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小红帽”郑重宣布:
“为了加深大家对人体结构的了解,我已经同卫校联系好,明天的活动课带大家去参观解剖室。”
“江老师,解剖室里的……那些东西,是模型还是真人?”组长高骏小心翼翼道出大家心中的疑团。
“当然是真人,是经过福尔马林处理过的尸体。”
小生物学家们不约而同地“呀”了一声。
“小红帽”笑了笑,温和地说:
“如果哪位同学觉得自己承受不了,可以不去。”
晚上10:20,熄灯铃象往常一样拉响,严学山做完例行的巡查,宿舍里的“卧谈会”开始了。
叶小青幸灾乐祸的声音最先响起:
“未来的林业部部长小姐,听说你们明天要去参观太平间喔。”
“真遗憾,亲爱的包打听,你的消息不正确。”
“是我表哥高骏告诉我的,你封锁消息,不是想偷偷地临阵逃脱吧?”
“高骏……是你表哥?”茉莉十分吃惊,想不到她苦苦寻觅那人的迅息,居然就在身边!
“那当然,如假包换的老表。”
那些妞们不知道茉莉心中的波澜,只顾着为“未来国家林业部部长”面临的难关幸灾乐祸,黑暗中一片“吃吃”的笑声。
茉莉没好气地说:“你们说,解剖室跟太平间是不是一回事?我们要去参观学习的是——解、剖、室!”
那赵春正在为物理测验不及格伤心,听到这里不由鼓起了兴致,起劲地怂恿说:
“参观解剖室,哗,太刺激了。常言道:巾帼不让须眉,是骡子是马拿出来遛遛,姐儿们,是考验你勇气的时候了。”
叶小青打蛇随棍上,又紧追了一句:“部长大人,您不会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吧?”
“我嘛,当然是很想去的,这个机会多难得呀”,茉莉用遗憾的口吻说:“只不过去卫校要踩一个小时的单车,我没车,所以只好不去了。”
她刚说完,就听得“叮当”一声脆响,一个硬物从帐子门缝处飞进来,掉在她枕头边。
只听睡在上铺的齐蓓佳说:“把我的新单车借给你,总可以成行了吧?”
这就是朋友,你的风头盖过她,她就嫉妒你;这就是小女人,关健时候,只管落井下石。茉莉的好胜心被激起来了,她冷笑一声,说:
“有你们这番话垫底,就是十八层地狱我也敢闯啦,何况区区一间解剖室?”
大伙打趣了一番,相继进入了梦乡。茉莉却静静地躺着,在黑暗中睁大双眼。她脑海里翻腾着关于死亡的记忆,它们来自影视和恐怖小说,都是些神秘而可怕的场景。
渐渐地,在沉闷的寂静中,能听出一些细微的声响。秋风吹动窗帘的声音,远处的蛙鸣,一阵均匀的鼾声从赵春的帐子里传出来。这时,远处一只狗叫了起来,叫声滑过夜空引发更远处的犬吠,隐隐约约的,据说狗眼能看到人眼看不到的东西,难不成是什么恐怖的亡灵在活动?
对解剖室的恐怖化成一块大石,压在女孩子的胸口上,茉莉十分难受。这种恐怖如此强烈,甚至超过了跟高骏一起探险的快乐。最后她确信时间已完全停止,地球末日已经开始,这才迷迷糊糊地跌进了一个幽暗纷乱的大网里。
第二天的课一节接一节地上完了,渐渐就到了黄昏。宿舍的桌面上,蓓佳给茉莉打回的晚饭不再冒热气,这时我们的女英雄胜利归来了。
茉莉坐在床上,四周挤满了急切的听众。于是她讲起这次参观的所见所闻。她面色从容,却用了一些吓人的形容词来增强效果。她说刚进解剖室乍见四具干尸时,她几乎要昏倒,许久之后才看清楚,尸体的主人是一对青年男女、一位老人、一位小孩。她们生物小组的人个个都是好样的,大家表现得既镇定又沉着。在教授的指点下,大家认识了人体的每一块骨骼和每一块肌肉,最勇敢的还数咱们的组长高骏,他还和那具睫毛长长的女尸握了一下手呢。
叶小青惊得眉毛都快掉到地上了:
“以后过生日,我再也不让表哥帮我切蛋糕了。”
听众们听罢未来林业部部长的非常体验,心满意足地去上自习了。我们的女英雄记起她的辘辘饥肠,急不可耐地打开桌上的饭盒,然而,只瞧了一眼,她便觉得五脏六腑都痉挛起来:
饭面上是一堆尖椒炒牛肉,那褐色的牛肉在碧绿尖椒的映衬下,呈现出没有生命的质感,跟解剖室里那些死尸的色泽居然,居然十分相似!
茉莉的忍受力终于到了极限。她拿起饭盒跑到盥洗室,“哗”地全倒到装剩饭的大桶里,然后在水龙头下将饭盒洗得干干净净。
她忍着恶心回到宿舍,给自己冲了一杯玫瑰奶茶,喝完后似乎更饿了。她来到楼下的小卖部,本想买块巧克力充饥,可是巧克力的颜色也使她产生了不好的联想,只好放弃这种最喜欢的食品。最后,她来到校门口的小食店,叫老板娘煮了一碗素米粉,吃完后急忙赶去上晚自习。
《金城日报》的齐总编从女儿那里听到薛茉莉的事迹,托蓓佳让她写了一篇《解剖室参观记》,发表在日报的校园版,于是茉莉又一次成了光彩照人的女英雄。严学山和“小红帽”提起茉莉都十分得意,两人都觉得,自己才是驯服这匹野马的伯乐。
在白天,茉莉总是昂首挺胸,神采飞扬,然而到了晚上你若看到她,一定不相信这是同一个薛茉莉。她心慌意乱,辗转难眠。解剖室看到的一幕幕时不时跑进她的梦里,她甚至会在大汗淋漓中惊醒,然后睁着眼睛等待天明。
而且,她还成了素食主义者。
当英雄是要付代价的,叶小青想。
所有人当中只有叶小青看出茉莉的反常,她有些怜悯她。
然而,只过了半个月,叶小青又看到看到薛茉莉同齐蓓佳坐在学校的花坛边,手里捧着装满排骨的饭盒谈笑风生。两个人都是脸蛋通红,眉飞色舞,边说话边有滋有味地大嚼排骨。
她跑过去一打听,几乎气炸了肺。原来《金城日报》邀请两位小才女担任该报校园版的编外记者啦,难怪她们如此兴奋。
“这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叶小青对裙带关系和不正之风痛心疾首。
女孩子就是善变,茉莉不顾“小红帽”的挽留,退出了生物兴趣小组,不再提“林业部长”一词了。她和蓓佳一样,开口闭口说着“本报迅”、“据权威人士透露”,不时在手机上给大伙发些国内国际新闻,她的偶像换成了法拉奇,她的理想是当大名鼎鼎的女记者啦。
你想啊,她若成了名记,写不出《永别了,武器》,也要写本《战地玫瑰》之类,搞不好哈里王子之流都会成她的粉丝呢,界时那个高骏还不是手到擒来?俗话说得好:打铁还须自身硬,风景长宜放眼量,何必留恋生物兴趣小组一时的点头之谊呢。
(五)、中秋之夜
当初建学校的人可能存心让学生们心无旁骛地学习,特意将这所校规严厉的重点高中设在远离市中心的近郊,学校外面便是田野和菜畦,若有不安定分子想闹想疯都找不到市场。
茉莉私下抱怨说:这算什么嘛,简直是到了修道院。
不过,每天在阳光普照之前,在清风拂露之时,边跑步边欣赏着路旁的田野和竹林在霞光中渐渐生动起来,看着草木上的露珠儿在朝霞中变得五光十色,倒也是件惬意的事。
所以,同学们晨跑总会选择校外。
严子云有句口头禅:身体是学习的本钱。他不辞劳苦,凌晨6:00就捧着点名册站在校门口,监督班里同学跑步。
“这老儿的热情比得上搞‘半夜鸡叫’的周扒皮”,叶小青发牢骚。
“错了,周扒皮是偶尔为之,老严是持之以恒;周扒皮是偷偷摸摸,老严是光明正大。”茉莉纠正她。
“严老师这么大年纪,还天天早起看我们跑步,我们要体谅老师的苦心”,蓓佳一席话说得大家都有点惭愧。
就在大家边跑步边欣赏着日出前的天空和田野时,发现天幕上的月亮也一天比一天圆。
中秋节到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只有身临其境,才体会到古人的概括多么简洁多么生动啊。对于刚离开父母的高一新生们来说,这个中秋的意义更是非比寻常。
一大早,严子云就宣布:
今天市内的同学可以回家吃团圆饭,食堂会给留校的同学加菜,晚上八点钟全班同学参加赏月晚会。
叶小青要大家帮她宣传“牛奶精华洗面奶”时,大家就说过要她请吃饭,谁知她一推再推,一副耍赖的样子。今天不知吹了什么风,她慷概地邀请大伙到她家吃晚饭。
宿舍里顿时一片欢腾。
茉莉她们都是喜欢热闹热爱新鲜的少女,谁不想瞧瞧有钱人是怎样过中秋的呢?何况,据说叶小青的老妈是个挺能干的女老板,一个家族企业的女继承人。
好容易熬到第七节课结束,大家急忙换上做客的衣服,重梳了头发,搭着来接叶小青的一辆小汽车出发了。
小青一家住在一个高档小区的里,房子是三层小楼,楼前种着美人蕉和三角梅,房子的地上铺着木地板,厅里悬着大吊灯,处处陈设考究,富丽堂皇。
茉莉的爸爸是工程师,妈妈是美术老师,有一个弟弟,算得上当地的小康之家,但面对这样的排场也有些手足无措。她学着初进荣国府的林黛玉,“不敢多行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自信不致失礼。偏偏这时,她发现短裙下的丝袜开始抽丝了,心中暗暗叫苦。
叶小青的妈妈满面春风地将拘谨扭捏的客人们迎进了客厅。她有着和女儿一样的高佻个子和长眉细目,看上去很是精明能干。她没有看茉莉丝袜上的洞,拂了拂茉莉的头发,亲亲热热地说:“你肯定是薛茉莉,班里最漂亮的女生,错不了”。
茉莉受宠若惊,她正在犹豫是不是该伸出手跟叶阿姨握握,叶阿姨已转向了另一位:“这是赵春,最厚道的孩子。”她还叫出了王丹丹、杨欣桐、舒心这几们宿舍成员的名字,每人都夸奖了几句,客人们立即喜欢上了这位热心肠的阿姨。
叶小青的爸爸挺着个发福的肚子坐在真皮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大家。虽然蓓佳回家吃饭没能到现场,但茉莉事先从她的“路透社”新闻中得知,小青的爸爸是叶家的“上门女婿”,看来这位叶叔叔是个好好先生。
60寸的大彩电前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那是叶小青的外婆。
菜一道一道地摆上来了,是叶家的阿姨工做的,有鸡啊鱼啊什么的,色香味俱全,比食堂的菜好吃一百倍。
叶阿姨问:“听说你们曾经向校长反映,说在食堂的青菜里面,发现了无脊椎动物,不知校长怎样答复?”。
赵春边大嚼红烧鲍鱼,边笑着说:“校长也很幽默,说:这说明食堂的蔬菜农药少,符合绿色标准。”
“可怜的孩子”,叶阿姨边叹息,边给大家碗里夹好吃的。茉莉想起自己的母亲,鼻子酸酸的。
正吃得热闹,电话铃“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叶阿姨拿起听筒,“唔,唔”了几声,脸色大变。只听她冷冷地说:“他答应你们是他的事,我不答应”,说罢摔掉听筒。
叶阿姨转向叶叔叔,愤愤地说:“你的钱多了是不是?一个工仔多发六百块过中秋,你成心要我这家新开的店破产是不是?”
“过节嘛,人家一年到头为你忙,过节给点奖金也是个心意嘛”,叶叔叔小心地说:“那些工仔家里都挺穷,一个个围着我求给点奖金,怎么好意思拒绝人家?”
“怎么那些人不敢来找我?人家就是看你耳朵软,好欺负!你有钱你给,告诉你,我一个钱也没有。”
叶叔叔小心地辩解着,叶阿姨依然不依不挠,叶家老太太也在一边指责叶叔叔不会做生意。终于,“啪”地一声,叶叔叔将筷子往桌上一放,抬脚就走了出去。
叶阿姨铁青着脸,默默地往嘴里扒饭,小青已是眼中含泪。茉莉们都不敢多说话了,大家匆匆忙忙就结束了这场盛宴。
饭后,小青将大家带到了她的房间。她的香闺在三楼,铺着苹果绿的地毯,摆着胡桃木的梳妆台,她还有自己的电脑台、大衣柜、卫生间。客人们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不时发出惊讶的叫声。
面对大家赞叹的目光,小青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其实,尽管小青有许多大家没有的好东西,但是茉莉们已不羡慕小青这种贵族小姐般的生活。德国床具又怎么样,意大利沙发又怎么样,她们明白了一个道理:金钱不一定就能带来幸福。
“笃笃笃”,房门明明半开着,谁却在多此一举地敲门呢?叶小青笑了笑,扬声说:“是表哥吧?我把你想见的人请来了,你说话算数,一定要送我那个施洛华嵌钻发卡喔”。
话末落音,两个气宇轩昂的少年走了进来。前面那位英俊少年却是茉莉的熟人,同她一起在生物兴趣小组做实验的老搭挡。不知怎地,茉莉的心跳突然加速起来。
她正不知该说什么,好在叶小青帮她解了围,她取笑她表哥:“怎么现在才来?差点错过了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