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医生,在本地市立医院皮肤科上班八年了。这么长时间,可谓诸多病症都见过。知道有一些病,确确实实无法用医学来解释。就像电影和小说里提过的蛊,那是真的吗?恐怕很多人都没见过,但我,却真真切切遇到过疑似中蛊的病人。
前段时间有人往科里送来一位患者,病情非常的严重。整个七楼,在那位病人送来后,都弥漫着一股恶臭味。这股味道怎么形容呢?反正就是臭,比一泡屎放醋缸里腌半年都臭。开个电梯门闻上一口,差点没把我熏吐过去。
这人的病症非常怪。我当时忍不住好奇,就跟着主任过去看了一眼。病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男人,看起来应该有五六十岁了,他大半个身体都乌黑,很多地方起了葡萄一般大的暗红色脓疮包,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的。有些地方可能因为身体移动已经烂了,黄褐色的脓水,参杂着少量血水,流的一床都是。
他的衣服已经解开了,顺着那疙疙瘩瘩的脖子往下看,能看到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肚子。这肚子绝不是因为胀气或者腹水等症状被撑大的,因为表面皮肤很松弛。可也太大了,简直就像往里面塞了个大西瓜一样。最可怕的是,站在门口我都能清清楚楚看到,那鼓囊的肚皮下面,有东西不断在动。
不知是什么,大概有手指一般粗细长短,但是可以扭曲,像虫子一样。他的肚皮,就这样不时被里面的东西顶起来。而这样如虫子一样的莫名玩意,最少也有数十,我几乎可以想象,他肚皮下方,肯定有很多类似虫子的东西在不断爬动!
这一幕,哪怕我当了几年皮肤科医生,见惯了各种恶心场面,也差点没忍住心里的呕吐感。太恐怖了,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这他吗到底什么怪病?我是真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看那样子,好像是生虫了。要说身体里长虫,那确实有,比如说最常见的蛔虫,繁殖力极强,在人体内,一天能产卵二十万。还有曾让人谈猪肉色变的有钩绦虫,能长到四五米长。甚至我们平时看新闻时,也会看到因为饮食不注意,导致脑部被虫子吃光的特例。
但是,那些寄生虫一般不会让人感觉到它们的活动,可眼前这个病人,身体里明显不是我所知道的寄生虫。
这病人在医院里折腾了很久,最后不得不送去手术室开刀。听参加那场手术的同事说,一切开病人的肚子,当场就吓晕一个,吐了两个。因为病人的皮肤下,已经长满了手指粗细的虫子。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虫,更不知道该怎么把连血管里都有的这些虫子弄出来。
我只是皮肤科的普通医生,对这种怪病自然无能为力。回到家的时候,恰好老父的一位朋友来探访。那是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短平头,看起来很是精悍。他家住在云南,闲聊时,问起我这个小辈工作是否顺利,我顺着话,就把医院里的怪病说了出来。父亲的那位朋友听过后,得知整个医院都束手无策,便呵呵笑了声,说:“有什么难的,把大蒜捣碎了混在雄黄酒里擦身子,然后用盐铺满全身,腌个一天一夜就行了。对了,不要喂他喝水。”
话说的那么轻巧,又是从未听说过的偏方,我当然是不信的,便问他凭什么觉得这样可以治?
那人笑了笑,说:“因为这不是病,而是蛊,不用偏方怎么治?”
蛊?我有些吃惊,这不是小说里的东西吗?那人又说:“从你说的来看,他应该中了血蛭蛊,不过下蛊的人还没练到家,否则的话,他早就该被吸干了。”
我将信将疑,蛊真的存在吗?一旁的老父打了个圆场,把话转移到别的地方去。我没有再去问他,回到医院的时候,正见病人被几个人抬上担架。过去一问才知道,医院没任何解决办法,只能通知家属准备办后事。而这病人家庭也不富裕,知道与其在医院痛苦煎熬,还不如让他早点离世,也好少受点痛苦。
看着已经干巴巴的病人被家属哭着抬走,知道如果让他这样离开,最终必死无疑。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咬牙追出医院,在外面拦住他们,并告诉那几人,有一个偏方,或许可以救病人一命。但是,我也不保准,你们自己掂量着试试吧。
家属也没太抱希望,毕竟偏方要因人而异,不是人人都适用的。
我自己同样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然而两天后,正调休的我忽然接到院办的电话,说有病人家属给我送来了锦旗。这让我纳闷不已,最近也没治谁啊?去了医院才知道,原来前两天抬走的那位怪病患者,竟真的因为偏方被治愈了。虽然他本人还不能下床行走,但依然嘱托家属必须来给我谢救命之恩。
锦旗上“妙手回春,再世华佗”八个字,让我愣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那真的是蛊?我的天!我猛然想起父亲的那位朋友,当即跑回家。到了家发现,那人正打算离开。我虽然不知道他这样的人,和父亲能有什么交往,却也知道,这不是个一般人。所以,我放下之前的怀疑,很认真的向他问询。
这才得知,他叫张元奇,是正经的黔东苗人,如今住在云南。张是汉姓,按苗人的叫法应该是卡孟。不过他天南海北的闯荡多年,经常接触外来人,所以一般是不喊苗姓的。
我又惊又喜,不断向他询问关于蛊的事情。
他也没有太避讳,对我说:“蛊讲起来太复杂,因为它可以看成是一种具体的事物,也可以看成是虚拟的东西。简单点来说,它可以说是怪虫,也可以说是一种术,或者说是咒。总之,要说蛊是什么,就得先明白是什么蛊。”
我听的晕晕乎乎,便问他:“有什么蛊?”
张元奇笑了笑,说:“那可就多了,旧时分为生蛊,死蛊,阴蛊三大类,后来慢慢发展,又多了活蛊,病蛊,五行蛊,咒蛊,人蛊等等。不同的地方,可能叫法也不太一样,一时半会恐怕说不完。”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张元奇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他口中,我得知许多云南养蛊的事情,听着非常神奇。不过出于对科学与医术的尊重,我并没有完全信任蛊术。值得庆幸的是,再三请求下,张元奇答应多住几日,以便我能向他多讨教些关于蛊的知识。对此,父亲似乎有些不太满意。
我很不明白父亲的想法,这是他的朋友,又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干嘛听说人家留下来后脸色就变了?
虽说父母有错子女不提醒是为不孝,但在这件事上,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和父亲说。毕竟是他的朋友,严格来说,都是我的长辈,不便插嘴。
张元奇留下的几天里,每日就在家里看看电视,偶尔会出去溜达一圈。他很少会和父亲一同出门,而我,则装作看不见这些,只一心搞明白蛊究竟是什么。
如此大的好奇心,只因为张元奇告诉我,许多蛊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你根本没机会察觉,便已经中了蛊。等发现不妥时,蛊已经成型。比如说有一种石头蛊,制成后放在地上,路过的人便会中蛊。三个月内,手脚僵化,如果动手术切开皮肉骨骼,便会发现关节处已经被结石状的东西塞满。
这让我想到了医用纳米机器人,它们的共同点是都非常微小。因此,如果可以把蛊用在医学上,或许会是很不错的事情。不过,这样的事情很难办,因为据张元奇所说,大部分蛊都以破坏为最终目的,很难利用到医学上。倒是用来培养蛊的蛊毒,在古时算一种奇药。
和他聊了几晚上,我算是大开眼界,更觉得时间过的太快。这几天里,脑子想的都是蛊,连前些天送来的锦旗都没心思再看。
而就在第三天的时候,我在医院收到一个包裹。门卫的老李说,是一位病人为了感谢我送来的。这样的事,我们做医生的经常遇到,有些家底子厚实的病人,甚至会隔三差五的送钱请吃饭,就是为了与医生打好关系。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金钱的社会,同时,也是一个利用为主的社会。你的存在对大多数人有用,那就能混好点。
我把包裹带回科室拆开,发现里面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的纸盒里装着一根黑色的树枝又或者树根什么的。这让我颇为奇怪,一根破树枝,跟烧焦了似的,送来有什么意义?难道这是新型的人参?拿起来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头绪。
随手把东西丢在桌子旁,没再去想它。临下班的时候,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痒,随手挠了几下,感觉似乎挠到了硬块,对着镜子看一眼,脸上多了几处米粒大小的凸起,类似粉刺。琢磨着可能因为这几天总找张元奇聊天,每次都聊到很晚没休息好,导致上火起痘。
然而,回家的路上,脸越来越痒,慢慢扩散到全身。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下钻出来,有些疼,这让我意识到,自己肯定不是起痘!下意识朝着内后视镜看了一眼自己,这一眼,吓的我猛踩刹车。
车轮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后面的车辆一连串喇叭表示抗议,但我已经没心情理会他们,因为从后视镜中,我看到自己的脸上,多出几根粗长的黑色线条,像头发,但更像我白天收到的树枝。它们已经长出来几厘米,用手摸一摸,很是柔软。
这是怎么了?突然长出来这样的怪东西?
当时并没有往其它方面想,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开车回家。就算真生了病,也得先回家再做打算。
脸上的东西,在回家的途中越长越多,等我在家门口停好车的时候,连脖子上都长出了几根。如果此时有人看到我,肯定会吓一跳,因为整张脸密密麻麻的黑毛,就像非洲来的黑猩猩。
浑身刺痒难忍,更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吓人,我根本不敢抬头,闷着脑袋往家窜。
刚进门,就碰上正从饮水机里接水的张元奇,他习惯性的跟我打招呼,可刚说出一个“你”字,便立刻放下手里的杯子走过来,并用力抬起我的下巴。看了几眼后,有些惊愕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苦笑不已,强忍着不去抓自己的脸,说:“谁知道怎么了,下班回来后就这样了,越来越严重,好像得了那种罕见的基因突变。”
张元奇皱着眉头,伸手从我脸上拽下一根黑毛,我顿觉像整张脸被人用铁钳扯了下似的,忍不住痛呼出声。这时,张元奇把手掌摊到我眼前,说:“你得的不是基因突变,而是被人下蛊了!”
“什么!”我大惊失色,低头看,只见那根被他拽下的黑毛,此刻就在手掌上如虫子一般蠕动。我只看了一眼,便实在忍不住心里的恶心吐了出来。因为看到那根黑毛的同时,我想到了自己的脸。如果这黑毛也是蛊虫的话,那岂不是说我整张脸上都是钻出来的虫子!
张元奇伸手把门关上,然后一脸严肃的问我事情的经过,最重要,是怎么中蛊的。这我哪说的清,平白无故就起了这么些东西,如果知道答案,我也不用吓的快哭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我迷迷糊糊告诉他上午收到了一个包裹时,张元奇立刻抓住这一点不放,仔仔细细问清楚关于那根树枝的一切。
待我说完后,张元奇点点头,说:“应该没错,你就是被人用那东西下的毛蛊。”
“毛蛊?这是什么蛊?我会不会死?”我没有纠结一根树枝如何下蛊,更想知道自己现在会怎么样。
张元奇低头看了看手中已经停止蠕动的黑毛,说:“毛蛊是用男人或女人下体的阴发,裹上死尸的腐肉埋于树下制成的。还是那句话,下蛊的人没练到家,威力也不怎么样。不过,你虽然不会死,可如果再耽误一会,等这些东西长大了,就算我帮你除去,浑身上下也会多出来无数个窟窿。”
这话听的我不寒而栗,想想自己身上的毛孔变得像鼻孔一样粗,这画面实在难以忍受。我连忙抓住张元奇的手:“快救我!”
“放心,我既然在这里,你自然不会有事。”张元奇想了想,又说:“这样,你先在家里用茶叶煮开水,然后擦身体。在我回来前,一定要保持茶叶水不断。”
我连忙点头,根本没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而张元奇在叮嘱过后,也立刻出了门,说是去找帮我解蛊的东西。
这让我又急又气,你一个养蛊的,竟然不随身带解蛊的东西!
父亲这个时间段,应该还在小区里和其他老头子下棋,我没敢把他喊回来,只得自己满屋子翻找茶叶。幸亏我们父子俩平时都有喝茶的习惯,倒也找出来几斤。
把茶叶一股脑全倒进锅里,加了水开大火煮。等待的时间里,我是度日如年,既希望张元奇快点回来,又希望茶叶水快点煮开。
几十分钟后,水终于烧开了,我连忙丢下去一条毛巾,同时解开自己的衣服。当衣服脱掉的那一刻,我就像在经历世界末日一般。因为低头一看,整个身体,已经全部长满了那可怕的黑毛。它们在我身上缓缓晃动,我很清楚,这些,都是一条条在医院里不可能见到的蛊虫!
头皮发麻的时候,我没有忘记张元奇的嘱咐,更顾不得沸腾的茶叶水接近一百度。拿起毛巾便往身上淋,说来也怪,那么烫的水,平时哪怕摸一下也会疼的叫起来。可这一次,直接从头顶往下浇,非但感觉不到热,反而有种冰凉的舒适感。就连之前难以忍受的刺痒,也减轻了许多。
这让我对张元奇莫名起了敬畏之心,他确实是一位奇人!
这边给自己擦茶叶水,那边还得继续加水烧开,我忙的焦头烂额,从未感觉时间如此紧迫。不知第多少锅开水烧开,房门被人敲响,张元奇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我连忙跑过去给他开门,只见他提着一堆东西,进门后便对我说:“去把菜刀拿来,还有锤子,干净的布。”
我又急急忙忙去找这些东西,正常家庭,哪来什么干净的布,索性把刚洗的床单拿来用。
张元奇让我把床单叠八层铺在地上,然后把手里的东西全部堆在上面。我看到,那是一堆堆活蝎子,一瓶红通通的液体,还有一小袋非常细的针。
我虽然不怕蝎子,可看着那几十上百只同时在脚边爬来爬去,还是有点毛骨悚然。张元奇没有丝毫顾忌,拿着菜刀多肉馅似的乱砍。那些张牙舞爪的蝎子,何时遇到过这样的屠夫,眨眼间便被砍的支离破碎。一股难闻的腥味升起来,绿红色的蝎子血液四处流淌。
我看的一阵反胃,这时,张元奇又将那瓶红色液体倒在蝎子尸体上,同时把那袋细针撒上。接着,才把床单裹起,开始用锤子砸。
我胃里一阵翻腾,只好问他这是在做什么,以转移注意力。
张元奇头也不抬的说:“毛蛊虽然不算太恶毒的蛊,但非常缠人,一旦入体,就阴魂不散。从道学上来说,它是阴性的,在蛊的分类里,也被划到阴蛊里。而我拿来的蝎子,蟾蜍血,黄蜂针,都是火性的。等一会制成蛊毒给你抹上,可以让毛蛊无法继续生长。”
原来那瓶红色液体和细针,是蟾蜍血,黄蜂尾刺,真不知道张元奇是从哪找来这么些东西。而相比这个,我更关心他说的解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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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生长?是已经解了的意思吗?”我问。
张元奇摇头,说:“刚才说了,毛蛊很难缠,一时半会,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帮你解。所以,只能先抑制住,然后再慢慢来。不过你放心,只要眼下这一关过了,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
“不会浑身起窟窿?”我担忧的问。
“不会!”张元奇很肯定的回答。
此时,他已经用锤子把八层床单都快砸烂了。等床单解开,我看到蝎子尸体,蟾蜍血,黄蜂针都被砸的融合在一起。张元奇拿起菜刀往自己食指上割了一刀,然后用力滴下几滴血混在其中。我看的不明所以,又怕打扰到他,也不敢多问。
再然后,他将这堆东西用手来回搅拌了几下,并让我把衣服全部脱下来。虽然在一个不算太熟悉的男人面前脱光衣服有些难为情,但为了“治病”,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脱干净,张元奇看了看我身上密密麻麻的黑毛,微微皱眉后,他才拿起地上的东西往我身上抹。那些东西混在一起后,好似泥巴一样,闻起来,更有股类似腐肉脓水的臭味。我感觉胃里像在坐过山车,各种倒腾,忍不住就想吐出来。
可没等我吐出口,身上便像被烧红的铁棍烫伤一般刺痛。我疼的大叫,张元奇却不为所动,一边抹,一边说:“要忍住,我们时间不多,如果不能立刻把它们扼制住,会很麻烦!”
到现在,我已经完全相信了他,只能用大叫来表达痛苦,身体依然站在原地不动弹。
没多久,张元奇把所有的东西抹光,在这个过程里,我经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之前说,沸腾的热水摸一下都让人受不了,而我那时,就像整个人都放在开水里煮一样。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自己的皮肉都快要被烧融化了。
如此痛苦的事情,我平生从未经历过。之前听张元奇讲蛊,还觉得这东西挺有意思。可真等自己遇到了,却觉得蛊真是他吗的混蛋!哪个王八蛋发明的,难怪古时的几代朝廷抓到养蛊人,不是砍头就是举家流放千里。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张元奇从我身上揭下一块已经干了的血痂看了看,然后点点头,开始把其它部分也清理干净。他每揭下一块,我就感觉那处地方变得清亮许多。等全身都干净后,如大热天泡在冰凉海水里一样清爽。
几乎快被痛苦折磨到昏迷的我,强行提起所剩不多的精神低头看一眼,只见身上已经很干净了。之前那密密麻麻的黑毛,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用手摸了摸,什么感觉也没有,也不知是不是神经已经彻底麻木。
张元奇把我的衣服和地上的脏东西都卷起来用床单包上,然后拿出去烧掉。而我,不得不坐在沙发上大口喘息。
解蛊的过程,就像一场噩梦,想快点醒过来,可真等结束了,又会觉得现在好像仍在做梦。
张元奇回来后,问我关于那树枝的下落。我自然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并问他要做什么,是不是怕那树枝给别人下蛊?
张元奇发出一声冷笑,说:“连我身边的人都敢下蛊,我倒要看看哪家的这么胆大!”
他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很足,好似在他面前养蛊的根本算不上什么。我愈发好奇他的身份,可之前每次询问,都会被父亲打断。
人都有复仇的心,我也不例外。所以,张元奇的想法,我并没有反对,更不会去劝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连孔圣人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做人,还是要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我本想与张元奇一起去医院,但他不同意。刚刚解蛊,身体还很虚弱,最好多休息。我也知道自己现在连多走两步路都费劲,便不再矫情,只告诉他医院科室详细的路线,并给同事提前打了个电话。
张元奇离开后十几分钟,老父回来,见我赤裸裸的坐在沙发上,很有些愕然。我没敢告诉他自己中了蛊,因为从这几日的接触来看,父亲对蛊是抱着排斥态度的。也不知道他这么讨厌蛊,怎么就能和张元奇这种奇人攀上交情。
老父没多问我,见张元奇不在家,便进了卧室休息。过了会,同事给我打来电话,说有人来拿东西,可东西却找不到了。
我又惊又气,怎么会找不到?临走前,我就把包裹扔在桌子上。虽说那树枝看起来很奇怪,可也不值得哪个同事顺手牵羊吧?
没多久,张元奇空着两手回来。他在科室里翻找半天,也没找到我说的包裹。我怒骂不已,认为是被同事偷走了。可张元奇却不这样想,他说:“你们办公室里,我没有感觉到蛊的气息。就算真被谁顺走了,也不可能会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所以,更有可能是下蛊的人亲手取走的,只有这样,他才能把蛊的踪迹隐藏起来。”
我有些吃惊,问:“你的意思是,下蛊的人就是医院里?”
张元奇回答说:“这个不一定,要看你们办公室,是不是只有自己人能进去了。”
我二话不说,立刻给院办的好友打电话,并通过他调取了当天的监控录像。录像中显示,在我离开医院后,有一名陌生人进入了科室,从我桌子上将包裹取走。我在电脑上仔细看了那段监控录像,确定不认识这个人。
很显然,偷走包裹的人,并不是医院的工作人员。
那么大一个医院,却如此轻易被人盗取了私人物品,我很是愤怒。更多的,却是怨恨。没有那包裹,怎么找到下蛊的人?
张元奇想了会,问我是否得罪过什么人。我自然是摇头,身为医生,交际圈里大多是熟人,而且关系都还不错。就算偶尔有些小矛盾,也不至于被人下蛊。
如张元奇所说,毛蛊虽然不算太恶毒的蛊,但发作到最后,也足以令人生不如死。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圈子里谁会这么恨我。
这时候,张元奇忽然想到了一点,问我:“还记得你上次治好的那个病人吗?”
“哪个?”我问。
“就是中血蛭蛊的那个。”他提醒说。
那个病人我当然记得,前几天还给我送锦旗呢,怎么会忘。张元奇的意思是,养蛊人给人下蛊,都是有原因的。我帮那个病人解了蛊,等于给对方下了绊子,他报复我也是正常。不过,张元奇自认身份高,是他告诉我怎么解蛊的,也就理所应当的认为,对方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来报复我。
可是,他忘记这里是中原地带,而非云南。朝堂上的大官,都知道皇帝长什么样。可出了朝堂,普通老百姓哪知道皇帝有没有三头六臂?
他这样一说,我也觉得确实有可能。不过,心里很是忐忑。是我先坏了对方的事,那人家报复我也情有可原,这事,还能再找下去吗?
张元奇并不这样认为,他冷声说:“既然是我告诉你怎么解蛊,这事就等于拦在我身上。他明知你身边有人会解蛊,还要对你下蛊,明摆着是在挑衅我。这事,哪怕你不想再追究,我也不能当没看见。”
我一想,也是。那个病人中的蛊,几乎快要了他的命。我身为医生,救他是理所应当。如果说阻止谁杀人就要被合情合理的报复,那这个世界会乱成什么样?
于是,我没再表达反对意见,而是主动拿起电话,向那名病人讨要家庭住址。在电话中,病人很感激我的救命之恩,得知我要进行“家访”,更是高兴不已。
之所以要去找那个病人,是因为张元奇觉得,对方这么谨慎,应该是不太想把事情搞大。我这里遭到的报复,估计也就那么一回,这也算对方给出的态度。至于病人那边,对方可能不太会放在心上,因此,从那里寻找线索,得手的可能性更大些。
我很认同这个观点,但出于私心,并没有立刻让张元奇独自出门。而是打算歇息一夜,和他一起去。因为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人对我下蛊,那些神秘的养蛊人,又究竟是个什么样。
另外,关于张元奇的身份,趁着父亲没主意的空档,我低声问他是否也养蛊。张元奇笑着摇头,说他会解,但不自己养。我很是纳闷,不养蛊,怎么会解蛊?不养蛊,又怎么会藐视其它养蛊人?显然,张元奇只是敷衍了事,并非真正的答案。
休息一夜,虽然浑身酸痛,但比之前要好很多。一大早,趁着老父提着鸟笼出去溜达的空隙,我与张元奇一起出了门。
说起来,父亲这些天的行为有些反常,他似乎不太喜欢张元奇。两人明面上是朋友,但极少会交谈,除了第一天来的时候。不过,父亲平时对别人也有些冷漠,我倒不觉得意外。
那位病人住在市郊,开车大概需要四十分钟左右,把车停在那三层小楼前,我下去敲了敲门。很快,有人把门打开。我一眼便认出,这是当初送来锦旗的其中一名家属。她愣了愣,然后才想起我的身份,一边将我迎进屋,一边叫喊着。
很快,屋子里又出来一位年轻男性,是病人的女婿。他推着轮椅上的病人走过来,我打了声招呼,回头时,却见张元奇没有跟来。他一直在外面围着房子转悠,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我走过去时,张元奇停在屋子的一个拐角,他伸手摸了摸墙,然后蹲下抠了块土,并放在鼻子前闻了几下。我知道,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此时,病人家属也跟出来了,见我们神神秘秘的,便询问发生何事。不等我说话,张元奇便率先开口,问:“这房子盖多少年了?”
病人的女婿想了想,回答说:“结婚时盖的,大概六七年左右,怎么了?”
张元奇附到我耳边,低声说:“想办法让他们把这墙角挖了,下面可能有东西。”
所谓的东西,无非是指蛊虫。我心中一凛,昨天的经历,让人记忆犹新。我下意识后退数步,离那墙根远些,见病人家属都一脸奇怪的看着我,不禁觉得尴尬。回头看了眼张元奇,问他:“有没有把握,这挖墙脚很犯忌讳的。”
张元奇没有说话,但是从表情上来看,他对我问的这个问题不太满意。我知道,有本事的人,大多心高气傲,不喜欢被人质疑。对他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我转回头看向病人,说:“这位是我家里的长辈,对医学也很有研究。他认为,你的病绝非偶然,很可能是某种医学界罕见的病症。为了确保可以治好你的病,我把他请来,希望你们能配合下。”
本来他们家就因为那个偏方对我很信任,现在又这么一说,哪还有不同意的道理。我趁势告诉他们,墙角的地下,可能埋着致病的东西,或许带有放射性元素。所以,需要挖一下看看。病人二话没说,当场做出决定:“挖!”
随后,病人女婿喊来几人,带着铁锨,榔头什么的,开始对着墙角狠刨。
足足用了三四个小时,墙角已经被彻底破坏,原来的位置,变成一个深坑。张元奇一直蹲在坑边,直到某一刻,他才突然喊停。
让那挖坑的几人离开一段距离后,他跳入坑中,过了会,手里抓着两块断裂的旧砖上来。那砖头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又隐隐约约散发出一股臭味。这味道很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闻到过。
眼见张元奇在坑边抓着那两块砖头翻来覆去看,我便问是不是找到了。过了会,张元奇才点头。病人家属也围了过来,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但无论是谁,都和我一样,看不出这两块旧砖的不妥之处。
张元奇见我们满脸疑惑,便找人要来一把锤子,对着那两块砖狠狠砸下去。眨眼间,砖头被砸的粉碎,我们惊愕不已的同时,也都闻到一股更加明显的臭味从地下升腾起来。
张元奇把锤子丢开,弯腰将砖头的碎块捡起来看了看,然后问病人:“你盖房子前,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我一边竖起耳朵听他问,一边看他手上的砖头。令人惊讶的是,外表普通的砖头里,竟然真的藏着东西。那是一小块暗红色的腐肉,看着就像被剁碎的饺子馅。
病人愣了下,似乎不明白张元奇为什么这样问。张元奇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看,说:“这个是蛊。”
围观的几人哗然,纷纷跳开。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看着那块诡异的腐肉,亲耳听张元奇说它是蛊的时候,心跳依然不由自主的加速。
张元奇说:“有人在你们盖房子的时候,就趁机把蛊下在基石里,然后用蛊做咒。所以,你才会得这样的怪病。”
这时,病人的女婿像受了什么刺激,喃喃自语,说:“难怪,难怪结婚不久小晴就得了一样的怪病,原来是被人下蛊诅咒……”
我恍然,原来他们家几年前就出过这样的事,怪不得这两次只见女婿,不见女儿。病人听到这个消息,更加愣神。蛊离普通的生活有些遥远,恐怕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家会遭遇这样的厄难。我很是同情他,深知被蛊缠上,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张元奇说:“不过你们放心,这东西既然被取出来,以后就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这时候,那位曾给我送过锦旗的中年妇女突然发疯似的捶打病人,大声哭喊:“都是你!都怪你!平白无故得罪了什么人,害的一家子都跟着遭难!”
病人的表情很是茫然,蛊太过神秘,就算他能想起得罪过谁,也无法确定是谁下的蛊。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根本没法追究。不过,我知道张元奇既然来这,肯定有办法追踪。但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打算离开,而不是把希望送给这家人。
我不太明白他的想法,只好装不知道。
见病人一家子闹腾的厉害,我们没有多待,匆匆离去。车上,我问张元奇是不是能找到下蛊的人。张元奇自然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至于先前为什么不说,他的理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如果没把人得罪狠,也不会中这样的蛊。我找那人出来,是因为你,而不是为了帮他报仇。”
这话听起来有些绕,但仔细想的话,意思很简单。
随后,张元奇拿出一把小刀划开手指,将血滴在那块腐肉上。同时,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并把腐肉丢进去系紧。我看的好奇不已,问:“这就是血蛭蛊?”
张元奇嗯了一声,说:“不过已经没用了。”
说罢,他把袋子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打开一个缝隙,举到我面前。我立刻闻到了那股难闻的味道,不禁说:“你干嘛,我可不想闻这个。”
张元奇说:“想找到下蛊的人,就必须得闻。你可别小看这个,我已经把它做成了另一种蛊,如果你鼻子里始终有这味道,说明找对了方向。如果味道消失了,那就换个方向走。”
我这才明白,原来他让我闻,是为了找条“警犬”。
按张元奇的说法,每一只蛊,从最初的培育到成型,再到最后下给人与物,都需要一个过程。而在这个过程里,蛊会和养蛊人产生密切联系。这种联系,用现代词汇很难解释清楚,说直白点,就像人体内的DNA。无论下蛊人还是蛊,都会沾上这种“东西”。因此通过特殊的手法,便可以利用蛊来反向寻找下蛊的人。
我感慨蛊术的神奇,同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如果可以用蛊来找下蛊人,那昨天我身上的黑毛不也可以吗?
张元奇微微一怔,看了我一眼,然后摇头,说:“昨天只顾着帮你压制毛蛊,忘记这事了。等想起来,才发现毛蛊上的痕迹,已经被蛊毒毁掉。本来是想通过那个包裹来找,谁知道也被人偷走。”
我哦了一声,然后又骂了一句,说:“真不知道那个下蛊的胆子有多小,这边下完,那边就去毁灭证据。”
根据监控录像的时间来看,对方来偷包裹的时候,我可能刚到医院地下车库。从这点可以判断出,下蛊的人对我还是有些了解的,最起码,知道我什么时候下班回家。
张元奇没有说话,安静的听着我不断叫骂。
不得不说,蛊术确实神奇,张元奇做的那东西,一股臭味时刻在鼻尖缭绕,挥之不散。靠臭味来辨认方向,大部分人别说亲身经历了,就连听都没听过。
我们在市内转了很久,一直到天黑,才靠着臭味找到一处位于市郊的自建房。这房子比起那位病人可就差远了,很老旧的土屋,上面还能看见残破的瓦片。门口的粗铁丝上,挂着不知用多少年的被褥。
我把车停在离屋子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因为张元奇说,这里住着养蛊人,我现在身子弱,最好不要随意接近。我问他:“和你呆在一块还有危险?”
张元奇颇为自信的说:“有我在,一般的蛊伤不了你。”
我哦了一声,说:“那不就得了,我也很好奇是什么人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来害我。”
张元奇不置可否,随后,我们下了车慢慢走向那屋子。一开始我是很紧张的,毕竟活生生的养蛊人近在眼前,最重要他还是我的“仇人”。可随着越来越接近房门,我反而慢慢冷静下来。因为我忽然觉得,这个养蛊人没什么了不起的。如果他真有什么大本事,又怎么会住在如此破旧的地方?
也许我的想法过于明显,以至于连张元奇都能从表情上清楚分辨出来。他瞥了我一眼,问:“是不是觉得这里没什么了不起?”
我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承认了这一点。张元奇微微摇头,说:“所以对普通人来说,蛊很可怕,也很神秘。但复杂和神秘,往往是因为思想过于狭隘。就像那句很有名的话,世上本没有神,有人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就成了神。”
“什么意思?”我有些不解。
张元奇示意我看那屋子,然后说:“无论在湘西,云南,又或者贵州等地,只要家里有养蛊的人,一般门里门外都很简单。有人说,家里连蜘蛛网都没有的,那一定有蛊。这话倒也没错,因为蛊本身也可以看作一种虫子。野生动物有自己的领地意识,蛊也一样,在它们的存在范围内,弱小的生物,是不可能存在的。”
我听着张元奇的话,仔细辨认屋子周边的环境,确实没发现什么不干净的地方。房屋虽然老旧,但确实看不到什么蜘蛛网,哪怕发霉的苔藓都极少。在这样一个很可能漏雨的屋子周围,竟然如此干净,很不寻常。
这时候,张元奇停下步子,他低头看了眼脚边,然后示意我也看看。我一眼看到,脚边是几根非常普通的青草,没什么特别的。哦,唯一算作特别的,那就是站在这里,能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之前在车里闻了半天臭味,这会感觉肺里无比清新,连精神都提了许多。
然而,张元奇却蹲下来,他一手向那几根青草抓去。无声无息中,青草被连根拔起,我立刻惊讶的发现,那草根中,坠着几颗通红的果实。看起来很像杏仁,但显得更加艳丽饱满一些。我鬼使神差的想要用手去触碰,却被张元奇挥手阻挡。面对我疑惑的目光,他晃了晃手里的几根青草,说:“别乱碰,这可不是普通的果子,而是含有剧毒的夹竹桃果实。”
“夹竹桃?”我想了想,立刻想起这是什么东西,便说:“就算是夹竹桃的果实,碰一下也没什么大碍吧。”
“但如果里面加了蛊毒呢?”张元奇说,在我惊愕的注视中,他轻轻扭下一颗果实,稍微用力,将之捏碎。只见淡红色的液体,混杂一些粉末状的东西从中流出。香味更浓的同时,我隐隐感觉头脑发胀。
@TV帝 张元奇挥手将东西扔开,毫不在意的搓了搓手,看他的样子,仿佛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我听见他说:“古时的苗人住在大山里,就算有寨子护佑,也会经常受到野兽或其他族类侵袭。所以,他们除了养蛊,还学会用植物来做防御。比如说把含有剧毒的果子混入蛊毒,然后埋入地下,再把普通的植物扎根其上,如此一来,植物便可以吸收果子中的毒素,并通过光合作用自然散发出来。如果是毫无防备的人进入,轻者神志不清,重的甚至可能当场毙命。”
“什么!”我吓的有些不知所措,谁能想到,看起来如此普通的植物,竟然会有那么可怕的作用!至于普通植物如何能在蛊毒的作用下吸收剧毒来散发,这种涉及到生物学以及植物学的深奥问题,我很难去思考出答案。
张元奇笑了笑,说:“别担心,这只是夹竹桃,就算闻多了,也只会出现幻觉而已。我想,他应该只是用来防备,而非用来杀人。这样的手段,绝大多数养蛊人都会,不算什么。”
这话让人心里稍安,不过,我立刻又把心提了起来。仅仅屋子外面就存在这种危险,那屋子里呢?又或者,屋里那位真正的养蛊人呢?
对此,张元奇表示无所谓。他认为,如果是真正精通蛊术的人,应该会用曼陀罗花的果实来防御,甚至直接在外面埋伏几只蛊虫。区区夹竹桃,只能算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由此可见,那个养蛊人应该没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他是位奇人,对蛊术了解甚多,可以说出这样有底气的话语。但对我来说,现在每走一步,都像走在雷区一般。四处原本普通的环境,在我眼里变得无比阴森可怖。不过,就算这里再吓人,我也无法转身离去。因为张元奇是来帮我寻仇的,身为当事人临阵脱逃,说出去还不笑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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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手里的青草甩开很远,张元奇大步走过去。他是来找场子的,自然不用掩饰什么,直接上前敲门。
砰砰两声,屋里传来有气无力的咳嗽声,我听到有个略显苍老的男声发问:“谁啊?”
我们俩都没吭声,过了会,房门打开,一位大半个脑袋都秃了的老男人,满脸疑惑站在门后。他看看张元奇,又看看我,又问:“你们找谁?”
张元奇说:“找你。”
“找我?”老男人有些错愕。
张元奇直接了当的说:“几年前,你借着一户人家建房的时机,偷偷给人家下了蛊咒,这事没错吧?”
老男人面色一变,他二话不说就往屋里跑。张元奇毫不犹豫的跟进去,我刚迈步,就听见屋里传来“吱啦”一声响,好似有布袋被撕开了。而后,一股腥臭的味道迎面而来,借着屋里昏暗的灯光,我看到那老男人站在床边,扬手将一个布袋扔过来。
大量粉尘状的东西向我和张元奇脸上铺洒,而那老男人则转头跳上床,一脚踹开窗子就要逃走。他动作灵敏,好似十七八岁的小伙儿。不过,比起这个老男人,我更惊讶于张元奇的表现。
面对那粉尘状的东西,他没有半点慌张,直挺挺的走过去。我惊讶的看到,原本空中漂浮的腥臭粉尘,在即将来到他身上时,忽然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四处溅洒。张元奇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老男人的右脚,轻喝一声:“还想跑!给我下来!”
也不知他用了多大力气,老男人噗通一声摔在木床上,哎呦一声后,被张元奇抓兔子一样拖倒在地。张元奇侧头瞥了眼已经落地的粉尘,见到那些东西混入泥土中,变得如鲜血一般四处流淌,便冷哼一声,说:“连血蛊毒都有,看来还真没冤枉你。”
我没敢上前,只好远远的问这血蛊毒是什么。张元奇粗略解释说,这是一种用血液制成的蛊毒。一旦粘附在人身上,便会直接流窜全身,让你的血液沸腾并增加到正常的数倍,直至血管爆裂而亡。我愣了愣,本能想到,这不等于强行输入人造血吗。
此时,地上那老男人忽然叹口气,说:“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真的是报应来了吗。”
张元奇冷笑一声,说:“自作孽不可活,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佳。”
老男人抬头看着我们,露出惨淡而勉强的笑容,说:“何止是不佳,自从那天起,我再也没睡过一场好觉。每天做梦,都是那闺女惨死的样子。我借酒和赌博来消愁,然后落了个妻离子散的下场。你们既然来了,我就不想再多说什么,杀了我吧,我也好解脱。”
从这个老男人的叙述中我得知,他和那位病人的恩怨,是从十几年前落下的。当初,两人本是很好的朋友,但因为争夺附近的一块田地起了争执。大家都知道,很多年前的农村一旦出了什么矛盾,基本都是靠拳头说话。你喊亲戚,我喊本家,谁人多谁就赢了。
那位病人在这里也算大门大户,兄弟姐妹非常多,两人的争执结果不言而喻。输了地,又丢了人,多年好友反目成仇。老男人气不过,恰好他当时听人说起蛊术的神奇,便跑去苗疆学蛊。还别说,花费一番周折后,倒真让他混进了苗人的寨子里。不过,因为风俗习惯的问题,他很难适应苗疆的生活。因此,数年后学会了一招半式,便又回到这里来。
眼见“仇人”越混越好,还准备盖三层小楼,他越想越不爽。要知道,十几年前能盖起三层小楼的农民,在我们这少之又少。老男人执着的认为,就是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才让“仇人”这么快发家致富。加上去苗疆学蛊本就是为了找回脸面,他一咬牙一跺脚,便趁着盖房子的时候,把蛊咒下在了基石上。
原先他只是想给病人一家个教训,但是,他学艺不精,会下蛊咒,却不怎么会解。于是,那位率先被蛊咒侵袭的姑娘,刚刚结婚没多久便因此离世。并且因为中蛊而忘,死的非常痛苦,这事多年前在附近闹的沸沸扬扬。听他这么一说,我隐约记起小时候似乎听大人们说附近的农村出了什么怪事,还死了人,只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这事扯上关系。
自己曾亲手抱大的姑娘,就这样因为仇恨死去,他明白自己铸成大错,已经难以回头。想去认罪,却没那个勇气,如此颓废数年,家当因为赌博输的干干净净。本来他去苗疆几年没个音信,妻儿便颇有怨言,现在又平白无故的堕落,人家自然毫不犹豫的离开。
妻离子散的下场,令他更加痛苦。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
老男人说起这些往事时,一脸悲痛,让人同情。但是,我不会同情他,因为身中毛蛊,让我清楚明白这个看似可怜的养蛊人,究竟有多狠毒!
我哼了一声,说:“看你一副等着救赎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真会被你骗了。我是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能那么狠毒。他们家到底怎么得罪你了,竟然杀了人家闺女后,又下咒害他本人。我只不过是个医生,机缘巧合救他一命你都不放过。像你这样的人,真该拉出去千刀万剐!”
老男人看向我,他一脸迷惑的说:“什么下咒害他本人?我什么时候又下咒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张元奇猛地一脚踩在他脸上,鞋底与脸皮摩擦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他微微弯腰,说:“你当然不认识他,我们也不认识你。”
说着,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了老男人嘴里。那人猝不及防,又被他狠狠一脚踢在喉咙位置,不由自主便把东西咽了下去。没几秒钟,张元奇这边刚把脚移开,老男人便在地上痛苦的翻滚起来。他紧紧抓住自己的脖子,整张脸都因为缺氧变得艳红,好像要把自己勒死一般。
我看的心惊肉跳,不禁问张元奇给他吃了什么。张元奇面色冷漠,他盯着地上无比痛苦的老男人,说:“既然他看不清惹了谁,又喜欢满嘴胡扯,那就瞎了他的眼,断了他的舌头!”
这话让人感觉有些恐怖,之前张元奇虽然给我神秘莫测的印象,但直到此时,我才看清,这位来自云南的黔东苗人,并不像表面那样和善,很有些心狠手辣。隐约间,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和他一起搀和这种事情,因为实在太危险了。
这时候,老男人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嚎,但一眨眼,那痛苦的声音,就变成了“呜呜”声。我看到他紧闭的双目和嘴巴里,都流出了黑色的液体。很臭,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不清楚的碎肉块。在他偶尔张目开口时,我看到原本可以给予他光明和语言的两种器官,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腥臭的黑水流出来。我终于明白,张元奇刚才说瞎了他的眼,断了他的舌头是什么意思。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寻仇,更像是一种酷刑。作为一名普通医生,我虽然见惯了“血腥”,可是从未经历如此情景。难怪很多人对蛊忌讳莫深,更对擅长养蛊的苗人感到畏惧,这并非没有道理!
过了大概几分钟,张元奇不再看地上的老男人,而是直接招呼我离开。我哪敢就这样走,不停的问他,老男人会不会死。张元奇回答说:“那蛊毒只是融了他的舌头和眼睛,不会致命,放心吧。”
一个大活人,好端端的舌头跟眼睛都融成了黑水,说不会死,我怎么能信?张元奇见我犹犹豫豫不肯走,便说:“怎么,怕他死了警察来找你?”
这当然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虽然对蛊好奇,却不想因为这个锒铛入狱。“杀人”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应该像天边的云彩那样遥远才对。
张元奇皱起眉头,说:“蛊毒会封住他的伤口,不至于流太多的血,也不会对他造成太多的额外伤害。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在这里等上几个小时。但话说回来,难道你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不相关的事情连累自己吗?如果他因此而死,警察第一个找到的,应该是我。”
看着张元奇那信誓旦旦的样子,我本该放心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有了些慌乱。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那么的顺畅,好似本就应该这样进展,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让人觉得别扭。但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这件事里本没我什么位置,可莫名其妙的却越陷越深吧。
我没有在老男人的家里呆太久,一来他已经停止痛苦的蠕动,口中与眼眶里,都不再有腥臭黑水流出。从气息上来看,他正逐渐好转,当然,已经融化的舌头和眼睛是不可能再恢复了。另外,正如张元奇所说,就算老男人真的死在这里,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因为蛊毒是张元奇亲手喂下的,我顶多算一个没有阻止行凶的旁观者。
如此在心里安慰自己一番,总算让激荡已久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这么刺激的事情,仅仅用文字叙述,怕是很多人难以真正体会。有些事,真的只有亲自经历,才能明了其中的味道。
将那破旧的房门关上后,我与张元奇一同离去。上车后,看着那平静的房屋,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说不清是因为仇怨得报而畅快,还是为两家人的恩怨情仇感到惋惜。启动汽车离开,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可实际并不是这样。
在车上的时候,张元奇便向我表达要离开的意思。他已经离开云南太久,那里有很多事情等着要办,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我如此对这位正经的黔东苗人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满满好奇心,更多的是一种怯。
不是害怕,只是觉得,和他一起时间长了,心里总有点发毛。
可张元奇却说,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去趟云南。原因很简单,我所中的毛蛊,在这里是没办法完全清除干净的。他用来解蛊的东西,都留在云南家中。我自然是不想跟他走,便商量留在这里等,并麻烦他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多跑一趟。
张元奇直接摇头,说:“一来一回,至少一周时间。毛蛊虽然被暂时压制住,但用不了几天还会长出来。到时候万一我来不及赶到,你就会没命。”
这事他说的很严重,我是一个连蛊术皮毛都不了解的行外人,无从反驳。事关身家性命,不得不多考虑一番。张元奇没有对我进行太多的劝说,因为他很明白,我犹豫与担忧的模样,已经算给出了答案。因此,他只说不要轻易告诉父亲,我曾经中过毛蛊。就算要去云南,也要以其它的理由。
用他的话说,一般人遇到怪病,首先想到的是去医院,然后才是去看中医。至于找养蛊人帮忙……拍电影呢?
我又好奇又纳闷的问他:“难道与父亲认识那么多年,他一直不知道你会蛊术?”
张元奇摇摇头,说:“我们只是很久前有生意往来,不过一些云南的土特产罢了。”
他的答案轻描淡写,可我却依然觉得,这是非常敷衍的回答。因为到目前为止,我都不明白,他究竟来找父亲做什么。
回到家里时,父亲坐在客厅看报纸。见我与张元奇一起进门,他微微一愣。我本想把蛊的事情告诉父亲,但想起张元奇的叮嘱,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随后,张元奇向父亲表示要离开。而我,在犹豫一会后,也表示要跟张元奇一起走。
父亲从我们俩进门开始,眼睛就一直盯着张元奇看。过了很久,直到张元奇坐在椅子上,才把目光转向我。而在我说出要随张元奇去云南的时候,他的眼神变得很复杂。好像有疼惜,有失望,还有……一点点的愤怒?
我很少看到父亲用眼神表达出如此丰富的情绪,心里很有些发虚,因为从前几天我便知道,父亲与张元奇的关系,其实谈不上特别好。他们俩所谓的友谊,更像一种不正常的联系。上一辈的事情,身为小辈,我不想多管。也许是受电视剧的影响,我始终坚持认为,哪怕上一代的人互相打的头破血流,也不应该因此影响下一代。
在我忐忑不安的注视中,父亲深深的叹了口气。他放下手中的报纸,然后摘下眼镜搁在桌子上,仰靠在沙发上,似乎十分疲惫。同时,对我挥挥手,说:“走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像短暂的告别或允诺,更像永远的离别。我心里有些不忍,差一点就想留下来。但张元奇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然后提醒我快点收拾行礼。一个半小时以后,会有一趟开往丽江的火车从这里离开。
二十分钟后,我已经收拾好行李,并向医院领导请了年假。虽然不知道去云南会呆几天,但我已经做好至少两周不回来的准备。正打算离开时,父亲推开门走进来。他花白的头发在我眼前晃过,老人家没有站着,他直接坐在我的床上。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正在注视着我的背影。
无端端的,我感觉很难过。也许,是因为二三十年来,从未如此仓促的自父亲身边离开过。我没有转身,他也没有碰触我,我们俩就那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过了几分钟,父亲才叹息着说:“出门在外……自己多注意。”
这话表面上应该没什么,但我却觉得,父亲话中有话。然而,当我回头时,却只见他低着头。那样子,仿佛不敢看我。
是的,当时我就有这么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说不出是为什么。
父子俩就这样在沉默中分离,出门时,我仍能感觉父亲透过卧室的窗户看着我。他那么的沉默,沉默的不比寻常。张元奇回头看了一眼,微微摇头,我看到了他的动作,却不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
挥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在上车的时候,张元奇动作顿了一顿。同时,他又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下另一侧。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一个陌生男子站在小区对面的人行道上。虽然他周围的人很多,可我一眼便能判断出,他在看我们。因为他看的非常专注,就像……蜘蛛在看网中的猎物。
待张元奇上了车,我问他是否也注意到了那名男子。张元奇一脸错愕的看着我,说:“什么男子?”
我有些疑惑,随后便以为是自己想太多。
车子启动,几十分钟后我们登上开往丽江的火车。这一路很平静,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旅行。大家都知道,火车是最枯燥的交通工具,而且很容易让人犯困,所以我基本是一路睡过来的。
到了丽江,张元奇又带着我坐小车,而后跋山涉水不知走了多少路。眼见一路青山葱郁,人烟愈发的稀少,许久后,我们终于来到一处小山寨前。这里四处用木制的篱笆围起来,上面缠满了尖刺,同时又开满了艳紫色的小花。绿叶中,隐约可见一颗颗橙黄色果实,模样就像迷你版的南瓜。
我已经从张元奇那知道,这是他所居住的寨子,因此走到篱笆前,便想用手去摸那看起来很好吃的果实。张元奇一把抓住我的手,说:“是不是又忘记教训了?”
我微微一愣,猛然想起那个半吊子养蛊人门前种的青草,连忙把手缩回来,问:“这玩意该不会也有毒吧?”
张元奇点点头,说:“这是颠茄,也叫莨宕,是我从外面带回来的,花很大力气才养起来。”
“龙葵?”我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也正常,因为它本来生长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女人们常提取它的汁液来护理眼睛,因为有扩大瞳孔的功效,能让女人眼睛看上去更加细长,外表更加漂亮。所以莨宕在意大利语中的意思是,漂亮的女人。”张元奇笑了笑,说:“漂亮的女人都很危险,它也一样。长的好看,果实香甜可口,味美多汁,但只需要两颗,就足以让你全身瘫痪甚至死亡。因为这下面,还埋了蛊毒。”
我低头看着张元奇用脚在地上轻轻点两下,不禁感觉后心冒汗。作为旅游胜地的云南,竟然潜藏如此可怕的危险,看来老人们说,苗人寨子不要乱闯,这话一点都不假。
“你也不怕谁家孩子或者迷路的游客误食,万一闹出人命怎么办。”我半提醒半埋怨的说。
张元奇笑着摇头:“既然敢种,自然有解毒的办法。这东西,主要还是用来防备野兽。”
我没有反驳,这毕竟是人家的防御手段,更何况,张元奇早就和我说过,利用植物来保护自己,是古时苗人们最擅长的。不过,他一直对我说自己不养蛊,又为什么要用这种养蛊人才擅长的手段?这寨子里,又住着什么样的人?
待他推开那绚丽斑斓又危险十足的木门,我看到的是一片祥和宁静之象。这里不如之前想象的那般可怖,或到处布满蛊毒,虫子乱爬。能看到的只是袅袅炊烟,以及几个戴着银饰的妇女。张元奇很是熟悉的与她们打起招呼,那几位妇女看了看我,微微点头算作回应。
这种态度,似乎有些冷淡,张元奇不以为意,带着我走到其中一间木房。他推开门的时候,我听到钟鸣以及模糊飘渺的声音。张元奇见我停步,也跟着侧耳倾听一番,然后说:“不要好奇了,有时候好奇心重了不是好事。”
他很少会用如此严肃的态度说话,我知道一个外行人,在苗人的寨子里,最好保持安静和稳重。抬腿迈步进入木屋,见里面不大,两间房,摆设很简单。张元奇示意我坐在椅子上,然后独自进入房间许久。我一个人无聊,又不敢轻易出去,只好到处打量。记得张元奇之前告诉我,养蛊的人,家里会很干净。
他家整洁无比,离开那么久,却像一直有人在打扫。我更加纳闷,到底因为云南的环境没太多灰尘,还是他骗了我?
过了会,张元奇从房间里出来。他坐在我旁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我看到,那是一包针。直的,弯的,粗的,细的,长的,短的,各种各样,应有尽有。
@TV帝 张元奇随手拿起一根,然后让我把手伸出来。我依言去做,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验血。”他回答说。
与此同时,我感觉指尖微微一麻,低头看,只见有血珠冒出。张元奇一边让我把血滴在桌子上,同时将自己的头发拔下来一根。紧接着,他将头发放在我滴下的血珠上。我好奇无比,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张元奇没有回话,只安静的看着那滴血。我被他的态度感染,也低头认真去看。这时,我看到了令人惊讶的一幕。那根从他头上拔下来的黑发,落入我的血液中,没过几秒,便不断萎缩。一眨眼的功夫,它消失的无影无踪。我隐隐闻到一股臭味,从桌子上不断窜入鼻孔。
这仿佛变戏法的情景,令我目瞪口呆,此时,张元奇才解释说:“他给你下的毛蛊,混了血蛊毒,这蛊已经藏进你的血液里。所以,任何毛发和你的血液接触,都会被它吞噬同化。想要解蛊,怕是得费大功夫才行。”
“呃……”我很是担心的看着他,问:“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可以是可以。”张元奇抬头看我,说:“只是怕你会怕。”
“怕?”想起他上次帮我压制毛蛊时的痛苦,我有些不寒而栗:“该不会还要全身都糊满那种东西吧?”
“当然不是。”张元奇说,没等我松口气,他又接着说:“比那更复杂,也更痛一些。因为蛊会随着血液流动,想驱赶出来,就得给你放血。”
“放血……”我差点没蹦起来。
按张元奇的说法,毛蛊是相对来说比较难缠的蛊,很多养蛊人遇到它都会头疼。换血,是其中一种解决方法,只是过程稍显血腥。
首先,得把人放在专门驱蛊的草药上,下方点火灼烤,待血液因为草药的原因沸腾起来,便割开口子让血流出。毛蛊怕火,所以它们会拼命想要逃走。
至于什么时候能清除干净,那就要看体内毛蛊的数量了。
这也是张元奇为什么不愿意从云南带药回去找我,耽误时间太长,等毛蛊在血液里生长的足够多,那时就算把我的血全部放光,也不一定能除的干净。毕竟这玩意的主要作用,还是在骨肉中生长。
听他说的这么严重,我就算想不答应也没办法。
随后,张元奇出门寻找药草,很多材料,都要新鲜的才行。出门前,他叮嘱我在寨子里不要到处走动。这里的人虽然与他熟识,但对陌生人却很反感。
我自然满口答应下来,心想就算八头牛,也不能把我拉出去。
张元奇这一走,用了足足五六个小时。他似乎完全忘记我是一个会饿肚子的普通人,本来火车上就没怎么吃,又走了一大段山路,此刻胃都快饿抽筋了。我不由在心里埋怨他做事不靠谱,连顿饭都不请就急着走。可回想一下,人家是为了帮我才如此匆忙。
我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在屋子里寻摸了半天,发现两间卧室都上了锁,小小的堂厅里,连杯开水都没有。此时天色渐晚,周围已经有人生火做饭,那饭菜香味扑鼻而来。听着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叫声,哪怕再不想出去,我也不由被香味吸引走出了屋子。
倚在门框上可以看到,四周炊烟升腾,小小寨子里,到处都是可以吸引我的味道。这里的日夜温差极大,白天还热的不行,晚上已经冷的想穿棉袄。我又饿又冷,又停了会,眼见张元奇还是没回来,实在忍不住,便朝其中一家走去。
虽然张元奇千叮万嘱让我别到处跑,但只是讨要一点水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走到一户人家门前,见昏暗灯光从门缝中透出,便鼓起勇气敲门。敲了大概七八下,一直没人回应,我暗骂一声,这里的人都那么不懂人情世故吗。这时,房门突然打开,一个女人站在门后。她的模样,因为夜晚变得模糊不清,白天看起来闪亮的银饰,如今也非常黯淡。
她盯着我看半天,始终没有主动开口。我有些尴尬,只得咳嗽一声,说:“不好意思打扰了,实在太渴,想喝点水。”
那女子又盯了我几秒,然后才点点头,并侧开身子,示意让我进来。我被她的安静,弄的心里七上八下,犹犹豫豫,最后还是一咬牙才敢进去。
这屋子比张元奇的小点,正中摆着一张桌子,旁边还坐着个男人。那男人也是盯着我看,从开门到进屋,半句话都不说。屋子里点着一盏煤油灯,门外野风吹来,油灯忽闪忽闪,加上旁边两人都默不吭声。整个屋子,顿时升起阴森森的味道。我心里忐忑,只得暗骂活见鬼,这到底什么寨子!
开门的女人走到桌子前,倒了碗水递给我。我接过来,感觉那水冰凉刺骨,好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一碗水下肚,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里不由自主想起了个笑话。
说是根据科学验证,寒冷能够让人变得年轻。小明的爷爷今年七十多岁了,一出门,冻的跟孙子一样……
胃里好似装了一大块冰,我眼瞅着桌子上的饭菜,虽然辨认不出是什么,但味道挺香的。然而,看了一会,屋子的男女主人却没有请我入戏的迹象。我更加尴尬,只好道谢离开。
房门再次关上,从头至尾,我没听见两人说话。毫无疑问,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不等我多想,就听见张元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你在干什么?”
这语气有些严肃,我转过头,见他正往这边走,便迎过去解释说:“太渴了,所以来找点水喝。”
张元奇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眉头微皱,说:“不是告诉你不要到处乱走吗,很容易出问题的。”
我被饿了半天,心里一直有火气,若非看他为了帮忙东奔西走半天,早就撒出来了。见张元奇似乎有些生气,我不得不忍住心里的那份不痛快,说:“实在不好意思,太饿了,没忍住……”
张元奇似乎也明白让一个普通人饿那么久,并不是什么有理的事情。他嗯了一声,又重复一句别乱走,这才把我带回屋子。
进屋后,我看到他往地上放了一大堆东西,能闻到各种各样的药材味道。不过,我虽然是医生,却对这种东西没有半点了解。张元奇也没有解释的打算,让我呆在屋子里,然后又出了门。这一次他回来的很快,并且还端着两碗米饭以及几盘素菜。
我也不客气,拿过筷子便狼吞虎咽起来,不等问他这饭菜哪来的,张元奇说:“明天白天我要帮你制作解蛊的药材,你不要再四处走了,免得碰上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我哦了一声,想起屋子里那两人的奇怪表现,问:“你和这的人熟悉吗?怎么感觉他们对人好冷淡啊,刚才我去要水,他们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跟哑巴似的。”
张元奇回答说:“可能真是哑巴呢。”
我抬起头,见他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让人分不清这答案是真是假。
吃完了饭,张元奇将其中一间卧室打开,进去收拾一番,才准我进入。我看到房间里的木床上,铺着被褥,里面干干净净,除了几个空空如也的箩筐,就什么也没有了。就这么点东西,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锁门。
躺在床上,本想看星星解闷,谁知左右一瞅才发现,这房间连个窗户都没有。墙壁封的严严实实,好似一座监牢。
我唉了一声,拿起手机,想给父亲打个电话报平安,可想起他之前看到我要随张元奇来云南时眼里的复杂,又不敢去打了。独自躺在床上,无聊至极仔细回想前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心里的别扭感越来越强烈了。
好像从张元奇来的那天起,我就没遇到什么好事情。先是医院送来中蛊的病人,然后我好心帮忙却被人下蛊。报了仇吧,又得千里迢迢跑来云南解蛊,还得被放血。想一想,之前二三十年的经历,都没这几天离谱。
而其中让我疑惑的事情也有几件,例如老男人被张元奇用蛊毒融了眼睛和舌头前,那一脸迷惑的样子。他说不认识我,意思就是没对我下过蛊?当然,坏人的话,是不能信的。他能对自己的童年好友下毒手,对我又有什么不能?之所以说不认识,更可能是装傻充愣。
另外,张元奇在与蛊有关的事情上,一直表现的非常专业。那他怎么会忘记可以利用毛蛊来寻找下蛊的人?不过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谁能没个忘事的时候?
这些疑惑,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并没有被当成正经事看待。我唯一想弄清楚的是,张元奇说的放血到底怎么放。身为医生,我很清楚没有完善医疗设施的情况下,大量失血会造成何种后果。张元奇当时说的那么有自信,我不好意思细细过问,可事关身家性命,我躺在床上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必须得问清楚。
如此想到了半夜,好不容易才迷糊的快要睡着。耳边,忽然想起细微的呢喃声。那声音如柔软的绒毛,扰的人浑身发痒。我睁开眼睛,察觉声音是从外面传来。可惜屋子连个窗户都没有,也看不出是否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使得我又产生一个疑问,难道屋子里不安窗户,就是为了防止别人偷看?
那些声音很低微,可仔细听的话,又会觉得很宏大。我被扰的睡不着觉,趴在墙板上听了整夜。
呢喃之声,仿若许多人在祈祷,我不由想起九十年代的香港恐怖电影。那里面的剧情,很多时候都会出现苗人在深夜举行各种古怪的仪式。张元奇把我带到这个小寨子里,却从未说过这里的人都在做什么。我很想出去看看,又怕会惹他生气。
如此踌躇了半天,不知何时,声音逐渐消弭。说来也怪,本来毫无困意,可当那声音消失后,又困的眼睛睁不开。
醒来时,发现已经到了中午一点。肚子饿的咕咕叫,我爬起来到外面喊了两嗓子,没有得到张元奇的回应,只见桌子上放着已经凉了的饭菜,还压着一张纸条。
上面的字苍劲有力,龙飞凤舞,一看就是个书法大家。
这纸条应该是张元奇留下的,他说自己要去帮我整理草药,可能傍晚才回来。叮嘱我务必呆在屋子里,不要再到处跑了。
看着纸条,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总感觉自己好似被软禁起来一样。虽然张元奇没有限制我的身体,但他却从心理上,给我建造了一间牢房。
我打开门,温热的阳光照射进来,令人浑身舒坦。借着日光,我也顾不上没刷牙洗脸,三下五除二填饱了肚子。而后,无所事事的我,便只能搬动桌前的板凳,坐在门口晒太阳。
说实话,云南确实是个好地方,相比城市,它有足够多的绿化空间。这里的气息清新而迷人,钻进肺里的味道,都像裹了蜜汁一样香甜。唯一让人不适应的是,寨子里的人太冷漠,令我这个习惯被人嘘寒问暖的城市青年,很是不舒服。
到了下午时分,太阳西落,我探头往寨子进出的位置看,没见张元奇回来的迹象。正准备把椅子搬回去的时候,忽然感觉脖子上麻了一下。下意识挥手拍过去,手掌传来的触觉让我明白,自己拍中了一只虫子。
抓下来看,顿时吓了一跳。那虫子状如蚊子,但个头却比寻常大数倍。尤其是那吸血的口器,如钢针一般,令人心生恐惧。刚才那么大力气拍过去,它却似没受到什么影响,依然在掌中扭动。我被吓的立刻甩手扔开,本以为这蚊子会借机飞走,谁知它在半空一阵晃动,突然坠落下去。
我愕然的看到,从它肚腹中,钻出了许多黑毛。如蜘蛛网一般,将其牢牢捆住。没多久,那成团的黑毛干瘪下去。我迟疑片刻,然后返身进屋拿了双筷子出来,蹲在地上拨弄那东西。
出乎意料的是,黑毛像被火烤过一样,变得异常酥脆。稍微用筷子拨几下,便散了一地灰烬。至于那蚊子,早已无影无踪。我立刻想起张元奇之前说,毛蛊现在藏在我的血液中,那么这只巨大的蚊子浑身长出黑毛,是不是因为吸了我的血?
身体因为想法,不自然的打了个哆嗦,我不敢再去看地上的黑色灰烬,直接用脚驱散,然后转身回屋。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张元奇终于回来。他身上看不出干活的迹象,倒是提着的大布袋里,散发出杂乱的草药味。
我没和张元奇说被蚊子叮咬的事情,哪怕蚊子的个头大到惊人,因为我连蛊都见识过了,对自然界的小型生物,自然就看不上眼。张元奇放下布袋,对我说:“今晚帮你解蛊,没什么问题吧?”
我说:“问题有,这放血究竟怎么个放法?有没有预防措施?万一失血过多怎么办?”
这一连串昨夜就想好的问题,并没有让张元奇有片刻迟疑,他问:“还记得我和你说的血蛊毒吗?”
我点点头,这怎么会忘。张元奇又指着那布袋,说:“里面的草药,一部分是用来驱蛊,另一部分是用来制作血蛊毒。你在失血的同时,蛊毒也会让你的血液不断增加,这样,就可以保证足够的安全。”
这解释浅显易懂,却让我愣了半天。靠血蛊毒强行增加人体造血能力?这玩意靠谱吗?不是说血蛊毒会让人毙命吗。
张元奇说:“古时的养蛊人,在没被驱赶前,有些也曾入朝廷为官,被称作蛊医。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各种蛊毒来治病,而且效果非常好。唐朝太医署中,就有他们的名号。很多东西如果用来害人,那就是毒,用来救人,那就是药。”
他一脸自信,看不出半点虚假。我知道,在关于蛊的事情上,是没资格和他讨论的。用张元奇的话说,毛蛊难缠,所以只能用偏门的法子去解。至于血蛊毒,解起来就容易太多了。
我想了一会,张元奇没有催促,一直站在旁边等待。看那样子,如果我不乐意,他便会撒手不管。思考良久,想起下午那只被毛蛊吃掉的蚊子,我不寒而栗,立刻做出了决定。
张元奇微微点头,让我先去吃饭,他得再做些准备。冰凉的饭菜,以及即将到来的痛苦,让我没有半点食欲。随意扒拉两口,听见外面传来的声响,我放下筷子走出去。
只见张元奇正指挥着一些人帮忙搭台子,坚硬的木头,被他们架构在一起,变成了腾空的平台。随后,又有人把散发着淡淡香味的枝条,放在平台下方。张元奇围绕那一米多高的平台走动,不断将布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摆在上面。
过了不久,他转头,见我站在门口,便招呼过来。我依言走过去,张元奇在布袋中摸索片刻,然后掏出两颗西红柿递给我。我有些发愣,这是干嘛?
张元奇说:“这里面加了东西,要完整吃掉。”
我一听就明白过来,不禁疑惑的问:“干嘛不直接给我蛊毒。”
张元奇的答案很简单,蛊毒干吃的话,味道很怪,几乎没什么人能接受的了。但如果下在食物里,则会让味道变得十分甜美。早在民国前,云南的一些小馆子为了吸引商客,便会在饭菜中添加少量蛊毒。从本质上来说,大麻也可以算其中一种,因此哪怕到了如今,我们依然可以从新闻中看到,有一些饭店还在使用微量大麻增加饭菜香味,提升回头客数量。
我把西红柿接过来,闻了闻,味道很香。反正知道里面加了料,也不管什么干不干净,随手擦两下就往嘴里塞。还别说,这西红柿味道确实不一般,比超市里买到的好吃数倍。一颗下肚,便让我食欲大增,两颗吃下去,更是意犹未尽。
张元奇见我眼睛总往布袋里瞅,有些失笑的摇头,说:“没有了,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哦了一声,不等擦干净嘴边的汁液,便感觉肚子里一阵翻腾。有什么东西,正在肠胃和食道里鼓荡,它们如热流一般窜遍了全身。我忽然觉得鼻子一热,好似有东西流了下来。用手抹了下,见是鲜血,不禁惊叫出声。
张元奇回头看了眼,把布袋里的东西全部撒在平台上,说:“别担心,只是蛊毒起了作用,现在爬上去吧。”
我不敢有任何犹豫,连忙爬上那台子。木台上铺满草药渣,分不清都是什么,只能闻到各种杂乱的味道。有香的,有臭的,有的刺鼻,有的清淡。
张元奇蹲下来点火,看着火焰慢慢升腾后,才对我说:“记住,无论怎么样,都不能从上面下来。否则前功尽弃,你还可能会有危险。”
我能察觉到自己的七窍都在流出大量血液,就连肛门与下体,乃至身体各处都黏糊糊的。在他说话的空档,已经不知有多少血从毛孔中排泄出来。
张元奇让我把上衣脱掉,然后胳膊耷拉在平台边上。我依言去做,然后便感觉手腕猛地一疼。想转头去看,但血泪流出,模糊了视线。那时如果给我一面镜子,可能会把自己都吓个半死。
我看不清眼前的情景,却明白自己的手腕动脉一定被割开了,因为整支右臂的血液,都像被抽动一样,拼命的往外窜,我甚至能听到血液喷洒的“呲呲”声。
血蛊毒强大的造血能力,比张元奇说的还要可怕,动脉被割开,我却没有半点眩晕感。只觉浑身肿胀,有数不尽的液体想从体内拱出来。我很怀疑,自己的血液是否快要被压缩凝成实质。因为下意识用左手去摸自己的身体时,能感觉到一根根如蚯蚓的线条意图钻出皮肤。那是因为血液过多而膨胀的血管,它们布满我的全身,甚至把衣服都撑了起来。
难怪张元奇说,血蛊毒可以让人血管爆裂。我这还是割开动脉放血,依然感觉血管涨的发疼,如果没割的话,恐怕早就炸了。
那时,真恨不得让张元奇把我脖子上的大动脉也割了,这种血管被塞满且胀大数倍的感觉,十分难受。我很怀疑,自己的毛细血管是否早就崩裂了。
平台下堆积的枝条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烧起来那味道简直就像毒烟。只闻一口,我就被熏的大声咳嗽。也不知是声道裂开了,还是本就有大量血液堆积在口中,我就像人型喷泉一样到处咳血。
人家是有钱任性,我他娘的有血任性!
火越烧越旺,已经逐渐能感觉到温热。生平第一次被人放在台子上烤,真感觉自己像剥了皮的羊羔。以前和朋友一块吃烤全羊,还觉得挺有乐趣,现在么……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请大家从我做起,拒吃烤全羊!
一阵灼烤后,我感觉正在逐渐丧失对身体的控制力。无论手脚,甚至眼睛,都无法再动弹。同时,无边的痛楚不断袭来。体内仿佛被无数根铁丝穿透,正有人用力拉扯着它们,血肉被这些东西撕扯。那种感觉,很像古代的酷刑车裂。
我痛的想要大叫,却无法发出声音。
这时候,耳边响起了熟悉又陌生的呢喃之语。我在昨夜,便听过类似的声音,像无数人在低声议论,又像虔诚的信徒在低声祈祷。
这声音给了我很大压力,不是精神上的,而是肉体上。它们如海绵一样把我围裹,身体被挤压的厉害。本来我就因为血蛊毒的原因非常难受,现在更觉得自己遭受双重压力,快要被压扁了。
仅仅是语言,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强大的力量,我想不通,更不愿去想。现在,只希望痛苦能快点结束。
这次驱蛊,比起张元奇帮我压制毛蛊的时候,痛苦稍轻。但这种痛苦,是连绵不断的,让人想呕吐。可吐出来的,全是血。
四周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我想,一定是那些寨子里的人在说话。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忽然间,我感觉自己就像祭台上的贡品,被放着血,还有人祈祷。这是多么熟悉的一幕,港片里经常这么演。
想到这,我心里忽然涌起了恐惧,难道说,我被张元奇骗了?他其实是想拿我来祭祀?可身上的毛蛊又怎么回事?
火越烧越旺,我已经能感觉到皮肉被烤焦的痛楚,但是这痛苦越重,之前被麻痹的手脚,反而就越快恢复过来。等我能够再次痛叫出声识,手臂也可以挥动了。
就在这时,我隐约听到骚乱与惊叫的声音,有什么人正在耳边大叫。我转过头,眼中不再大量流出的鲜血,使得视野变得稍微清楚一些。我看到,一名男子倒在地上到处翻滚。
借着火光,我能看到他正拼命抓挠撕扯自己的衣服。那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黑色的脓包。被用力抓挠,脓包破裂,顿时一堆细小的虫子自血肉中成团的落下来。
我更看到,有一些虫子不知是钻进去还是本就镶嵌在血肉里。它们聚成一团,在那男子身体中蠕动。这一幕,看的我忍不住又吐出来。
张元奇快步走到那男子身边,,随手挤开一个脓包,然后将虫子捻在手里端详。他只看了几秒,便将之甩掉。周围的人,都散开很远,他们淡漠的脸庞,掩不住眼里的吃惊和惊惧。
张元奇转过身,与我对视。我从他眼里看到了愤怒,不解。这很莫名其妙,与我有什么关系?张元奇的眼神很吓人,我总感觉,他随时会冲过来揍人。因此,下意识将视线移开。
担忧中,张元奇没有过来实施暴力手段,只是喊我下来。我起身时,听见浑身都发出清脆的声音。低头看,只见大量血痂如巧克力一般崩碎。
“解了?”我问。
张元奇表情很是阴沉,他微微摇头,表示否定。我心里咯噔一下,顾不得再多说什么,连忙从平台上跳下。下来的时候,不知道踩中了什么,猛然一滑,摔倒在地。
捂着后脑勺起身,这才看清,平台旁歪倒一只木桶。里面红艳艳的,尽是已经干涸的血液。我心里更加吃惊,这里放个木桶干什么?总不可能等着用水去救火吧?无论怎么想,我都觉得那木桶是用来装血。
至于谁的血,答案不言而喻。
我想起了平台上的猜疑,再看看聚拢在周围的人群,心里的恐惧开始无限攀升。难道真如猜测的那般,我是被人当成了祭品?所谓的解蛊,其实就是为了给我放血?
如果真是这样,那从家里离开前,父亲复杂的行为也就刻意解释的通了。说不定,父亲也知道我来这会遭遇什么。但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种种疑惑,在脑海中不断翻滚。这时,张元奇猛地抓住我的手臂。他用力挤压,尚未愈合的伤口,立刻又开始出血。他的力气很大,手掌如铁钳一般,我疼的大叫,下意识就挥拳去打。
张元奇好似早有防备,轻描淡写挡开我的拳头。他的手上,沾了我的血,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搓了两下,然后抬头问我:“我不在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这语气充满愤怒,我本就莫名其妙,又有点把他当坏人,心里憋了很久的怒火,再也忍不住升腾起来,便大声说:“我干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干!倒是你想干什么!”
张元奇看着我,没有立刻出声,他似乎从我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过了十几秒,他回过头,看了眼地上那个已经没了声息的男子。此时,那名男子浑身上下,已经没有半点完好的地方。他的皮肉,被自己活生生扒开,无数的虫子,如蛆一般在血肉中钻进钻出。可以想象,他已经被虫子完全占据了身体,可能连脑浆都被吃空了。
张元奇走过去,将男子的残破尸体,连同覆盖其全身的虫子,统统丢入平台下的火堆。那本已快要燃尽的火焰,如被加了汽油酒精,瞬间升腾五六米高。火焰的爆发,让我心里一沉。
张元奇静静看着那火焰数秒,然后才回过头对我说:“知不知道,你的血中,现在除了毛蛊,还多了蚊蛊的卵。他就是因为碰到你的血,才会被蚊蛊吃掉。”
蚊蛊?我身体里怎么会有蚊蛊?张元奇的表情,证明他的话并非谎言。我愣了愣,猛然想到傍晚时,被毛蛊吃掉的那只大蚊子。我立刻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张元奇听过后,恨恨的跺了下脚,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说:“谁知道那是蛊,我还以为就是只普通的蚊子。”
张元奇没有说话,他盯着我看了会,然后微微侧头看了眼正逐渐熄灭的火堆,面色阴沉的可怕。我有些被吓到了,刚才那名男子死的太过凄惨,不禁问他:“我真的中了蚊蛊?”
张元奇点点头,说:“本来如果只是毛蛊,这一次已经可以解掉,但是蚊蛊的卵也藏在你的血液里,事情变得更麻烦了。想要解蛊,恐怕不太容易。”
我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危险的意思,连忙急声说:“既然都是在血液里,多放点血不就行了吗!”
张元奇摇头,解释说:“蚊蛊不同于毛蛊,它本身就属水,与血液契合。所以,除非把你的血瞬间放干净,否则它依然能找到地方藏身。”
我愣在当场,把血放干净?那不是成干尸了?不用张元奇讲下去,我也明白,想解蚊蛊,绝不能再用放血的法子了。这时,张元奇又说:“另外,蚊蛊现在和毛蛊纠缠在一起,如果单独除去一种,另一只便会立刻借机吞噬你的血肉来成长。”
他紧紧皱眉,看得出,事情确实变得极为复杂。我又急又怕,也顾不上之前的那些猜测,说:“那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张元奇瞪我一眼,说:“急什么,这两种蛊虽然难除,但它们现在互相争斗,你也没太多危险。再说了,刚解过一次蛊,哪怕我想出办法,也不能立刻去做。否则,你的身体会受不住,自行崩溃。”
我呆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完全出乎所料。
与此同时,我想到一个问题,那只蚊子如果是蛊的话,谁放出来的?蛊不是宠物,也不是野兽,按张元奇的说法,没有养蛊人的引导,它们不可能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所以,蚊蛊出现在寨子里,必定是人为!
张元奇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但他并没有要和我探讨这个的打算,只有些烦躁的摆摆手,说:“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回去休息吧,等我想出办法,会告诉你的。”
他这种有些冷漠的态度,与之前有了些许变化。我低头看了眼脚边的木桶,本想问他为什么要接我的血,但环顾四周尚未散去的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敢去问。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张元奇真打算对我做什么,我是毫无反抗之力的。现在我的小命,已经完全掌握在他手里。
很多人都不喜欢被人掌控,但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必须得承认,这是命。可以不信,可以不服,但你仍要这样走下去。
回到房间里后,我直接钻进了那间小卧室。躺在硬梆梆的木板床上,脑海里,尽是解蛊时的痛苦,以及那名死状凄惨的男人。这件事里藏着太多的古怪,让人想不明白,看不清楚。有那么一瞬间,我想从寨子里“逃走”。这里既然是云南,应该可以找到其它的养蛊人,说不定能帮我解蛊。
现在,我已经不再完全相信张元奇,总觉得他把我带来云南,是基于某种特殊目的。
这个猜测毫无理由,只能说是一种直觉。女人喜欢相信自己的直觉,但男人也是一样,因为所谓直觉,其实就是潜意识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做出的本能判断。
但是,如果跑,跑去哪里呢?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大山深处,说不定走半路就遇见豹子毒蛇什么的。
身上残留的血腥味,让人没有半点困意,血蛊毒的效果,似乎还没有完全散去。我仍能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血液比平时流动的更加迅速。这让我的精神,也保持在亢奋状态。于是,一直到天亮,我都没能睡着。
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听见外面传来声响,便走出看。只见张元奇正从一个大布袋里往外掏东西,其中有药草,也有毒蛇蝎子,还有些不知名的果子。张元奇见我出来,立刻扔过来一把小刀,说:“来的正好,放半碗血拿给我。”
我愣了愣,没去捡地上的刀,而是问他:“又要血干什么?”
张元奇的动作停顿,他抬头看我几秒,然后问:“怎么,不想解蛊了?”
这话的意思,应该是你要放弃了吗之类的,但在我耳边,却有些像要挟。或许这是我对张元奇的偏见,但他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看着我。仿佛我不去放血,他就不打算进行下一步了。我们俩安静的对峙十数秒,在此过程中,我从他身上闻到了危险的味道。
不,应该说是血腥味。
昨天晚上,我吐了正常情况下,一辈子都不可能造出的血液。整个身体,更是完全被血气覆盖。因此,对血的感触,可能比正常人强上许多。刚才因为其它东西分散了注意力,现在仔细看着张元奇,我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本能的感觉到,这不是他的血。或许,是因为他的衣服比较干净,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这同样也不是我的血,那么,是谁的呢?昨晚我一夜没睡,清楚知晓,他同样整夜没有回来。这一晚,他去做什么了?
采药?半夜时分,不太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我猜不出答案,但最终的结果,是我妥协了。
命在人家手里,有什么资格反抗?我弯腰将刀拿起来,问清楚哪里有碗,便返身回屋。从堂厅的木柜中找出一只碗,然后拿刀割开自己的手腕。
根据科学研究,人类如果想要自杀,最容易成功的是跳楼,最不容易的是割腕。因为动脉血管很粗,很厚,人在割腕时,本能会阻止自己自残。因此,大部分自杀的人割腕时,很难用上全力。如此一来,想割破动脉并不容易。
我并没有想结束自己生命的想法,但不知为什么,拿刀割开手腕皮肤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更没有半点害怕或者疼痛感。看着血不断流入大碗中,我就像个旁观者一样冷静。
待血已经流满大半碗,我立刻将之端出去。张元奇瞥了一眼,让我放在一边。他正在用锤子砸那些药草和毒物,砰砰砰的声音,一下比一下重。与其说是在配药,更不如说是在发泄。
如我曾见过的那样,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材料混在一起后,然后又拿刀割开自己的手指,滴下几滴血。我一直不明白,张元奇为什么总爱滴自己的血,难道配置蛊毒,人血比较有用?
张元奇当然不会和我解释这个,他将其中一堆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材料,轻轻揪下一角放入碗中。如冷水进了热油锅,碗里的血液顿时沸腾起来。我探头看一眼,见碗中隐约有东西在游动。它们的速度太快,难以看清是什么,只感觉很多。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定是我体内的蚊蛊和毛蛊。
想想血液中混有这么多东西,我忍不住浑身发麻。
没多大会,血液逐渐归于平静。张元奇微微皱眉,将刀子伸进碗里搅动一下。让人惊疑的是,之前不断游动的东西,此刻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以为这是成功了,可看张元奇的表情,反而更像失败?
“不行吗?”我忍不住问。
张元奇摇摇头,他深吸一口气,将刀子从碗中拿出来,说:“想同时驱除两种蛊,实在太难了。最主要它们一个属水,一个属木,在五行中是相生关系。想要除的干净,就必须同时克制这两种属性。这个其实不算太难,难的是,几种属性都混入你的身体,怕是会有大危险。”
我微微一愣,这话的意思,好像在为我着想?我不禁疑惑起来,张元奇到底是为我好,还是想干点别的?
之后,他又不断尝试其它的方法,从最终结果来看,都不如人意。
我看了大概两三个小时,什么也没看懂,同时也对这些失败的过程感到厌倦。之前还觉得蛊术很有趣,现在深受其害,兴致已经彻底被磨灭了。如今,我只想彻底远离蛊术,最好连这段痛苦的记忆都一起忘掉。
我知道,很多人看到这里时,一定会认为我在逃避现实。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们也遭受了同样的痛苦,必定会比当时的我更想逃开。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我从不认为这个本能有什么值得贬低的。
在转身回屋前,张元奇对我说:“这两天我会尽快想出办法,所以你务必要配合我,时间不多了。”
那时我以为他说的是蛊虫发作的时间,可后来才明白,不是这么一回事。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间,我已经在云南呆了三天三夜。原本幻想的旅行,变成了悲催又悲惨的酷刑。这两天里,张元奇没能找出完全满意的方法。他所尝试的法子中,最好的结果,是把毛蛊和蚊蛊都从血液中逼迫到一个固定的地方,然后快刀斩乱麻,该切的切,该扔的扔。这个法子有点像武侠小说中,把毒逼到手指,然后一刀剁下来的意思。
值得庆幸的是,我可以自己选择放弃哪部分肢体,一只手臂,或者某一条腿。
我当然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来云南是为了解蛊,而不是来办残疾证。面对我出乎意料的坚持,张元奇也没有强人所难。这同样是我没想到的事情,而且从他愈发紧皱的眉头来看,这家伙确实因为我的事情犯了难。
如果说躺在木台上被火烤的时候,我曾想过他是个坏人。那么现在,这个疑虑已经大部分被打消。我知道,自己不是做侦探的料,但是,我完全看不出张元奇有要为难我或坑害我的意思。也许,之前的疑虑,仅仅是错误的臆测。
这两天里,我给父亲去了电话,但是没人接。我不知道他是否是因为生气故意不接,又或许,老头子忙着遛鸟下棋没功夫接?可是,每次睡觉的时候,看着手机上父亲的号码,我总是会想到离开前,在马路对面看到的那个男人。
他的眼神太过奇怪,当时张元奇的一顿和一瞥,曾让我心生疑虑。但后来他否认了,我也没当回事。因此,现在我也只能安慰自己,或许真的只是个陌生的路人。
到了第三天早上的时候,我一出门,便发现寨子里很不对劲。那些对人冷漠,从不说半个字的人们,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家家户户房门紧闭,我问张元奇人去哪了,他只摇头,并随意岔开话题。
临到傍晚的时候,张元奇更是拿着一堆材料对我说:“这是最后一次尝试了,如果还不行的话,你只有多等等了。”
我其实已经不太报希望了,便随意嗯了一声。张元奇把材料磨碎,然后再次投入了今天放出的半碗血里。如前几次那样,材料引动血液中的蛊虫吞噬,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这一次的配方,仍然没能在不影响我身体的情况下杀掉蛊虫。
张元奇盯着那碗血看了会,然后摇摇头。他一句话都没说,直接走进屋子里。过了会,又走出来,并拉着我向寨子外行去。
我很是不解的问他:“干什么去?”
张元奇伸手递过来一个背包,说:“没时间继续了,你先回去吧,我要忙些事情。忙完后,再去找你。”
我有些发愣,没想到他会这样把我赶走。张元奇见我愣神,便说:“怎么,没试过瘾?”
我立刻摇头,说:“不是,如果我就这样走了,会不会死在半路?”
张元奇明白我的意思,说:“我不是不负责任,而是真的没时间。你放心,包里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如果感觉身体不舒服就用上一些,可以多支撑一段时间。另外,还给你留了方子,如果我耽误的时间过长,你就按上面写的去配药。虽然那药不能除蛊,但拖个一年半载是没问题的。”
我看出他去意已决,自己也心灰意冷,更不想低声下气的去求他。于是,张元奇带着我穿越大山,回到城镇当中。在我上了火车后,他才说:“包里还有一个小袋子,如果你回去后遇到什么疑惑,可以打开看看。”
我哦了一声,没再理会他,直接钻进人群当中。此时此刻,张元奇在我心里,已经完全变成不负责任的半吊子。没有金刚钻,你就别揽瓷器活。把我弄来云南,不但没解掉毛蛊,还多了个见鬼的蚊蛊。现在没办法了,就把我打发走?我也真是日了Uzi!
还有那什么小袋子用来解疑惑?你丫当自己诸葛亮呢,留锦囊是吗。我可不会按他说的去做,这边坐上座位,那边就打开背包。包里确实放着几个布袋,用手摸摸,似乎是药丸一类的。我没有心情看,更懒得去找什么方法,直接摸出其中一个较小的布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