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qq:965874306
引子:那里四季分明 那里五谷丰登
那里有三尺寒冰 也有十年热血
有肆意妄为的刺激人生 也有满是荆棘的遗憾世界
有肝胆相照又一波三折的爱情 也有满目疮痍却又闪闪发光的的往日时光
而你
是这仗势欺人的世界里 最柔软最珍贵的一个存在
就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吧
在我终将 彻底失去你之前
温馨提示:本文采用五个角色的不同视角写就,每次换角色叙说之前都会有【...】这样的提示,希望大家别理解错了意思。
十分感谢点开这篇文章的你,如果喜欢请您多多支持,如果觉得不满也请您多多批评。您的观看就是我的动力,谢谢。
【项东】
汪国真去世的消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四月天里从微博的头条里蹦出来,一时间“天妒英才”成了刷的最多的热门话题。我放下备课的教材,突然想问一下画室里学生谁读过汪国真的诗,可是看着他们对着画板专注而若有所思的小脑袋又放弃了。我拿起手机参与了“汪国真去世”的话题,发了一段话:
在一往深情的日子里
谁能说得清
什么是甜
什么是苦
只知道
确定了就义无反顾
要输就输给追求
要嫁就嫁给幸福
这段节选自汪国真的《嫁给幸福》,估计现在的小孩子们没几个读过的。其实我这种并不文艺的人对这个诗人也没什么感觉,我会信手拈来不过是因为——辛淮喜欢。上大学的时候她总是在课堂上翻读汪国真的诗集,曾经说“要输就输给追求,要嫁就嫁给幸福”这句是汪国真最大的妙笔,这小姑娘。
“滴——”有短信来了,陌生的来自大连的号码。
“项东,我下月结婚,请柬马上就寄去了,希望你能来。”落款是沈伊伊。
操,她也嫁的出去。
从毕业到现在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这期间我辗转到过很多个城市,两年前离婚来到哈尔滨,在这个奉献了四年大学光阴的城市办了个美术培训机构,主要是教高考的艺术生。沈伊伊能找到我的地址和电话应该是废了不少事,玩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想起来结婚,还嫁到了似乎很有情调的大连,更可怕的是还真有男人能接受的了她。
我看着短信摇摇头笑了笑,大连离哈尔滨不远,还真可以去凑凑这个热闹。
时间过得可真快,上一次见沈伊伊还是大学毕业的晚会上。我,辛淮,胖子,我们三个人看着穿戴整齐素面朝天的沈伊伊惊愕的说不出来话,你很难体会你看见一个浓妆艳抹了四年的女人突然清汤挂面地出现在你面前的那种心情,千言万语都凝聚成一句“我操。”不过我没说出来,我不想在辛淮面前讲粗话。
辛淮。
哈尔滨春暖花开了,虽然有些迟,但春天终归是来了。我喜欢这个万物生长的季节,但你不,你说哈尔滨这个城市,还是冬天漂亮一些。
你曾经说一到冬天哈尔滨就变成了一座冰城,若是赶上下雪天,走在中央大街上,就如同穿越到了1898年。
去年的一整个寒假哈尔滨都没有停止过下雪,我常常在学生们都放学的闲暇黄昏,一个人穿过长长的街道,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看着自己哈出的热气,就忍不住感叹时光怎么那么长。
长到我代替你看了好多年的雪。
长到我看着自己日渐苍老的眼睛和不再发青的胡茬依然心静如水。
心静如水。离婚后的这两年,一直守着画室的孩子们,本分教课,生活没什么大波澜。若说起挂念,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的反复忏悔,以及如今来说羞于启齿的想念。
我始终亏欠你,辛淮。
我叫项东,对男孩子来说二十出头的年岁是个招摇浮躁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高考的阴差阳错让我从家乡跑到这冬天鸟都不拉屎的东北,对,一开始我对哈尔滨的冬天恨的咬牙切齿,这不仅是因为每次出门裹的跟傻逼一样还觉得冷,更要从每天都要提溜着肩膀紧着小腿冰上行走真心很磨人说起。
于是我大一的前半学期几乎都是待在宿舍里度过的。学校没什么鸟能耐,国画专业倒真是在国内能排得上名次的。沾专业的光,我们宿舍还是个不错的地方,四人寝,比其他专业拥挤的八人寝不要好太多。大家在暖烘烘的暖气屋里穿着短袖吃冰棍,电脑游戏伺候着隔三岔五一起喝酒吃肉,再无聊就盘起腿来开夜会,吹牛谈天聊女生。
忘了说 ,这是整理过后的第二篇帖子,那一篇名字叫“敬十年一杯酒”换了马甲(因为不喜欢之前那个任萌是个白豆腐的名字…)哈哈,以前支持的亲现在在这个帖里支持吧~come on baby~
沈伊伊是我们聊的最多的一个女生,说她是个女生我都害臊,因为这种小清新的称呼实在不适合她风情万种的熟女路线。当然“害臊”这个词是我后来才说的,在当时,沈伊伊是我和胖子共同的女神。但胖子是一个猥琐的胖子,可以跟在沈伊伊背后盯着她的腰和屁股吞口水,跟他一比我在校园论坛给沈伊伊盖“性感系花”楼这种行为顿时高尚了一个档次。
不管你承不承认,年轻的时候总有一段时间你会对一个你明明不太看得起却又做梦都想得到的人产生欲望延伸的情愫,无可避免而横冲直撞。
正式跟沈伊伊打上交道是在冰雪交融开春的时候,虽然说是开春,但天气还是凉凉的,至少没暖到的露肉的程度。于是上公共课昏昏欲睡的我在看到沈伊伊迈着白花花的大长腿姗姗来迟的时候还是打了个激灵的,但激灵过后我也很不高尚的吞了口口水,我觉得这是我看到的最美的腿了。她气喘吁吁的跟老师解释着迟到的原因,有一束阳光照在她妩媚的长卷发上,这画面真是一种震撼而蠢蠢欲动的美。而更让我震撼和蠢蠢欲动的事发生了,沈伊伊扫视了一圈整个教室,居然径直朝我走来并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但很快我发现我是在瞎激动,因为她非常高冷的没有任何想搭理我的意思。在我好几次试图搭讪都被她不冷不热的回应之后,突然一个小纸条从斜后方飞了过来,展开上面有这样一行字:你让她给你讲讲肚皮舞试试。
果然,沈伊伊朱颜大悦地把肚皮舞从起源发展到传播的知识给我一通讲,她声情并茂的完美侧脸,一张一合的红唇,还有身上的香气都让我觉得无比享受又心跳加速,她是真的美,这种美带着与校园格格不入的诱惑魅力,是让人遐想联翩又不舍得移开眼睛的美。我沉醉在欣赏并意淫沈伊伊的时间里,忘了跟扔纸条的辛淮礼貌的讲声谢谢。
辛淮,胖子的发小,沈伊伊的同班同学,之前跟胖子一起打过几次照面。平面设计系,也弹得一手好钢琴。谈不上多漂亮,是那种一看就是养在深闺的女孩子,肤如凝脂巧笑倩兮,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让人很舒服。很意外她会搭理我这种事情,我以为她应该很不屑,毕竟如今,自己想想当时的自己还是挺嫌弃的。
在当时我完全不敢想,不能想象得到往后的许多年我跟辛淮的生活都紧紧纠葛,我不太愿意回忆那些不好的事情,但若要把过去捋一遍,好像从一开始就绕不开你,那好吧,绕不开就坦然面对好了,好在可以让我先讲一些愉快的东西,让记忆缓冲的慢一些,让那些分崩离析,狼狈不堪都来的慢一些,让我在怀念你的夹缝里再底气十足的把“我爱你”这三个字,再多说几次。
沈伊伊上课之余是一个有工作的人,当然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这是我一次偶然在学校附近的小酒吧发现的。说实话我并不意外,反而更欣喜和激动,因为领舞台上的沈伊伊更加火辣性感,更能带给我眼睛以及心灵上强烈的冲击,我对她无数次的性幻想就更加呼之欲出。我在台下拼命吹口哨,我希望她那那双妩媚荡漾的眼睛能朝我暗送秋波,或者柔软的腰肢可以冲我摆一个无比撩人的姿势,然后我会回馈她更多的呐喊和飞吻。但当时的我忽略了一件事,灯红酒绿下跟我一样盯着她的人太多了,他们的欲望是写在脸上的所以肢体语言更加丰富,我看到几个肥肥的爪子伸到了沈伊伊的大腿上,她欲拒还迎地跟那些爪子暧昧旋转,我顺着肥爪子看过去,是两个油光满面的猥琐大叔,我承认我结结实实的隔应了一下。
这个时候手机突然猛烈的震动起来,掏出来看是胖子,懒得接了。我更关心那两个大叔和沈伊伊的互动,可是当我再看过去的时候沈伊伊正以一个虚弱的姿势往地上倒,她的身体像失去了支撑一样“砰”的一声砸下来。领舞的突然晕倒,舞伴和看客一片哗然,没有人前去扶她一把,有两个客人觉得扫兴便开始破口大骂。我穿过人群冲上舞台,带着一股不知道哪来的同情心和保护欲,抱着沈伊伊跑出酒吧。
哈尔滨春夏交接的季节晚上比较冷,风嗖嗖的吹的浑身凉,我抱紧了怀里的沈伊伊,大步跑向医院。值班医生检查说她贫血严重需要住院一周,办好手续安排好病房已经凌晨了,我筋疲力尽地坐下来看着病床上的沈伊伊,她看起来很虚弱还没有醒来,面色苍白,可是面色苍白也他妈还是个美人。看来今晚要跟这美人共处一室了,其实我想上前抱一下她柔软的身体,抚摸一下我渴望已久的她的皮肤,但我不敢。我很意外我内心有一种羞耻感在告诫我不能趁人之危,即使她不是什么好人。于是我出去病房坐在长椅上,我掏出手机发现它已经没电了,完了,本来还想给胖子回个电话。因为从在酒吧时到抱着沈伊伊跑的路上手机一直在响,看来胖子是真有什么事找我,但是当时我的眼皮已经在打架了,就没想那么多,在长椅上躺下来睡了,想着等明天早上再回去看看吧。
我不知道我错过的是什么,不知道胖子一遍遍的打电话是因为辛淮,不知道因为我的大意让辛淮丢掉了她很看重的钢琴奖项。
胖子黑着脸站在宿舍门口,那扇坚强厚重的防盗门应该像被胖子摧残过,不过依然纹丝不动。唉,也难为他,因为之前这栋宿舍楼发生过大起的盗窃事件,本来的小破木门愣是被换成了坚固的盼盼防盗门。走廊的窗子开着,风把他肥大的黄T恤灌成一个鼓鼓的球,这配上他生气的脸显得有些滑稽。要是放在平时我肯定会嘲笑他,但这会儿,我已经想起来昨天胖子狂打我电话的原因了,所以我更重要的事情是赶紧把宿舍门打开。而且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想揍我一顿,以我们俩体格的差距,揍也得到屋里揍,好歹还有床和被子能掩护一下我。我一边装傻问胖子怎么了一边掏出钥匙,由于是周末,宿舍那两个本地的都回家了,胖子一早陪他的发小辛淮出去了,走的时候叮嘱我出去的时候把钥匙放到门前窗台上的小花盆下面,可是我忘了。其实忘了不要紧,估计真正惹到胖子的是他把我手机打到没电我都没接。
胖子瞪了我一眼然后一把夺过钥匙,拧开门,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看起来没空搭理我。
“哥们儿不是故意的,我是忙着救人去了,你知道哥们儿救了谁吗,沈伊伊沈大美女。”
我试图为自己开脱,“她突然就晕倒了然后哥们儿就抱着她这往医院跑啊,哎呦跟你说听着手机响哥们儿愣是干着急腾不出来手接呀,后来手机就没电了。你说我这记性我也忘了你没钥匙这个事,不过你晚上去哪里睡了———”
“别他妈啰嗦了!”胖子很凶地打断我,拿着一个档案袋跑了出去,不明所以的我也赶紧跟上。
我们在一个很气派的音乐大厅停下来,路上胖子已经狠狠的控诉了因为我而不能进宿舍拿证件会影响辛淮今天比赛的问题。胖子说昨天下午他们就去报名,人特别多,辛淮排队排到傍晚,终于到她的时候却发现没有带钢琴八级证书,更加不巧的是,辛淮的八级证书居然在胖子那放着,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不接电话并且一夜未归宿舍门都开不开也拿不出来。辛淮苦苦哀求比赛的负责人员,好在人家终于同意最迟明天比赛开始前一小时把证件交上来。
听胖子这么一讲我有点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倍感愧疚,哭笑不得的是假如我当时走出酒吧那沈伊伊晕菜了没人管也挺可怜;假如我不走,哎,说什么假如,就是事实上我没走,我耽误了辛淮比赛,我罪该万死,所以辛淮小姑娘,我虔诚的地希望此时此刻还来得及,你能有惊无险地比这场赛,等你比完了我好好给你请罪。
音乐大厅里乌泱泱的拥挤了好多人,都是参赛者的亲朋好友和家长。我们上了二楼,我一眼就看见了你。
你穿了一件雪白的连衣裙,蜷缩着蹲在墙根,头深深的埋在膝盖里,两只细细的手臂环着腿。胖子叫了你一声,你抬起头,脸上挂着两颗小小的,因为焦急和懊恼而流出的泪珠。
【辛淮】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容易伤春悲秋,生活中的不如意总能在你卧榻时被细细咀嚼放大很多倍,但什么叫不如意呢,不如意都是对比出来的,而我自己可以拿来对比的东西有两件:一是年龄大了,青春不再;二是我从前自力更生,现在轮椅是我的腿。
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用力地回想我的青春,我这半生,我想努力记住它们,记住每一个细枝末节,每一个清晨与黄昏,每一只鸟儿和每一缕清风,每一片雪花和每一个冬夜。我想伸出手紧紧拥抱它们,在我剩下的有生之年,可以与它们相拥而眠,与它们惺惺相惜。
今天晚上失眠了,我真想起来到客厅里坐一坐,可是我不能,我的腿像假肢一样没有知觉没有力量。我拧开床头的灯,看着这个屋子,这里的一切都让大飞打扫的一尘不染,连那架很久没动过的钢琴也擦的很亮堂。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还是一双好看的可以弹钢琴的手,这是我感谢岁月的地方,活了半辈子,也只有这双手没有变的太陌生。我突然很想用这双手再去抚摸一下那架钢琴,或许我还可以弹出一首奏鸣曲。我斜探出腰,胳膊肘撑着床努力移动身体,这样的动作连做好几次可以让我坐在床沿上,我想我再一用力就可以坐到地上去,然后慢慢移动到钢琴前的吧。就是可能要再委屈一下我这双废掉的腿摔一次了,这会儿大飞不看着我,我要试试。
是有多久身体没有做过这样剧烈的运动了,床到地面的高度多短暂,却因为摔下来的跳跃感太陌生而显得漫长,所以我一时没忍住的尖叫一定是因为激动和快感而并非疼痛。在我享受这快感的同时大飞闻声进来了,他紧张地抱起我,把我放到床上并按摩我的双腿,轻声问,“淮淮你感觉怎么样,疼吗?”
我笑着看他,“我不疼,而且这种感觉很奇妙,大飞,我喜欢我能自己动的瞬间。”
大飞皱着眉闭了一下眼睛,“对不起淮淮,我…我暂时没有找到可以医治好你的医生,但你要相信,这是暂时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重新站起来,很快,淮淮,这一天会很快。”
他脸上可爱的肉肉因为情绪波动有些抽搐,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变的就是身材了,上学的时候大家都叫他胖子,可是我觉得他不太喜欢这个称呼,所以一直叫他大名陆大飞。我知道他是担心我,觉得有愧与我,并试图用这些他自己都不信的话来安慰我。可是大飞,你干嘛道歉呢,你何罪之有?打我生病这一年来承蒙你的日夜照料,我已经非常感激并且无以为报。我伸出手抚摸他厚实的肩膀,“傻不傻啊,跟我讲什么对不起,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会有奇迹发生的那一天的。”
奇迹。若这世上真的存在奇迹,那我所经历的一切,我的爱情,我所有的付出是否不该是现在这般潦草凄苦的结局?还是说“奇迹”这两个字,如果兑现起来就能让一切峰回路转变的赏心悦目呢?不,就算有奇迹,也只能拯救肉体和一些具象的东西,人生和爱情只有一去不返的份儿。
“大飞,我想弹琴了。”我看着角落里的钢琴,也许我该试着给自己找点事儿做,既然生活不给我为它增添色彩的机会,那增添点动听的声音也是不错的选择。
有多久没有碰过了?七年?十年?记不清楚了,似乎大学毕业以后就没怎么弹过。但毕竟是幼时起就学习的东西,也为它投入了大量精力与金钱,拿过奖,曾经被羡慕也被算计过。想想我的童年和青春都被这东西占据去了一部分,曾经那么努力想要做好并最终做的不错的事情,在走出校园踏进社会之后,还不是说丢就丢下了。钢琴是一门艺术,而艺术只是生活的附庸,当生存都举步维艰还何谈这些锦上添花的东西呢?
“好,明天我们就弹。现在是睡觉时间,你需要睡觉了。”大飞帮我盖上被子,温和地笑,“有什么事叫我,我跟你只有一墙之隔,马上就能过来。”他关上灯走了出去。
我的目光追随着大飞看过去,他连背影都那么平和。我内心万分感激他的善良,在经历了漫长的阔别以后依然顾念小时候的情分,毫无怨言地照顾我这孤独病患之躯。如此弥足珍贵的情至意尽,让我在这炎凉而仗势欺人的世界里可以觉得生活的意义依然有迹可循,让我在站起来看看窗外的能力都没有的绝望里可以有力气去怀念一下过往。
怀念一下过往。睡不着就捋一下过去吧,让我想一想该从哪里说起,回忆乱七八糟的不太好梳理,就从最朝气蓬勃的大学开始吧,但是大学里发生的事有点多,而既然今晚因为钢琴失眠,就从钢琴说起好了。
我大学参加的第一场钢琴比赛是以悲剧告终的,当然这跟我的水平没关系,是我根本就错过了上台的机会。
那时候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叫万晴,跟我一样都热爱钢琴,但我觉得她比我厉害,我只是在画画之余考过了十级,而她就是钢琴专业的。我们因为志同道合而一见如故,又因为机缘巧合租住了同一间公寓。她很温柔的一个人,像个大姐姐一样总是帮助我照顾我,在我早上赖床的时候帮我买早点,来例假了帮我泡红糖水。我信任并且依赖她。
也因了我的信任和依赖,所以万晴一个不情愿就可以让我准备已久的钢琴曲连进赛场的机会都没有,让我的日夜努力变成墙角洒落的眼泪。
那场比赛是音乐学院组织的,冠军可成为俄罗斯顶级钢琴大师的学徒。万晴说这场比赛要是赢了就可能是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她说辛淮我们要加油,两个月的时间我们要把它用成四个月。我记得那两个月我们熬出的黑眼圈和酸痛的手指,我们在筋疲力尽的暗夜里互相拥抱,我以为我们是肝胆相照的战友,在一场声势浩大前赴后继的战争里并肩作战,我甚至在看到万晴坚定而渴望的眼神时真诚地希望她能拿到这个冠军,我会替她高兴。
我前面说过这场比赛是音乐学院组织的,我不知道只有音乐学院的学生可以参加,其他专业的,必须要钢琴过八级以上并出示有效证书。这些万晴都没有告诉我。
那是比赛的前几天,万晴说她在本市的姨妈叫她过去玩两天,她也想去陪陪她,顺便当赛前放松了。她走之前把我们的屋子打扫的特别干净,买足了两天的菜,在我躺在沙发里往嘴里塞零食的时候她已经把简单的菜谱整理出来了。
“你尽量别去外面吃啊,你那个胃可经不起地沟油和辣凉酸的摧残,做菜的步骤呢我都写在便利贴上贴墙上了。好好照顾自己然后到时候好好比赛,我们赛场上见喽。”万晴站在公寓楼下跟我道别,她今天把头发挽了起来,露出白皙昕长的脖颈,配上她阳光一般温暖的笑容,非常赏心悦目。
“知道了,你对我最好了。”我走上前去抱了一下她。有风轻轻吹起我们的头发,碰到脸上脖子上,痒痒的。那天阳光很好,笑容很美,我因为拥有这么照顾我的人而感到无比满足。其实就算是多年以后的现在,我想起来跟万晴相处的细枝末节依然会觉得温暖和感动,我觉得我能有她这个朋友非常幸运,所以我是不是该原谅她对我使过的心机和因此带给我们友谊的伤害呢。
这不难猜,万晴压根就不想我去参加这比赛,所以她走之前拿走了我的十级证。
当然那时候的我是完全想不到的。那场比赛有点意料之外的低调,没有拉横幅也没有大肆宣传。那座高高耸立的音乐大楼像个沉默而气宇轩昂的圣斗士,悄无声息地伫立在这个灰蒙蒙的城市里,肚子里却是千军万马虎视眈眈地盯着闪闪发光的胜者王冠,硝烟四起遍地残骸。陪我去报名的是大飞,大厅里人山人海,我们从中午排到黄昏,最后是一个绑马尾的长得像刘欢的中年男人接待的我。
“把你的个人信息填好。”他面无表情地给我一张表格。看样子他是个艺术家,不过应该跟刘欢不一样,他很严肃。
“身份证、学生证。”程序而机械化的声音。我看着这个许是因为一天重复了几千遍同样话语和动作而显得神情呆滞的考官,忙不迭移地将证件递上。
“你不是我们学院的学生?”他皱了一下眉,“那你有八级或八级以上的证书吗?”
我有点懵,“啊?”
“没有不能报名!下一个———”他明显的不耐烦,朝后面的队伍招手。
那真是个难受的傍晚,我并没有找到我的十级证,就连那个以前顺手放到大飞背包里的八级证没能拿过来,因为大飞很不巧地没有带宿舍钥匙,所以我们俩各在学校和音乐大楼跑了个来回也没有解决问题。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绝望地看着手腕上的时针指向八点,还有半小时就截止报名了,我马上就要与这场比赛失之交臂了,这不应该,不应该就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不是吗,毕竟我努力了那么久。
大厅里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管卫生的阿姨都来清理垃圾了,大飞一圈圈的踱着步,不停地拨打电话,可是他没有打通,他那个有钥匙的室友一直都不接。然后他突然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在灯光的照射下那些四分五裂的金属零件反射出寂静却有力的光,射眼而嘲讽。
我的眼睛被想要流出的眼泪憋的胀痛,我不要这样,我该再尽力争取的不是吗。我跑向正准备收场的老师,“老师我有八级证的我有,我明天早上就给您送来好吗,我真的我不想错过比赛……”
他像是被我的语无伦次吓到了,有些迟疑地看着我。他皱了一下眉,又咂了一下嘴,他短短几秒中的几分犹豫和无奈足以催得情绪亢烈的我眼泪崩溃。
“求您了。”我哽咽着哀求他。
事情的发展有点超出我的预料,比较峰回路转,老师同意了。然后第二天,有一个人要带着曲折的故事情节闪亮登场了,他是项东。
可以说因为他,我失去了最后一次交上证书的机会。
我蹲坐在赛场门口,听着里面念到万晴的名字,她一定是笑着弹出了那首《kiss The Rain》,我突然就没忍住,哭了。正好这个时候大飞和项东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丢脸,哭相被人撞个正着。
大飞看了一眼已然在进行的比赛,惊愕里带着气急败坏和歉疚,他蹲下来,用纸巾擦去我脸上的眼泪,“淮淮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是怪我,辛淮,是因为我的个人原因耽误了你。”项东打断大飞,“为了赔罪,你可以提出任意条件,我一定答应。”
“但是你不能哭了。地上凉,你快起来。”他走过来,向我伸出手。
【项东】
索菲亚教堂是哈尔滨一个标志性建筑,是远东地区最大的东正教堂。古希腊优美典雅的柱式,古罗马规模宏大的穹隆,用清水红砖砌成的墙体,中央主体建筑上又冠以俄罗斯建筑标志的巨大洋葱头穹顶,四翼建有大小不同的帐篷顶。带了太多古老的历史与文化的印迹,它就以这样骄傲而淡定的姿势年复一年地矗立在这里,看过太多故事和沧桑,关于这城市,关于这里的人。
时至今日,索菲亚教堂每天都会迎来许多的游客,他们在教堂前面拍照,脸上写满欣喜。我记起自己初来哈尔滨,第一眼看到这个出色的艺术品时也是无法抑制地兴奋起来,站在那搔首弄姿地拍很多照片。后来那些奇形怪状的照片被辛淮看到,她笑的差点把手机抖掉。
然而一件东西,你与它共处的时间越久,对彼此而言就越没有存在感。想来如今我已然到了路过都不看一眼索菲亚的地步,它在我心里由最初的惊艳和感动变成了——一座建筑物而已,即使它美丽而特别,即使它承载着太多故事,它也只不过是一座跟自己关系不大的建筑物而已,这么多年都没变,以后也不可能变。
我想这些的时候,开车正好经过索菲亚。人来人往,有鸽子在飞翔,有一个小伙子在教堂中间手捧鲜花对面前的女朋友单膝下跪,姿势虔诚。女孩感动的掩面而泣,又忙不迭疑地一手接过玫瑰,一手交给他,让戒指套上自己的中指。他们起身相拥,喷泉这时候愉快而应景地喷起来,把他们环在中间,犹如一圈带着光环的堡垒,歌颂并保护着他们的爱情。这是一场蓄意制造的浪漫,带着用心和真诚,以及对未来两个人一起面对生活的信念,如此果敢和坚定地盛开在蓝天之下,这样令人感动侧目。
我把车停在路边,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们。想起自己短暂的婚姻,不知是因为一起过日子的人不对才导致生活不顺,还是因为生活不顺才让原本平静的两个人变的越发面目可憎起来。所谓生活不顺,其中因素又是那样琐碎和繁多。我的前妻安娜,刚开始还算是一个贤惠而温顺的女人,很持家。只是后来变的歇斯底里。其实先不谈爱情,我作为一个男人,让一段婚姻走到不能挽回的失败地步,我的责任太大。我对安娜心存愧疚,于是离婚时把房子和所有财产都给了她,只开走了一辆雪佛兰。终究还是没有多少感情的婚姻躯壳,各取所需地搭伴过日子,想来走到这一步也在所难免,做些补偿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我还记得跟安娜从民政局出来分道扬镳的时候,自己如同一个终于探出头呼吸的溺水者,一个终于被松绑的犯人,心里油然生出一种轻松感和满足感。
然后,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我回到哈尔滨市。
车里放着李宗盛的《山丘》,“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喋喋不休,时不予我的哀愁,还未如愿见着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丢……"思绪被拉了回来,教堂前的那对年轻人已经离去了,人群散了。我笑着摇摇头,发动油门,把车开到今天的目的地——市重点高中。
这所坐落在松花江畔的学校,大门紧闭,孩子们还没有放学。我拨通了招生办主任的电话,这三顾茅庐的,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把合作谈下来。
我把车落了锁。学校大门的大理石柱子挺亮,都可以让我对着它整理自己的西装领带。走进校园,正中央的道路两旁种了两排冒出新芽的柳树,高大而又有些历史感的教学楼骄傲地矗立道路尽头,它不知道它其实并不是那么雄伟帅气,它的墙皮甚至都脱落的如同世界地图。可是它依然非常有资格有优越感,因为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孩子为了走进来挤破了头,成千上万孩子的父母为了让孩子进来用尽旁门左道。这就是“重点学校”的特色,没办法,中国就是这样,中国的教育和家长也都是这个德行。
我想起了我的大学,那所学校在本地也是重点,也非常老旧。很奇怪,在这个城市,好像被赋予了“重点”的学校都有一种沧桑的破落感,不知道是不是在用岁月的痕迹来证明它们有资格和资质被称之为“重点”。
当然我上大学的时候不这样想,我们那时候管学校“旧”叫“穷”,对,没钱重建,没钱装修。当八楼漏雨厕所不通的时候,只能敲敲打打再凑合着用,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只是那时候,日子像水一样是清澈和透明的,又热气腾腾。每天什么都不想,有吃有喝有玩,过着必修课选逃、选修课必逃,考试前报佛脚的日子。这样的生活安逸却又空虚,我是说,如果没有辛淮他们的话。
好像一阵龙卷风,把我,辛淮,胖子,沈伊伊,姜岩的生活,乱七八糟的,一股脑地搅在了一起。
很多年了,其实许多细枝末节已经被时间冲刷的差不多了,若不用力回想,还真的记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又为什么结束了,契机和导火索是什么。
但也许在那个年纪,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契机,只需要情绪。
2005年6月3日,感觉来得很突然,我想当我看见辛淮像一只无助的小鹿一样在角落哭泣的那一刻,我爱上了她。我向她伸出手,扶她从地上起来,帮她擦干眼泪,带她去吃韩国料理。整个过程像被打了柔光,我讶于自己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如此温柔和小心翼翼,连说话声音都不忍心放大。
她就坐在我的对面,低着头一声不吭。我知道她的内心必然是崩溃的,但她的沉默没有一丝可以容我安慰的缝隙,当然,在这种时刻,语言是多么苍白无力的东西。
“淮淮,来,你的拌饭。”胖子从服务员的餐托里接过石锅,端到辛淮面前。以前一直觉得胖子很猥琐,尤其在看女孩子的时候,那眼神流出的油都快能炒菜了。这会儿倒装的人五人六了。
辛淮抬起头,看了一眼石锅拌饭,对着我和胖子笑了一下,“不如我们喝酒吧,炸鸡配啤酒,不醉不休。”
好孩子,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不醉不休是吧,心里憋屈要找到地方发泄的,酒这玩意儿不能老喝但作为发泄的介质还是不错的。喝醉了就心里就好过一点,再不行就大哭一场,就算你要大街上撒酒疯我也奉陪到底。
“没问题,不醉不休,这顿我请了。”我回应她。
店里人不少,但服务员还是很快把菜上了,效率不错,这也是我们以前和现在包括未来都相当喜欢它的原因之一。这家料理店是少有的提供哈尔滨啤酒的韩食店,刚开始觉得很奇葩,后来来多了,发现很多人吃饭时都会点上两罐哈啤,销量相当不错,也就慢慢的成了一种特色。坐标学校后两道街的一个小区大门对面,人流量很大,客源一般都是小区住户和我们学校学生。那个小区名叫“丁香湾”,小区里种满了丁香花,一到春天,香臭香臭的丁香味能从小区飘到料理店。现在已经进入六月了,很奇怪,刚进店之前我好像又闻见了丁香味,不知道是不是今年的丁香花很贪玩在这儿逗留的有点久。
我开了三罐啤酒,拿起一罐递给辛淮,“来吧小朋友,放开喝。”
她拿起来闭着眼灌了两口,眉头微皱,看来是不喜欢啤酒的味道,看吧,好孩子,这种略显颓废的发泄方式并不太适合你。但是,但是在我以为她会把酒放下的时候,她的喉咙却吞咽的越来越快,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第二罐快完的时候,黄色的液体从她的嘴角淌下来,透明晶莹的哈啤质地,一直流到她白色的连衣裙上,迅速的晕开。我有点不想让她喝了,我看她这样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看到的她的样子。于是我站起身来想劝住她,但几乎同时跟我起身的大飞已经抢先伸出手,“淮淮别喝了,你说你本来就一不会喝酒的人你干啥逞这强呢,听话,松手,不能喝了。”辛淮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在两人的拉扯下啤酒一不小心飞了出去,对,易拉罐以一个并不优美的弧度砸在了隔壁饭桌上,我想当时我们的表情都足够丰富,在被砸那个男孩子看过来的时候。
我们的故事要进一个新角色了,没错,就是这个不幸中啤酒招的倒霉鬼——姜岩。
那罐还剩一点的酒砸到桌子上溅了姜岩一脸,他的五官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整个皱起来,其实我非常想笑,但是我想我应该憋回去,于是我在他几乎喷火的双眼看过来的那一瞬间抄起一盒抽纸走到他跟前去,“哎呀哥们,真是太太太太不好意思了,小孩子小打小闹的没掌握好哈,来来来,快先擦一下,或者我陪你去洗把脸———”说着一只手抽出纸一只手指向洗手间。
姜岩很傲娇地看了我一眼,甩手就一个人跑洗手间了,他跑路那个姿势真是娘的层层递进啊,把我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笑又给憋了回来。然后我看见你,辛淮,你怯生生地走了过来,低头小心地擦着洒在饭桌上的酒水,乖孩子,你一定是觉得很抱歉吧,我似乎能透过你单薄的身影看出你的难过和懊恼,你蒙上泪水的双眼,亮亮的,脆脆的。你不知道你就像一颗娇弱的珍珠,总是那么容易让人心疼。
姜岩一边摆弄着发型一边从洗手间走出来,说实话,我不太理解像姜岩这种娘炮为什么会留山鸡头的发型,当然他接下来的举动也让我们不太理解。按理说女孩子不小心惹点小麻烦,男人是不太该摆脸子的。但姜岩一出来就对辛淮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哎呀干什么啦,一个姑娘家能不能矜持一点啊,真是倒霉死掉了吃个饭居然被洒一脸水。你还在那擦什么桌子啊,别擦了,烦不烦啊——”
嘿,多大点事啊,这家伙看着阴柔脾气倒挺烈,我吹了口气,眯着眼睛看他,“哥们儿,差不多的了哈,别跟一小姑娘过不去,人家也不是故意的。”说完一把拽过辛淮,回到我们的座位上。
姜岩和我们都并没有结束这顿晚餐,服务生又给他上了酒,很奇怪,他居然一个人在这喝了两个小时。而我们,辛淮已经醉了,两只手托着脸摇摇晃晃,胖子和我也都微醺,料理店温柔的灯光打在我们泛红的脸上,朦胧又火热,墙上的挂钟指向了14:00,店里生意火,位子少,已经有顾客在那站着候席了,我想我们该撤了,怪不好意思的,一顿饭吃了快仨小时。我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起身到吧台买了单,这时胖子搀扶着辛淮走过来,她很瘦,此时的头发有些散乱,两攥滑到脸颊上隐约遮住面容,真美,是一种清新婉约、惹人怜爱的美。
天有不测风云,所谓“不测”的意思是:刚才还晴空万里的朗朗乾坤,可能下一秒就大雨倾盆。我们刚走到门口,那雨瞬时就下来了,我一点也不夸张,哗啦啦的雨点子往地上砸。这时后面传来了一个略带娘气的声音:“哥们儿——,我这有伞——”
【陆大飞】
嘿,终于轮到我了。我是项东嘴里的“胖子”,被这么叫了这么多年,真的就越来越符合胖子的特征了,比如“懒”。往事太多,也因为年岁久远而逐渐模糊,我懒得像项东和辛淮那样从开头捋,那就接着他们往下说吧。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辛淮因为比赛失利喝的酩酊大醉,在我们要回学校的时候天却下起了大雨,是姜岩救的急。姜岩跟饭店老板很熟,好家伙,帮我们借来两把雨伞,一把彩虹条的,一把柠檬黄的,嘿,小清新呀。可是我转念一想,这么大雨,拿着伞在路边打车一时半会估计也打不着,辛淮又醉成这个样子,还不如在店里等会,雨停了再走。
“我说,这小姑娘喝成这样,要不你们带她到我家先休息一下,顺便躲躲雨”姜岩又放下了给我们递伞的手,用下巴指了指辛淮。“我家就在“丁香湾”,大门进去一号楼就是。”
好小子,你这话算说到我心坎上了。“如果你方便的话,这当然可以。”我笑着接话,刚才打翻酒的事觉得姜岩挺事儿的,没想到也是个热心肠,我就说嘛,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一点。
姜岩把那个大点的彩虹条雨伞给我和辛淮,小的柠檬黄给了项东,然后像个英勇的指挥官一样冲进了雨里,我想那绝对是我看见的姜岩最帅最男人的一次了,起码是对我们而言。
我一手撑着伞,一手撑着辛淮,我真的是“撑”着她,她踉踉跄跄的几乎不能走,白色的浅口鞋跳舞似的点着路面上的水,飞溅出急促的水花。其实我很想让项东那个混球给我和辛淮撑伞,然后我能腾出手把辛淮抱起来。嘿,也真逗,那天我真是想啥来啥,项东这时转过身冲我喊“胖子!你看辛淮难受的,你把她抱起来,我来打伞!”
彩虹条毕竟没那么大,项东几乎整个人都是在雨里的。雨打湿了姜岩和项东,也打落了小区里最后一波苟延残喘的丁香花,我想我们奔跑的画面一定是张很好的摄影或者油画作品,倘若能被聚焦定格,定能经久不衰。
姜岩家很有钱。这是我进他家时的感慨。一号楼的一到四层,加起来足足六百平米,全是他家的。一楼餐饮二楼棋牌室三楼电影放映厅,气派的欧式家装,连每一个楼梯拐角都挂一副应情应景的西洋油画,一条龙服务的私人会所,贵气却不失优雅。姜岩带我们上了四楼,是他自己住的两居室。
“快进来吧,先把小姑娘扶进里边的卧室休息,我给你们放上水,一会冲个热水澡,不然会感冒。”姜岩气喘吁吁,我也气喘吁吁,姜岩是器官在喘,我是全身的肉在喘。
我把辛淮抱到床上,环视了一圈卧室,发现开着门的衣柜里零散挂着女人的裙子和丝袜,甚至有一件半悬在柜棱上奶罩。床头柜上被打翻的化妆品瓶子。地上被踢飞的拖鞋和一张被撕成两半的照片。我弯腰拾起那两半照片,一半是姜岩,一半是个长着桃花眼的漂亮姑娘。想来姜岩在楼下喝酒也该是为了这个姑娘,姑娘肯定是嫌弃他太娘炮要与他分手,两人吵架鸡飞狗跳撕了照片,姑娘一气之下收拾两件衣服摔门而去,留下一地狼藉和黯然伤神的姜岩独自去买醉。哈哈。不过这有什么,有钱还怕没女人么。
然而我的推测是错误的。那天我们三个冲过澡之后没事干就坐一起聊天,凑巧三个自来熟相见恨晚,你一句我一句的啥都聊出来了。姜岩确实不缺女人,问题是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姜岩他妈喜欢玩麻将,照片上那个姑娘啊就是他妈牌友的女儿,叫顾天白,喜欢姜岩或者姜岩的钱很久了,因为长得漂亮嘴巴又甜深得姜岩他妈欢心,于是姜岩他妈就有意无意撮合他俩,姜岩是不可能来电了,但也没赤裸裸地拒绝,毕竟性取向这个事他不想让他妈知道。可是呢,这个顾天白居然在几天前一个早上提着行李箱敲开了他家大门,美名其曰姜岩妈妈最近出差怕姜岩一个人太孤单,要她过来陪陪姜岩,得意洋洋地住进了副卧。昨天晚上姜岩出去玩回来晚了,回来就看见沙发上穿着情趣内衣朝他搔首弄姿的顾天白,这姑娘真是急不可耐了,冲上去抱住他就开始亲,姜岩急了,一把推开她并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姑娘膛目结舌,万万没想到啊,气急败坏地跑到卧室收拾行李,估计看见以前自己视为珍宝的两人合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咔嚓就撕了。顾天白当晚就离开了姜岩的房子,刚松了一口气偷笑的姜岩却在第二天一大早就接到了他妈的电话。
一个在外奔波的女人,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财富和生活,本以为儿子大了自己也快可以停下休息了,想着给儿子挑个好姑娘成家,过两年说不定就能抱上孙子,自己也可以颐养天年了。可是顾天白的一个电话几乎碾碎了你的所有打算,那种打击前所未有,犹如洪水猛兽般杀害力巨大,你发现你根本就不认识你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为他做的一切打算如今看来都异常可笑,你颜面全无,因为导致这一切的那个原因连你自己都羞于启齿,你又惶恐不安,因为那个原因是你最意想不到而又可能根本无力改变的事实。你心痛又迟疑,一夜未眠地看着天黑又天明,终于在第二天清晨按下了手机的呼叫键。你听见电话那头熟悉的、儿子的声音,鼻子一酸,一句话还没说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而你的儿子姜岩,他从未向身边的人隐瞒过自己的性取向,除了你。他知道这种事一定不会被你理解和接受,更不忍看你因为这个伤心欲绝,他算准了顾天白一定会把这个告诉你,只是你的电话比他想的慢了一整晚。他听着你在电话里哭,声声锥心,他就也哭,哭着说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沉重的打击让你的心情从悲痛渐渐变成尴尬。那个电话之后你关掉了手机,取消了上午的会议,打算回家,可是看着机场行色匆匆的旅客,你忽然觉得自己此时就算回家也不知道面对儿子能说些什么,而这些,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在外地是一个人难过,回家却是两个人尴尬。于是你又回到酒店,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开始泡澡,你还是不愿意相信,你闭上眼睛,逼自己进入梦乡。
而姜岩,在你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那通电话挂断之后又拨过去无数次,每次都是关机,他懊悔又自责,心情变的恼怒烦躁,于是下楼到那家习惯性去的料理店买醉。说来也巧,正好就遇见了同样买醉的我们。别人买醉都去酒吧,我们却去料理店,又因为酒不打不相识,嘿,生活怎么那么像电视剧呢。
我们三个人聊了很长时间,辛淮睡了很长时间。外面雨停了,天却也快黑了,项东提议大家一起吃个饭我们再回学校。“去哪吃呢?不如就在家里做着吃吧。”姜岩眼睛一亮。我向厨房的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这里边能有做饭的材料吗?这时辛淮正好出来,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着我们仨,项东看着她笑了笑,“呦,辛淮同学醒了,你来说,想去哪吃。”
“我们这是在哪呀?”辛淮扫视着屋子。
“来来,先过来坐”项东招手示意她过来,“我们啊是在这位姜岩兄台的豪宅,喏,就是他,在饭店那个。”项东用下巴指了指姜岩。
辛淮好像明白怎么回事了,一脸豁然开朗的表情看向姜岩,“是你呀,我喝多了,但我依稀记得是下大雨了我们没法回去,然后是你热心帮忙让我们到你家的,谢谢你啊。”
看来这酒喝的还是值当的,辛淮看样子心情该是已经好转了。姜岩也是,抿着嘴笑,“不用谢,我还想给你道歉呢,不好意思啊小美女,在料理店对你态度凶了点。”
“看你俩这一唱一和的,行,我们也是不打不相识嘛,以后大家就都是好朋友了,有事就吱声。”我想我说话的风格真的跟我的外形太一致了,粗实,豪气,像个东北汉子,哈哈。
“大飞哥说得对,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这样吧,今天我们就一起在我家好好玩一下,先去一楼做饭吃,吃完唱K,想玩牌看电影就上二楼三楼,我家这些东西啊,今天随便用!”看,其实豪气跟体型没关系,主要还得有豪气的资本。
那天我们一直玩到晚上十点多,不得不说,这里真的很棒,一条龙服务太过瘾了。姜岩说要不就在楼上住一晚得了,我说不行,我们学校晚上还查寝,我跟项东倒也没什么,辛淮是女生,旷寝被通报不好。然后姜岩就开着他那辆大宝马把我们送回了学校,他开的很快,风驰电掣的,不知道把被雨打落的丁香花碾的有多碎。
我坐在副驾驶,辛淮和项东在后面,我在后视镜里看见辛淮把头靠在项东的肩膀上,头发半掩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岩】
曼谷到上海的飞机还有一小时就起飞了,我站在候机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飞机排列有序的机场,是大而荒凉的一片地域,放眼望去只能看见城市缩成一个点的影子。这是与家乡阔别了三年之后的首次回国,怀着无法言喻的欣喜和激动,却又有一丝丝的寂寥,因为没有人知道我此次的行程,到了上海大抵也是自己。
这四月正是曼谷最炎热的季节,而上海应该还是人间四月天。飞机上坐我邻座的是对抱着婴儿的年轻泰国夫妇,孩子时不时在哭,女人皱着眉哄。我其实想休息,想睡一觉,平时工作太忙,于是在路上的一切时间对我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补觉时间,几次迷迷糊糊要睡着都会被这个孩子毫无预兆的啼哭吵醒,泰国男人抱歉地双手合十,低头前倾;“KOO-TOOT......(对不起......)我笑了笑,“MAI BPEN RAI。(没关系)”然后从包里拿出耳机塞进耳朵,轻音乐催眠,我很快就睡着了。
飞机上广播响起,提示飞机将要降落。我看向窗外,已经隐约可见的城市的轮廓,是故国亲切的模样。一种几乎热泪盈眶的巨大的感动油然升起,我来了,我回来了。
回到我在上海的房子,打开门看见一如往前的家居设备,这里借给项东和辛淮住了一年多,后来大家彼此分开,我去了曼谷,这房子也就一直闲置着,原封不动。我打开灯,环视着整个屋子,我看着那套项东坐过的沙发,那台项东玩过的音响,那盏项东从夜市淘来的小台灯,它们都还在,就这样毫无声息地存在着。寂静之间,我突然感觉这些年的千山万水,在此刻跟随记忆翻山越岭而来,就这样无法躲避无法更改地置于眼前。
其实我何曾忘记过你,项东。
我当然明白即使没有所谓世俗捆绑,你的所爱也不会是我。但我曾经努力,曾经坦诚,也曾经隐忍和崩溃,曾经爱多热烈鲜明。时间是不动声色的搅拌机,柔和地把主食甜点和残渣,甚至鱼馁肉败都一股脑搅在一起,过程丑陋,但搅碎了就搅碎了,哪还有那么多清晰经络和黑白分明。
所以啊,人有时候不认命不行。记得这是我妈在世时常说的一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果可以,我想再次遇见你,能再提壶老酒与你把酒言欢,我们不谈过往,不谈得失,像旧时候,像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