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虎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腿也能动了。他蹲在那儿把那坛子捧起来,就着手电光左看右看。然后他起身跨出棚子,走到胡同的水泥路上说:“咱先看看里面有啥好东西吧。”
他把坛子高高举起,砰的一声砸在水泥路上。那坛子撞上水泥路又弹着滚了几下,碰到一边的围墙才停下来。这陶瓷坛子竟没碎掉。我照着手电和刘一虎过去查看。刘一虎抢先我一步把坛子抱起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沾上尘土的地方还用嘴吹了几口气。那上面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刘一虎欣喜道:“看到了没,别说里面的东西值多少钱,光这一个坛子,绝对就是一个好东西。如果砸不烂,叔就先放着。这事儿不要往外说,叔也是实打实的人。”
刘一虎为了证明他的实打实,举起坛子又往水泥地上砸去。连砸的三次坛子都是纹丝不动。刘一虎放下坛子对我摊摊手:“没办法,只能叔先放着了,这事儿千万不要往外说,都是咱爷儿俩的事情。”
我俩的注意力都在这神奇的坛子上了。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说:“哎哟,爷儿俩这是要分啥宝贝哩?”
说话的是刘小同,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胡同口走了过来。刘小同年岁上比我还小两岁,这人瘦瘦弱弱,平常游手好闲。因为瘦小,也不惹什么麻烦,在村里哪都能看见,但基本上是一个可以被忽略的人。
我倒还无所谓,刘一虎开始吃了一惊,双手抱紧那坛子。一见是刘小同立马沉声说:“我家地基里挖出来一个破坛子,这事儿你不要往外瞎说,反正就我们仨人知道,别到时候因为这个闹得脸上都不好看。”
刘小同盯着那坛子看了一下,嘿嘿笑着:“我不说,这肯定不能说,这么大的事儿哪能随便乱说,出了岔子我也担不起。”
刘一虎板着一张脸,瞪着一双小眼睛,斜视着刘小同闷声说:“知道就好。”
我经常不在村里,对谁态度都一样。我觉得刘一虎说话有些过分,换个人可能同他翻脸了。就平和地问刘小同:“小同你这是去哪儿玩了?都四点多了还没睡觉。”
刘小同说到后陈喝酒了,回来走到半路就倒路上睡了,这不被冻醒了嘛。
刘一虎立马摆出长辈的脸孔用教训的口气说:“少喝点儿酒,啥好处哎,还不回家歇着去!”
刘小同抱着膀子盯着那坛子哂笑了一声:“这东西是从土里才挖出来的,没见过日头,最好别带回家里。”
说完话转身就走,一边摇晃着走一边絮叨着:“不叫我说我就不说呗,不叫我说我就不说。”
刚才他走过来的时候好像没见他晃啊。往前追两步问:“小同,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刘小同头也不回地对我摆摆手。刘一虎轻蔑地说:“不用管他!”
见刘小同转出胡同口看不见了,刘一虎才闪着颇似精明的小眼睛对我说:“他叽呱的那些,以为我不懂吗?出土的东西是不能直接放回家里,所以我才一直在工地上守着。这下好了,这坛子已经造过一场祸了,不会有事儿了,我得把它藏到家里去。你放心,叔说过的话算数,卖了钱分你一半。这破坛子怕也值不了多少钱。”
我知道刘一虎的算盘,他不可能当着我的面卖,卖多少钱还不是他说了算,到时候给我仨核桃俩枣的,哄小孩不哭。而在他自己看来,也不欠我救他的人情了。
像他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想说服他很困难。况且我也没有十分充分的理由。我无奈地摆摆手说:“你愿意藏着就藏着吧,哪天你真拿不住这东西了,把它给我,别给外人就行。”
刘一虎马上表态:“这个你尽管放心,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东西不管咋说也是咱俩先发现的。”
刘一虎喜孜孜地抱了那东西回家,工地也不看了。我摇头苦笑,这人真不可思议,差点儿要了命的东西,还是舍不得。我回到木板床上躺下,以为这回可以睡个好觉了。没想到天麻麻亮的时候,又被人叫醒。
我努力睁开困得发疼的眼睛一看,站在床边的是堂叔刘一虎。刘一虎急切地问我:“给你干爸打电话,看他回来没有?”
我揉着眼睛,问他什么事儿。
刘一虎搓着手说:“那坛子里有哭声,不是一个人哭,是很多很多人哭的死去活来的那种哭。你婶子我俩本来睡着,那哭声慢慢响起来,你婶子跟着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痛,咋劝都劝不住。我就把那坛子抱了出去,抱出去后你婶子是好了些,可满院子都是哭声,我俩没法出堂屋门啊。那哭声用两床被子蒙在坛子上都遮不住。我一开始总担心邻居听见,专门跑到院子外面听了听,一出我家院子啥动静都没了。叫你干爸来看看,处理一个这坛子的东西。”
我说叔都到这份儿上了,这坛子你还不能出手吗?我跟你说实放吧,我干爸根本不敢管这事儿。你知道那个开挖掘机的张伟吗?他已经死了,被他媳妇用铲齿生生铲死的。
刘一虎整个人僵住,然后瞪着小眼睛问我:“你咋知道的?”
我无言以对,说我灵魂出窍看到的,谁信?
我绕开这个问题说你别管我咋知道的,我能知道这件事儿,就能拿得住那个坛子。
刘一虎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干爸为啥不问了,你干爸肯定站在你这一边。我找水爷去,撑过去这两天找到下家一转手,我管它坛子里装着啥呢,装着个阎王爷也不关我事儿。”
人看财看重到这个地步,我也无语了。刘一虎站了一下见我没反应转身走了。他要找的水爷,就是巴爷的父亲,昨天下午执意过来说万万不可再往下挖土的人。水爷之前也是给人家看邪病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看了。
刘一虎走后,我也把铺盖卷起来放好回家了。因为施工队的人一早会有人过来,我到时候起床也不好看。我叫开院门回房间一歪想接着困觉。才一合上眼,就听见有人叫门。我懒得起来,我爸开了门和来人说了两句话,马上对着我房间喊道:“小帮,赶紧起来,跟你巴爷去一趟。”
苦逼的每天都上班的保安祝这两天不上班的亲们玩得愉快。早起晚鸣的,回个帖安慰一下吧。
我一听是巴爷,颇感到意外。我和巴爷没有多少来往,主要是年岁上相差太大。但我随即就想到水爷,因为刘一虎一大早想找我干爸没成,就说去找水爷。
我不知道水爷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找我,但他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能找我肯定不是闲扯,百分之八十得和刘一虎有关。我赶紧爬起来,开门出来巴爷已经等在院里。
我跟巴爷打个招呼,说巴爷这么早啊。
巴爷说:“小帮啊,你水爷非得让你去一趟。你也知道你水爷虽说身体还行,但还是年岁太大,轻易走不了多远的路。”
我连忙说巴爷你说哪里话,水爷就是能走这么远的路,有事儿也得我过去不能让水爷过来啊,水爷找我有什么事儿?
巴爷摆摆手和我边走边说:“这个我真不知道,刘一虎一大早的到我家去了,抱着个小坛子让你水爷给处理一下。你水爷多少年都不看这个了。一见刘一虎那小坛子,吃惊得不得了。连说完了,完了,到底还是把东西给挖出来了。”
我故作轻松地说:“没那么严重吧,不也没啥事儿吗?”
巴爷语气沉重地说:“没啥事儿刘一虎能一大早就去敲我家的门?你水爷虽说多年不看这东西了,老底子还是有的。他年岁上到了该去那边的时候,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不好。有件事情我也想不通,刘一虎说了很多,你水爷一开始就是不作声,到后来对刘一虎说了一句,这事儿没法处理,要想平安你就把坛子交给刘小帮吧。”
我听这话感到奇怪,水爷也说把这个坛子交给我,怎么和阎小米说的一模一样?
来到水爷家里,水爷还在床上坐着没有起来。刘一虎不在这儿。水爷见我进屋招呼我在椅子上坐下来叫巴爷先出去。巴爷看了看我,临出去前不放心地说:“小帮啊,你水爷上了年纪,说了啥话不中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我笑了笑说:“巴爷你放心吧,不中听的话水爷也不能说。”
屋里只剩下我们俩人,水爷叫我把门关上。然后他郑重地说:“小帮啊,我得走了。”
我一听这话吃了一惊:“水爷你这身体硬朗着呢,说这个干嘛?叫做晚辈的听了怪不得劲的。”
水爷笑了笑说:“人都会有这一天的,刘一虎一大早抱着个小坛子过来,我一见就知道我不得不走了。那东西阴气重得很,我这么大岁数挨近阴气极重的东西受不了。我走了是小事儿,就是刘一虎那个坛子,那不是啥好东西。不要说藏在家里,就是沾染过也得体弱多病多灾多难好些日子过不来。”
我不相信有水爷说的这么严重,那东西厉害是厉害,我猜测过里面是一种我们不能理解的能量,那能量厉害到能改变物质的形态。如果说沾染过体弱多病那是受到了能量的影响还说得过去,多灾多难这事儿完全是运程也能与这坛子相关吗?
我说水爷刘一虎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水爷指了指他自己:“你看我现在也是好好的。熬不过天黑了。”
我不好老是与老人扯死的问题,就换了话题说:“水爷您想让我做点啥您就说,我能做到的肯定得去做。”
水爷点点头,认真地说:“我对刘一虎说了,叫他把坛子交给你,他即便现在不听,最后也会听的。你也别把那坛子放手里,弄到外面去,离村子越远越好。这东西会要了很多人的命。如果刘一虎抱着这东西不放,谁也救不了他。”
我点头答应,随即问道:“水爷,为啥一定要是我呢?”
水爷扬起手,看意思想摸我的头。可能觉得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终于没有摸到,把手收了回去。满眼关切地说:“孩子啊,你得相信爷的话。爷不会害你。你说为啥一定是你,我对你说就是气场。据爷看哪,你气场特别强。上一天我去你们建房那胡同,一见你就看出来了。我的担心也减轻不少。我说出来你也不要怕,你沾染过的阴气,不比那坛子少。那坛子的阴气再重,影响再大,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主要小心的,是人。”
水爷说我沾染过的阴气不比那坛子少,我就有些不理解。我沾染了什么样的阴气,何时何地在哪沾染的。问水爷,水爷也细说不上来。他告诉我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等于说,排除了我因为接触阎小米才沾染上阴气的情况。因为我和阎小米刚刚接触。
水爷最后一句话才是我关心的重点。他叫我小心人。肯定是有人对我不利。我说水爷这里只有我们俩人,你可以明说,我小心谁?自问从我回来也没有得罪过谁。
水爷笑了笑,一脸的皱纹叠得更深。他语重心长地说:“孩子,爷又不是神仙,哪能啥事儿都知道。爷只是凭经验,刘一虎得了那坛子,他降不住。你得了那坛子,别人的念想就断了,人家就不服,就想得到。想得到你又不肯给,人家不就得使些手段了。那你不小心着能行吗?”
我接过水爷的话道:“您说的是,可这东西也不吉利,如果谁要我就给谁呢,这不是省去了很多麻烦吗?”
水爷慢慢摇摇头:“这东西被带到哪儿,哪儿就有人倒霉,那一样会伤害很多无辜的人。这世上的事儿变幻无常,有时候也不是你说给就给的。”
我暗自点头。水爷说的没错,阎小米只说让我把坛子接过来,却没说让我把坛子送出去。水爷的意思是最好远远地送出村子,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省得祸害更多的人。
我正想着如果坛子真到了我手里,我该怎么办。水爷却对我说道:“小帮啊,你回去吧,爷累了,得歇歇了。”
我看了看水爷,心情特别沉重。这一别就可能真是永别了。水爷只是个普通人,到临死想的还是一个村的乡亲的安危。水爷并没有因为刘一虎拿了坛子到他家去而怨恨于他。走出水爷的屋门,我一时感觉自己担负了莫名的重任而又无所适从。
在院子里和巴爷打了个招呼,我就离开了他家。巴爷知道水爷的事儿比较神秘,他看了看我,我没说什么他也没问。我以为水爷把那个坛子看的很透,后来才知道,水爷知道的仅仅是一点儿皮毛。而我,是那个连皮毛都是听别人说起才知道的人。
我吃过早饭就睡觉了。本来工地上比较忙,虽然是全包活,我至少应该在那守着。农村里的事儿也不能指望施工队什么都带齐,有时候他们用什么东西,都是我爸来回跑腿。
可我实在困得很,倒床上就睡着了。一觉睡醒,揉着眼睛就往工地上去。走到水爷家附近就听见哭声传来。街里也有人拿着烧纸往他家去。水爷真的走了。我看了看手机,下午两点。水爷说的没错,他熬不到天黑的。
我也到村中小商店里买了纸,到水爷家里给他烧纸。像水爷这么大的年纪,死了也算喜丧。所以巴爷带着亲近一班人哭了一会儿后,只在有人来烧纸的时候陪着哭两声。巴爷哭的是不舍,孙辈们基本上为哭而哭,干打雷不下雨。
棺木是早就准备好的,就摆在堂屋。我跪在棺材前头点了纸,哭着说了两句水爷走好。其实我也哭不出来。我突然听见水爷的声音说:“小帮啊,这段时间我会看着你的,别害怕。”
说话的声音就在我耳边,我心说水爷你看着我我才害怕呢。我连忙转头去看,我身边没人。我盯着棺材看,甚至有一种把棺材掀开来看看水爷到底有没有死的冲动。巴爷见我不对劲,过来扶起了我,叫我别想太多。
从巴爷家里出来,我去了工地。一到工地上就听干活的人一边忙活一边议论着那个挖掘机司机惨死的事情。把他们讲的总结起来,和我夜里见到的情形大差不差。我见到的比他们听说的更详细些。
到下午五点儿,天还不黑,我家工地上的工人把地梁浇好收拾东西下班了。地梁凝固得好几天时间。所以我和我爸把东西收拾起来,这两天不用看工地了。
我们收拾完东西,堂叔刘一虎家的地梁还没浇完。我跟我爸两个人抽着烟看着新浇好的地梁站在路边闲聊。刘一虎开着三轮车拉着砖从胡同口进来。其实刘一虎不用帮施工队干活的。他嫌人家做的慢,急着赶上我们这边的进度,就帮施工队开车拉砖。
刘一虎一进胡同口,我就感到三轮车的声音不对。突突声突然加大,好像油门被踩到了底。我抬头看过去,脸色突然就变了。刘一虎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人,这人不是我们村的。但我那晚在刘人杰家见过。
还有一个刘人杰,带着我们村里在南方修地铁出事故身亡的三个人,就站在刘一虎拐进他家工地的路中间。刘一虎的小眼睛已经睁得老大。我怕刘一虎顺着胡同直开过来,急忙把我爸拉到我们自家工地上去。
晚安吧,看到大家催更,写完一段就想着再多写一点儿吧,尽力。太晚了,明天照常上班。睡吧,好梦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