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强暴了人生(一些人的悲欢离合,爱恨纠结)

  (31)




  “刚有那么个话儿,还没谱儿呢。”也许是出于对张大姐情绪末尾不悦的忌惮,李茂将无中生有的事说成了无风不起浪。

  “这事儿弄的!”张大姐咂舌,“你妈往俺们那跑了好几回了,说你要用钱,得把房子卖了,我还寻思你们着急卖呢。”

  “她还不就那样儿的,听风就是雨……”李茂满含歉意笑说。

  “那人不卖咱就走吧。”中年男人打断张大姐看不见结尾的抱怨。

  “别连上儿就走啊,左右来了,进屋儿看看吧,不也有那话儿么。”张大姐说。

  “对,对,对,快进屋儿坐会儿吧,来一回,歇会儿抽颗烟。”李茂热情地邀请张大姐和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不抽烟,也不累,进了屋不但不歇着,还挨个房间乱跑,张大姐随着,李茂便也只好跟着。中年男人问了李茂房子是哪年买的,花了多少钱,装修多少钱,冬天暖气给的是不是不怎么好。李茂一一做了回答。又问张大姐现在二手房什么价格。交换了电话后又停留片刻就告辞了。

  晚饭时李茂忽然问母亲:“你上社区说咱家要卖房子了?”

  “啊。”小花陪着筷子在菜碗里的视线转投在儿子脸上。

  “谁告诉这么弄的?”李茂垂下眼睛扒饭。

  “红告诉我的。”

  “卖房子干啥呀?”

  “给你治病。”

  “那要治不好呢?”

  “能治好。”

  “万一治不好呢?”

  “能治好!”

  “房子卖了你住哪?”

  “病治好了住哪都行——睡大街都高兴!”小花笑了。

  (32)




  过了几天,就又是透析的日子了,孙红留下的钱已花去了大半,不够一次透析了。剩下的几百块钱,只能买一些口服药维持了,等到维持不住的时候,就吃另一种药……好多次到药店买药,李茂都顺便买二十片安眠药,逐次积累,早已超过了一百片,搁在床头柜抽屉靠后的角落里。在睡梦中离开人世,听起来简单,无痛而又不失洒脱,可当极度艰难时,李茂却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了这个易容反掌的选择。也许是贪恋,也许是懦弱,他真实地体验过离开的滋味,所以比产生这个念头伊始多了种极其强烈的抵触,就像条未知的出路,在正式上路前先走了一遭,亲历了一路的崎岖坎坷,荆棘遍布,而等到即将出发了,脚下还是踌躇的,即使别无他途。

  浑浑噩噩睡到下午,电话响了。座机是因为电脑才存在的,平时只有孙红父母偶尔打打,自从孙红走后它就哑了,今天突然铃声大作,简直有点吓人。

  接起电话对方主动自己我介绍,他是前些天来看房子的,问他到底卖不卖。李茂本想断然回绝,可脑子乱得没了统摄,多路思绪各自为战,话语权就在这各路思绪间频繁更迭,李茂是凭耳朵,才知道自己说的是:“你能给多少钱哪?”

  对方问你要多少,李茂问你能给多少,来往了几个回合,买家认输,报了数:“二十五万。”

  李茂为之一振,压根没想过自家房子值这么多钱。

  买家听李茂迟疑,马上报出现在二手房每平米的价格——加起来正好这个数——以证明他的诚意和童叟无欺的可信。

  “我体格儿不好,家里也没别人儿,就一个残疾老妈儿,就是卖房子我也不能连上儿搬走。”

  “那没事儿,俺们也不着急住,你慢慢挑理,一个月内搬走就行。你要是同意卖的话,咱们明天就上社区签个合同,我先给你五千块钱定金。”

  …… ……

  两人电话打了十多分钟,对所有问题达成了共识才互道再见,也就是说,李茂把房子卖了。

  (33)

  重新躺回床上,李茂开始审理这件事的对与错。二十五万换肾好像不够,即便够了也没有肾马上换给他,等再保守治疗几个月,钱就不够了。而且即使换了,终身的抗排异药他也吃不起,无能的他如何挣来那么高昂的医药费。这样的话卖房子就等于把房子换成钱,然后再把钱悄无声息的一张张扔进水里,这么做往客气了说是愚蠢,往直接了说叫傻逼。留房子给母亲,作为其安身养老的资本,没有比这更明智的了。不过美好的预想在付诸实施以后很多美好将永驻于预想里。他把房子留给母亲就真能留给母亲吗?孙红把房子给他是因为他活着,他死了,房子还在,那么房子还能归属他的阴灵他的遗愿吗?就打着孙红没意见,孙红父母能允许女儿的财产让死女婿的“彪妈”占为己有吗?他和孙红没离婚,她还握有合法权利,而他的妈,就算掌握一切权利,又能守住什么?卖了吧,再买间小房子两人住着——房产证写母亲的名字——余出的钱用来维系他的生命,等到他的命没了,房子就可以顺理成章归母亲了。

  李茂在河畔家园小区又住了二十天,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再住十天也是找不到,于是先租了户六十多平米的一楼搬家了。作为穷人,买合适的房子跟找合适的老婆一样难,只能听天由命地慢慢踅摸。

  搬家当天小花兴高采烈,频频与前来帮忙的邻居致谢,而李茂却倍感心酸,偷偷抹了两次眼泪。对于小花,这是一次迁徙,是为了实现那个美好的未来,而对于李茂,这可是一次放逐,他将一步步走向一无所有。

  那天中午,他们要带走的东西整齐地码放在金杯农用车的车斗上,车是白色的,旧且脏,小花被邻居们抱进驾驶室,车开动了还从窗口探头跟大家挥手,笑容灿烂。好多天没下雨了,车驶离,荡起了长长一溜红色尘土,掺杂着车尾气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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