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寡妇和她的儿子们:男人路

  振飞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孙老汉临终的嘱托时刻在他的耳畔响起。他将食物放在她的面前,她一声不出,摇了摇头;他将书本放在她的眼前,她一声不出,摇了摇头;他想柔和地安慰她,可他刚一开口,她就一如既往地一声不出,摇了摇头。
  “行了,够了!”振飞怒吼道。尽管他从未向荣晴发过怒,尽管他博大的胸怀能化解各种怒愤的惊涛骇浪,可这次显然与众不同。这股怒火在他的胸口已积压了多时,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男人再也无法继续镇压住自己的冲动。“你是不是以为爷爷是因为你而死的?”
  振飞的话让荣晴的内心不禁颤抖起来,她内心最为敏感也最为脆弱的地方被无情地剥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没有回避,迎着她的目光: “别在这儿装可怜,我告诉你,就是你害死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听懂,似乎不敢相信这是他说的,似乎还未来得及思考如何逃避。

  看着荣睛如同死灰一般的面容,振飞恨得牙根直疼,他恨不得上前一把将荣晴撕碎。他的脸被怒愤激得通红一片,他的手点指着荣晴,情不自禁地有些颤抖:“要不因为你,爷爷根本没有勇气去死!他是害怕连累你才死的,你是不是很害怕听到这个?这就是事实,你永远无法逃脱的事实!瞧你现在的这副样子,你想干什么?是忏悔吗?有什么用呢?你是不是很想死?要死就快点吧,死得不坚决,死得不够壮烈,死得没有尊严,都让我瞧不起!等你见到了爷爷,你看看他怎么说?你是不是以为他会说好孙女,我真地很想你呀,见到你我可真高兴啊!我告诉你,他会指着鼻子骂你这个畜牲,拉倒吧,还是别埋汰畜牲了,你连畜牲都不如,他要是见到你,他还得死一回,跟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生活在一个世界里,他丢不起那个人!”
  两行热泪从荣睛的眼角直泄而下,振飞的话向箭雨一样,深深地刺进了她的内心。她疯狂地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床,抗议着:“你别说了,求求你,你别说了……”
  振飞不停地喘着粗气,他气急败坏地踱了几步:“你凭什么不让我说,你还知道什么叫害臊吗?瞧你现在这副德性,要死死不起,要活活不起的样子,你能对得起谁?你拍拍自己的良心,你对得起爷爷吗?爷爷都七十来岁了,为了你还得四处奔波劳碌,早出晚归,满指望着你能有点出息,早知道你现在的样子,他早就应该把你掐死,喝人血也没有你这么狠的!”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荣晴嘶声力竭地求饶道,振飞的每一句话都像尖刀一样地挖着她的心,她虚弱无力地蜷伏在床上,伤心欲绝地嚎啕大哭起来。
  看着荣晴孤苦无助地的样子,振飞又恨又怜。他咬着牙,将心中的怒火压了又压,他知道他不能再伤害她。在这个世上,她已然没有了亲人,可能他是她最亲近的人了。尽管她的举动让他有些失望,可是她此时更需要的是安慰。这样想来,他却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懊悔不已。
  他轻轻地拍了拍了荣晴不停抖动的肩膀,随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抽起几片纸巾,放到她的面前,然后语重心长地说:“记得爷爷一开始带我出去收废品的时候,我们路过银行大厦,他停下脚步,一脸幸福地看着大厦,满面的陶醉,幸福得让所有人都妒忌。我好奇地问爷爷为什么那么幸福,他笑着说他在想着他孙女在里面工作的场面。爷爷现在走了,可是……”振飞不得不停下来,那张幸福而又慈祥的微笑就在他的眼前闪现,“可是……他是多么想实现他的梦……多么想看到他的孙女……就在那座大楼里,他能看见的……我知道,他能看见,他真地能看见……”


  
  “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你要知道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能快快乐乐的,能够幸福地生活。爷爷走的时候,很安祥,他知道他心爱的孙女能够照顾好她自己。他爱你,胜过这世上的一切,所以他不想给你增加任何的负担,所以他受不了痪瘫在床,如果他在风雨中无法再帮你,他也决不会走在你的后面,他无法忍受躺在床上看着日出东方,然后没于西方,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空转,然后看着你辛苦一天还得为他忙前忙后,还得害你担惊受怕,他受不了,他真地受不了!”振飞哽咽着说,声音变得异常沙哑,泪水从的眼角奔流而下,“如果你要是……真地爱爷爷,你就让他安心……你必须坚强起来,而且要活得像个人样!”振飞说着将荣晴扶起来,而此时的荣晴也不那么剧烈地哭泣了,但仍然低声地抽泣。振飞用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看着仍然悲伤的荣晴说:“你不要哭了,爷爷最不想看到你流泪,活着就要对得起爷爷,要对起你自己,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
  荣晴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抬起泪眼,看着振飞说:“振飞哥,有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有!”振飞的脸上顿时露出欢喜的笑容,急忙起身奔向了厨房。
  自己顶一下!
  荣晴终于又象从前那样开始发奋读书。这场风波让振飞的人生产生了新的转向。人生,这一庞大的字眼,还是在他上高中的时候,曾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精心设计,更确切地说那只是一个又一个他编织的浪漫的遐想。然而,此刻,沉入这人间烟火的喧嚣中,他不得不更现实,重新审视自己的未来。虽然在这诸多的变数中,他还不能定格自己的前途,但收废品卖旧书绝不,也绝不能是他终生的事业。
  他需要时间,而他唯一的优势就是他有支配自己时间的便利。在他那庞大的理想还未走进他的生活,在他还未看清前路,他不得不先做好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处理“黄段洪”借给他的那一万块钱。扣除孙老汉的治疗和丧葬费,同时预留一点以供荣晴的学习支出,振飞盘数了一下,还可以剩下五千元。当然,对于已花费的,他暂时还不能补上,但对于手里剩下的钱他还真有点纠结。按理来说没什么好纠结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可是他知道,一旦把这钱还回去,他手里就没有任何的盈余。如果荣晴将来上大学,那将是一个极大的的缺口。如果现在还了,将来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还得去借,还得向人家求助,而这恰恰是振飞特不情愿的。他现在可以不还,对方也没要求他什么时候还,甚至都没要求他必须还,然而不管怎么说,那必竟是人家的钱,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伸出的援手,无异于雪中送炭,尽管振飞踌躇,但他最后还是决定:还!
  虽然还钱后可能会出现很大的风险,他所能做的只有一种方式,那就是努力干活,再努力干活,拼尽全力将风险消除。总会有一条路会绕开绝路的!
  孙老汉的去世还是改变了一些事情。荣晴不再像过去那样去上晚自习,而是改在家里学习,并且主动承担起了做饭的活儿。荣晴的这一做法主要是考虑到振飞奔波劳碌了一天,晚上还得去接她,这让她很过意不去。在学校和在家里学习于她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她不仅能免去振飞的担心,同时还能让振飞吃上一口热饭,这不仅是一种对振飞的感激,以及为他所做出的一种回报,同时也是一种快乐,而这种快乐是由衷的,发自内心的一种快乐,而这种快乐也只有她自己明白。荣晴的这一改变,振飞是极力反对的。振飞认为荣晴最重要的就是抓紧一切时间学习,但终究他还是没有拗过荣晴,他对荣晴的思想和行力的控制均无能为力。
  因孙老汉去世而衍生出来的诸多事情都已安排稳妥之后,振飞的生活才重新回到了正轨。
  又是一个新的晚上。
  祝大家晚安!
  碎觉!
  振飞又回到那个他熟悉的地方。一如往常,他将旧书在地上摆放整齐,以便于前来购买的人浏览和翻阅。就在他刚摆好书不久,一个既熟悉而又遥不可及的身影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了。在振飞的内心,他很渴盼那个身影的临近,但他不敢奢望。每个人都有梦想的权力,可他知道他守望的只是一种空幻,仅此而已。
  她低着头,目光温柔地从摆在地面上的旧书一掠而过,像是在信马由缰地闲逛,又像是煞有介事地寻找。振飞看到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向那姑娘瞟上一眼。那些卖旧书的摊主更是满脸堆笑,大献殷勤,似乎这位美女能在他们的摊上买上一两本书将荣幸之至,无尚光荣。她正朝他的方向走来,距离越来越近。振飞明显地感觉到来自内心的一股强大压力向他袭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甚至不敢抬眼去看,他害怕他的目光与她的相遇。他将目光随即转向到自己的脚面,为了不让自己的这种羞涩把自己摆布得诚惶诚恐,他急忙弯下腰,假装整理自己的书籍,然后静待着她从他的摊前飘过,就像天上飘忽的浮云一样!
  她的脚步越来越近了,仿佛她的每一步都踏上他的心上。他的心跳得更加零乱了,仿佛就要跃出了他的胸膛。有一股力量一直压迫着他每一根神经,但是这种压抑是徒劳无功的,就像是堵塞岩浆迸发的出口一样无力。与那股无名力量的对抗,让他倍感虚弱,他只想她的脚步在他的视野中消失。虽然他曾渴望着那脚步能在他的面前驻足,但现在他只想它能快点消失,越快越好。那种强大而又莫名的冲击波像一根紧箍在他身上的绳索,越是渴望将其挣脱,反而勒得越紧。
  黄伊伊同样心跳得如同飞转的罗旋。虽然她竭力地克制住自己不知所措的狂乱,但她的脚步依然有些零乱。她的脸红成一片,伴着烈日炙烤的灼热温度。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黄伊伊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疯了……有几次她想很自然地转身,离开那个让她感觉有些不适的怪圈。然而,似乎有一种魔力凝住了他退却的脚步,并且用力地把她向前拉去。
  她看见了他,而他却低着头整理着他的书。她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她犹豫着,心想这样什么也不说从他面前走过也挺好。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稍停了一下脚步,向他望了一眼,而就在这时,他也不知为什么抬起了头,二目相视,然后又快速地收了回去。随即两人都觉得有点尴尬,但又都觉得有点失礼,几乎就是在同一时刻,两人的目光再次相碰。
  黄伊伊是只身一人来的。本来她是想拉着李莹一起来的,但李莹跟她的男朋友约会去了。前几天,李莹的确陪着她,但是却没有看见振飞。她开始有些担心,并不是担心她借的钱,而是担心借钱的人。一直没有看到他露面,她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起来,而且那些没有根据的猜想一度让她心烦意乱,无所适从。她试图借用读书来消解那种怅然和盲动,但却适得其反。
  “你说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这样若有所思地问李莹了。她的内心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而且渴望得到准确答案又是那样的迫切。她想从她的朋友那里得到一点安慰或是现实可能的解释。李莹给了她一些假想,但却没有消释她内心的焦虑。这个问题就像是不死的撒旦在她的脑海中复活,让她的世界难以安宁下来。她忘了自己已问过这个问题,于是又问。几次过后,李莹都被搅得有些不耐烦了。
  “我的大小姐,您这都是第八次问我了!要不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他得了,否则你非把我整疯了不可!”李莹带着无奈说。
  “看谁?”
  李莹差点没被黄伊伊故作糊涂气乐了。“看谁你心里还不清楚吗?甭跟我打马虎眼,你的那点心思还能逃过我的法眼。这寒冬腊月的,你这春发得也有点太烂漫了吧,不怕冻死你呀!”
  “去死!”黄伊伊的脸一片绯红,她轻咬嘴唇,佯装怒目而视,然后她又急忙掩饰道,“我是担心那个老人能否度过危险期!”
  她并不是不想告诉李莹,而是她自己都不确定潜藏在内心深处,并且让他心绪不宁的到底是什么。是爱吗?好像不是!难道不是爱吗?好像也不是。那种纠结的千丝万缕一次又一次地,在课堂上,在食堂里,在学校的林萌道上,而且很轻易地就将她拖入魂不守舍的境地中。
  “你可得了吧!”李莹冲黄伊伊做了个鬼脸,“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不过,我可提醒你,那小子只是一个卖旧书的,你可别犯傻,他都两天没出摊了,该不是卷钱跑了吧?”
  “不可能!”黄伊伊坚定地说。
  “你凭什么说不可能?”李莹反问道,“人心隔肚皮啊!”
  黄伊伊没有说什么,她拿不出任何论句来验证自己的这种观点。其实,她对振飞还是知之至微的。她唯一能考证的就是躺在她枕边的那本书,他阳光般纯净的笑容和夜幕下他无助的颤抖和呜咽。她相信他,源于一种单纯,也源于对人性的坚定。
  她曾有过去医院里看他的念头,并且一度极其强烈,但她制服了那种近似疯狂的冲动。尽管它曾大举反攻,然而还是被她镇压了。可是她却无法压制想要见到他的渴望,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会让她觉得安心。他的字始终在她的眼前跳跃:如果困厄焚烧了我的梦想,即便是死亡,我也要用坚强戳穿它的胸膛!
  这几个夜晚,黄伊伊总是故作悠闲地在书市里逛上一两个来回。在她的内心,不同的情愫不断地进行着激烈的碰撞。她希望他能出现,可是又害怕他在她的视野里出现,这种矛盾此消彼长,斗个不停,但受震荡的却是她的身心。每当她从头走到尾,一种落寞便油然而生,而她内心真正的呼唤也就更昭然若揭,并且伴着重重的疑虑,搅得她心绪难宁。
  然而,此刻,他就在离她只有几米的地方。可是她却觉得在她们之间横亘着万米的深渊,似乎只要她向前一步就会落入万劫不复之中。她想逃避,立刻抽身而逃,就在他还未发觉她的身影,就在他还未察觉她细腻的心绪。
  不过,她还是向他的方向走去,目光向着前方,并没有投向他;而他依然低着头,弯着腰,像是一个忠实的臣仆等待着皇上走过。
  祝各位晚安!
  她就要走过他的摊位,可强烈的好奇控制了她的思维,她想看一眼他,只是快速地看一眼,然后就快速地离去。她以为他正忙着,自己的举动不会被发现,于是她就微转身,将目光转向了他。他没有忍住,他也想只是看一眼,她就要从他的面前走过去了,即将进入他目光的将是她的背影,她不会发觉的。
  于是,两个人的目光对接上了。
  两个人都很尴尬,随即都像受了惊扰的鱼一样,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可同时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头,于是两个又互相看了一下,然后露出不是很自然的微笑。
  “你好!”他站起身向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你好!”她也停下脚步礼貌地回敬了个招呼。
  为了避免进一步的尴尬,黄伊伊急忙看了一眼振飞的书摊,问:“你这里有《难以祭祀的青春》那本书吗?”
  其实,黄伊伊看到了那本书,它在躺在振飞书摊的左上角,不过她此时的目光却在书摊的右下方游离。她并非是来买那本书的,只不过书名的字体很显眼罢了。
  “有!”振飞急忙回应道,暗地里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用手拿起那本书,站起身很恭敬地递给她,然后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腼腆和羞涩构造了他一时无法摆脱的障碍,而且这道防线阻隔了他一切可能的表达渠道。
  黄伊伊伸出手接过书。她的目光难以避免地再次与他的目光相遇,然后迅速地撤回,像两个陌生人擦肩而过。她煞有介事地翻了一下书,好像是在对那本书进行例行的检查和翻阅,以便确定是否真地购买。
  “我听我室友说你爷爷病了,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现在醒过来了吗?”她边看着书边问。她只想淡淡地问一下,并且想让振飞觉得她与此事并没有什么关联,但语气中仍然露出了一丝关切。
  “他去世了!”振飞叹了一口气回答道。
  黄伊伊抬起头,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悲伤。他消瘦了很多,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刻着疲倦和憔悴,与她第一次见到的,散发着阳光般微笑的人显然判若两人。
  “是吗?”她想表达她对此非常的遗憾和惋惜。她的内心也的确是这样想的,但她却不知为何只用了一个“是吗?”这样似是而非的反问。在那一刻,她找不到恰如其分的词汇来表达她的安慰以及同情的心情,因为她看到他那悲伤闪过之后,还有一种异样的神情。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也没有说。突然之间,沉默让两个人都有一些难言的尴尬。
  “噢,对了!”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事,突然说。
  “噢,对了!”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事,突然说。
  两人异口同声,却又都戛然而止。
  “你说!”他谦让道。
  “你说!”她也谦让道。
  再次异口同声,再次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就在他们刚一闭嘴的那一刻凝固了。随着两人再次轻启唇齿,时间的齿轮再次转起。两人相视而笑,这种莫名其妙的默契,却让两个人之间少了些障碍。
  “你先说吧,女士优先!”他温逊地说,“这是国际惯例!”
  她不好意思这样僵持下去,于是便笑着问:“这本书多少钱?好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你很喜欢这本书吗?”振飞很认真地问。
  黄伊伊点了点头,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书里到底写的是什么,说喜欢也只不过是一种敷衍罢了。她好奇地问:“难道这就是你刚才想说的吗?”
  “不是!”他笑容可掬地摇了摇头说,“如果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那可不行!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黄伊伊很坚决地拒绝了振飞的好意。此时她特别想知道刚才振飞到底想说什么,不过她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婉转地说, “弄了半天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呀!”
  “也不是!”振飞迅速地回答道。他顿了一下,考虑一下措辞,然后继续说,“你见过在这条街上,一个女孩子在前面跑,后面有一个男的喊着叫着追赶的场面吗?”
  “没有!”她摇了摇头说,她不明白振飞为什么会问一个这样突兀的问题,于是好奇地问,“怎么了?你为什么这样问哪?”
  振飞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狡黠地继续问:“你能想像得到不明内情的人会怎么看待这样的事情吗?”
  嘿嘿
  黄伊伊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她显然不清楚振飞到底想说什么,但她很明确他的怪异一定有某种企图。虽然她还无从猜度出他的预谋究竟剑指何处,但是她还是饶有兴趣地想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招,于是便兴趣盎然地说:“我想像不出!”
  “人们会想那个女人一定做错了什么事,比如猜她偷了钱之类的,等等诸如此类的假想。”振飞笑着说。
  她还是看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不过她不想顺着振飞的思路走,于是便灵机一动说:“那倒也未必!也许那个女的根本就没做错什么,而是那个男的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哪!”
  显然,黄伊伊的这招很奏效,振飞不得不皱了下眉头,思考了一下。“当然,你说的这种可能也是在情理之中。不管怎样,最后的定论一定是人们把这种闹剧的罪责归咎到男人或女人身上……最为关键的是,这种行为本身就很……很不雅观不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微笑着问。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语言游戏,而是急于揭晓迷底。
  “把你手里的书给我!”振飞说着伸出手去取黄伊伊手中的书。黄伊伊顺从地将书递给振飞。振飞左手接过书,右手迅速地伸进自己右边的口袋。他很清楚自己右边的口袋里装着什么。随即他像变戏法一样,把手从兜里抽出,快速再将手夹在书中,转瞬手又被抽了出来,然后他双手拿着书,很恭敬地将书又递还给黄伊伊,笑容可掬地说:“这书里现在夹着你上次借给我的一百块钱。我没有理由接受你的钱,而且现在爷爷也已经过世了,用不上了,本应该物归原主了……不管怎么说,都非常感谢你,你是学生,现在也不挣钱,这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你的好意我一定会记在心上的。如果你要是将书像上次那样放在地上,我一定会拿着书追你的,然后这条街上的人就会像苍蝇一样向咱俩飞来。”
  黄伊伊笑了,笑得很开怀。眼前的这个男人绕了九曲十八弯,原来只为这个。她倒没觉得振飞有多么聪明,反倒觉得他倒有几分傻帽的气势。
  振飞也笑了,笑得有些难为情,但也笑得很释然。
  “那好吧,你来追我吧!”黄伊伊顽皮地说,不过她话一出口,便觉察到很是唐突,脸唰了一下子红了起来。
  振飞吃惊地看着她,他以为她真地要将夹着钱的书丢到地上,所以他极其严肃而且紧张地说:“如果你真是要那样做的话,我可真会拿着书追你的!”
  她莞尔一笑,“我还真没见到像你这样的人,白给钱都不要!”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亏欠别人,就是善待自己。”振飞笑着说,但心里仍然有些担心,
  “如你所说,这本书我得给你钱吧,要不然我岂不就是小人了!”黄伊伊反唇相击道,语气格外的轻松自然。

  振飞刚要开口,就在这时两个大学生走了过来,在他的摊子前停了下来。振飞礼貌地向他们打个招呼,然后转向黄伊伊说:“我都说了,书是赠送的,不要钱!”
  “那可坚决不行!无功不受禄啊,廉者不受嗟来之食!”黄伊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是五块钱吗?
  “我说了不要钱就是不要钱的!”振飞很果决地说。
  “你要再不说价钱,我可就给你六块钱了!”黄伊伊嬉笑着说。
  那两个大学生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他们见过砍价的,但还从没看过这么砍价的,眼前的阵势让他们颇为好奇。
  振飞见黄伊伊执意不受,便说:“要不这样吧,这本书你先拿去看,如果不喜欢你再给我送回来。”
  “怎么你这里的书还可以借吗?”一个戴眼镜的大学生问。
  振飞一楞,随即微笑说:“不可以!但是她可以!”
  黄伊伊觉得自己在这里似乎有些妨碍振飞做生意。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明天是周五,她得回家,而周六和周日她显然是要在家里度过的,于是她说:“那好吧,我周一给你送来吧!”
  “行,最好是别送回来!”振飞很爽快地答到,心里涌出一阵狂喜。
  “切!”黄伊伊无奈地笑了一下,低下了头,可脸颊却挂上了一片绯红。
  振飞站在大门浑暗的阴影里,冷得瑟瑟发抖。虽然他穿了很厚的衣服,但仍抵制不住寒风的侵袭。冷风透过他衣服的纤维,渗入他的肌肤。他不停地跺着脚,努力增加他身体热量的输出。
  他知道黄段洪就要回来了,因为今天是星期五。前两次他就是在星期五与黄段洪见面的。
  果然,没过多久,一辆车就急驰而来。振飞飞快地走到大门前,由于车灯异常明亮,晃得振飞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 挡住自己的眼睛。
  车慢慢地减速了。
  “咱家门前的那个人是谁呀?”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黄夫人先是诧异地问。随着她的话音,车里的人都聚目望去。随着距离的拉近,黄段洪先认出了振飞,于是说:“那不是上次来借钱的小子吗?”
  “是吗?”黄夫人说,目不转睛地边看边说,“的确是他!他怎么又来了?上次没得逞,该不是不死心吧?”
  坐在后座的黄伊伊顿时紧张起来。她不知道振飞为什么又来到他们家,难道他又遇到了为难的事情吗?她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起来。
  振飞虽然看到车子减速了,但却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于是急忙向车挥了挥手臂,示意停车。
  “他属狗皮膏药的,还粘上了咱家不成!”黄夫人没好气地说。
  黄段洪一脸的严肃,显然对于这位不速之客没有一点欢迎的意思。黄伊伊焦虑万状,坐卧不宁。
  车子停了下来,黄段洪一脸铁色地打开车门,强压住内心极大的不悦。当他还立足未稳的时候,振飞就热情地迎了上去。

  “您回来了!”
  “你又来干什么?”黄段洪边重重地关上车门,边冷若冰霜地问。
  黄段洪的冷漠并没有抵毁振飞内心对他的感激,他很恭敬地说:“非常感激您在我爷爷生病期间帮助了我。我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我的谢意。我这次来是想把尚未用完的钱还给您,至于那些已花的钱,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快还上!”振说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毕恭毕敬地递给黄段洪,“这里是五千块钱,您数数!”
  黄段洪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一塌糊涂,他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脸,看着莫名其妙的振飞,疑惑不解地问:“什么?我借给你钱了?你说的是什么呀?我怎么一点也没听懂?”
  黄段洪的举动让振飞不禁一楞。不过,他随即想到黄段洪这样的大老板终日忙碌,一定是忘了这事,于是就提醒道:“您一定是忘了,在我爷爷生病期间,是您派去秘书,借给我一万块钱……”
  “我的秘书?”黄段洪满脸疑惑地问。
  “是的。长得高高的,瘦瘦的,二十多岁一个姓孙的秘书……”振飞很具体的描绘着。
  “我没有二十多岁的秘书,更没有姓孙的秘书,你是不是记错了?”黄段洪更为困惑地说。
  “我绝不会记错的!”振飞说,与此同时,他的大脑情不自禁地回想着当天的情景。每一个场景都如同播放器快进一般,在他的眼海里飞速地闪过。那些镜头虽已过了些时日,但已然刻入了他的脑海中。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日子,无异于即将垂死的自己得到了救命的甘露。
  就在这时,车门突然打开了。黄夫人走下了车,快速地绕过车头,走到黄段洪和振飞的面前。她是带着使命的,所以才这样步履匆忙,而发号施令的人就是坐到车里,她心急如焚的女儿。
  在黄段洪刚一下车的时候,黄伊伊就轻轻地拉下车窗。缝隙不是很大,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但里面足可以听到外面的每一句对话。她太急于想知道振飞的来意。正当黄段洪和振飞彼此都不知所以,同时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时候,黄伊伊就已然了解了情况。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在这燃眉之急,她唯一能够求助的就是母亲。于是黄伊伊伊就急不可待地催促母亲下车,按照她的吩咐去做。她来不及向母亲解释,但有一点她刻意地向母亲强调,那就是钱是她借给振飞的,的的确确是她们家的钱,这一点黄伊伊认为是能否让母亲听命于她的关键。实践证明,她的看法的确是正确的,而且卓有成效的。
  黄夫人对于自己乖乖女的反常举动吃惊非浅,惊愕不已,于是便执拗地想知道个原委。黄伊伊不敢有任何的耽搁,如果外面的两个男人再继续聊下去,她所做的一切就可能穿帮,而母亲的坚持又让她无可奈何。
  她焦虑不安地对母亲说:“妈,你别问了,求你了!如果你再不快点,那钱没准就还不上了!你敢说外面的那个人就一定不会赖账吗?”
  也许是最后的两句话打通了黄夫人的任督二脉,她急忙风风火火地下了车,跑到振飞的面前,焦急地说;“噢,是这样的,那钱是我派秘书送去的,黄董事长根本就不知道这事!”
  黄段洪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充满着疑惑。他并不相信妻子的话,更不相信她会背着他偷偷地借钱给振飞。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为人。在他看来,他对于妻子的了解甚至超过了解自己的手掌。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此时此刻,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妻子显然看出了丈夫的猜疑,于是便轻扯了一下黄段洪的衣襟,向后拉了一下他,同时递了一个眼色,摆出一副她所做的事情理应如此,理所当然。她接过来振飞手里的钱,而此时振飞也如梦初醒,急忙向黄夫人表达感激。黄夫人见钱已到手,也礼貌地回应了两句,然后就急忙拉着自己的丈夫,走回车里。显然,她不想耽误时间,以免露了马脚。
  黄段洪一脸的惶惑,理不出个中的头绪。这始料未及的变化让他一头雾水。他并不急于回到车里,而是想努力地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黄夫人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几乎是生拉硬拽般地把他弄到车上。一坐进车里,茫然的黄段洪便急不可耐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真借给他钱了吗?”
  黄夫人哼了一声,一脸的不屑,向黄伊伊的方向甩了一下头说:“这事你还是问咱们的宝贝女儿吧!”
  黄段洪急忙侧过头去,看着自己的女儿,迷惑不解地问:“怎么回事?”
  此时的黄伊伊已是满面通红,焦急和羞涩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的心仍狂跳不止,就像被惊动的蚁穴,成千上万只蚂蚁慌不择路地往来穿梭。最惊险的一刻终于平稳着陆,但振飞仍站在车外,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这让她狂乱的心绪并未得到实质性的缓解。一种潜在的危机就埋伏在她的周围,她必须果断而迅速地离开这个可能会进一步产生问题的是非之地。现在,绝不是向父亲做出进一步解释的时候,于是她急切而匆忙地对父亲说:“爸,快开车,快开车!我一会儿跟你说!”
  虽然黄段洪急于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女儿那慌乱的神情和有些发抖的声音警示他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服从女儿的命令。
  车启动了,开进了大院里,随着大门慢慢地再次交合在一起,振飞的身影被抛向了后面。
  “好了,姑娘,你现在总可以跟我说了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车一停稳,黄段洪便张口问道。
  黄夫人也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中不仅充满着好奇 ,同时也带着一层锐利。
  惊魂未定的黄伊伊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但仍然心有余悸,接下来她不得不答复父母的询问,当然这绝不是可以蒙混过关的,想要自圆其说更是比登天还难。
  “其实啊……”黄伊伊欲言又止,她不得不停下来,给自己创造一点思考的时间。
  “快点说呀!”黄夫人显然对自己女儿有意耽误时间和故弄玄虚很是不满。
  “这事……”黄伊伊又顿了一下,皱了一下眉头,不过顷刻,她就故意摆出一副卖关子的样子,眉开眼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亲,“这事其实你们俩儿应该感谢我才对……”
  “感谢你?”黄段洪夫妇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女儿的话的确让他们惊愕不已。
  “对呀……”黄伊伊调整了一下坐姿,以便于自己能更舒服点,同时也给自己一点喘息时间。“我看咱们还是进屋里说去吧,这车里实在是太不舒服了。”
  “别整事儿,快说!”黄夫人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黄伊伊见难以躲避,于是就故作轻松地说:“我可全是为了你们做善事啊!”
  黄段洪并没有说话,目光一直看着自己的女儿,耐心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上次那人不是来借钱了嘛, 我开始以为他是骗咱们的,但后来我发现他并不是那种人……”
  “你怎么确定他是那种人?”黄段洪打断了女儿的话,问道。
  “其实……”黄伊伊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我也是偶然知道的。我寝室的一个同学的奶奶也得了中风。我们就去医院看她,碰巧他就在隔壁。当时他爷爷命悬一线,而且他们根本就没钱继续治疗了,一想到人命关天,他们又是那么可怜,我就大发慈悲了……”
  黄伊伊佩服自己简直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当然她所说的全部都是谎言。她别无选择,难道她能说她曾经星夜探访虚实吗?难道她能说她对一个落魄的青年满怀同情,并且是源于一种莫名的好感吗?不能,坚决不能!她深知即便是她的父亲爱女心切,能够包容体谅,然而她的母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达观的,甚至可能恨不得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她很清楚母亲对于世俗有着非凡的吸附力,并且乐此不疲。她喜欢高档的衣服和化妆品,她热衷于在人前显贵,她擅长与达官贵胄交好,借以卖弄自己的富足。她常常光顾一些音乐会,以向人夸耀自己的高雅,但实际上她要么在音乐厅里昏昏欲睡,因为她根本就听不懂;要么归来后满嘴的批判,嘲笑那些观众的白痴。对于引以为豪的女儿,自从黄伊伊记事起,她的母亲就在她的大脑里硬性强化熏陶,她将来的丈夫必须是社会上叱咤风云的精英人物,比如富商,官员,或者拥有博士学历的学者,要不然根本就没有资格与她聪明灵慧,貌若天仙的女儿交往,谈婚论嫁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谈,痴人说梦。
  如果母亲知道了她的内心,以及了解她的所做所为,噢,天哪,她会骂得她狗血喷头,如同市井泼妇骂街那样,毫不吝惜地使用最恶毒的语言来教诲她这个不知羞耻,有辱门风的不孝之女。
  “这种事你给我打个电话不就完了嘛!我再找个记者写篇报道,那一万块钱咱不要了,就算是广告费,借舆论的力量宣传一下咱们的公司,同时还能救济他,这样岂不两全齐美!投资就是先考虑一下回报,无论是经济上还是舆论上!”黄段洪看着女儿说。黄段洪总是这样见缝插针,不失时机地向自己的女儿有意地灌输商场上诸如此类的生意经。他对自己的儿子很绝望,早已不报任何幻想。如今,他只是想把这些年摸爬滚打的经验以及传承衣钵的希望更多的寄托在女儿的身上。虽然女儿表面上乖巧顺服,但他能感觉到其实在她的骨子里,她对此没有一丝兴趣,甚至有些抵触和排斥。这难免让他有点悲观,可他仍然不遗余力地用他自己的方式启发他的爱女,不为别的,只为他现在撑起的这片天空在他百年之后,仍然能够蔚蓝一片。
  黄伊伊明白她父亲的用意,但此时并不适合反驳,她装作不无遗憾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很是后悔的样子说:“我当时怎么没有想到哪!那时我就是觉得他们真是太可怜了……爸爸,你真是聪明无比啊!”
  黄伊伊的恭维很露骨,也很奏效,黄段洪很是高兴地对女儿说:“那是当然的!爸要是不聪明,怎么能在商场中这样风生水起哪!”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你做一次真正的幕后英雄,这样大家都心悦诚服地称你为大善人了,岂不是更好!”黄伊伊不失时机地说。
  “怎么成了我做好事了?钱不是你借的吗?”黄段洪笑着看着女儿说。
  “可我的钱不全是你给的嘛!”黄伊伊说。
  “你借给他的钱是哪来的?”黄夫人在一旁问,对此她似乎更为关注。
  “我过年的压岁钱,以及你们平时给我零用钱,没用完就存下来了。”黄伊伊随口答道。
  “你还有多少钱?”黄夫人继续追问道。
  “干什么?”黄伊伊撅起小嘴,很警觉地问。“对了,妈,你手里拿的可是我的钱,你得还给我!”黄伊伊说着向母亲伸出手去。
  “不行!我先替你保管着!一个女孩子手里有那么多钱干什么,万一被别人骗了怎么办?”黄夫人一脸肃穆地说。
  “妈!”黄伊伊一脸无奈地说,但她的母亲一脸的铁青,似乎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于是她便转向了黄段洪,撒娇地说:“爸,你看你老婆,以大欺小,巧取豪夺,你不能坐视不理吧!爸爸,好爸爸,你一家之主得主持公道啊!”
  黄段洪招架不住女儿这般化骨的语气,于是就对妻子说:“你把钱给她吧!咱姑娘不是乱花钱的人,也没那么傻,会让人骗!”
  祝大家晚安
  “你就惯着她吧!”黄夫人白了一眼黄段洪,很不情愿地将钱递交给女儿。
  “谢谢爸,谢谢妈!”黄伊伊接过钱,喜不自胜地说。
  黄夫人瞅了一眼女儿,很严肃地说:“我可告诉你,不准乱花钱啊!”
  “我知道了,妈!您放心我一定不去松涛商厦,庆源Spa中心,现代健身会所。”黄伊伊说着打开车门,她生怕父母再问出她不好回答的问题。
  黄伊伊所说的是市里在档次上绝对豪华,在价格上绝对登天的购物,洗浴和健身的场所。这些地方是她妈经常光顾的地方。她的话明显带着一种嬉皮和反讽的意味,然而黄夫人并没有生气,反而倒引以为豪,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说: “臭丫头,少耍贫嘴!”
  黄段洪不禁被女儿的可爱逗笑了。他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便问道:“姑娘,那个黄秘书是谁啊?”
  “我同学。”黄伊伊边下车边说。
  “可是你为什么不自己送去哪?”黄段洪继续问道。
  黄伊伊重重地关上车门。显然她听到了父亲的困惑,但是她懒得再浪费脑细胞去应对。她的脑子里一直嗡嗡作响。下了车,她终于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顿时轻松许多。她闭上眼睛,用力地吸了一口空气,很享受,很惬意地说:“哇,今天的空气好清新!”
  看着黄伊伊欢呼雀跃的样子,黄段洪的脸上飘过一团疑云。
  “下车呀!怎么了?”看到丈夫紧锁双眉,黄夫人一边询问,一边催促道。
  “我怎么觉得咱女儿今天怪怪的,有些不太对劲儿!没有理由就像她说的那样简单啊!那小子……”黄段洪若有所思地说。
  “那小子怎么了?你该不会以为咱姑娘喜欢上那小子了吧?你可别傻了,咱姑娘就是再没眼力,也不会看上一个收破烂的!”黄夫人心直口快,口无遮拦地说。
  黄夫人的这剂猛药在黄段洪身上并未见任何成效,反倒激起了他的怒火。“你懂什么!我又没说咱姑娘会爱上他!”
  黄夫人本来一片好心,反倒落得个自讨没趣。不过,这种旭日晴空突然狂风暴雨的转换并没有让这位夫人大惊失色,她习惯了,习惯了这种火爆脾气不定时的发作。对于这种情况,黄夫人所做的就是悻悻地离开,让黄段洪一个人呆着。
  大多数成功人士或多或少都有火暴脾气。并不是因为火爆脾气是成功不可或缺的要素,而是它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体现着目标更为明确。与那些喜欢在游移不定距离中逗留的人相比,有火爆脾气的人更有胆识和魄力,更无所畏惧。此时,黄段洪的多疑完全是出于一个商人的本能和对现有一切的保护意识。他很清楚遍布在他周围的人要么有求于他,要么对他另有所图,他并不是畏惧前者,但后者着实让他有些寝食难安。他不相信一个人向他靠近会无欲无求,他真地不信,而且不相信地很坚决。他时刻警示自己防御,这让他觉得很累,甚至有些心力憔悴。
  振飞的出现让他有一丝不安。

  祝各位晚安!
  这种不安源于他对于女儿异样的敏感。这个贫穷的年青人显然与他惯性思维中形形色色的人物都格格不入。他来送借条,不求任何回报;他来还钱,信守诺言,一诺千金,难道事情真地像表面这样单纯?还是另有阴谋?
  在这个是非观念早已扭曲,甚至有几分病态的价值理念中,好人最终会被人认可,然而大多数的时候是被用来误解的。
  黄伊伊如约地来到了振飞的摊位前,并将她“借”的那本书完璧归赵。与此同时,她还带来了“日志主人”的亲笔书信。信的内容并不复杂,但情真意切,充满着鼓励,这让振飞很是感动。
  你好
  从朋友那里听说你的恩人去世了,我很悲痛。我想你的悲痛要甚于我千倍。这的确是人生无法改变的憾事。每个人都会经历一场生死,亲人的,朋友的,还有我们自己的。我知道你明白这个道理。从你的文字中,我感知你是个活沷,开朗,上进心很强的男人,所以我坚信你不会在悲伤中囚禁自己,逝者也绝不想给我们留下任何的伤痛,虽然我们的确因此而伤痛。他们期望的是他们的离去和他们活着的时候一样,我们何以安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只有将悲伤抛却,展示给他们我们最快乐的笑容。一棵老树的枯死,或许正是想要给他脚下的那些小树一片更为明亮的天空。虽然我们不曾蒙面,我相信你是坚强的,我也相信你的微笑一定是天底下最明媚的阳光,最坦荡的微笑。那就让你的微笑洒向你身边的每个人吧!也许逝者和生者都期望着那微笑的感召,不管你有多大的困难,我都愿意为你祈祷祝福。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比如经济上,请告诉我,我一定会帮忙的。我愿意与你分享你的快乐和悲伤,我们会成为朋友是不是?
  这封信让振飞感觉到了在这个冷漠的都市里还有一片温暖的阳光。他写了回信并托付信使转交。这是振飞生活的一个重大的转变。
  振飞对于那个充满神秘的人还是十分好奇的,于是有一天晚上他就向黄伊伊道出了那个萦绕在他脑际的疑惑:“那本日志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黄伊伊楞了一下问:“为什么要问这个?”
  振飞笑了一下,略有尴尬地说:“不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好奇。”
  黄伊伊诡秘的笑了一下说:“这个以后就不要问了。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她特意叮嘱我不让我告诉你的。她说有些友谊就是因为不甚了解才越显真挚。”
  振飞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他也就不再追问。他觉得这样也挺好,彼此都处在一个比较舒服的距离。友谊最为可贵之处莫过于简单。
  与此同时,另一个重大的转变也让振飞兴奋不已。他一直在细心而且耐心地寻找着另外一种赚钱的方式,现在终于有了点眉头。他不怕出力,不怕劳累,不怕流汗,这是他勇于前进的动力之源和资本。经过一番的“明察暗访”,振飞发现出早市很赚钱。没过几天,他的蔬菜摊子就摆上了早市。
  “你这秤准不准啊?”
  常常有买菜的人提出这样的异议。

  振飞微微一笑说:“秤都是准的,不准的是人心!”
  这样一来,振飞的生活更加忙碌了。出早市,收废品,卖旧书成了他一天又一天的轮回。他像一个转动的陀螺,一刻也不敢停下来。他深知他的手上托着家人和荣晴的梦想。这种付出让这个年轻人身体上很是疲惫,但精神上却抖擞了许多。汗水铸造的回报日益丰厚,这让他喜不自胜。
  度过了那个寒冷严冬,春天的呼吸也同样唤醒了振飞的激情。生活的现实已然将振飞远大梦想磨去了棱角,但青春永远都是动人的歌声。
  一天傍晚,振飞推着车正准备去旧书市场出摊,刚走到门口,突然看见一只燕子停在门槛前。振飞的心情很好,友好地向燕子打了声口哨。他以为燕子一定会振翅高飞,奇怪地是燕子扑腾了两下,栽栽晃晃地跳了几步,躺在了角落里,然后就不一动不动了,那双黑黑的眼睛惊恐万状地看着振飞。振飞觉得蹊跷,他快步向前,仔细地端祥了一下,才看明白那只燕子受伤了。振飞轻轻地将燕子抓到手中,进行了一番检查。它的一只翅膀折断了,而且在那翅膀里侧的伤口处堆积一层密密麻麻的白色蝇卵。虽然振飞是在泥土中长大的,但还是皱了一下眉,觉得有点恶心。面对着振飞这个庞然大物,小燕子愈发的不安,那双黑眼睛露着慌张,无助和哀伤。振飞觉得它比自己还可怜。不知为什么,燕子的眼神突然让他想起了孙老汉。悲天悯人的恻隐之心已然让他做出了选择:他要救那只燕子。他将燕子放到车上,然后将车停靠好。他迅速地找到了一根很细的铁丝,轻轻地拔去附在它伤口处的蝇卵。羽毛,蝇卵以及干涸的淤血凝成一团,想要把伤口弄干净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虽然振飞加着万倍的小心,可是他每拨动一下,小燕子便不自觉地动几下,似乎想要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
  “我知道你很疼,但你一定要坚强啊,我一定会把你再次送上蓝天的!”振飞边用手轻轻地清除小燕子的伤口,边心疼地说。
  振飞对燕子的温柔,就如同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他又找来一把剪刀,剪去纠结在一起的羽毛。但那剪刀实在是太大了,而且很笨拙,即使轻触,他也能感觉到燕子钻心的疼痛,就如同那疼痛传递到他身上一样。
  “振飞哥,你在干什么呢?”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荣晴的声音。
  “你放学了。”振飞抬起头看着挂钟,他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弄了一个多小时了,外面天色也已很晚了。“噢,没什么,一只小燕子受伤了,我在救它。”
  “是吗?”荣晴欢快地回应道。她放下书包,飞快地跑到振飞的跟前,俯下身,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让人作呕的蝇卵时,她的鼻子情不自禁地翘起,两道秀丽的弯眉也连成了一条线,露了厌恶的神情。
  “有点恶心是不是?”看着荣晴扭曲的脸,振飞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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