着绷带。缠在脖子上的绷带掉了,他悄悄的帮我包好。阳光从窗户照近来。照到膝盖上暖暖的。比什么都温暖。温柔的,软软的。当我感觉到这些的时候。我感觉到在我心中让我疲惫的一切一个一个的消除了。
“谢谢你制造了我。”
非常自然的,将我想说的话通过嘴唇表现了出来。
“但是我也曾经恨过你。”
我的头还放在他的胸前,所以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我还是知道他点了点头。
“如果你只是为了让我把你埋葬,只是为了让我见识到死的话,我也就不会害怕死,不会因为谁死亡而倍受悲伤煎熬了。”
他用无力的手,摸着我的头发。
“喜欢上了什么,然后在失去的时候,我的心发出了悲鸣。在我剩下的日子还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事还要忍受多少次悲伤与苦痛啊。这是多么让人痛苦啊。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干脆把我做成一个什么都不爱,没有心的人偶呢。”
从外面传来了鸟的叫声。我闭上眼睛。想象着在蓝色的天空里有几只鸟飞翔的场面。闭上眼皮的时候,眼睛里强忍的泪水还是流了出来。
“但是,现在我感谢你。如果没有在这个世界诞生的话,我就不会看到山丘上广阔的草原。如果不给我心的话我就不能快乐的看着鸟巢。也不会因为咖啡的苦而皱起眉头了。触摸着这世界的每一个闪光点。是多么有价值的一件事啊。这样想着,我因心中因为悲伤而流出的血也是我生存着的证明啊……”
同时有着感谢与憎恨是很奇怪的吧。但是我想,大家大概都是这样吧。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消失了的人类的小孩,也是对父母抱着这样的心情吧。学习着爱于死,在光明与黑暗的轮回中生存下来。
然后孩子们长大了。背负着在这个世界上创造新生命的使命。
我想在那个山丘,你的伯父的傍边挖个洞,然后让你躺在里面,再给你盖上土。用木头做个十字架。种上在井旁边开着的花。每天我都会来陪陪你。然后会在夕阳下,和你报告我今天遇到的一切。
时间静静的在长椅上流过。快到正午了。在我耳边,他体内的马达声变的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晚安”我在心中对他说。
故事五结束~~~~故事五我小时候也写过类似的。。。
故事六-----寻找血液
闹铃声把俺(六十四岁)吵醒了。俺把吵闹的闹钟按停,凌晨五点,俺用手揉了揉眼睛。设置在床边正中央那扇没有窗帘的窗户,把早上的阳光带进了房间。那扇窗有点问题,在开锁的状况下推开,顶多只能拉开约三厘米的空隙。也就是说,唯一的出入口只有房间那扇大门。
俺随意看了看手,却大吃一惊。手上都染红了!已经变干燥的红色液体覆盖在皮肤之上。那是血!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全身都布满了血。俺惊恐地哀号起来。心想,以前担心的事态终于还是发生了。
“爸爸您怎么了!?请把门锁给打开吧!”
有人敲房门。那是次男继雄的声音。似乎由于房门锁着而无法进来的样子。俺从床上站起来,想要确认流血的部位。
“不、不、不、不知道从哪里、从哪里流血出来了!”
只要能看到的血印周围,俺都一一检查一遍。可虽然俺认为自己受伤了,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受伤出血的位置。最后俺放弃寻找,走去解开了房门的锁。
“爸爸!”
继雄打开房门进来了。一见到俺他就“哇”地叫了出来。
“是、是、是、是哪里流血了,快给俺找,快找找啊继雄!”
老早以前俺就一直为生了这么一个胆小懦弱的次男而懊恼。这会儿还差点以为他要拔腿逃跑呢。不过他倒是听从了俺的命令,一边在俺背后搜寻伤痕,一边发出诸如“哇啊—!”或“咿—!”的怪叫声。
“啊,是这里!爸爸您右侧腹部受伤了!”
俺用手探向他所指的部位,结果摸到了一个从身体生长出来的硬物。
就在那时候,俺的老婆端子(二十五岁)与大儿子长雄(三十四岁)终于来了。俺的眼睛入血了看不太清楚,不过他们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好奇地从门口探头望进来。
“哇!”
“恶!”
俺听到两人的惊呼。
“次雄,长在俺身上的那个到底是什么?”
次男像弱智儿般发出了“啊……”的困惑声,似乎无法肯定的开口道。
“依我看来呢……,从爸爸的侧腹长出来的东西嘛……,怎么看都像是菜刀呢……”
俺的意识开始模糊。右侧腹部流出来的血逐渐增大了绒毯的染红面积,而且似乎完全没有止血的迹象。没想到,俺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被菜刀刺伤的事情。
十年前俺发生了一起交通意外。当时俺驾驶的是一辆花钱让人打造的,防弹之外还附带洒水系统的战车一样的车子。助手席坐着的是最初的老婆。
那真是一次严重的事故。俺那自豪的车子变成了奇怪的铁块。后来想想,自己能够活命简直就像奇迹一般。
俺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虽然全身缠满绷带却不觉丝毫疼痛。为了了解同车老婆的状况,俺在医院里面到处走着。
见到俺的护士尖叫了起来。一开始俺就觉得走路怪怪的,后来发现原来其中一边脚承受了整个身体的重量,弯成了“の”字形。据说由于俺当时全身骨折,院方判断为需要绝对静养。
俺怎么都无法接受。明明身体完全不痛,却逼着俺静养可没道理!
日后,终于有医生对俺进行了解释说明。据说事故当时,俺的头部受了强烈的撞击。由于这个原因,在脑部留下了一点后遗症。那就是完全失去了感觉疼痛的机能。
从此,俺就非常畏惧受伤。
有次俺在看报纸的时候,翻到《感觉温暖君》的漫画页面时,发现第四个图画框竟然被人涂了满满的红色。这到底是最干的恶作剧呀虽然俺不知道不过就算对俺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漫画也着实让人感到气愤啊!这么想着,却发现那是被俺手上流的血给染红的。原因是俺养了一条土佐犬,那天早上忘记给它喂食,结果它把俺的手指当成饵来啃了。
在脱衣场把汗衫脱下入浴时,却发现水泡渐渐变成了红色。心想到底是谁买的这么恶趣味的东西,正要生气,才发现那是自己的血给染红的。俺的背后有两三个图钉刺出来的伤。造成流血的原因似乎是午睡的时候,睡姿恶劣的俺自己压到图钉上给导致的。
每次当俺注意到的时候,血总是流个不停。皮肤被钉子勾到也没感觉;也试过小趾头被衣柜的角打伤骨折了,之后两天还能若无其事的度过。
感到身体危机的俺,每天睡觉前都会请主治医生重慈大夫(九十五岁)为俺做全身检查。
尽管如此,俺还是无法完全抹去心中的不安。如果明天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全身淌血该怎么办?俺于是总带着不安入眠。
发生事故的那一年,由于痛失爱妻,俺的人生也失去了光辉。俺变成了一个只为努力壮大自己公司而与不思长进的孩子们纠缠的苦闷人生。
俺的公司日益壮大。只是在没找到适当的接任人选之前,俺还不能退休。变得越来越不苟言笑的同时,俺也日渐对这没有痛楚的世界产生了恐惧。
窗外山麓的景色正被早晨爽朗的气息所包围。
清脆的鸟鸣对全身沾满鲜血来到桌前的俺来说,简直如同一种不吉的讯号。来到桌前的还有继雄与端子。
“老公,你出血很严重呢,简直就像喷泉一样”
端子用手捂着嘴说道。刚打完电话的长雄这时候也回来了。
“父亲,虽然我叫了急救车,不过从山脚到这栋别墅来最快也要花三十分钟左右的样子呢。怎么办?”
还要三十分钟呀…内心如此嚷着的同时,俺向腰间的菜刀望过去。那里确实被刺了,由于俺比较胖,不稍微扭转身体是看不到菜刀的。
“爸爸,不可以扭动身体呀。不然会像拧抹布一样把血给拧出来的!”
“哦哦,没错没错”
听了继雄的忠告,俺不再扭动身体了。可是这样的出血量,俺怕是撑不了三十分钟吧?这里是山间的别墅,附近根本连一家医院都没有。
“端子……”长雄对比自己年幼的继母如此称呼着。“你捂着嘴巴是觉得不舒服吗?”
端子摇摇头。
“怎么会呢。这样捂着嘴我才能偷笑呀。一想到这个人很快就要死去,我真是太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