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强暴了人生(一些人的悲欢离合,爱恨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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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我怎么说怨我呢,真是我一步一步儿走出来的。从出徒挣钱到跟你结婚的前三年,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时候!”李茂一抹安详满足的笑容,目光温情脉脉地看向未知的方向——仿佛看到了昔日的幸福生活,“可能就是太好了吧,过着过着就找不着北了。就觉着上班儿没意思,又累,还挣不着几个钱儿,看人天天啥事儿不干,可哪蹓跶,吃喝玩儿,打麻将的,多潇洒,真羡慕啊!动不动儿就搁心里边儿寻思,自己啥前儿也能过上这样儿生活呢。

  “最早有病回家呆着,那阵儿心里还有点儿乐呢,想着这回不用干活儿了,可得好好搁家歇歇,后尾儿你出去了,我就更美了!等你在外边儿吃开了,我才觉出来不得劲儿,跟你闹了几回,又出去干了几天儿活儿。那前儿实际已经在家呆习惯了,不能干啥了,一想上班儿就脑袋疼,肾炎一犯赶紧借引子下来了。也不置气了,整个儿就靠你了,你在外边儿怎么的我都不管,只要我有吃有喝儿的就行啦。其实那时候自己搁儿心里就明镜儿的了,我压根儿配不上你,能娶着你就是捡了大便宜了,你说啥干啥都随便儿,只要不把我蹬了就行。我那时候就死了——活着的理想愿望啥的没了,想奋斗的心没有了,实际上就是死了。现在回头看看,我的错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我有今天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造成的,我后悔也就是后悔这个。这些天没事了我就寻思,我要是不回家呆着,一直搁外边儿干着,现在能是什么样儿。我肯定不能得这病,早期肾炎得的时候就治过来了;这天天搁家呆着迷迷瞪瞪的,也不知道哪难受,再者也不好意思说,天天呆着还有病,这话都用不着别人说,自己就先跟自己说了。我要一直干着现在可能都有自己的店儿了,你这么能干,指定能红火!说不定车都有了!咱俩天天在一块儿,上班儿,下班儿,开车接孩子。我带着你们娘俩出去玩儿,多好!我到现在才明白,什么享受啊,清闲啊,都是虚的,不是成全人的,是糟践人的,不管到了什么地步,都得实干,干了才有价值,才有尊重,才有佩服,才能觉着自己了不起,至于干多大,有没有能耐那都不是主要的;人一光想着玩儿,想着靠别人,那就算完了,就是不死也是废人了,没人拿你当回事儿!”说这些李茂不再望着虚无的空间,而是定定地望着对面的孙红,因为她是他畅想里的女主角。嘴角仍有丝缕浅淡的惨笑,就像是即将处极刑的犯人与妻子诀别,一面悔不当初,一面强作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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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红的心疼疼得沉了底,反而没那么多眼泪了,似乎是从李茂身上承接了一部分绝望,低头看着双手正摆弄的已经拭泪拭成皱纸团地纸巾,抽噎着说:“要真能那样儿那还说啥,”一声长叹,“——现在说那些还有什么用……”

  “嗯,不说了,”李茂紧紧抿着嘴,松散地点头,笑容刻板,在僵硬的脸上几乎分辨不出,眼睛比才刚红了,一滴泪缀在左眼眼角,流光在泪水里晃动,时刻都能滑落脸颊,“说点有用的吧——”李茂长出一口气。

  “咱俩哪天把手续办了去?”李茂问。是孙红最熟悉的语态,规规矩矩地提议,要怎么做全凭回答。

  孙红不语,只摇摇头。

  “啊?”李茂低声问。摇头表达的意思很明确了,他却装憨,故意追问。

  “不!”孙红重复摇头的动作,“就这么地吧,这一辈子我都是你媳妇儿……”

  孙红的话并不值得感动,李茂却颇感安慰地笑笑,仿佛在说:“有你这句话,今生足矣!”

  “孩子就搁你们家吧,也不用带来给我看了,我现在这样儿,让孩子看着也不好。有你这么个妈带着我放心,我这爸有没有就那么回事儿!我有那天了都别告诉他,赶紧把我忘了吧。你还该干什么干你的,别隔三差五儿地往回跑,分了就是分了,那么地让人看着倒不好。你就常打听着点儿这边儿,知道我没了过来把我后事料理了就算咱俩夫妻一场地情分了……”为了不至于让均匀流出的眼泪哽咽了,李茂有意减慢了语速,嘶哑了声音,边泣边说。但说到这卡住了,“吭”一声再也说不出话,肩头剧烈地颤抖起来。
  孙红捂着脸呜呜地哭,心里想着:“怎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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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得求你件事儿,”李茂未停,像是时间紧张,不尽快说就有来不及的可能。“我妈就我这么个依靠,我想把这房子给她,这么地就是没我了他还有个地方住也算是个依靠了。她好赖的也是我妈,不管你拿不拿她当老婆婆,也在一堆儿过了这么些年,以后没我了,他要是真有个什么过不去的,你要能帮上的话帮一把——就当替我办的行不?我没别的,就这一个事儿,算是我遗愿吧——”

  “哎呀你可别说这话——剐我心一样儿!”孙红皱眉,打断了李茂。

  “行,不说了——也说完了!”李茂笑笑,眼泪还躺着,像是下了一天雨,在即将落日时分突然云层闪开,散出的几道残阳。

  沉默了一会,孙红问了些喝不喝奶吃不吃饭的寒暄,李茂一一否定。他想抱抱妻子,却觉得不妥撂下了——对于性,当下的他已是无心了,那么只是抱着,未免太故意做作,太干巴巴的了。于是只牵过了孙红的手,深情地凝望,反复地爱抚,仿佛她的手是件珍宝,是属于他的,但是就要失去了。

  又过去了二三十分钟,沉默是大部分,偶尔穿插几句可有可无的话,李茂察觉出气氛已逐渐趋于僵死,孙红作为一个对他有责任的人而硬着头皮留在这,为的是满足他的临终遗愿。

  “你还有事儿呢,忙去吧,别光搁这耗着了。”李茂说。没他这个台阶孙红没法出门,换句话说,用他的台阶才出门,李茂应该感到欣慰了。

  孙红没谦让,直接说了改天再来的话,李茂多多少少失望了。送到门口,李茂紧紧盯着孙红的脸,盼着遇到一个深情相对,就把她死死拽住大哭一场,而她只短短地看了他一眼,微笑说:“我走了——”

  李茂刚要抬起的胳膊,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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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花转了一圈,捡了两个袋装牛奶的包装纸箱,按她的方式处理好,一个当坐垫一个当扇子坐在了前楼的车库门口,正对着儿子卧室的窗户,等着儿子儿媳和好如初,向窗外一扫就能看见她,把她喊回去。她不时抬头看看——耳朵背,声儿是听不着了——有没有人影浮动,可玻璃上的光锋芒太露,看一眼刺她一下。天真热,即使躲在阴凉地也得不到凉爽,沾了一身高温的风隔一会拨动一下空气,空气便臃肿地蠕动一下,热浪随着蠕动的纹理滚过来撞到小花身上,小花握着纸板笨拙地扇扇,为耐热皱起了面皮,本来就皱巴巴的脸显得更抽抽了。

  小花没看到窗口召唤的儿子,却看到了走出楼道的儿媳。院子里只有她们两个,孙红一如既往,对她视而不见;小花一如既往,爬起来迎上去主动说话:“出去买东西呀?”小花笑盈盈的。她的想法不难理解,儿媳回来了,又出去了,肯定是买东西,家里现在除了大米和油盐酱醋之外什么都没了,不但大夫嘱咐的标准全面背弃,就连这两三天吃的啥都记不得了,儿媳怎么看得下去!

  “不,我走。”孙红言简意赅,低头说。却不是朝的小花所在的方向。

  “又上哪呀?”

  “原来在哪还上哪呗。”

  “你不回来呀?”小花这才弄明白情况,“李茂天天找你你不知道啊?家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奶也没有了,鸡蛋也没有了,菜也没有了,咸菜都吃不上了——李茂走道儿都费劲了,你倒领他治病去啊!”小花其实是愤怒的,可表达出来却是乞求的,家里需要改善的太多太急迫了,而她任何一样都做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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