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有虾道,蟹有蟹路,陈文在洛阳老城,丽京门往里的八角楼旁边开了一间茶社,往来都是盗墓行当里的人,一是方便接收消息,二是为了掩人耳目。
小时候跟随叶九卿来过这里,当时陈文老远就从街口迎出来,即便在陈文的地界上,叶九卿这三个字同样好使。
不过现在我就算站在陈文面前,估计他也认不出我来,叶九卿吩咐过,从今以后别和他扯上丝毫关系,否则树大招风做事也容易被人注意。
进了茶社我和宫爵选了一处靠窗的地方坐下,里面早已坐满了茶客,记得上次来这里门可罗雀,毕竟盗墓的人都见不得光,不便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今天这么多人,我突然想到齐聚北邙山的盗墓贼,一时间难以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跑堂的提着水壶过来,先对我和宫爵笑笑,一口地道的洛阳老话:“伙计,喝什么茶?”
“洛阳又不产茶,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信阳毛尖。”宫爵很挑剔,什么都要最好的,不过接触这段时间,发现他这个人挺精细,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
跑堂的也不和他计较,笑着点点头,说是稍等片刻,我和宫爵相处这些天,说实话心里的气还没消,毕竟浑身上下现在还疼的要命。
“你在古墓里对我说的那些黑话挺溜的,我还以为你真的是油子,搞了半天也不过是个雏啊。”我靠在椅子上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
“你什么意思?”宫爵依旧不服气的盯着我。
这茶社的性质和叶九卿的四方当铺如出一辙,明面上是喝茶的地方,实则是圈里人私下接触的盘口。
“你要是真把信阳毛尖给喝下去,那咱们这一趟就算是白来了,北邙山里就是有一座金山,也好咱们没关系。”我一脸鄙视的看着宫爵懒洋洋的回答。“这里的茶不是你这样喝的。”
“那……那该怎么喝?”宫爵虽然机关术了得,不过看的出,他毕竟长时间跟在宫羽身边,盗墓行当里的规矩和窍门他几乎一窍不通,上一次那些黑话多半是临阵磨枪从宫羽那儿学来的。
跑堂的端着茶叶回来,我没有回答宫爵的话,等跑堂把茶叶刚拿出来,我的手已经挡在茶碗上,跑堂的一愣抬头看我一眼,我漫不经心把茶盖反放在茶碗上,从身上拿出一块被漆成黑色的竹片,上面描红的是一朵红花。
这叫亮底,行当里的人来这里都不是为了喝茶,能在这里喝茶的都是圈外人,什么也别想问出来,拿出来的黑色竹片叫红飞黑片,这是四川袍哥之间的信物,叶九卿是四川人,他虽然是盗墓贼不过也算是江湖黑道中人。
跑堂的一看就心领神会,知道这是从四川来的同行,身子向下弯了些:“伙计,后院有好茶,请。”
我起身看见宫爵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得意的笑笑:“没事,跟着小爷时间长了,你就学会了,我没把你埋在后山算是仁至义尽,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小爷我这样好心。”
“你……”宫爵估计是想发作,可一时半会找不到反驳的词。
跑堂带着我们到后院,掀开帘子有人专门带路,出了茶社的后门,拐了几条巷子才来到一个大屋,一进门就看见一个牛高马大的关中汉子,年纪大约三四十岁,端着一碗茶四平八稳坐在天井里。
带路的人客气的走过去在那人耳边说了几句,中年人抬头漫不经心的瞟了我和宫爵一眼,宫爵在我旁边压低声音问,这人是不是陈文。
我再一次白了他一眼,极小声的回答,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我们现在这分量还指望见陈文,能见到他下面的腿子就是万幸了。
盗墓组织的等级是很森严的,最上面的叫掌眼,就是决断大小事的人,陈文和叶九卿就属于这个位置上的人,他们下面是筷子,承上启下的作用,主要负责打探消息和支锅撘班子,四方当铺的封承干的就是这个活。
等墓的位置探出来,人手到齐怎么分配谈妥后,事情就交给下面的腿子,腿子是专门负责带人探墓挖掘和下墓摸宝,这事在四方当铺是将军在干。
“摊开手看看。”话还没说完,中年人端着茶碗慢悠悠走过来,上下打量我和宫爵一番淡淡的说。
我和宫爵摊开手,中年人在我们手掌上瞟了几眼,这是防止有人滥竽充数,但凡下过墓的人,长时间握探铲,手里都有特别的老茧,明眼人一眼就能从老茧上看出深浅。
我跟着将军虽然没真正挖过墓,但好歹也挖了十年,中年人的样子都有些纳闷,估计在寻思从我手里的老茧算,我十多岁就在当盗墓贼。
不过看到宫爵的手立马表情不对,一脸警觉的盯着宫爵,我这才想起,他那双手白净的像娘们,而且男生女相,一表人才英俊不凡,当然,他和我不打架的时候,其实我还是看他挺顺眼的,不过,就他这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盗墓的。
“这是我朋友,家里爹妈都死了,没活路就跟着我地里刨食。”我连忙一脸赔笑对中年人说。“虽然没干过,但路子干净,人也实在绝对不找麻烦。”
“你爹妈才死了。”宫爵当场又给我杠上。
“我说的是实话,你爹妈没死,你会被人收养?”我满不在乎的和他对视一本正经的回答。“你这话也没说错,我爹妈是真死了,咱两在这个问题上要接受现实。”
宫爵的脸我看着都憋红,碍于外人的面又不能发作,中年人目光从宫爵脸上收回来,喝了一口茶说:“出外靠朋友,既然能到这儿也是缘分,算你哥俩运气好,有金主在洛阳请文叔搭班子,在北邙山寻一处西汉古墓,找到的给一根地鼠,没找到也没关系,北邙山头大小墓十万多座,挖到什么都归你们。”
我心头一惊,没想到竟然有人在我们前面到洛阳支锅(组织盗墓),而且居然请动陈文出面撘班子,看来这金主来头不小,探墓的都给一根黄条子,那年月一根金条可是天价的东西。
我看了宫爵一眼,估计他也知道事态严峻,这节骨眼上居然有人在北邙山如此大阵仗的探墓,外行都知道北邙山十墓九空,真有好东西怕早入了陈文的手,还轮得到外人惦记,我和宫爵只有点头接下这份下苦的差事,情况不明先摸摸路子看看虚实再从长计议。
“以后就跟着我干,明晚动身上北邙山,给面子就叫我天哥,看你们两兄弟还是空着手,这不成,得自个去弄点行头,到了洛阳好歹也要买一把洛阳铲。”天哥拖着茶杯在我们面前摊开另一只手。“行有行规,既然到了这里来插枝,得先交了份子钱,一人三百,交了钱就当你们入伙了。”
我心里冷笑,说了半天原来是想雁过拔毛,这也太不地道,来插枝的都是下苦的人,也就是苦力,这是圈里的行话,指的是直接参与挖墓的人。
苦力是跟着腿子干的,若是掌眼不在场,所有人必须无条件听腿子的,看起来这个叫天哥的应该是陈文的腿子,下苦的钱也要扒一层皮,也不是什么好鸟。
我心里冷笑,说了半天原来是想雁过拔毛,这也太不地道,来插枝的都是下苦的人,也就是苦力,这是圈里的行话,指的是直接参与挖墓的人。
苦力是跟着腿子干的,若是掌眼不在场,所有人必须无条件听腿子的,看起来这个叫天哥的应该是陈文的腿子,下苦的钱也要扒一层皮,也不是什么好鸟。
我把钱交给天哥,他居然还当着我们面吐着唾沫点数,我暗暗蔑视的叹口气,好歹也是挖墓的,这点钱也能放在眼里,难怪一辈子发不了财。
天哥还没点完钱,我们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厮打和咒骂身,还有东西被砸碎以及鬼哭狼嚎的哀鸣声,抬头望过去先是看见两个鼻青脸肿的人跌跌撞撞跑出来,紧接着一个手持木棒脸颊被划伤的年轻人在后面追打出来。
“贼你妈,一群瓜怂,好好说不听,非要动手,看我不把你怂打出来。”
那年轻人与我和宫爵年纪相仿,一开口地道的陕西话,拿着木棒往那儿一站像是尊下凡天神,一脸忿怒相好不威猛。
动静惊动了院子里的人,各自操起家伙冲出来把年轻人围住,年轻人甚至连眉毛都没眨一下,单手提起木棒指着我们旁边的天哥。
“不要给脸不要脸,墓我不挖了,爱找谁找谁去,把钱退了我这就走,不让我就把你这儿给砸了。”
我看见天哥眼皮一跳,手哆嗦了一下,茶水溅落一手,气势上他完全被那年轻人压制,我甚至看见他小腿肚子不经意抖动几下,如果不是被冲出来的人挡住,我估计他现在已经被年轻人打趴在地上。
天哥看见人多势众这才有了底气,扯着嗓子在人群后面叫嚣,我和宫爵听了半天算是明白怎么回事,这年轻人和我们一样是来插枝的,交了钱以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悔,不想再挖下去,回来找天哥退钱,看他那贪财的样子就知道,钱入他手想要再掏出来就难了。
天哥不愿意退,让人把年轻人赶出去,结果年轻人发了火,操起木棒一路打了回来。
按规矩这事还真怪不得天哥,交钱入伙又没人拿刀架在脖子逼着,都是心甘情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事后反悔这钱当然不会退,听起来是年轻人理亏。
“我从一开始就给你说过,老子挖墓有三不挖,当时你是答应好的,结果你让我挖的都是什么墓,你自己说。”年轻人义愤填膺的问。
“傻不拉几的老陕,你是挖墓的,还挑三拣四,三不挖,说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天哥仗势欺人声音都变的比之前大。“我把皇帝老儿的坑让你挖,可成?”
“你得是不想退钱?”年轻人也不和他磨嘴皮,手里木棒一握怒目圆瞪。
“把这老陕给我废了!”天哥面挂不住,手一挥下令围攻。
“等等。”我往前走了一步大声喝止,转头对天哥说。“出外都是求财,何必伤了和气,不就是钱的事,用不着大题小做,他的钱我帮你退了。”
所有人都看着天哥,估计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为一个下苦的人真闹出人命,本来盗墓的就见不得光,出了事我猜他一个腿子也担不起,天哥犹豫了半天又重新挥了挥手,围上去的人慢慢退了回去。
年轻人站在中间即便是身陷重围居然面色不改,看不出丝毫怯怕,反而愈发刚猛,我对钱向来没什么概念,毕竟在四方当铺十年时间,签的是断当,叶九卿包吃包住,但凡有丁点空闲时间,都被他们拖去轮番教我东西,我压根就没有用钱的机会。
临走时叶九卿让将军送来一包东西,打开里面全是票子,说是出门在外身上有钱方便,那年月万元户已经是巨富了,可叶九卿给我的钱至今没点过,但绝对不止一万,我从身上摸出钱走到年轻人面前。
他对我没有什么戾气,看起来不像是胡搅蛮缠的人,见我过去,手里的木棒也放下,我把钱递到他面前时,忽然一本正经的问。
“你刚才说挖墓你有三不挖,是那三不挖?”
年轻人正视我一眼,腰挺起一身正气的在我面前竖起一根指头。
坟头填土后人上香的墓不挖,人家孝子孝孙还知道自己先人躺在哪儿,刨人家祖坟的事我不干。
年轻人又竖起第二跟指头,功臣名士,先贤古圣的墓我不挖,前人种树后人乘凉,都是对后人有功之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老子不干。
第三根指头竖起时,年轻人的声音刚直,坟头单薄简陋的墓不挖,生前穷困潦倒,死后得让人图个安顺,说白了这些墓主,死的时候一无所有,挖了也没啥东西,白费力气不说,也损阴德,何况这样的墓都要挖,一辈子也没啥出息,费力不讨好的事我也不干。
“你让我挖的全是新坟,埋下去还没几天,尸骨未寒,你他妈就让老子挖。”年轻人指着天哥义愤填膺。“你也不怕有报应。”
年轻人的话一出口,围在旁边的那些人哄堂大笑,或许在他们眼中这年轻人和傻子无异,可我没有笑,面前的年轻人让我想起叶九卿。
他教我最多的就是盗亦有道,眼前这年轻人虽然没有叶九卿的本事,可道义的境界完全可以和叶九卿并驾齐驱,另我刮目相看。
年轻人拿了钱扔下木棒转身离开,我和宫爵连忙跟了出去,在巷子里追上他,年轻人看我和宫爵,样子有些茫然,下意识捂住衣兜:“钱你既然给了,我就不会退个你。”
“不找你退钱,你叫什么名字?”我和气的笑了笑问。
“田器。”年轻人爽快的回答。
“田鸡?”宫爵在旁边一愣,半天没听懂。
“见龙在田,必成大器,田器!”年轻人白了宫爵一眼加重语气说了一遍。
“见龙在田,必成大器……”我和宫爵对视一眼,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笑出声,主要是这名字太让人想笑,田器虽然说的豪迈,可我脑海里总出现一只在田里蹦跶的田鸡,而且还是一只桀骜不驯的田鸡。
很显然田器不是一个擅于开玩笑的人,即便我和宫爵笑的前仰后合,他脸上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抬起手握拳突然发力,重重一拳击打在巷子的石壁上。
等他手松开,陈旧的石壁竟然被他击打出裂痕,他依旧面不改色的看着我们。
“再叫错我名字,当如此石!”
我和宫爵一愣,好不容易才收住笑声,可看着他那张扑克牌一般没有表情变化的脸,再想到他名字,我和宫爵几乎还是同时又笑出声。
“还……还是一只火爆田鸡……”宫爵努力控制自己不笑出声,他几乎是捂着嘴在对我说。
我在旁边听见宫爵这话,眼泪都快笑出来,田器似乎拿我们两个没办法,转身想走,被我叫住笑着问。
“我看你也是挖墓下苦的,要不和我们一起吧。”
“不挖,要挖也不在这里挖,北邙山上的墓早被人挖遍了,那帮人现在连刚埋下去没几年的墓也挖。”田器摇头坚决的回答。“损阴德我也认了,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干。”
“你放心,和我们一起,你的三不挖我们保证不碰,而且你换地方充其量也只能当下苦,到头也赚不到什么钱。”我在田器身后一本正经的说。“跟着我们,带着你干票大的。”
“盗什么?”田器慢慢停住脚步转身看了我和宫爵半天问。
“随侯珠。”
田器一愣,重新向我们走来,我第一次在他嘴角看见笑意,透着老练的精明,再一次让我想到叶九卿,他甚至都没有质疑过我说的话,毕竟起点就是随侯珠的人,要挖的墓也不会低到什么地方去。
“既然搭伙的话,咱们还是先谈谈怎么分……”田器在手里做了一个点钞的动作,他笑容中的精明完全和他忠厚的样子格格不入,我依稀总有一种看见叶九卿的感觉。
跟着叶九卿时间长了,我体会最深的就是,能和你在台面寸土不让谈钱的人绝对可以值得深交,谈钱或许很俗套,可比起那些藏着掖着暗地里算计的人来说,像田器这样把话说到明面上的人要简单的多。
这类人心里对钱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欲望,可却毫不掩饰和隐瞒,所以和田器结交,只需要把钱谈好,其他的你根本不用去担心,这也是我喜欢田器的原因,他会为了钱和你分毫不让,但是却能和你同舟共济,关键的是,在危急的关头,你可以放心大胆的把后背交给他。
宫爵开始还担心我向一个认识不到半天的人说出随侯珠的事,可我一点也不担心,叶九卿教过我,越是有原则的人越是精明,就如同叶九卿那样,他总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和这类人结交最重要的就是一定要相互信任。
只不过田器对钱的欲望有些过了头,他甚至已经不介意我们叫他田鸡,毕竟在随侯珠的面前,你叫他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大家熟悉以后田鸡告诉我们他的经历,他是家中单传,田家尚武可他父亲却望他日后能金榜题名光耀门楣,所以取名田器,意思就是见龙在田,必成大器。
可事与愿违田鸡从小对金榜题名没有丁点兴趣,反而是十八般武艺倒是样样精通,为了在家里人面前证明自己,居然偷偷参军入伍,因为一身过硬本事,进了侦察连,七九年对越反击战他随军参战,原本指望带着军功衣锦还乡,谁知一次侦查任务中负伤被转移到后方。
再接着就复员转业回到地方,田鸡感觉没脸就这么回去,总想着折腾点啥证明自己,可阴差阳错居然入了盗墓这行,没技术但一身用不完的力气,当挖墓的下苦绝对是一把好手。
听田鸡说完,我和宫爵这才明白,被那么多人围着他还能临危不惧,田鸡解开纽扣露出左肩头的枪伤伤疤,距离心脏也就几寸的距离,田鸡一脸轻描淡写的说,早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辈子也没什么能让他害怕的事。
不过我也终于明白田鸡为什么会这么喜欢钱,倒不是他贪财,像他这样简单的人,也总会把解决问题的办法想的简单,在田鸡心目中,钱是衡量一个人价值最直接的方式,他是想用钱在家人面前证明自己。
叶九卿说过,盗墓就是玩命,身边一定得有信得过的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比田鸡这样简单的人更合适。
从田鸡口中我和宫爵得知,天哥叫刘天,是陈文的腿子,这半个月来田鸡也没见过陈文,也没见过金主,一直是由刘天带着在北邙山探墓,这帮人完全没有底线,北邙山都快被这帮来人挖成筛子。
不过到现在田鸡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他只负责打探铲,提上了的探铲有人专门分析土质结构,据田鸡说这次搭伙探墓的少说也有四十多人,这么大规模的探墓连我都有些惊讶。
越是这样我越是好奇,金主居然能在北邙山包坑寻一处墓地,这么大手笔实在是罕见,我也想知道这个金主在找到到底是什么墓。
田鸡带我们去买了探墓的工具,第二天晚上在指定的地点汇合,刘天再次看见田鸡表情很不自然,生怕田鸡旧事重提,尽量躲的远远,然后让前来的盗墓贼,各自在山头四处散开,天亮前不管有没有发现都必须赶回来汇合。
一来到这里我心里就隐约有些担心,我原以为是对整个北邙山探墓,实际上从刘天标示的位置看,探墓的区域仅限于北邙山的北边。
而要探寻的西汉古墓是贝墓,这在北邙山相当罕见,因为厚葬之风始于汉代,而且葬制、规模和随葬品都超出历朝历代。
西汉时期已经开始采用砖石结构的墓地修建,而贝墓也随之消亡,所谓贝墓,就是用海蛎、海螺等贝壳为主要材料建成的墓室,最开始出现在春秋时期。
贝在古时候是财富宝物的意思,用贝建造墓地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规格,墓主的身份一定非同小可,文史记载中宋文公便是用的贝葬,而且贝壳筑墓,因为贝壳坚硬不朽,又防御潮湿,能保护尸体不易腐坏,因此只有身份极其尊贵的人才能享用贝墓。
而西汉贝墓几乎消失,即便有也只存在于辽南地区,在当时来说,在北邙要建一座贝墓是极其奢华的事,除非是皇室,否则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财力。
但是北邙山风水最佳的地方都在南面,有名的大墓也都分布在那边,北面根本没有什么大墓。
“重明环中的线索提及随侯珠藏于北邙山玄武挂印之地,探墓你在行,玄武挂印是什么意思?”宫爵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问。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玄武主北,和北邙山北面不谋而合。”我看看周围忧心忡忡的回答。“不知道这个金主要找的和我们是不是同一样东西。”
一路往北,根本不用田鸡打探洞,地上的探洞密集的快要连城一片,这地方想必已经被探过很多次。
“你们说的玄武挂印到底是啥玩意?”田鸡在旁边好奇的问。
“玄武是四象之一,在道家中是远古的北方神,玄武又叫玄冥,主生死,又因为玄武是龟蛇合体的灵物,龟长寿,因此玄武又是长生不老的象征。”宫爵一边走一边在旁边解释。
“这不是扯淡嘛,这北邙山埋的全是死人,人都死了咋长生不老。”田鸡一脸单纯的望着我和宫爵。
我不慌不忙的告诉他们两人,玄武挂印在风水堪舆中是墓葬风水格局之一,风水讲究藏风聚气,青龙降服,白虎护佑,靠山奇雄,明堂开阔便是上佳风水宝地。
可若是明堂遇山所阻,连绵委蛇,而左右双峰势弱所连形如爬龟,那这样的地方便被称之为玄武格局,玄武主死,因此此格局为大凶之局。
而在玄武最中心的地方,便是玄武挂印之地,玄武是主死的北方神,印是指权利,意思是玄武死神镇守之地,若是把人埋葬在此地,上面被玄武镇压着,死后也不得安宁,永世沉沦无法转世。
“不是都讲究入土为安,谁会埋在这种地方?”田鸡虽然不懂风水堪舆,听我这么一说,估计也能明白一二。
“这么说起来,重明环中的线索怕是真有依据。”宫爵看我一眼冷静的说。“既然玄武挂印之地是大凶格局,绝对不会有人把墓葬修建在此。”
“也是,前些天我跟着其他人探墓,这北邙山上的墓还真是多,好多都是墓下还有墓。”田鸡点点头。
北邙山头无闲土,这里历来是墓葬的上好之地,所以很多墓地就建在原先的古墓之上也不知晓,这便是所谓的棺上加棺。
“选在玄武挂印之地安葬,或许有不想被人发现的原因,但我看来未必全然如此。”我摇摇头回答。
“还有什么原因?”宫爵问。
关于风水堪舆的东西我大多是从那本叫入地眼的书中学得,但完全不敢称精通,顶多也就窥其一二,据书中所说,玄武挂印虽是大凶之地,但风水格局却必须借助天时地利方能发动。
绝非是一般的墓葬风水局,能看出这样风水局的绝对是造诣非凡的大师,后世之人怕是没几个会懂得这个风水局。
如果真有人埋在玄武挂印之地,要么就是指点风水墓穴的人和墓主有深仇大恨,有意想让墓主永世不得安宁,要么就是墓主刻意选在这个大凶之地,至于原因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我们一路往北到了北邙的北峰,当地人叫这里卧牛山,古人描述北邙山,但见冢垒垒,无地栽松树,因为北邙历来是风水极佳的丧葬之地,所以称之为北邙无卧牛之地。
而北峰的卧牛山刚好与众不同,这里乱石嶙峋土质坚硬,加之北峰是一座独山,风水堪舆中最忌讳的便是葬在孤山,因此这里基本上看不见有墓葬的痕迹,那些密集的探洞到这里也完全消失。
寻常人家都不会在这里建墓,更不用说是大墓,走上卧牛山我们站在一处平坦的岩石上,按照提示随侯珠藏匿的位置在玄武挂印之地,这里是北邙极北的地方,按照四象的方位差不多也应该是这里。
卧牛山是独山,虽不及主峰翠云封巍峨挺拔,但地方还真不小,田鸡拿出洛阳铲随便选了处地打下去,我们只听见当的一声,田鸡的手都从洛阳铲上震开,下面全是岩石,在这里根本修建不了陵墓。
田鸡不甘心还想再试试,被我阻止,宫爵说既然重明环中有指引的线索,玄武挂印是风水局,藏匿随侯珠的地方应该在风水穴才对。
他们两人都看向我,说到探墓,这里能指望上的也只有我,我站在山上仔细查看了一遍,玄武挂印虽是大凶格局,但却极其精妙罕见,我也仅仅是在那本入地眼中看见有所提及。
“我们可能找错了地方,这里应该没有玄武挂印的风水局。”我回头很确定的摇头。
“没有?”两人都失望的看着我。
要成此局,必须龟蛇合一,风水是以山水地形自然形成,绝非人力可为,玄武挂印之所以罕见,就是前面明堂必须有断山连绵如同盘蛇,左右案山相连形如巨龟,这已经超出传统风水讲究藏风聚气的范畴。
“从这里望前一马平川无山无峰,难成蛇形,左右山势平缓参差不齐,全无厚重难成龟势,蛇不盘龟何来玄武。”我挠挠头,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才后悔当初没好好研究那本入地眼中的东西。
“那会不会玄武挂印是暗示其他的意思,并非是风水格局?”宫爵问。
“玄武挂印是入地眼中记载的十大凶局之一,鲜为人知,书中提及此局必须和伏羲八卦相互印证,两者缺一不可,但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和风水格局有关。”我确定的说。
“八卦……”旁边的田鸡走过来,像是想起什么。“我刚来洛阳的时候,听那帮盗墓的说,骑牛的老子也来过这里,据说在北邙山用太极八卦炉,以八卦方位,调动天地五行灵性炼过丹,说是揭炉的时候,轰的一声,只见万道金光四射,直窜云霄,老子自尝一粒,瞬间面露紫气,脱了凡骨。”
“你一个挖墓的,连这些都相信,居然还能活到现在,我也是算是服……”我刚想奚落田鸡,话说到一半突然灵光一闪。
我站在原地慢慢转动一圈,八卦刚好也能定方位,我很快就在脑海里用八卦标示出这里的方位,嘴里细细重复田鸡之前那句,直窜云霄……
我缓缓抬起头,今夜云淡风轻,夜空繁星点点,四象代表方位,而玄武在道家是北方七宿星君,星象中玄武是由北方七宿组成,我很快便在夜空中一一找到七宿。
斗宿为头,壁宿为尾,七宿相连在一起远望犹如一条游弋在夜空的盘蛇。
玄武是蛇盘龟,也被称为龟蛇台体,如果夜空中的北方七宿是蛇形,那龟势就应该在其下面,听我说到这里,宫爵和田鸡两人连忙低下头。
登阜远望,伊洛二川之胜,尽收眼底,山下万家灯火,如同繁星璀璨,邙山晚眺素来都有洛阳八大景之一的美称,随着灯火勾画出整个洛阳城的轮廓,宫爵有些激动和兴奋的抬起手,指着山下说,洛阳城地势远眺正好是一只巨龟,一直向北邙山延续,如今我们站立的地方,不偏不倚正好是拱起的龟背。
玄武挂印果然是极其精妙的风水局,根本不是局限于一山一水,而是夺天地造化,以天时地利为局,难怪虽然是大凶之局,却在入地眼中被誉为天下奇局。
玄武挂印的关键就在挂印上面,找到玄武也无济于事,挂印就是这个风水局的穴位所在,风水堪舆中有,三年寻龙十年点穴之说,找风水宝地其实不是难事,风水堪舆的精华便在这点穴上。
我这点风水本事大多都是从入地眼中学的,跟着封承,也没学得精髓,充其量只算半吊子,能找到玄武完全是巧合,让我点穴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四象生八卦,既然玄武挂印需要和伏羲八卦相互印证,点穴的关键也应该在八卦之中,四象中玄武是太阴,分解为太阴之阳的艮和太阴之阴的坤。”田鸡在原地转了一圈后若有所思的说。“玄武主北,和八卦之中的坤卦所指示的方位一样,从这方面下手看看能不能有突破。”
田鸡这话一出口,我直愣愣看了他好半天,我压根没想过他居然会懂这些,田鸡多半是猜到我在想什么,摊着手一脸简单的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混在一帮盗墓贼中间,这些多少都能听到一些。
“田鸡这话还提醒了我,坤卦是周易六十四卦中的第二卦,坤为地,为阴,卦象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原意是说秉承天道诸事大吉。”宫爵点点头像是受到启发。“坤卦用在这里,刚好是指丧葬,是指此地承载万物,葬于此可谋事如愿。”
“你对八卦比我熟,你不是学机关术的吗,怎么会懂八卦?”我好奇的问。
“机关术包罗万象,开把锁破一个密钥那不算什么机关术,真正的机关术博大精深,最难的就是从八卦衍生出来的机关,变化无穷深不可测。”宫爵不以为然的回答。“诸葛武候当年用几个石头设下八阵图困了陆逊十万兵,这也属于机关术,其威力可想而知。”
“别,别在显摆了,知道你厉害。”我听着头胀,之前封承教我这些,太繁琐而且枯燥无味,每一次都昏昏欲睡。“既然你懂,就把挂印的地方给找出来。”
“坤卦的原文是,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宫爵胸有成竹想了想说。“意思是说,君子远行迷路,往西南方向能得到朋友。”
“我们是来挖墓探宝的,怎么会和朋友扯上关系。”田鸡不解的问。
“不对,这里不是指人,朋在古时候也有朋贝之说,最开始的钱币是用贝壳,贝十枚一串为朋。”我立马认真起来。
利西南得朋,是暗示我们以此地往西南方向可以找到贝墓。
我们连忙往西南方向探寻,宫爵一边走一边解读坤卦,前面虽然依旧怪石嶙峋,但却平坦开阔,和卦象不谋而合,没走多久看见一片树林,在手电的灯光下,这片树林黄色的树叶在夜风中摇曳。
宫爵停下来,我看见他慢慢上翘的嘴角,他抬手指着树林兴高采烈的说,坤卦六五爻辞:黄裳,元吉。
是说黄色的裙裤,大吉大利。
而这片树林中随风飘舞的树叶像极了黄色的衣裳,我们三人欣喜的对视一眼,这里的地势居然和卦象不谋而合,走进树林里,我们借助手电四处仔细探查。
一不留神被地上的石头绊倒,宫爵和田鸡把我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宫爵表情有些激动的盯着我脚下的石头,他压根都没管我有没有摔伤,蹲在地上拨开草丛露出一块蓝黄相间的石头。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宫爵一边动作快速的清理石头上的野草,一边兴奋的对我和田鸡说,这是坤卦上六的卦辞,意思是说龙在大地上争斗,血流遍野,卦象是暗指走到绝境。
宫爵说完已经清理出一半地上的石头,大约有三米多宽,因为长时间被野草所覆盖,加之这里乱石本来就多,根本不会被人留意,石头的颜色印证了玄黄,等我们完全清理干净,那是一块大致四四方方石头。
在手电的灯光下,我的嘴慢慢张开,声音有些颤抖的问旁边两人:“你们看着石头像什么?”
田鸡偏着头看了半天一脸茫然:“你说像什么?”
“印玺!”宫爵深吸一口气透着激动回答。
玄武挂印,最重要的就是挂印,这石头四四方方,如果从上往下看,正好像一块印玺,这里就是重明环中提及的玄武挂印之地。
“刚才宫爵不是说,这是暗指走到绝境嘛。”田鸡看看四周还是没想明白。
我和宫爵同时白了他一眼,这里当然是绝境,到这里已经无路可循,因为随侯珠就藏在这挂印之地的下面。
我围着石头走了一圈,这石头颜色奇异,虽然久经风雨但上面蓝黄相间的色彩别具一格,我跟着叶九卿学探墓,什么地方该有什么样的土质和山石早已烂熟于心,可以肯定这绝不会是在北邙山自然形成。
像叶九卿那样眼睛毒的人,若是让他瞅一眼立马能看出端倪,我看石头四周陷入土层契合完好,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这么长时间没被发现,全要归功于这里的地势,谁也不会在一堆乱石里探墓,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不得不佩服藏东西在这里人的心智。
我确定好地方让田鸡打探铲,田鸡按照我交代,顺着石壁慢慢往下打,开始的时候还遇到土层里的碎石,清理干净后渐渐田鸡手里的探铲开始得心应手。
我在旁边借助手电的光亮查看每一次带上来的土样,打到三米左右的时候,我从探铲上取下土,刚搓揉几下突然停住,田鸡和宫爵看我这反应,都围过来问怎么了,我把土样放在手心,拨去泥土后,在灯光下一块残破的米白色碎片出现在我手心。
“贝壳!”田鸡埋下头认出碎片上的纹路。
“再打深点。”我面色凝重对田鸡说。
探铲打的越深,带上来的土样中贝壳残片越多,宫爵看我一眼:“原本想着随侯珠就藏在这石头下面,没想到……玄武挂印之地居然有贝墓!”
这些贝壳是用来修建墓地的,贝壳防水而且坚硬,在春秋时期是修建陵墓极其奢华的材料,这说明随侯珠很可能随同墓主一起埋葬,但让我真正担心的是,在北邙支锅包坑的金主委托陈文找寻的也是一处贝墓。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个金主和我们找寻的极有可能是同一处地方,我们破解了重明环才得知这个线索,如果那个金主想要找寻的也是这里,我实在想不通金主是怎么知道的。
当!
我的思绪被探铲传来的撞击声打断,田鸡回头说土层下面有东西,问我还要不要继续挖,这里和之前叶九卿教我探的墓完全不一样,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符合常理,至少没人会把自己埋在被玄武镇压的地方。
我接过田鸡手里的探铲,先看看带上来的土样,应该是快探到墓壁,跟着将军也挖过不少墓,但贝墓还是第一次见,而且还是风水大凶之地的墓葬,难免有些好奇,重新打下探铲用力捅了几下,感觉下面阻挡的东西有些松动。
再一用力,手里的探铲直接穿透进去,突然感觉脚下的土层在塌陷,顿时一惊,心想这下坏了,我不了解贝墓的结构,估计直接捅穿墓壁导致上面土层陷落。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脚下的土轰然掉落,我随同一起落了下去,结结实实摔在漆黑的地底,好在这里还不是很深,不然就算不要命,指不定也会断条腿。
这下摔的着实不轻,好半天都没撑起来,抬头看见宫爵和田鸡一脸着急的看着我,估摸少说也有五六米深,我让田鸡把手电扔下来,灯光下我看见一条通往地底深处的通道。
被我挖通的应该是墓道,而且这墓道还不短,单凭这墓道就不难看出这古墓规格不低,从墓道的结构来看应该是春秋战国时期,但墓道砖石的纹路和图案却是西汉的。
看了半天我都有些迷糊,墓主应该是西汉时期的人,死后却用了春秋战国时期的葬制,这让我想起成都城东,最开始被宫爵刨开的古墓,连叶九卿都认为是战国墓,可叶知秋回来却说是西汉时期下葬的。
这两个墓都诡异的很,一时间我也搞不明白这两个墓有什么联系,手电的灯光下长长的墓道终止在一道厚厚的墓门前。
目测这墓门少说也有几吨,就我们这三人,估计没十天半月别想打开,而且工具也不够,反正地方已经找到,其他的事都可以从长计议。
时间已经不早,我找树枝掩藏好被挖开的洞口,上面重新铺上土,这墓比我想象中要大,就靠我们三人成不了事,这得通知叶九卿帮忙才成。
距离汇合的时间差不多,得及时赶回去,免得招人怀疑。
我们赶到汇合地点的时候刚好是凌晨四点,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无功而返,等人到齐了我才看见刘天和几个人在前面说什么,看穿着不像是和我们探墓的。
“都静静,金主有几句话要说。”刘天走过来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
我立刻抬起头,这金主的路子还没摸出来,如果和我们找的是同一样东西,我很好奇这人到底是谁,消息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刚想到这里,我就看见那几个人让开一条道,我这才看见一辆车停在后面,摇开的后窗里坐着一个人,光线太暗看不清那人的样子,依稀只能看见一个轮廓,应该是一个男人。
我很快发现这车停的位置也是精心安排好的,无论从任何角度都别想看清车里的人,这人似乎不愿意让别人记住他的模样。
“各位披星赶月劳作一晚,辛苦了。”车里传来那人的声音,缓慢而沉稳,虽然客气却透着威严。
那声音刚一传到我耳里,心中突然一惊,这声音好熟悉,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人在车里轻挥了一下手,站在车前的人掏出一个袋子交给刘天,打开里面竟然是厚厚一摞钱。
“我从来不亏待帮我做事的人,找不找的到不要紧,只要大家能尽力就好,各位也辛苦了好些天,这些钱大家分了,当是一点补偿。”车里的人声音低缓,像是在赏赐,完全听不出客气。
这金主还真是阔气,来头多半不小,打赏下苦一出手每人就是五百,那年月这可是一笔大数目,车里的人好像完全没有心痛的感觉,可我注意力根本没在钱上,还在脑子里思索那声音到底是谁。
“我这人有两个优点。”那人见我们都拿到钱后,沉稳的继续说。“第一,我向来赏罚分明,只要帮我在北邙山找到西汉的贝墓,之前承诺大家地鼠一根,我看各位这么辛苦,也不能亏了大家。”
我看见那人在车里慢慢比出两根指头,四周一片喧哗,能到处跑插枝的盗墓贼油水都不多,两根金条运气好也得干三五年,还不说盗墓这行当,指不定就是三年不开张。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车里的人出手这么大方,钱能解决的事就不是事,寥寥数语已经让我们身边的盗墓贼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至于第二个优点……”那人不慌不忙继续说,他一开口嘈杂的声音立刻安静下来。“我这人说一不二,那个西汉贝墓各位找不到全当是我天运未到与人无尤,该给各位的酬劳一分钱不会少。”
那人的声音停顿下来,四周一片死寂,听他说的越多我越是肯定,这人的声音我绝对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不起来。
“如果是各位之中有人找到了地方,打算中饱私囊隐瞒不说。”车里的人声音开始变的冷冰。“拿了我的钱没替我做事,那就是有错,前面说过,我赏罚分明,对于这样的人……”
那人没有再说下去,车里的阴影中,我看见他缓缓抬起手,竖起的大拇指在脖子上划动一下,就在他抬手的时候,微弱的光线中,我还是清楚的看见一个被袖口遮挡的图案。
……
那一刻我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一般,身体不由自主抽搐一下,我终于想起这人是谁,十年前他在我父亲面前做过同样的动作,那是灭口的意思,难怪他的声音我感觉这么耳熟,这是被我铭刻在心里永远不会被磨灭的声音,只是突然听到完全没想到车里的人竟然就是杀父仇人。
当时因为年幼,没能记住他手腕上的纹身图案,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记忆,我一次又一次在心中反复勾画那图案的模样,就是怕忘记。
我跟着叶九卿学探墓最大的原因也是这个,父亲极有可能也是盗墓贼,而杀他的人我猜想多半也是这行当里的人,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四方当铺留意每一个来出货人的手腕。
这个纹身和声音我足足找了十多年,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让我在这里遇到,我一把夺过田鸡手中的探铲,在四方当铺被一群刀口舔血的盗墓贼养大,其他不敢说,血性从来没缺过。
田鸡和宫爵估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已经走了出去,直直向坐在车里的人走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晚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报仇。
刚靠近就被一直站在车前的七八个人堵住了去路,估计是我一脸戾气和手中紧握的探铲让他们警觉。
“你干什么?”最前面的人用手抵在我胸前,其他几个人的手已经往身后的腰间摸去。
我面无表情盯着车里的人,从阴影的轮廓看,我可以肯定那人在和我对视。
……
十年!
我第一次距离杀父仇人如此之近,我握紧的探铲已经慢慢抬了起来,而对面那些人的手也从腰间往外拿着什么。
我的手刚提到一半,就感觉被人紧紧按住,田鸡和宫爵都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抓住我手臂,他们看见我眼神的那刻都愣住,我想他们也能感受到我透着的杀意。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朋友脑子不好使,听说给的钱多就激动。”田鸡力气比我大,硬生生把我拖了回来,嬉皮笑脸给对面的人解释,然后埋在我耳边压低声音。“你他妈傻啊,没看见他们腰里都有枪,没等你抬手就被打成筛子。”
“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就发疯?”宫爵生怕我挣脱,死死抓住不放,疑惑的问。
我目光落在对面那些人的手中,月色中他们手里拿着的果然是枪,我就一把探铲,莫要说报仇,估计连仇人长啥模样都看不见,这条小命今晚也会撘进去。
“松手。”我看了宫爵和田鸡一眼,他们多半是没见我强横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慢慢松开。
我深吸一口气,手还是抬了起来,摸了摸嘴巴,竖起三根手指,冲着对面车里的人大声说:“我兄弟说的没错,听到地鼠就激动,我们兄弟三人当下苦难得遇到好金主,我要三条地鼠!”
对面负责警戒的人都望向车里,那人又缓缓挥手,前面的人立刻退开,冰冷的声音又从车里传来:“钱不是问题,就看值不值这个价。”
我舔舐了一下嘴唇,手里的探铲一扬扔了过去,被最前面的人稳稳接住,看了一眼立刻转身送到车边,我只看见两根手指从车窗里伸出来,田鸡的探铲上还残留着土样,那人只搓揉了一下,我清楚的看见他手指轻微抖动一下,显然很激动,然后又缓缓缩回到车中,并对旁边的人吩咐了几句。
站在车前的人走回来,伸过来的手中已经多了四根黄灿灿的金条。
“看来我天运到了,我说过我向来赏罚分明,这算是一半酬劳,等你带我找到贝墓确切位置,我再给你一半。”那人的声音透着欢愉,但很快又恢复了沉稳。“你叫什么名字?”
“顾朝歌。”
“不错,你也算是福将,三天之后晚上十二点还在这里汇合。”那人说完声音转向刘天,低沉而威严。“人就交给你,他们需要什么你给什么,后天晚上如果我没见到他们……”
那人后面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的笑了两声,刘天脸色煞白的不住点头,那人意思很简单,让刘天这两天看住我们,如果有差池后果怎么样刘天自己清楚,看得出刘天挺怕这人。
我再一次亲眼目睹那人的车消失在我视线之中,亦如十年前,我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不过凡事不过三,我想后天晚上,我和他之前的恩怨应该可以一笔一笔算清楚。
“你当过兵?”等金主走后我一脸严肃的问田鸡。
他茫然的点点头。
“你既然进了这行当,门路应该有,能不能搞到枪?”
“……”田鸡和宫爵一愣,好半天田鸡还是茫然的点头。
我把剩下的两根金条交到田鸡手里,面前严峻的说:“后天晚上之前帮我买枪,长短都行,只要能杀人就可以。”
“……”他们两人依旧惊诧的看着我,宫爵问。“好端端的你杀谁?玄武挂印之地我们已经找到,我们自己也能挖,你怎么让金主也知道?”
“那个金主就是十年前杀我爹的人,今儿让我撞见,这个仇我等了十年,找月宫九龙舫就是为了报仇,现在这事简单了。”
“杀你爹的人?!”宫爵一怔吃惊的问。“金主的样子你都没看见,你……你确定?”
“我亲眼看见他杀我爹。”我直视宫爵加重语气。“他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
“我就知道你刚才动了杀机,在你旁边我看你那眼神就不对,打仗的时候人就这眼色。”田鸡拉着我胳臂一本正经的说。“幸好我拉住你,我给你说,这事恐怕不简单,你千万别冲动,刚才我仔细看过,那些人手里拿着的是77式手枪,主要是用来配备高级军官和特业人员,你就是有钱也买不到,而且那些人站立的方式和握枪的动作,我可以肯定是受过军队训练的。”
我和田鸡对视一眼,他的目光很肯定,加之刘天说的话,看来这人身份真实非比寻常,而且举手投足和说话的方式,很明显是有权势的人,如果没估计错,陈文被抓也应该是这人的安排,足可见这人的权利恐怕还小。
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和盗墓贼怎么也不应该扯上关系,可他为什么要杀我父亲,这个问题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可惜当时年幼,我烧掉父亲交给我的那本笔记,后来才意识到上面可能有加密书写的内容,但现在我已经无法再找到答案。
“管他是什么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就是天王老子,后天晚上,他欠我爹这条命也得填上。”我看着田鸡语气诚恳严肃。“这地界我不熟,要是在成都我也不麻烦你,现在赶回去时间也不够,这个忙要是帮了我,这情分这辈子我要是还不了,下辈子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来报。”
田鸡和我对视片刻,表情坚毅刚直,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宫爵见田鸡居然走了,一脸冷峻的说:“这不是小事,要出人命的,何况对方又不是普通人,我不阻止你报仇,可你这样做太冒失,还是稍安勿躁,先通知叶掌柜,至少你得给自己想一条退路。”
“只有两天时间,我赶不回去,而且现在刘天也不会放我们走,我等了十年才找到他,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他。”我语气坚定的回答。
第三天中午,田鸡回来,关上门把一大包东西放在我面前,拉开里面除了一大堆子弹外,就是三把长枪,田鸡说是五六十式半自动冲锋枪,他打仗时用的就是这种枪,威力大杀伤力强。
还有一把五四手枪,田鸡说再好的就搞不到了,虽然老旧但威力绝对够,让我放在身上防身。
“这……这是手榴弹?!”我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木柄的手雷,瞠目结舌的问。
“对方人多,万一有变故,这东西还能应急。”田鸡一本正经的点头,拧开保险套上拉环。“记住了,这东西引爆时间是3秒,别把自己给炸了。”
田鸡说完就开始教我怎么压弹、上膛和开枪,我和宫爵都有些茫然,看着田鸡热血沸腾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去报仇。
等教完后,我收起袋子,拍了拍田鸡肩膀,然后取下脖子上的项链,交给宫爵:“我今晚要是有三长两短,你帮我把这个带回成都交给叶九卿,告诉他这十年谢谢他栽培,还有,帮我给四方当铺里的人鞠躬,说小爷谢谢他们养大,这情义我下辈子再还……”
“你是去报仇,又不是送死,搞的跟交代遗言一样,这些肉麻的话要说你自己说,我说不了。”宫爵把我手里的项链推了回来。
“今晚凶险你们两人就别去了,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我又把项链递到田鸡面前。“这项链交给叶九卿,告诉他贝墓的位置,他会带人挖的,叶九卿仗义,绝对不会亏待你。”
“你说这人我又不认识,当初可是你拉我入伙,许我的可是随侯珠,还有那什么,在天上飞的宝船,我看你这人挺重情义,爷们总得说话算话,别拿其他的糊弄我,你报你的仇,报完了咱们接着挖。”田鸡给五六十式半自动冲锋枪上好弹夹,熟练的拉动枪栓,用枪托把我手里的项链推了回去。“何况我答应过你一起搭伙,你人还没死,咱们就是伙计,战场上我不会丢下战友,现在也不会丢下伙计。”
像田鸡这样一根筋的单细胞,我没指望说服他,转身去看宫爵,还没等我开口,他已经把五四手枪拿在手里。
“别这样看我,没想和你同舟共济,师傅交代我跟着你找月宫九龙舫,你没死之前我都得跟着你,今晚你要是躺北邙山上,我也得把你尸首带回去交差。”
我一时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心头有些热,眼睛已经很久没湿润过,在四方当铺那帮穷凶极恶的人告诉我那是软弱的表现,可突然发现,我很庆幸身边还有让我软弱的人。
每晚8点更新,这几天有事耽误了,请见谅,今晚恢复更新。
对不住大家,这几日账号异常,总是一会能登得上一会登不上,今天终于绑定手机找回来了,这就来给大家更新了!
晚上我们按时赶到北邙山汇合的地点,我一直紧握着手里的袋子,我曾想过这一天,也在心里勾画过无数复仇的场面,可能是和一帮盗墓贼生活了十年,身上多少有一些匪气。
在幻想中,我最后都是只身赴会,和杀父仇人各自拿着刀或者是剑,站立在某个山巅或者房顶,反正是很高的地方,总会有一段激扬澎湃的开场白,虽然我从未看清那人的脸,但最后我都得偿所愿手刃仇人。
想象中充满了武侠的味道,可从来没想过,真正到这一天,我拿着的却是枪,曾经见到仇人时要说的话,现在一个字也记不起来,手心里全是汗,脑子里就一个很麻木的念头,看见人就开枪!
等我们到达的时候,前晚负责警戒的七八人已经到了,我在人群之中张望,有些慌乱的发现并没有看见那晚的车。
“金主……金主为什么没来?”事情发展和我想象的有些出入。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带我们去贝墓,挖开以后随我们进墓,找到里面的东西,你自然会见到金主。”站在前面的人面无表情的说。
“那不成,金主总得露个面,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过河拆桥。”我压根都没想过今晚要去挖墓,脑子里全是复仇。
那七八个人根本不理我,而是看向刘天,他一脸干笑赔不是,然后转身瞪了我们一眼:“有没有规矩,掌眼和金主不在,这里就是我说了算,叫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怎么这么多废话,事办完会带你们去见金主。”
我和宫爵还有田鸡对视一眼,没料到会有这个变故,看样子那个贝墓必须得挖,我们带着其他人来到贝墓入口,刘天特意挑选了十几个盗墓贼,应该都是有经验的老手,根本不用刘天吩咐,麻利的加固了入口周围的土层,并放下绳索,个把小时不到一切都准备妥当,所有的过程都鸦雀无声但井然有序。
先下去了三个人负责探墓,很快返回在洞下对上面说,墓道前面有巨石墓门,闭合紧密无法开启,让上面把炸药送下去。
“这贝墓上面全是石块,而且是先挖掘出墓坑后再用贝土填充,墓室四周没有支柱,还敢用炸药?”我一听大吃一惊,蹲在洞口大声说。“何况那墓门少说也有几吨,就算你能炸开墓门,墓也会随即坍塌。”
下面的盗墓贼望向我旁边的刘天,怎么挖墓都是由腿子说了算,我本不想插手,可是万一这墓毁在这些人手里,我现在根不不在乎什么随侯珠,我只担心就再没机会见到金主。
“再下去几个人,带上工具直接在墓门上开一个洞。”刘天能当上腿子估计也有些本事,带来的人对他言听计从。
那墓门虽然坚固,如果是老手,顶多一晚就能在上面开出一个洞,看来今晚只能在上面等着,谁知道刚坐到地上,忽然听见洞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所有人都一惊,围到洞口边,刘天在上面大声喊着下去的人,半天都没有反应。
上面剩下的十几个盗墓贼面面相觑,刘天脸色一沉,再让三人下去,没多久我们在洞口看见最先下去的五人被搀扶出来。
从洞口拉上来,五人浑身是血,其中两个已经断气,另外三个也奄奄一息,身上被锈迹斑斑的箭射的像刺猬。
“墓门有机关,就是为了防止被盗。”宫爵蹲在那些人身旁,拔出一支箭端详半天。“这是弩箭,从伤口看是近距离射出,这古墓少说上千年,机关居然还能用。”
“你能不能开?”我问。
宫爵点点头。
要见金主就必须挖开这个贝墓,刘天带来的人盗墓应该都是好手,可说到机关,恐怕不是这些人能解决的,何况这会功夫已经死了两人,刘天和其他的盗墓贼也不敢贸然行事。
“我们下去,打开墓门以后,再让你的人下来。”我一边系上绳子一边对刘天说。
下到墓道,看见一路上全是斑斑血迹,田鸡虽然是下苦,可干的都是挖墓的活,真正下到墓里还是第一次,他什么时候把带来的枪拿出来我都不知道。
“你拿这玩意干嘛?”宫爵诧异的问。
“谁知道下面有什么,手里有家伙事心里踏实。”田鸡完全是本能反应。
“墓里还能有什么,当然是死人,这都上千年了,骨头都化成灰。”我有些鄙视的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打仗杀敌你都敢,到了这里咋变的这么怂。”
“一码归一码,活人我当然不怕,就是跑到死人睡的坑里,你们想,活人有鼻子有眼的,长什么样我心里还有底,这埋在地下的人会变成啥样我就不知道了。”田鸡有些不自然的拧了拧身子。“想想心里就瘆的慌。”
“瞧你这点出息,我打小就是吃死人饭长大的,我爹是给人抬棺材的,要不是那年月死的人多,我估计早饿死。”我不屑一顾的笑了笑。“我感觉死人比活人好,死了就像是睡觉,也不烦你多清净,就是……颜色有些不是太好看,刚死的人泛青,乍一看人皮青蛙似的,过个五六天慢慢就发白,像是抹了面粉似的,身上的肉没弹性,全贴在骨头上,和风干的腊肉差不多,再长一点就开始变黄……”
“你够了。”田鸡喉结蠕动一下打断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