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 社会】《别了,海子》——名校学子的苦情路(已完成,每日更新)

  大过年的,就不要虐了。。。今天停更吧~~~~~


  祝大家羊年大吉啊!!^_^
  菜的味道是好的,可是阮毅始終沒法露出笑臉,難得蕭海和汪卉聊得熱絡,汪卉對遊樂場充滿了憧憬,蕭海的表情,阮毅認得,又是那樣虛空的笑容,把心裡的波瀾掩蓋的實實的。
  他始終覺得這樣的海子,他是不認得的,就好像有千百個秘密藏在那張面具後面,即使是親近如他,也叩不開那道緊鎖的心門。
  蕭海一邊與汪卉說笑,一邊注視著她的眼光,她雖然在與自己說話,可是目光卻幾乎一直停留在阮毅的身上。阮毅悶悶不樂,她時不常的在桌子下踢上他幾腳,想讓他振作起來,阮毅每次都是乾笑著應付了,蕭海看得出來,汪卉的眼裡既是擔心,也是愛憐。
  汪卉是喜歡阮毅的,打籃球的那次,蕭海就已經知道。
  去遊樂場的那日,蕭海愈發確信了。汪卉堂堂金領,那天竟穿的一身淺粉,格外調皮可愛,連走路都一蹦一跳。再強的女子,在自己愛慕的人面前,也矜持不住。阮毅仍是愁眉不展,已經多日,汪卉為了哄他開心,又是拖他去小攤上往臉上畫了油彩,又是買了紅紅綠綠的假髮套給他和自個戴上,蕭海看他倆玩得和睦,一概沒有參與這些耍樂。阮毅已是被打扮得如小丑一般,蕭海卻仍是素裝素顏,他表情木然,他卻淡淡笑著,阮毅忽然覺得自己離蕭海好遠好遠。
  來Six Flags本是他們清單上的內容,現在卻要三個人來完成。他不傻,汪卉的心思他知道,蕭海打的什麼主意,他心裡也清楚,他的心裡好痛。
  海子,你為什麼非要做到這種地步才甘休,你以為這樣我媽就會高興了是麼,她高興了,汪卉高興了,你怎麼辦呢?
  我呢,我怎麼辦呢?
  汪卉只道阮毅是因為蕭海要走了不快活,沒有多想,她只想一心逗他開懷,她指著一個高聳入雲的跳樓機說:
  “阮毅,你別愁眉苦臉的了,咱們去玩這個吧!”
  “挺高的啊,這個。”阮毅抬頭看了看。
  “就是高才帶勁啊,我昨兒在網上查了,這可是北美最高的跳樓機,不玩這個就白來了。”
  蕭海笑著說:“這個我受不了,太嚇人了,你倆去玩吧。”
  “蕭海你太慫了,真沒勁。”汪卉當然不在意蕭海的不參與,她仍試圖拽著阮毅去玩,“阮毅,咱走唄,你別說你跟蕭海一樣慫。”
  蕭海說:“他才不慫呢,他膽子大得很,汪卉你現在逞強,一會兒要是到了高處,怕了,後悔了,少不得要抓著他這根救命稻草。”
  “我才不怕呢。走啦走啦,阮毅,走啦!”
  汪卉把阮毅連拖帶拽的拉走了,阮毅回過頭來看了看蕭海,蕭海平靜的目光如冬日裡的初霜,裹得阮毅一身冰冷。
  阿毅,你去吧。那眼神仿佛在這樣說。
  阮毅和汪卉坐上了跳樓機,蕭海走到了他們面前。阮毅帶著幾分不情願被綁在了椅子上,汪卉在他身邊搖晃著雙腿,對蕭海說,蕭海,一會兒掉下來的時候你幫我們拍幾張照呀。蕭海笑著答應了,說你記著,要是怕了就抓救命稻草。汪卉甩了甩頭髮說,鬼才會怕。
  跳樓機啟動了,阮毅和蕭海緩緩升入空中,汪卉又驚又喜,嗷嗷直叫。
  阮毅和蕭海注視著彼此。
  阮毅覺得自己正在被不能控制的力量拉離蕭海的視線,他的雙手,雙腳,都被綁縛了,唯有小臂能稍稍擺動,他用力伸出手來探向蕭海,像是要留住他越來越小的身影。
  蕭海覺得比起自己負心離開阮毅,阮毅這樣被不能控制的外力脫出他的視野,他更好受一些。可他看見阮毅朝他伸出的手來,像是要留住他。他忽然悲傷,他好想接過那只手來,摩挲手心的疤痕,只有他知道的疤痕。他徐徐抬起手臂來,想要隔空留住漸行漸遠的阮毅。可挽留的手勢怎的就變成了揮別,他朝阮毅悲傷的眼神擺了擺手。
  他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今天霧大,等跳樓機在頂端停住的時候,蕭海覺得阮毅像是躲進了雲霧裡,看不見了。
  蕭海的眼前忽然飄過了阮毅高中時的模樣,那樣一頭亂糟糟的頭髮,那樣燦爛無邪的笑臉,那樣溫暖的臂膀。
  他忽然想起了石頭當年說的話,如果一切都如高中時那樣該有多好,他此刻明白了,原來抱怨成長的痛,也不是懦弱。
  原來我一路看人,終是淺,終是錯。
  轟的一聲。
  跳樓機裹挾著一車的尖嘯與驚叫朝蕭海猛的墜下來,擊碎了蕭海眼前浮現的幻影。
  汪卉的尖叫聲依稀可辨,可蕭海似乎沒有聽到阮毅的聲響。
  跳樓機在底部只停了一瞬,又迅速的彈回了空中。
  蕭海如約用相機拍下了那一瞬。
  頭頂上的尖叫和急笑還在飄蕩,他低頭看了看方才自己拍的照片。
  汪卉正緊緊握著阮毅的手。
  @小海阿毅 2015-02-19 14:32:06
  阿毅,海子为了不耽误你的前程才要斩断对你的爱,重新带上面具生活。你们的誓言他都铭记于心但是你不是已经决定要离开他了吗?他是为了配合你才这么决绝的,他的心有多么难受多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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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
  蕭海這幾天一直在整理行李,阮毅下了班得空就幫他。小仙兒看見箱子盒子攤了一地,興奮的又是竄又是鑽。蕭海和阮毅看著她調皮的樣子,相視一笑。蕭海說,我走了,有她好好陪著你,我也能安心點。阮毅含著淚說,小爸爸走了,小仙兒要成單親兒童了。蕭海撫著他的臉說,你替我好好疼她,用雙倍的愛。阮毅點了點頭。
  阮毅說,海子,既然你要回國,從三藩市飛好不好,我想帶你去看金門大橋的落日,咱的清單上,這是頭一條你記不記得,你說橫飛美國太費錢,你說等你掙錢了再去。蕭海點了點頭,是這麼說過。
  蕭海買了周日從三藩市飛上海的機票,又買了兩張週六清早從紐約飛三藩市的機票。蕭海把衣服幾乎全都捐了,他本也沒有多少衣服,他是喜歡時髦的,可是自從與阮毅一起生活,他就很少給自己添置衣物了,給阮毅買衣服倒捨得花錢。他總對阮毅說,一樣的衣服,你穿比我穿好看得多,錢得花在刀刃上。他把書也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他說要留給阮毅,他說阿毅你也別總是工作工作工作,晚上回來讀讀書,也能松緩松緩,我留給你的這些,都是我讀過的,是好的。阮毅點了點頭。
  整理到最後,蕭海只剩下了兩個行李箱。臨行前,兩人給小仙兒留足了貓糧,阮毅把小仙兒抱起來,舉在蕭海面前說,小仙兒,跟小爸爸說再見。他一邊說著,一邊抬起了小仙兒的前爪搖了搖。蕭海笑著摸了摸小仙兒的頭說,小仙兒我走了,你好好陪著爸爸,這兩天我們都不在,你要乖乖的。蕭海轉身要走,阮毅卻沒有把小仙兒放下,蕭海見他不走,歎了口氣,放下行李箱把小仙兒接了過來捧在了懷裡,用手背撫著他的頭。小仙兒那麼乖巧,一動不動的,像個熟睡的孩子一樣,蕭海心裡一酸,留下了淚來。阮毅站在蕭海身邊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海子,這就對了,這一路,你都別再逞強了。蕭海含著淚抬起頭來說,行了,走吧。


  飛往加州的路上,蕭海一直呆呆的看著窗外,阮毅攤開手掌放在了蕭海的腿上,蕭海看了看他,沒有再抗拒,他把手放了上去,兩人十指交錯,緩緩的扣在了一起,阮毅拇指緩緩撫摸著蕭海的手背,沖著蕭海淡淡的微笑。
  到了三藩市,已是近下午三點,阮毅著急忙慌的攔下了計程車,趕向了金門大橋。蕭海說,原本是要坐公交的,這下路費可貴了。阮毅說,就這一次,花得起錢,耽誤不起時間。司機說,你們如果要看金門大橋,我知道一個好位置,但要從橋上過去,得貴一些。阮毅說,真的是好位置麼。司機說,我給你擔保,絕對漂亮。阮毅看了看蕭海說,好,那我們就去那裡。
  車從金門大橋開了過去,蕭海看著窗外橘紅色的橋身如巨人一般雄偉有力,一臉的興奮。車駛上一個山坡,七拐八彎的爬了好久山路,終於停了下來,阮毅付了車錢,取出了行李箱,帶著蕭海沿著一條小路走向司機指點的山坡。
  走到了最高點,金門大橋躍然出現在眼前,幾乎呈鳥瞰之勢。時間尚早,太陽還高,大橋的一身橘色與陽光呼應正歡,高聳的橋身頂端沒在雲霧裡,橋上車來車往,像是成行的螻蟻。司機推薦的這處地兒還真是沒什麼遊人,阮毅和蕭海興奮得又笑又跳,他們丟下行李箱走到圍欄邊。蕭海說,好漂亮。阮毅挽著蕭海的肩膀,指了指遠處的一團白白的市區,那裡就是三藩市吧。蕭海說,我也不知道,應該是吧。阮毅又指了指橋下,說海子你看,這河水也太壯闊了。蕭海說,這個我倒是知道的,這不是河,這裡是海。
  “海?”阮毅問。
  “嗯,三藩市這裡叫灣區嘛,金門大橋就是灣區的口子,往那邊去就是太平洋了。”
  “太平洋……”阮毅默默念道。
  “嗯,太平洋,”蕭海指向了夕陽的方向,“穿過了太平洋,一路向西,就是中國,就是家了。”
  阮毅沉默了一會,他搖了搖頭,指向了相反的方向:
  “海子,我們的家,在東邊。”
  蕭海看著阮毅認真的臉,被陽光照亮了一半,他雙瞳剪水,眼神深邃得像是要把蕭海吞沒。
  阮毅又牽起了蕭海的手,他從後面環抱著他,就像是他們在洛克菲勒中心互相表白的那一晚。
  阮毅說:“這裡風好大,海子你別凍著。”
  “阿毅。”
  “嗯?”
  “我……我想再吻你一次……”
  阮毅笑了:“傻瓜海子,多少次都行。”
  蕭海伏在阮毅的胸前,抬起頭來,他凝望著阮毅緩緩靠近的嘴唇,迎了上去。太陽的橙黃,大橋的橙黃,灑在兩人的臉上。
  蕭海剛要離開,阮毅又環住了他的腰,更深的吻了下去。
  他時而帶著調皮輕齧蕭海的嘴唇,時而靜默的如一尊雕塑只與蕭海的嘴唇緊緊貼著。許久許久,許久許久,連大橋的頂端都被一層陰霾籠罩了,阮毅才放開蕭海。
  “太陽在下山了。”蕭海依偎在阮毅的懷裡說。
  “嗯,咱坐下吧。”
  兩人放倒了行李箱,比肩坐在了一起。
  “冷嗎?”
  “還行。”
  阮毅乾脆的把蕭海摟進懷裡。
  “海子,你還欠我一個故事,本來不想逼你說,可是再不說,恐怕就沒有機會說了。”
  “什麼故事?”
  “你爸的故事。”
  蕭海笑了:“你還惦記著呢。”
  “當然,一直惦記著,你說給我聽吧。”
  “故事可長了,風這麼大,凍死在這裡怎麼辦。”
  阮毅起身打開了行李箱,掏出了兩件冬衣,一件丟給蕭海,一件自己披上:“說吧,凍不死。”

  蕭海笑著穿上衣服,阮毅挨著他坐下,他靠著阮毅的身子,阮毅摟著他的肩膀。
  “我爸,長得跟我差不多,但個子比我高,他和我媽,是高中的時候認識的。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爸是運動全能,球玩得好,長跑也很厲害。我媽,早早的就瞄上了他,喜歡上了他,偷偷摸摸的早戀。以他們生活的那個年代,真的是太厲害了太前衛了。我媽她總是跟我說,高中就該談戀愛,高中時候的戀情,是人一生中最美的。”
  “後來上山下鄉,爺爺家裏男丁少,我爸逃不掉,去了甘肅,一去五六年,我媽一等就等了五六年,這期間,我爸就回來了一次,在農場兩三年賺了點錢,小心翼翼的把錢揣在大衣兜裏坐著硬座擠回上海,誰知道路上錢竟然被人偷了,我爸回到家,啼哭不止,懊惱得不得了。我媽跟我說,她時隔幾年再見到我爸,居然看見的是他哭哭啼啼的狼狽樣,她反倒笑了,她跟我說,那時候覺得我爸可可愛了,特別招人疼。那次我爸回來,兩人就正式確定了戀人的關系,我媽一心就盼著我爸能早早的回上海,然後可以結婚。”
  “我爸七十年代末才回的上海,那時候我媽已經離開了她之前的紡織廠,參加了七七年高考讀了醫。我爸回來之後,身體變差了,瘦了許多,總是沒胃口。起初他們還以為是因為在大西北傷了身體,沒太在意,以為是慢性胃炎,因為惡心啊腹脹啊癥狀都很像。後來發現沒那麽簡單,我媽托她的老師幫忙去醫院查了一下,結果發現是胰腺癌。”
  “胰腺癌在癌癥裏屬於很厲害的,我爸那次運氣好,多虧我媽在,觀察敏銳,早期就開刀開掉了,人年輕,身子也沒大損,算是逃過一劫。我媽跟我說,那次手術之後,我爸跟她說,你要不要重新考慮一下我們的事,我不想拖累你。我媽說,這個病雖然厲害,但是我們發現得早,五年存活率應該是很高的。我爸說,你要我五年的時光,能幹什麽呢。我媽說,能替你生個孩子,能替你把你的生命延續下去。”
  “於是,我爸還在病榻上,我媽就已經鐵了心要嫁給他。我的外公外婆激烈的反對,無論如何都不答應這樁婚事,說你嫁給這個人,就是嫁給了死人,就是要守活寡。我爺爺雖然也覺得對不住我媽,可也厚著臉皮去上門求了幾次,說是看在年輕人感情的份上就同意了吧,結果被轟了出去。我媽說,外公對她說,你要是嫁給他,也行,那我就沒有你這個女兒了,從此以後你就滾出這個家,我跟你斷絕關系。你猜怎麽著,我媽沒有一絲猶豫的就出了家門,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回去過。”
  “後來就有了我,他們懷我很不容易,在我之前,流了兩次,他們本以為不會再有希望了,結果竟然有了我。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他們高興壞了。他們給我起海這個字,就是希望我的前途寬廣,我的生命力,像大海一樣,永遠不會枯竭。”
  “我爸後來復發了,我很小的時候他就總是在醫院裏,一直在做手術。我幼兒園放課了是去醫院找他,小學放課了也是去醫院找他。我從小就學著要安靜,要乖,不要給爸爸添麻煩。我伏在他床邊畫圖,做作業,他撫摸著我的頭。第二次大手術之後,他不行了,沒能再活到五年。那時候他越來越虛弱,說話越來越困難,我不懂,我以為他就是累了,睡飽了就好了。我十歲的時候,一天放了學再去醫院裏,那天病床空空的,我爸沒了。”
  “我媽是個特別特別堅強的女人,我爸沒了,她都沒有當著人的面哭過,我到現在都記得她牽著我的手,對我說,蕭海,從此以後就是我和你了,你不要讓媽媽失望。我說這話旁人一定覺得是矯情,因為我的痛苦和我媽的痛苦,怎麽能比,但是其實我一直活得挺累的,我不能讓我媽失望,不能讓我爸失望,不能讓我爺爺奶奶失望,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活著,我是替我爸的那一條命,一起活著。”
  “阿毅,我媽是知道嫁給我爸一定是這樣的結局的,她還是嫁了,她就是那麽愛他,愛到覺得賭上自己的余生,也要留住他的命脈。清明節我跟我媽去掃墓的時候,每年她都會對著我爸的墓碑說,他爸,我們活得挺好的,你放心。然後她又會小聲說,老蕭,你別怕冷清,總有一天,我會來陪你的……”
  “阿毅,我被這樣的父母養大,我要追求愛情很可笑麽……”蕭海眼淚奪眶而出,“人這一生這麽短暫,我喜歡的又是男生,可我追求愛情很可笑麽……”
  阮毅含著淚把蕭海緊緊抱進了懷裏,蕭海哭著說:“我只是想找到那麽一個人,讓我可以對他說一樣的話,不害怕的,和他一起迎接死亡……在他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對他說一句,我會來陪你的,這樣很可笑麽……”
  “不可笑。”阮毅堅定的搖了搖頭。
  “阿毅,找到你的時候,我真的以為我找到了。”
  “嗯……”阮毅點了點頭。
  蕭海從阮毅身上起來,他擦幹了眼淚看著他說:
  “阿毅,你聽我說。”蕭海難得認真了起來,他肅穆的神情簡直像是在宣誓。
  “你是我此生最愛的人。”
  阮毅噙著淚點了點頭。
  “如果有來世,我也還是選擇愛你。”
  “好。”
  “所以我們……”蕭海看著最後一絲夕陽輻照下的金門大橋,他幽幽的說,“來世吧。”
  阮毅眼眶裏的眼淚落了下來,他緊緊摳著自己的膝頭,像是要把髕骨挖出來一般。
  蕭海繼續看著遠方的天水一色,說:“來世投胎,我做個女孩,我們就能快快活活的在一起了。”
  阮毅搖了搖頭:“海子,我從沒這麽想過。”
  蕭海轉過頭來,阮毅把手放上了他的肩膀。
  “海子,我就是喜歡現在這樣的你,非常非常喜歡,你不需要變成別的樣子,你沒有錯,錯不在你的,錯在這個該死的世界。”
  蕭海驚訝的看著阮毅。
  原來阿毅他一點也不後悔一起經歷的這些磨難,原來他和我一樣,也有決心把此生這樣多舛的命途再走一遍。
  蕭海笑了,他一邊不停的抽泣,一邊燦爛的笑著。
  阮毅握住了他的手,他徐徐的把他的手擡起,慢慢取下了那枚黑色的戒指。
  他解下了胸前的玉墜,把繩索穿過了黑戒指,戒指與玉墜相碰,發出一聲金屬的悶響,然後他又把它們系回了脖子上。
  蕭海捧著阮毅胸前的這兩件東西,楞楞的看了好久,阮毅擡手抹幹了他臉上的眼淚。
  “海子,太陽落山了。”
  “嗯。”
  “你看那邊亮起了那麽多燈,我就知道那裏一定是舊金山。”
  “嗯。”
  “咱們清單上的第一條,總算是完成了。”
  “嗯。”
  蕭海坐在阮毅的懷裏,耳邊是呼呼的風聲,腳邊的野草被吹彎了腰,蕭海卻覺得渾身都好暖和。
  那天晚上在賓館,阮毅和蕭海纏綿了一整夜。
  阮毅向來是很剛猛的,可那一晚他卻像是呵護一件易碎的瓷器一樣呵護著蕭海。他每一個動作都輕柔緩慢,就連吻他,都比平時含蓄了幾倍。
  蕭海終於明白了,原來兩個男人之間充滿疼惜的性,竟然也是可以這麽婉轉美妙的,猶如一首悠長的情詩,急脈緩灸,淡而不絕。
  他覺得自己明白得晚了。
  早上,蕭海在阮毅的臂彎裏醒來,太陽已經高照,飛機是中午起飛,他們在一起的時光不到幾個小時了。
  吃過早飯,阮毅打了車帶蕭海去機場,他難得的坐在了前排,他小聲跟司機說了些什麽,司機點了點頭,然後車啟動起來,蕭海懶洋洋的躺倒在了後座上。
  計程車沒有如蕭海所料開出市區,而是沿著市區主幹道周圍兜兜轉轉,蕭海看著窗外的風景不對勁,正要問阮毅這是去哪兒呢,是不是去機場的路,眼前忽的豁然開朗,一棟新古典主義的穹頂建築出現在蕭海眼前,它長得很像華盛頓的國會山,卻鑲著艷麗的金邊,在陽光下肆無忌憚的放射著刺眼的光芒,對面的廣場上,兩排象征同性平權的彩虹旗獵獵飄揚。
  計程車經過這棟廣廈門前,越行越慢,司機最後停了下來。蕭海納悶的看著阮毅,阮毅回過頭來說:
  “海子,這裏是City Hall,舊金山的市政大廳。”
  蕭海仍是不明所以。
  “海子,這裏是加州,我們是可以結婚的,結了婚你就可以留下了,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你要是改主意了,我們就下車,不去機場了。”
  蕭海懂了,他笑盈盈的看著阮毅,可面容卻是那樣慘烈。
  他心中怎會沒有波動,只一秒他就勾畫了他與阮毅奔向這宏偉建築深處的場景,他們宣誓,他們擁吻,他們牽著手迎著陽光從裏面走出來,整個未來鋪陳在他們面前,和彩虹旗一樣絢爛。
  蕭海知道,這樣輕松的圖景,從來沒有成為過他人生的主旋律。
  如果阿毅沒有那樣一個固執卻深情的母親,如果她不是那麽瘋狂的把她的人生押在阿毅的肩上,也許我們可以。
  如果我不是獨子,如果爺爺還在,也許我們可以。
  如果我不曾認識過衛遙,如果那晚執意趕走了衛遙,沒有被他帶來的絕望打垮,也許我們可以。
  阿毅,你是不能,我是不配。
  “阿毅,走吧……”蕭海淡淡的說。
  阮毅又註視了蕭海一會兒,後面的車不耐煩的鳴了笛,阮毅面無表情的回過了頭去,他對司機說:“To the airport.”
  還沒到機場,蕭海就看見了飛機的往來,它們展開著白色的翅翼,發出轟鳴的巨響,震得他心慌。
  下了車,阮毅牽著他的手去check-in,托運了一件行李。完畢之後,阮毅又牽著他的手走到了安檢通道的排隊口,隊伍不長,人流不過兩道蜿蜒,蕭海看著隊伍盡頭的安檢儀器,知道這裏就是他與阿毅的終點了。
  阮毅仍然牽著他,楞楞的望著隊伍的盡頭沒有說話,兩人並肩站著,像是兩塊人形廣告牌一樣一動不動,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他牽著蕭海的手絲毫沒有放松。
  終於,蕭海說:“阿毅,我該進去了。”
  “嗯。”
  阮毅松開了蕭海的手,蕭海往前走了一步。
  只這一步,他就覺得已經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的鞋履像是有千斤重,無法再往前邁動了。
  阮毅站在蕭海的背後,蕭海沒有回頭,他直視著前方喚了他。
  “阿毅。”
  “嗯?”
  阮毅也並沒有走到他身邊或跟前,他就那樣靜靜的站在蕭海後面。
  “以後……我們不要再聯系了,這樣對我們都好……”
  阮毅笑了:“海子,咱們總是這樣,我想說卻說不出的話,你總是能替我說在前頭……不管怎麽說,到了報個平安吧。”
  “好。”
  蕭海又努力往前邁了一步。
  “海子,衛遙的事情,”阮毅忽然在他背後說,“我是知道的。”
  蕭海忽然背脊一涼,他驚得圓了眼睛,他提著行李箱的手都攥得更緊了些。那是他在絕望的谷底犯下的最黑暗齷齪的錯,他不敢回頭看向阮毅,他沒法面對他真誠純潔的眼光。
  “那幾天我覺得你不對勁,給老徐打電話,問你的情況,她告訴我了的,可是她不知道衛遙的來頭。”
  蕭海緊緊的鎖著眉頭,不敢出聲。
  “海子,你是愧疚,所以才想離開,你是愧疚,所以才希望我和汪卉能在一起。”
  蕭海覺得阮毅簡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他的魂靈,他像是生物課上的解剖圖一樣,沒有保留沒有遮掩的被呈現在了阮毅面前。
  “海子,你不需要愧疚的,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真的麽。
  “你對我的心意,我一點都不懷疑。”
  真的麽?
  “雖然我不太明白,可是一定是我做錯了什麽,一定是我在國內的時候發生了什麽……海子,我不怪你。”
  真的麽……
  蕭海像是個行刑前的死囚獲得了大赦,感激的淚水不可遏制的湧動。阿毅這麽說,說明掛斷我Skype的人不是他,不聯系我的人其實不是他!
  我早就知道不可能是阿毅!他怎麽可能這麽絕情!
  為什麽我這麽糊塗……
  蕭海武裝完好的意誌破碎了一道口子,刺眼的陽光射進了他心底的陰暗,他忽然有點想回過頭去,他忽然有點不想走了。
  “海子,”阮毅從身後伏到他耳邊對他小聲說,“我要先走了。”
  蕭海抑制了自己的沖動,他知道,即使沒有了愧疚,他們也還是不能在一起的。他渾身顫抖,強忍著淚水,旅行箱的把手被他握得吱呀作響。
  “海子,我要先走了,因為我實在沒有辦法看著你離開。”
  阿毅,你……
  “海子,既然我們選擇了這樣的路,那你就不要回頭。”
  蕭海抽泣著點了點頭。
  “千萬別回頭。”
  蕭海更用力的點了點頭。
  “我愛你,海子。”
  蕭海的眼淚漫出了眼眶,他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阮毅此刻的告白。
  “我這一生,都最愛你。”
  阿毅你別再說了……
  “別了,海子。”
  阮毅把手放上了蕭海的頭頂,他手掌輕輕用了用力,拍了拍蕭海的頭。可蕭海卻覺得他那樣一摁是如此沈重,重到蕭海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全都碎了,當下就能垮在地上。
  蕭海旋即聽到了阮毅慢慢遠去的腳步聲,他漸行漸遠,像是帶走了蕭海每一拍的心跳,帶走了他的呼吸他的靈魂。
  蕭海的眼淚也終於無法自已,蔓延了他整張憔悴的臉。
  他的眼淚如同夏雨,伴著心底的驚雷,頂著漫天的明媚陽光,偏要執拗的落下。
  他拖著行李箱,邁開了腳步,走向了安全檢查的入口。
  他如約沒有回頭。
  蕭海沒有回頭。
  所以他不知道,阮毅其實沒有離開。
  他看著蕭海前進的步伐,每一步都像是被劃分成一千秒一般那樣漫長,那樣沈重,那樣躊躇。
  他有些希望蕭海回過頭來,可又希望他不要。
  他靜靜的伏在玻璃上,淚光盈盈。
  他滿腦子都是與蕭海的對話,那些錯落的場景,那些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不同的人物,不同的樣貌,不同的境遇,像是一枚剔透水晶裏折射出來的千百幅畫面,灑滿了他的心底。

  “喂,這題到底怎麽做啊?”
  “哪道啊?”
  “反面第六道。”
  “我也不會啊……”

  “該牛逼的時候才牛逼,平時要省著用。”
  “喲,你也會說牛逼啦!”

  “海子,生日快樂!”
  “阮毅……你這家夥……你不是耍我吧……”

  “那你怎麽不找個妹子?”
  “我嘛,必須得是跟自己喜歡的人。”

  “海子,你是不是喜歡上石頭了?”

  “行啊,你是我老婆行了吧。”
  “切,真要是老婆,那也得你是我老婆。”

  “卵大哥我錯了,我這不也是革命工作纏身,身不由己麽。”
  “累死你餓死你你就歇停了!”

  “海子,沒有你的話,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呢。”

  “海子,我要去美國了。”
  “阿毅……你……你別走……”

  “阿毅,我失戀了,難受的很。”
  “我靠,啥時候戀的我都不知道怎麽就失戀了呢?”

  “怎麽了,一路下來飛傻了啊,連我都不認得了?”
  “你怎麽……你怎麽這副打扮了?”

  “我的性子你還不知道麽,恩惠施舍什麽的,我最不愛別人沒來由的對我好。”
  “又這樣!你總是這樣!……那我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我還就愛沒來由的對你好了!……”

  “遲了一個小時,這……這怎麽好意思……”
  “沒事的,五年我都等了。”

  “你早幾年去了哪裏,你這混蛋非要出國,我這幾年過得……你幹嘛非得要走……”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阿毅……那個……這話該怎麽說……畢業快樂?……”
  “快樂,快樂得很。”

  “知道你肯定不同意過生日,不騙你能行麽。”
  “謝謝你,海子。”

  “你瞧我……難得你有心做飯……”
  “你把醜話說完,我得學著,以後我還要做呢!”

  “我跟上帝說了,如果有個叫蕭海的要下地獄,我要跟他一起去。”
  “瞎說。”
  “你才是瞎說,傻瓜,沒有你在的地方,又算是什麽天堂。”

  “阿毅,我知道你其實是不喜歡男人的,對我,大概也是一時糊塗,我們……我還是搬出去住吧。”
  “你混蛋!”

  “操!你張嘴啊!……我不怕!你要是真的因為我害的,得了這病死了,我也不會活著的!你張嘴啊!……”
  “滾開!”

  “海子,你終於是我的了。”

  “海子,你願意麽?”
  “傻子,快幫我戴上。”

  “不管你那天的話裏,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我都一定要想辦法讓你更愛我,總有超過衛遙的一天。”
  “瘋子,我這條跑道上就你一人,你超過誰去。”

  “媽你別再欺負海子了,他很好的啊,很可愛很善良的啊,他對你這麽好這麽周到,都是為了你兒子我啊……你怎麽忍心啊媽,海子很可憐的啊……”

  “五個裏四個都讓你吃了,我這會兒都餓了!”
  “我問了你的,你自己說你不想吃了的!”
  “我這麽說你就信啊!”

  “看著小仙兒拉屎,就跟看見咱孩子學會了騎自行車似的。”
  “噗哈哈哈哈!海子,你真逗。”

  “我們的幸福,得不到是一回事,沒爭過是另一回事。”
  “所以……得不到了是麽……”

  “我想在他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對他說一句,我會來陪你的,這樣很可笑麽!……”
  “不可笑。”

  “你是我此生最愛的人。”

  “我這一生,都最愛你。”

  “別了,海子。”


  別了,海子。


  (正文完)
  故事还没完呢,别着急~
  尾聲I

  中國,上海,陵園。
  蕭海歸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爺爺。他在爺爺的墳前說了許多話,他告訴他,爺爺,學位也好,愛人也好,其實我都有,至少曾經都有過。他把NYU學位證書燒了,捎給了爺爺,沒有一絲猶豫。
  蕭海考過了教師資格,回到了晉華,成為了一名英語老師。他喜歡那一方校園帶來的熟悉,他喜歡青年人朝氣蓬勃的模樣。只一年的功夫,他就成了全校最受歡迎的老師。他風趣博識,多才多藝,學生們跟他沒大沒小的。男生們經常揶揄他,老蕭你為什麽年紀一把了還是單著呢。女生們則總說,蕭老師是太高冷了,尋常女子他哪裏看得上。
  吳大虎,溫宛宛,林躍夫婦,是蕭海在上海最常見的朋友。吳大虎知道蕭海寂寞,常把他叫出來吃飯。他和溫宛宛雖然仍有許多不順,但已經談及嫁娶,吳大虎滿臉都是幸福,他的卷發長了許多,也柔緩了許多,留了半臉的胡茬,比大學時看上去成熟。溫宛宛始終是沒有變,反而是越活越年輕了,她在吳大虎身邊的時候,就像是個妙齡少女,綠鬢朱顏,燕燕鶯鶯,哪裏看得出是高級金領的樣子。林躍夫婦蕭海也很喜歡,林躍的妻子非常溫柔,滿心的善良都寫在臉上,蕭海很喜歡與她說話。只是林躍總會楞楞的問,蕭海你咋老不找個人呢,你看我和我媳婦這樣過小日子多好啊。蕭海每次聽他這樣說,都是淺淺一笑置之。
  蕭海在離家不遠的地方租了房子住,他原本想好了許多借口與母親解釋,可蕭海媽卻說,很好,有正常的欲望要解決嘛,終身大事也要抓點緊,別光顧著玩,還有要註意安全。蕭海媽不知道,在那個小房間裏,蕭海見得最多的人是衛遙。他仍舊不知道衛遙現在做著什麽工作,住在哪裏,與妻子的生活如何,每次衛遙來,他總是問他一句喝點什麽不,衛遙常常不理會他,每次都是直接推倒在床與他歡愛,然後不多說一句話的離開。
  每次雲雨過後,蕭海都會在床上躺很久,他呆呆的看著天花板,呆呆的想著大洋彼岸的人,呆呆的想著另一個腳本裏,會不會自己過著不一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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