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缘2016。06。10。星期五,耿家强1舞文弄墨更新
https://tuoshuiba-image.oss-cn-hangzhou.aliyuncs.com/system/tybbs/post-culture-958503-1.shtml 10.陇海线上
清晨,83次“上海至成都”快车离开了徐州车站,冲破薄雾,沿着黄淮平原,向西行进。过了煤矿诗人孙友田的故乡肖县黄口,列车广播室播出了“恢复我国在国际奥委会合法席位”的好消息,悠扬的《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乐曲在车厢里回旋:“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啊,亲爱的人啊,携手前进/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美好的环境,往往使人心情舒畅,虽然车厢里十分拥挤,人口的密度可在世界上首屈一指,我们也没有紧张、烦闷和受压迫之感。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我们的心儿也飞向了远方。我想象着《创业史》作者柳青描绘的“八百里秦川”到底是怎样的一望无垠,想象着号称“红色盆地”的四川,是怎样的山势巍峨,峰峦秀丽,想象“朝辞白帝形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三峡奇景……忽听得身边的旅客啦起四川人来。
“别看四川人个子矮,打架可勇敢呢,那一年,我乘车进川,有5个小流氓不对号入座,乱抢座位,旁人都不敢吭,有座位的也吓得站起来了。这时候,有位小个子冲过去,对5个流氓说:‘呔,不准抢,谁抢谁先倒下!’”那5个小流氓竟被吓住不敢抢座位,不一会,就灰溜溜地走了!哈哈……”
“是嘛,那几年,四川打架斗殴闹事捅刀子、抢帽子的,到处都是!”
邻座旅客的谈论把我吸引了过来。
“是嘛,”一位身穿藏青式呢大敞的中年人说,“1973年我进四川,也是坐的这83次车,那个车又挤又乱,还一个劲儿晚点。车上鸡叫狗咬,乱七八糟。旅客饿了只能啃甘蔗,车上不卖饭,只卖饼干,每人两盒。有些四川旅客为了多买点饼干,就脱了自己的裤子装饼干——他们四川的粮食太紧张了。”
“这位大哥说得是呀,俺安岳那几年,一人一天只吃到二三两粮食,一个小娃子一个月只供应十来斤粮票。饭店里要饭的人比吃饭的人多——”说这话的是位中年妇女,花白头发,脸色微黑,头上系一条老蓝布的包头巾,身边偎两个年幼的孩子,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继续说,“女娃子都朝外跑,只要给点吃的就跟你走!”
这时候,我才发现,她身边大背篓、小包袱好几个,里面粉丝、猪肉、香油,什么都有——我忽然觉得,她,也许就是跟人“朝外跑”的女娃子中的一个……
啊,这就是“天府之国”风貌?!从旅客的谈话中,我了解到,过去的四川人民受尽了“四人帮”及其爪牙“二挺”(张西挺、刘结挺)的蹂躏,他们到处挑起武斗,掀动停工停产,弄得工厂瘫痪,田地荒芜,还嫌“革命革得不彻底”。他们围攻进川结合工作的赵紫阳、赵昌璧,疯狂叫嚣,有“二挺”就无“二赵”。就拿邓小平同志的家乡广安来说吧,过去的广安号称“天堂”,可那几年,家家断顿,不少人家拆房料买“粮票”。有人到路上揽旅客,给人当脚力,背二三十里路的背篓,背得鼻子出血,给一斤粮票就喊“要得,要得!”。给他一点吃的,他能给你磕头。到公开“揪邓”的那一天,好几千人围在广场上冒雨听广播,不停地流着泪……
“从前是四川供应上海,那几年是反过来,全国支援四川!”穿呢大敞的中年人愤愤地说着,猛吸了一口烟,忽然冲包头巾的中年妇女笑了笑,“大嫂子,你是回娘家的吧?现在四川啥都有喽,不需要带那么多东西,太累赘了。”
包头巾的中年妇女也笑了,她果然是“四害”横行时出川的。那年安岳旱灾,每人每年只分三四十斤粮食,她无法生活,只好拖儿带女到安徽怀远县去投奔一位亲戚,后来,考虑离在内蒙工作的丈夫“近”些,就在安徽安了家——她的丈夫,说起来更惨,原来是吉林大学的毕业生,后来调到了内蒙包钢当了技术员。文化大革命中和千千万万知识分子一起,遭到了厄运,被关进了“牛棚”,一年一度的探亲假期也被取消了,她们夫妻有七八年没见面了。粉碎“四人帮”之后,丈夫恢复了工作,但夫妻团聚问题仍然得不到解决。后来,说是“照顾”他,把他从“距安徽7000里”的内蒙,调到了“距安徽6000里”的青海西宁钢厂——为了跟丈夫靠近些,她准备再回到四川安岳老家去——
我望着这位三十多岁年纪、未老先衰的妇女,不由地产生了同情:“中国这样幅员广大,你丈夫的工作地点又总是这样地遥远,你这样拖儿带女地去靠近他,哪一年才能‘靠’在一起呢?为什么就没有好心人像关心牛郎织女的喜鹊一样,给你们搭桥呢?”
“有关人员说,我不合规定——我没有大病,没丧失劳动能力,又不会走后门,弄不到证明,所以户口总是转不到一块儿。”
原来如此!那就该责备这些“有关人员”了。是的,在那些认为夫妻同居极为平凡的“有关人员”看来,这也不过是些私人家庭的“区区小事”罢了——“公家问题再小也是大事,个人问题再大也是小事”的“革命理论”,不知道能不能随着“四个现代化”步伐的加快,有所改变呢。
这时候,中年妇女忽然脸色一变,在自己身上乱摸起来,摸了一会,猛地“哇啦”一声哭起来了。大家都很惊讶,一问,原来她的车票丢了——她本该有一张“慢车票”和一张“加快票”,她的慢车票丢了。
“不要哭,慢慢找吧。”列车员,一位圆脸的年轻姑娘走过来说。
“俺在怀远,挤了四天才挤上了车。孩子他爸爸几年没回家了,俺也没有钱再补票了。”她抽抽噎噎地说。
“是嘛,两个孩子,两个背篓,不容易呀。”
“再找找,不要慌嘛。”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不一会,胳膊上套着菱形绿色“列车长”膀章的高个子列车长走过来了。问了问情况,又找来把扫帚,仔细地扫地寻找,还是没找到,戴头巾的妇女又哭起来了。
“不要哭了,我们给你想办法。”列车长安慰道,中年妇女这才不哭了。
我尊敬地看着离开本节车厢的列车长,这妇女终于遇见了一位肯解人危难的好人了,如果遇到“方志敏在《可爱的中国》中描写的那轮船上的洋人和打手”,这妇女就要遭殃,如果遇到一个“铁面无私”“坚决按规定办事”的人,她也要倒霉的。
“列车长说了,就好办。”穿大敞的中年人继续劝解着邻座。
“我那车票是打到内江的。”戴头巾妇女仍然流着泪说,“这车只开到成都,那一段路咋办呢?”
“不要紧,请列车长给你开个证明是了。”我也同情地说。当圆脸女列车员又来的时候,我向她提出了这个建议。过了一会,她答复说,列车长讲,到了宝鸡再说。
列车继续向西行进,车轮碰击着钢轨,发出轻微的“隆隆”声,人们继续谈论着这几年来,各处发生的变化,憧憬着“四个现代化”的远景,也不时关心着这妇女困难的现实。确实,即使用发展的眼光来看问题,现实也应当比远景更引起人们的注意,特别是“有关人员”的注意。俗话说:“万千空话不如一两实货,千里长的汹涌大河不如弯腰就到手的一碗清水。”我想是很有道理的。
列车驶进了深沉的黑夜,丢票的中年妇女又开始着急起来,她不时地打听列车长什么时候“下班”,当她发现“圆脸女列车员”已经换成一个“高个子男列车员”时,更加慌张了。一位解放军同志站了起来,主动要带中年妇女去找列车长。这时候,高个子男列车员走过来了。
“大嫂,列车长要我通知你,到8号车厢去开证明。请你放心,到成都时,由我送你去内江的火车——”
“同志,谢谢你,你们真好!”那妇女感激地不知说什么是好了。在大家的催促下,才高高兴兴地朝车门走去。
我望着大嫂匆匆离去的身影,为大嫂的问题得到解决而高兴。看着穿呢大敞的中年人,年轻的解放军战士,和周围热情助人的旅客,想着那好心的列车长和男女列车员,我更为我们的祖国有这么多肯办实事,肯为普通百姓解决问题的人而高兴。如果那些“有关人员”都愿意为有实际困难的群众去奔走,页决不计较个人“收益”多少的话,那,我们的生活,就将真正“充满阳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