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讲故事系列(转载)

  这时白日里偷东西的那男人显然是这群人的头目,于是他立刻冲着巷口走来的那两个人叫嚷道:“朋友,这可是我们的私事,奉劝两位还是莫要多管闲事得好。”

  哪知这男人的话刚说完,巷口过来的那两个人里便有一个人回他道:“你废话怎么这么多,要不要脸,人多欺负人少,趁着我们还没发火之前,你最好带着你的人赶紧走,走晚了小爷我把你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刀婶一听这人说话,童音尚存,略显稚气,显然是个半大的孩子说的话,八成就是那个身形矮小的人说出来的话。

  而且这孩子说的话还没有一丁点的本地口音,完全是北方官话,估计这两个人应该是从北边来的。

  可是那孩子的这番话的话音才刚落,就引起了刀婶身边这群人的一阵大笑,其实想想也能知道,一来两边人数相差悬殊,一边更是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在这种清净之下,那孩子的这一番大话又怎么会不引人发笑?而另一方面,老话也常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两个人如果真的是从北方来的外地客,那么他们执意要和这群本地的地痞流氓发生冲突,也确实是显得有些不太明智。

  刀婶实在是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旁人也跟着陷入险地,于是她立刻冲着那两个人大叫道:“两位我们这边没事的,不过是朋友之间说会话,你们不用管我们。”

  刀婶此话一出口,先前的那孩子顿时笑道:“朋友,啥朋友?你一个好端端的人,干什么要跟一群狗做朋友,这位大哥你别怕,一会儿只要我三叔开了口,这群家伙保证跑得比兔子还快。”

  刀婶听到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两个北方人是一对叔侄,只不过这个孩子张嘴就不饶人,一张嘴皮子句句似刀,利索得很,可他那个三叔却明显是个沉默寡言之人,除了之前的那声咳嗽,直到现在他也仍然是一句话都没说过,如此一看这叔侄两个还真是一对鲜明对比。

  这要是放在平时,刀婶估计早就被这叔侄两个逗得要笑死过去了,可是在当时那种众敌环绕的状况下,刀婶却是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

  而另外一边,刀婶身周的这群人也彻底被那孩子的话语激出了火气,当即有三个人挥动着手里的刀棍,转身就迎着那两个人走了过去。

  刀婶这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希望一会儿两边真要打起来,不要伤到了那个孩子就好。

  可是谁都没有料到,眼看这边的那三个人已经走到了那两个北方人的跟前,那三个人却扭头就跑了回来。这时别说是刀婶,就连带头的那个男人也都是看得一头雾水,就听他对着那三个人大叫道:“你们跑什么,看见鬼了嘛?”

  待那三个人跑到了近处,在那男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刀婶看到那男人闻言之后脸色也瞬间变了,就听那男人道了一句:“算你们狠,咱们走。”随后那人便带着一群人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刀婶望着这群人远去的身影,心中无比地好奇,但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正在思寻之际,巷口的那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

  刀婶借着月光定睛一瞧,发现身前的这两个人果然是一长一幼,年纪大一些的约莫着能有二十七八,年轻一些的大概是十四五岁,看着两人的容貌果然有几分相似,看那样子还真的是叔侄两个。

  这时那年轻的半大小子冲着刀婶将头一点,言道:“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我就说那群人会比兔子跑得还快,这回你信了吧。”

  那小子话刚说完,他身边的那个高壮汉子也开口说道:“这位兄弟,现在已经没事了,他们人都走远了,你可以把手里的兵器收起来了。”

  那个时候民国初立,虽然政府在大力推行官话,但是收效甚微,基本上全中国分成了几大官话区,有北方官话,江淮官话,粤语官话,西南官话等等,而刀婶他们说的是闽越官话。

  原本这些官话之间互不相通,出个远门有时还得带着一个精通几地官话的翻译,可是刀婶家里从她幼时就经常出门贩米,别处的官话虽然刀婶说不太好,但她却是听得懂的。

  当时刀婶那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汉子说话,只觉得这汉子的北方官话的语调说得甚是好听,而且那汉子的声音也不似平日里自己接触的那些粗俗男人那般粗声粗气,爽朗之中还透着几分书卷气,再加上这汉子体格高大,他那身量在那时候的闽南甚是少见,于是自然而然地,刀婶她便不由自主地朝着那汉子多瞧了两眼。

  可是这一看不要紧,刀婶却赫然发现男人手上竟然拿着一把黑漆漆的短枪,当即刀婶就被惊得后退了两步,顺势又将手里的“三把刀”举到了胸前,这个时候刀婶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刚才那群人像遇见鬼了一般,被吓得抱头鼠窜,这要是放在自己身上,大晚上突然遇见有人拿着枪出现在自己面前,刀婶一准也得掉头就跑。

  当时那个年月,北边军阀混战,战乱不止,南方相较而言则太平许多,很多北方因为战乱失了地盘或是折了人马的绿林道上的人全都跑到南方来讨生活,就连传统武术界,也掀起了所谓的南拳北腿之争。

  说白了其实就是北方的江湖人为了生活,跑到南边来和同行抢饭碗了,不然毕竟是人离乡贱,好端端的谁会舍了故土的一切,而跑到别处另起炉灶,重新开始呢。
  中间这段发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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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穴(2/3)

  原来“神臂刘”是福建本地的梅山镇人,在安溪那里开了一家镖局。

  神臂刘自小学武,一身武艺不俗,双臂更是有千斤力气,壮年时能够拉开两石半的铁胎弓,在福建一带的绿林也是威风一时的人物。

  可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美人总会见白发,英雄总有迟暮时。

  神臂刘自从前些年岁数上了七十,精神气就有些跟不上了,加上那时候洋枪洋炮也在江湖上占据了主流,中国的传统武技已经逐渐式微,镖局的生意更是难做了。

  所以刘家的人便商量着让“神臂刘”金盆洗手,退隐江湖,顺便也把自家的镖局给摘匾关门,反正这些年来刘家也积攒了不少银钱,置办了不少田地,所以刘家也不愁会断了吃喝。

  但是刘家人的打算却遭到了神臂刘的强烈反对,你突然让一个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的人退出江湖,离开带给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与荣耀的这个环境,想必任谁都不会轻易答应。

  可是神臂刘年纪虽大,但是并不糊涂,他对自己现今的身体情况与镖局的现状心知肚明,于是在刘家人几次三番的规劝之下,神臂刘最终还是让了步。

  只是神臂刘虽然同意金盆洗手了,但是他却要求自己亲自再走最后一趟镖,也是刘家镖局的最后一单镖,这样也算是给自己这几十年的江湖生涯一个交代,更是他与自己亲手创立出来的镖局退出江湖的一场谢幕演出。

  可是既然是最后一次走镖,神臂刘自然就不会随随便便地接下一单生意,总要选个能让自己脸上有光的活儿来做谢幕,于是选来选去,神臂刘就选了梅州一家富商的生意。

  那家富商祖上做过两广的按察使,嗜爱文墨之物,在任几十年,银子是没攒下多少,但是名人字画什么的却是不计其数。

  这些年来,富商在广东的生意越发难做,于是就萌生了返回故里,做个买地购屋的乡下富家翁的念头。

  只是家里的一干东西,别的尚且好说,唯独祖上的这批名人墨宝,难以处置。卖的话那是祖产,心里又觉得舍不得,托人运送的话走海路又不放心,走陆路又怕遇见土匪强人,经过一番思量之后,这富商最终决定还是找镖局押送家中的这批字画。

  恰巧这个富商的老家是福建宁德的,于是他就找到了在福建本地有几分名气的刘家镖局,也就是神臂刘的门上。

  神臂刘接下这单生意,原本也是为了这单生意的货物都是字画,不是平日里金银那些俗物,日后说起来自己这个武人多多少少也和读书人的玩意儿扯上了一些关系,说出去脸上也有光,因此神臂刘就把这单买卖拿来当做了自己的收山之作。

  然而神臂刘的决定却让刘家人异常为难,一来刘家人知道这些字画价值不菲,一旦有个闪失,刘家铁定是砸锅卖铁也赔不起的,二来神臂刘要金盆洗手的事也早在江湖上传开了,好事之人肯定会打听神臂刘最后这次走镖保的是什么物件,难保这些字画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到时候刘家倾家荡产倒是小事,若要是把神臂刘这一辈子的名声都给栽进去了,只怕老头子会受不了这个打击,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于是刘家人思来想去,就决定瞒着神臂刘暗地里给他的镖队找了暗镖。

  陈三说,刘家人找暗镖其实也并不是那般容易的,虽说镖行只要有钱,一切就都好说,可是这次神臂刘收山,名头实在太大,保的东西也太过扎眼,再加上从广东梅山到福建宁德,这一路上翻山过水的,道路险阻,给神臂刘的这趟镖做暗镖,依照规矩那价钱一准是低不了的,但是刘家又没法子在神臂刘不知情的情况下拿出这么一大笔钱。

  这个时候,刘家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请江湖上的朋友看在情分二字上,给个照应了。

  刀婶其实也明白,在江湖上,虽说万事大家都是为了钱,但有些时候情分却比这金银之物来的要紧,估计陈三也是和刘家多少有些情面在,所以才答应了刘家做一回暗镖。

  果然陈三随后便跟刀婶接着说,刘家这么多年在江湖上行走,朋友确实结交了不少,一听刘家今日的难处,很多人都说会在暗中帮一把。

  而陈三就是受了刘家的一位老友之托,从漳州那里就开始暗地里跟上了刘家的镖队,在暗处为神臂刘保镖。

  陈三对刀婶解释说,神臂刘这次走镖实在是路途很长,刘家人也不好意思麻烦朋友从广东一直护着刘家老爷子走到福建宁德去,因此他们家就将这几千里路化成了七八段,每段路程都找了一个暗镖,这样一来不会麻烦江湖朋友太久时间,二来暗镖时常换个面孔,也不怕神臂刘看出什么端倪来。

  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走镖这事又极耗精神,一路下来暗镖若始终是一批人马,难保不会有打盹懈怠的时候,可是如果每波暗镖只需要跟着刘家镖局三四天,那就可以保证他们能够有足够的精力时刻准备着去应付一切变故了。而陈三要负责的就是从漳州到仙游的这段路程。

  听了陈三的这一番话,刀婶终于算是明白了陈家叔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想来黑哥这处脚店也是陈三和刘家人一早就安排好的,陈三刻意等着神臂刘带着镖队进了店之后,再带着陈猴子进到店里,而黑哥那里显然也是早就被打过招呼了。

  这时陈猴子突然言道:“刁姐姐,这回算你运气好,白天三叔和我看见你坏了那小贼的事,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和你善了,可是当时镖队在,我们也不能声张,所以等镖队这里一安顿好了,三叔就带着我去城里四处寻你了,正好被我们撞见了他们在找你麻烦,这要不是我们,今天这顿打你肯定是躲不过去了。”

  刀婶当时一听,就明白过来,原来今天自己和陈家叔侄在巷子里并非是偶遇,而是人家特意赶过来搭救自己的。

  也许是当时自己在街上帮着那农妇拿回钱袋时,陈三就看出来她是个女子,担心事后偷东西的那伙人会让她一个姑娘家吃了大亏,所以这才对她的事情上了心。

  而此时知道了事情真相后的刀婶,非但没有责怪陈三他装模作样地演了这么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反而心里却变得对陈三更加感激了。

  但是这时刀婶突然想起来之前陈三和黑哥之间的对话,又回想起陈三他们三番两次让自己晚上待在屋里,不要出门的言语,再一联想陈三他们走的暗镖,顿时间她就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刀婶当即就对陈三问道:“陈三哥,今天晚上是不是有人要来劫镖?你莫要诳我,我知道肯定是有事要发生,不然你和黑哥也不会总是让我晚上呆在屋里不要外出。”
  陈三那边听了刀婶之言瞬时一愣,显然他是没有想到刀婶居然能够从自己的三言两语之中就猜出晚上之事,但是望着刀婶的一张俏脸,陈三犹豫再三,还是同她说了实话。

  原来早在昨日永春县的时候,陈三就觉察出来神臂刘的镖队已经被人盯上了,只是昨日在永春的境内,永春那边的绿林头子是刘家的旧识,这伙人不敢在永春动手,所以今天到了仙游,陈三估计这群人多半是按耐不住了,十之八九会在晚上来劫镖。

  因此一早陈三就和刘家镖队通了气,黑哥这边也做了安排,唯独瞒着那神臂刘,生怕这老头子一时激动,跳出去和贼人火拼,伤到了自己。

  可是陈三这番话说得轻巧,却把刀婶给着实吓得不轻,镖队走镖,贼人劫镖,一想到这些以前都是在书里才能看到的情景,今天夜里却就要在自己的身边发生了,这又怎么会让刀婶淡然处之呢?

  但是陈三却对刀婶说,让她放宽心,杀人劫镖这些事都是书上写的,现实里虽然也会发生,但也只是很少才会发生的事情,大部分来劫镖的贼人只要好言相劝,便会离去,毕竟大家都是为了求财,用命来拼,换成谁都不愿意。而且江湖圈子就这么大,练家子之间又多有相识,真要遇见什么事,大家抬轿子过河,你抬一下,我抬一下,再难过去的坎也就过去,说不准大家日后还能做个朋友,没必要最后闹得翻脸,打打杀杀的,毕竟在江湖上行走,多个朋友总比多个对头也好。

  听了陈三的话,刀婶不由问道:“可是如果贼人你劝不走呢?”

  陈三闻言沉声一笑,拍了拍衣服里的枪,道:“敬酒他们不吃,那就只能让他们喝罚酒了。我身上的家伙又不是吃素的,到时候看看是谁的拳头更硬些便是了。”

  说着话,陈三转向刀婶,宽慰她道:“不过你也放心,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我们到时候就算真打起来,那也只是我们的事,你在旁边只管住着,只要不出门,决计是牵连不到你身上的。我和黑哥也交代好了,万一我要是出了事,你也安心在这里住下去,到时候我这里还有一点闲钱,你拿着当路费帮我把这孩子送回家去,你若有什么难事,我们家里要是能够帮得上忙,他们也一定会帮你到底的。”

  陈三这话一出口,还没等刀婶说什么,一旁的陈猴子却立马跳脚起来,就听他对着陈三怒道:“三叔,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们之前说好了今天也让我出手帮你的,你怎么现在又说这种话,我年纪小,可是我也是要脸的,你要是死了我回家怎么和太爷爷他们说?”

  陈猴子话才刚说到一半,他就好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只见他猛地抓住了陈三的衣袖,对着陈三问道:“三叔,你告诉我,咱们离家前从家里带出来的蒙汗药你放在哪里了?”

  刀婶也不知道陈猴子为什么会突然之间问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可是陈三那边却显然被侄子的一句话给问到了痛处,半天没能想出一个说辞来。

  就在陈三吞吐不言之际,陈猴子快步走到一旁的方桌上,一把拿起桌上的茶壶就泼向了窗外,随后就听陈猴子冲着陈三叫道:“我当你为什么今天一进屋就催我喝水,你是不是将药下在这茶水里了,你想将我骗睡了,随后再自己出去和人拼命?那你为什么之前还答应让我今天晚上也跟着你一起保镖?”

  刀婶在一旁望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陈三,自然明白这事实肯定是被陈猴子给说中了,虽然刀婶也是觉得今晚这事不应该让陈猴子这么一个孩子跟着掺和,可是站在陈猴子的角度上来想,陈三欺骗陈猴子,特别是想下药弄睡陈猴子这事,确实是做得有些不太光彩。只不过这件事情是人家陈家叔侄的家务事,自己一个外人就算是想劝,也是轮不到她说话的。

  就在陈猴子与陈三争吵之际,突然刀婶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声响,没等刀婶弄明白外面是怎么回事,紧接着又是两下声响传进屋里,这时刀婶也终于听清楚了,这声响是石子落地的声音,因为这院子地上铺着青石,因此这石子落地之后发出来的声响才会如此清脆。

  刀婶正在奇怪这大晚上的怎么会有人往院子里扔石头,却看见陈家叔侄此时全都静了下来,神情之间有着些许紧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这个时候刀婶也算是彻底反应过来,十之八九是那劫镖的贼人来了。

  大家都知道有一个成语叫做“投石问路”,其实这个词就是从江湖里头传下来的。旧时候习武的人往往自称挂子行,而这个挂子行里却有明暗之分。

  但凡学武之人为公的进了衙门当差应役,或是入伍参军,为私的保镖护院,立场授徒,哪怕是流落江湖,在集市上打拳耍刀卖把式的,那都被称为“明挂子”。而那些专练轻身功夫,高来高去,偷盗窃取的习武之人,就是“暗挂子”。

  这暗挂子入夜行窃之前,都要往院子里扔上几块石子,弄出一些响动来,这在江湖行话里被称为“升点”。

  如果升点过后,这家的院子里没人出来应话,那暗挂子自然也就跳进来放心偷盗了。如果这家有保镖护院,在听到升点之后也就应该出来答话了。

  明暗挂子之间自有一套行话暗语,两边人马用暗语交流一番之后,能够善了那自然好,如果说了半天两边依旧说不拢,那就只能刀兵相见,性命相搏了。
  这时之前一直还温文尔雅的陈三,立马身上就冒出了一股杀气,只听他冲着陈猴子与刀婶道了一句:“你们留在屋里,不要出来。”随后他便一把推开了窗户,直接就从二楼跳了出去。

  刀婶一见陈三说了一句话之后便跳了窗户,生怕他会有个闪失,赶忙起身就想跑到窗户边上去看看陈三怎么样了,可是她这边身子才刚动了一下,她就被陈猴子从后面牢牢地拉住了。刀婶回身去望,却看见陈猴子冲着自己摇了摇头,看那意思是不想让她随意走动,更不让她走到窗边去。

  此时陈猴子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坚毅之色,全然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脸上应该有的神情。刀婶心中明白,虽然陈猴子一直在自己跟前显得有些顽劣,可他毕竟是江湖世家子弟,想来江湖上的这些风风雨雨,自小就是听家里人说惯了的,所以遇事之后陈猴子显露出了同龄人所没有的那份冷静沉稳,真要是论反应,这孩子反倒比自己要强上许多了。

  这时刀婶就听到院子里的陈三高声叫道:“塌笼上的登云换影的朋友,不必风吹草动的,有支杆挂子在窑,只可远求,不可近取。”

  陈三那边话音刚落,刀婶就听到从对面屋脊上有个声音问道:“你支的是什么杆,你靠的是什么山?”

  陈三闻声当即回道:“我支的是祖师爷的那根杆,我靠的是朋友一起重如金山,到了啃吃窑内我们搬山,不讲义气上梁山。”

  说着话陈三听来人没有搭话,只得又继续言道:“朋友,祖师爷留下的一碗饭,你天下都吃遍,还请把这个站脚之地让给师弟吃吧。”

  哪知陈三这番话说完,来人却依旧没有回话,于是就听陈三冷笑了两声,随后便道:“朋友,既然有支杆的在此靠山,你就应当重义,远方去求,如若你非要在这里取,那你就是不仁,我也只得不义了。你要不扯,鼓了盘子,只怕是寸步难行。咱们这里是倒埝有青龙,切埝有猛虎,阳埝有高山,密埝有大水,你若是飞冷子,飞片子,我们这也有青子,花条子,只怕到时候吊梭了,大家可都不好瞧。”

  刀婶当时听着屋外的这番对话,那是一头雾水,虽然她不明白陈三和那来劫镖的人究竟是说了些什么,可是她也知道那是陈三在用江湖上的黑话与那劫镖的人交谈,估计是想让那来劫镖的知难而退,不要妄生事端。

  陈猴子这时低声对刀婶解释说,陈三的话就是在让劫镖的人远离此地,只是那劫镖的并不想走,所以陈三这边只得软硬兼施,先是说大家是江湖同道,不要伤了和气,后来见来劫镖的那伙人依旧不肯松口,所以他又放了狠话,说这里自己早有布置,让对方不服气就来试试水,只不过到时候伤了死了,就不要怪自己这边下手太重。

  听着陈猴子的话,刀婶也不知道今日事已至此,这事情最后究竟要怎么才能了结,可是她心里的念头才刚刚闪过,她就听到院子里又传来了一阵金属擦碰的声响,当即刀婶就反应过来,那是陈三将自己的短枪掏出来了,而且还将其子弹推上了膛,陈三此举摆明了也是在告诫来人,自己这里有枪,他们真若是想跟自己动手来硬的,那伙人也得先在心里掂量掂量。

  果不其然,陈三这边把枪一亮,对面屋檐上面就立马有了动静,刀婶躲在屋内也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一个情形,只是觉得一瞬间院子里面好像是亮堂了许多。

  这时身边的陈猴子突然长出一口气,低声言道:“这些贼人总算是肯走了。”

  原来劫镖这行有个规矩,升点之后如果萌生退意,就点燃自己随身携带的火烛,因为做这行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买卖,自己主动点了亮,那自然就表示自己这边愿意服软退让了。

  所以刀婶当时看到窗外的亮光,那就是来劫镖的人点燃了自己的火烛,告诉院子里的陈三,他们要走了,陈三这边最好也不要尾随追击,希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两边相安无事。

  窗外的明光亮起来没多一会儿,刀婶就听陈三言道:“朋友,若没事塌笼内啃个牙淋,咱们碰碰盘子,过过簧。”

  对面屋檐上的人立马回道:“不了,月亮底下路不好走,咱青天里面再盘圆子。”

  陈三闻言当即笑着道:“朋友顺风而去,咱们浑天不见,青天见,啃吃窑子,再碰盘儿。”

  陈三这话一说完,刀婶立刻就听到对面屋檐上窸窸窣窣地一阵响动,没一会儿就彻底没了动静,想来是那群来劫镖的已经被陈三给劝走了。

  过后就听那陈猴子对刀婶解释说,方才陈三见来人打消了劫镖的念头,想请那群人下房来,大家喝点酒交个朋友,可是那些人觉得夜晚不便,便约了白天。而陈三这里也同意了,说是第二天会去亲自拜会,大家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也好以后多来往。

  刀婶当时一听陈猴子的话,惊讶得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原本她以为今天这事已经算是完结了,可是谁能想到,陈三居然和这群来劫镖的第二天约好了要一起喝酒?两边还要交朋友?

  面对刀婶的不解,陈猴子反倒是觉得这事理所应。因为在陈猴子看来,劫镖的那伙人能够亮火走人,那是对方有眼力劲,会做事,也算是把自己这边当朋友,这在江湖上叫做“醒攒儿”,既然人家已经把姿态摆出来了,自己这边要是给脸不接着,那就是自己不明白事理了。

  只不过这种江湖上的行事规矩,身处江湖之外的人是很难理解的,陈猴子和刀婶也说不明白,所以陈猴子也没和刀婶在这个事情上面做太多的纠缠,只是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坐在床沿上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刀婶瞧见陈猴子这副模样,不由出言问道:“劫镖的人不是已经走了吗?你怎么还在叹气?又出什么事情了?”

  陈猴子望了刀婶一眼,回道:“刁姐姐,这歹人虽然走了,可是咱们楼下的麻烦还没完呢,刚才外面闹得那么大的阵仗,刘家那老头儿肯定听到了,原本刘家是让三叔做暗镖,不想让他们家老头子知道的,可是现今这事情已经兜不住了,恐怕那老头子多少都要闹腾一下了。”

  刀婶一听陈猴子这番话,这才想起来还有神臂刘这茬,她也知道老人家最好面子,久在江湖上的老人更是执拗得有些不通情理,在外人看来,刘家人暗地里给他清了暗镖,多少也算是孝心的表现,可是保不齐在神臂刘看来,那是旁人觉得他已经是老不堪用了,所以才要偷偷请外人来帮衬自己。

  虽然今天刘家镖队的镖平安无事,可是若是让老头子不高兴了,那也可以算是陈三的事情没有办好,毕竟神臂刘的事情是朋友托付给他的,那老头子他自己乐不乐意虽说和陈三无碍,只要镖队的东西没事就好,可是对于朋友的面子上那陈三就多少有些过不去了。

  正在刀婶和陈猴子在屋里犯愁之时,陈三这时突然推门而进。

  陈猴子瞅见了陈三,立马问道:“三叔,没事吧。”

  陈三闻言一愣,问道:“今晚上来求财的朋友都已经走了,还能有什么事?”

  陈猴子摆手道:“我不是说屋顶上的那些人,我是说咱们楼下的那老头儿,对面屋顶的那群人早就走了,你这么半天才回来,肯定是刚才在楼下和刘家的镖队说话去了,怎么样,那老头子没为难你吧?”

  陈三笑道:“咱们家那群小崽子就数你机灵,你安心吧,已经没事了。”

  陈猴子惊诧地道:“这就没事了?我看那姓刘的老头儿可不是怎么好说话的人,他这发现自己被人合伙给骗了,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

  陈三闻言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被骗了?”

  陈猴子回道:“我当然知道了,咱们这些暗镖都是刘家的人瞒着那老头人私下里偷偷找来的,那老头儿又不知情,他当然是被骗了……”正说着话,突然间陈猴子眼神一亮,惊道:“那老头儿原来知道暗镖的事!”

  陈三这时笑着点了点头,道:“我就说你是咱们家最机灵的,果然一点就透。”

  这时陈三转身缓缓地将门关上,然后又把自己方才跳下楼去的那扇窗户也给合上了,随后陈三走到了桌前,压低了声音同陈猴子道:“我问你,神臂刘为什么要选这单生意来做收山?”

  陈猴子犹豫了片刻,回道:“因为字画这些东西比金银什么的显得要高雅一点,能帮着他涨涨份儿,让他脸上有光,而且作为最后一次走镖,他说出去也好听。”

  陈三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道:“你说的对,不过也不是全对,你还是没有把这事说到点子上。”

  陈猴子疑道:“什么点子上?”

  陈三笑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说到底就是神臂刘这个人好面子,这就是此事的关键之点。”

  陈猴子又问道:“这老头儿好面子和今天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陈三道:“神臂刘这么要脸面的人,他连自己收山走的最后一次镖都要费尽心思,精心挑选,难道他就没有为自己想过,万一这最后一次走镖被人给劫了,一辈子的名声断送于此他该怎么办?而且像他这样的老江湖,自诩江湖上下都会给他几分薄面,就算镖没丢,只要有人跳出来想劫他,那也都算是在打他的老脸了,你觉得他真的会对此没有任何准备嘛?”

  陈猴子这时恍然大悟道:“原来找暗镖的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啊,不对,暗镖会不会就是他让家里人私下里找的啊……”

  陈三这时忙打断了陈猴子下面的话:“不知道的事情就不要瞎说,而且你嘴巴给我有点把门的,一口一个刘老头儿,刘老头儿的,你就是这样称呼江湖老前辈的嘛?等着回家让你爹妈教训你。”

  陈猴子闻言赶忙求饶,跟着陈三一个劲地说对不起,随后话锋一转又问道:“可是三叔,那刘老头,啊,不是,刘老前辈刚才在楼下跟你都说什么了?”

  陈三闻言回道:“刘老前辈他这一天舟车劳顿的,早就睡下了,我刚才在楼下都没看见他,只是跟镖队的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就回来了。”

  刀婶听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方才院子里的动静就算睡得再沉,也都该被吵醒了,可是神臂刘却依旧酣睡如故,摆明了就是在装睡,所以从这里来看,估计还真的是被陈三给说准了,暗镖这事从头到尾神臂刘都是知情的,只不过为了面子,他始终佯装不知,就算是今夜这般外面闹得是人仰马翻,两边人差一点都要交上手了,就算事后有人问起来,他却还是依旧可以用自己当时已经熟睡,对此并不知情来搪塞。

  至于暗镖什么的,神臂刘他就更不知道了。日后江湖上真要有人说起神臂刘收山这事,估计也就只知道他千里押镖,未尝一险,闽越江湖,全都卖他面子。而对于什么暗镖,乃至今晚之事,铁定是不会有人提起了,时间一久,这事也就如同没有发生一般,百年之后,这便又成了一段江湖上美好的佳话。

  这时已经彻底想通了此事的刀婶,顿时间便觉得好些失望,她这还是头一次如此接近传闻中的那个江湖,只是这个江湖与自己之前在剑侠小说里看到的那个全然不同,什么武林名宿,一代大侠的,都好似是玩笑一般,这个江湖如今看来也同别处一样,是个一群人凑在一起争名夺利的名利场。

  刀婶越想越觉今日之事有些好笑,不经意间便笑出了声来,陈家叔侄在一旁说得正欢,突然听到刀婶的笑声,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大活人呢,于是陈三那边立马收住了话头儿,转对刀婶言道:“刁姑娘,今晚的事情还请不要外传,刘老前辈这一辈子就为了一个名,也没做过什么恶事,这事若是外人知道了,就怕有损他的名声……”

  陈三话音未落,刀婶当即就打断了他的话,话语中带着几分俏皮地同陈三道:“什么事?今晚上的什么事?”说着话,刀婶还冲着陈三眨了眨眼。

  陈三见状立刻会意,也没多言,只是举手冲着刀婶作揖行了一礼,而一旁的陈猴子这时却犯了糊涂,一个劲地同刀婶道:“刁姐姐,我三叔说的就是今天劫镖的事啊,你可千万不能往外说啊……”

  结果陈猴子话还没说完,就强行被陈三堵住了嘴,随后陈三说天色太晚了,都已经后半夜了,让刀婶安心回屋休息便是,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再有事情发生了,只是明天一早刘家镖队就要离开仙游地界,他和陈猴子还得再去送上最后一程,估计回来的时候已经晌午了,所以还希望刀婶就在黑哥的脚店里待着,不要去外面乱走,等着他们回来,以防再遇见那群街上偷东西的人。

  刀婶听了陈三这番话,知道他这套说辞着实是有些勉强,毕竟自己现今已经换回了女儿装,今天那伙人估计就算和自己打了照面,也不会认出自己来,而且她与陈家叔侄萍水相逢,今晚自己没有露宿街头,这已经要多谢他们了,自己理应天一亮就自觉地独自离开,哪里有还在脚店这里继续等着人家的道理,这叫外人见了,还以为自己是打算要赖上陈家叔侄了。

  可是尽管刀婶心里明知自己这么做十分不合适,可是她看着陈三那张殷切的脸孔,愣是没有将那个“不”字给说出口。好半天之后,她才低声回了一声:“嗯。”

  陈三那边见刀婶应了自己,显然也是松了一口气,脸上紧张的神色顿时一松,随后便笑着将刀婶请出了屋。

  当刀婶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她简单地梳洗了一番之后便下了楼,来到楼下的大厅之后,刀婶发现这家脚店里的客人少得有些可怜,整个大厅里零零散散地就坐着三四个人,而且这些人的座位全都相距地很远,相互之间也不搭话,各坐各的。

  刀婶心知这些人应该都是走江湖的,从昨晚上劫镖的时候,这店里没有一个人出来帮把手,她就可以看出来,这些人全都是各扫门前雪的那号人物,压根就不会去管旁人的闲事,这样的一群人凑在一起,自然是不会有闲聊交友的雅兴了。

  刀婶在大厅里刚一落座,黑哥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冲着她就问道:“刁姑娘,昨晚睡得可好?”

  刀婶昨天与黑哥分别时,还是男人装扮,今天确实一身女儿装,虽然黑哥那边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刀婶自己却忍不住脸上一红。

  黑哥瞧见刀婶这副模样,道了一句:“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以后别穿男人衣服了,你要是长得五大三粗得倒也罢了,你这小脸白白嫩嫩的,眉毛又细又长,嘴巴上红得就像涂了胭脂,谁看不出来你是个女人。”

  话音刚落,黑哥在桌上放下了几样东西之后,就打算转身离去,口中还言道:“这是老三今早上临走的时候特意嘱咐我给你准备的,让你吃完了等着他们回来。”

  可是黑哥才移过半个身子,却又转了回来,盯着刀婶低声道:“老三说让你一定要等他们回来,就这话他和我念叨了三四次,以前我还真不知道他是这么一个婆妈的人,不过你想什么时候走随便你,我就是个开店的,住客的事我管不着,但是就算你要走,桌上这东西你一定得给我吃完了再走,黑哥我的手艺可是仙游第一,要不是老三求我,我才不会亲自下厨给人做东西吃的呢。”
  刀婶闻言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桌上摆着的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线糊与一个浅碟,碟子里面放着四五个刚出锅的芋头粿,都是闽南这边的特色小吃,也恰巧是刀婶平日里爱吃的东西。刀婶手中捧着温热的面线糊,一股暖意在她体内肆意舒展开来,瞬间刀婶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离家逃亡已经月余,这还是头一次感觉到心中有这般的温煦。

  黑哥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竟然一下子把刀婶给弄哭了,你别看黑哥他也算是个老江湖了,血雨腥风的事情常日里他见多了,可是这女人当着自己的面大哭,他却是一点对策都没有,结果费了大半天,黑哥这边好说歹说的,才好不容易将刀婶的眼泪给止住,随后黑哥轻出了一口气,叹道:“姑奶奶,你就算一把火把我这个小店给烧了都成,你可千万别再哭了,得亏老子没结婚,你们女人还真是惹不起。”

  黑哥走了之后,刀婶一口一口吃掉了桌上的所有的东西,黑哥的手艺却是不错,面线糊的鲜香和芋头粿的甜辣,配合得恰到好处,可以说这是一个多月以来,刀婶吃得最有滋味的一顿饭了。

  可是刀婶吃着眼前的这些东西,脑海里却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以前每天早上,刀婶的母亲也会提前为她准备好早餐,也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几样吃食,东西味道也许不如黑哥,可是母亲的早饭吃进腹内却更让刀婶舒心。

  正在刀婶睹物思家之际,陈家叔侄不知何时已经返回到了脚店。

  只是刀婶一直心中想着事情,没有发现,直到陈三在刀婶桌子对面坐下来,刀婶这才发觉陈家叔侄已经到了自己的身边。

  陈三当时一瞧刀婶的眼圈泛红,知道刀婶一准是刚刚哭过,可是他又不好细打听缘故,只得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刁姑娘,你还好吧。”

  刀婶强颜一笑,回道:“陈三哥,我没事的,就是有点想家了。”

  陈三听了点点头,又道:“刁姑娘,之前我也不好问你,但今天我多嘴问一句,你这么一个姑娘家,流落江湖,想来必然是家中遭遇了变故,如果可以你可否将你家中的事说给我听一下,我虽然不是你们这里的人,但是闽越当地我也有不少朋友,说不定我就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刀婶闻言摇了摇头,并没答话,陈三见了她这模样,知道是刀婶现在并不想多提家中的事情,于是他也没有再多追问,赶忙换了一个话题道:“刁姑娘,一会儿你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去见几个人,然后就离开仙游,你若是想回家,我们就送你回去,你要是没有什么事情,就跟着我们去戴云山那边转转好了,就当是散散心。这次我出门就是为了‘溜鹰’的,反正猴子想去那里看看,那我就陪他去转转,不知道刁姑娘你是否方便。”

  刀婶当时一听陈三之言,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无亲无故的,自己一个姑娘家跟着陈家叔侄着实是有些不便,可是自己此时又确实是无处可去,随着陈三他们去戴云山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在刀婶迟疑之时,陈猴子突然上了前,嚷道:“刁姐姐,咱们就一块去吧,你不知道我三叔有多无趣,你和我们一起去,我还有个说话的人,要是只有我和三叔一道,只怕我还没下山就被闷死了。”

  陈猴子这话一说完,陈三便怒道:“你又在和人家胡扯什么,你要不想和我去,我现在就送你回家去。”

  陈猴子一见陈三又动了火气,赶忙跑到刀婶身后躲了起来,嘴里还道:“刁姐姐,你看他凶不凶,你要不跟我们去,他肯定见天地欺负我,你就行行好,跟着我们一起去吧。”

  刀婶被陈猴子这么一番软磨硬泡,弄得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只得应了陈猴子,同意跟着他们一道往戴云山走一趟。

  没多一会儿,陈家叔侄就收拾好了行李,下楼来和刀婶汇合,几个人同黑哥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脚店。

  只是在走之前黑哥拉着陈三躲在一旁说了半天的话,说话的时候两人时不时地还往刀婶这边看了几眼,刀婶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谈话是否和自己有关,但是这种话自己又不好问出口,最后刀婶只得佯装不知。

  当黑哥送他们一行人出店门的时候,黑哥还特意同刀婶道:“刁姑娘,做我们这行的一般不会和海青儿说什么以后常来这类的场面话,毕竟咱们这个买卖吃得都是刀口钱,你们不吃江湖这口饭的自然还是太太平平得好,不过对你我今天就破个例,只要你赏脸,黑哥这儿就永远有你的一张床和一碗饭,以后老三要是欺负你了,你也来,黑哥我帮你做主,以后只要他敢来我这里,我就给他饭里掺巴豆,拉也能拉死他。”

  刀婶当时一听黑哥这话,顿时脸色一红,黑哥话里的意思她不会听不懂,可刀婶一个姑娘家面子薄,眼下这大庭广众的被黑哥这样一说,脸上哪里又能挂得住,当即刀婶随口招呼了一声,扭头就往巷子外面走去。

  陈猴子这时匆匆从后面追赶上来,一扯刀婶的衣袖,道:“刁姐姐,别走得那么急,咱们先得和人吃个午饭才能走呢。”

  刀婶闻言停下脚步,这才想起昨天夜里陈三和劫镖的那伙人今天约酒的事情来,于是她不禁疑道:“昨天三哥也没和他们约好地方啊,你们怎么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他们呢?”
  陈猴子笑道:“既然是约了喝酒吃饭,往饭馆里一找不就成了,刁姐姐你放心,我三叔眼睛厉害着呢,到时候只要他扫一眼,就能把昨晚上的人给认出来。”

  陈猴子和刀婶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走到了外面的街道上,刀婶站在街边,往道路两边一望,发现虽说仙游这里是一个小地方,可是它这街面上的酒馆饭庄什么的却一点也不少,刀婶随便这么一瞧,就已经看见了五六家酒馆,在这么多家酒馆里找人,就算称不上是大海捞针,那也只怕不是易事。

  就在刀婶望着这满大街的酒馆发呆之际,陈三也从后面跟了上来,等他和陈猴子问清楚刀婶和他方才在讨论什么之后,陈三顿时就笑了起来,随后他在陈猴子耳边低语了几句,陈猴子点了点头,扭头就钻进了路边的一家酒馆。

  刀婶当时看到陈猴子的身影消失在了酒馆门口,当即就问陈三,他让陈猴子干嘛去了。

  陈三回道:“当然是去找人了,你也看见了这么多家酒馆,找起人来可不容易,这猴子手脚麻利,由他去找人比咱们可快多了,所以咱们也不用挨家酒馆去找,一会儿等他回来了,咱们就知道该进哪家酒馆了。”

  刀婶此时依旧还是有些不解:“可是猴子他又怎么去找人呢?每家酒馆里人这么多,他难道要去一个人接一个人地去问嘛?”

  陈三闻言哈哈一笑,回道:“刁姑娘,你不是我们江湖人,所以你不知道也很正常,这明暗挂子之间的争斗由来已久,不仅双方之间有一套独特的暗语和行话用来交流,就连平日里的诸多俗事,也都是要依着一套规矩来行事的。”

  原来在挂子行里的暗挂子中,那些专门做偷盗劫镖买卖的人全都被叫做“黑坎子”,这黑坎子若是和明挂中人相约,一定是要选在馆子里北边靠窗的位子上,而且黑坎子只能坐在右边,因为中国古时以左为尊,他们黑坎子是暗挂里的人,左边的尊位只能让给明挂。而且黑坎子在酒桌前坐下等人之后,就算左边的位子上没有人,他也得摆上一只空酒杯和碗筷,自己这边酒水饭菜都不得动,只能干坐着静候来人。

  陈三说,这些都是百来年里江湖上的规矩,从来都没有人改过,不分南北也不分门派,只要是吃江湖这口饭的,大家都要依着这个规矩来办事,因此陈猴子只要按着这个去寻人,肯定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人找出来,更何况这些做劫镖买卖的人,多少都有一点匪人身上的那股悍气,陈猴子自小江湖人也见过不少了,扫上几眼肯定是认得出来的,所以让陈猴子找人这事,在陈三那边看来,自然是十拿九稳之事。

  果然没多一会儿,陈猴子就从街对面跑了过来,来到陈三和刀婶跟前之后,压着嗓子道:“找到了,就在西边一家叫‘半闲居’的酒馆二楼,靠窗的桌子上就坐着一个人,但是我瞧旁边的几张桌应该都是他们的人,少说也有七八个人。”

  陈三闻言将头一点,道:“走,咱们会会他们去。”说着陈三转头又对刀婶言道:“刁姑娘,你若是不想过去就在这里等我们,买点麻薯啥的吃,我们小半个时辰就能回来。”

  刀婶一听陈三这话,就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见了那群劫镖的匪人会害怕,顿时间刀婶心中升起一股豪气,不愿让陈三将自己给看扁了,于是胸膛一挺,回他道:“要去咱们就一起去,正好我也跟着长长见识,难道你们喝酒交朋友的还怕让人看嘛?”

  陈三闻言一笑,也没说话,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刀婶当即就仰着脑袋朝前迈步走了出去,边走边往街对面用眼扫了一圈,瞧见了陈猴子方才提到的那家名叫“半闲居”的酒馆,随后刀婶这才头也不回地朝着那酒馆走了过去。

  刀婶进了酒馆之后,立马就有一个跑堂的出来招呼她,问她想点些什么。刀婶也没理他,只是一指楼上,道:“我要上楼去,有朋友在等我。”

  哪知刀婶刚走上楼梯,就被那跑堂的硬生生地给拽了回来,就听那跑堂的地道:“这位姑娘,不是我不让你上楼去,只是楼上……”那跑堂的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听他说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见他将牙一咬,叹道:“今天小店的二楼被人包了,你不能上去。”

  刀婶一瞧这跑堂的神色,就看出他一准也知道现在二楼上的那些都是什么人,所以才拦着自己,不想让她上楼去。

  就在那跑堂的和刀婶纠缠之时,陈猴子此时也已经进到了这酒馆里,他一瞧刀婶这边的情况,立马明白了几分,于是陈猴子当即叫道:“哪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拦着客人不让进,难道是怕我们不给酒钱嘛?”

  那跑堂的闻声转过头来一看,发现是陈猴子,立刻也叫了起来:“怎么又是你,刚才你要上楼就没拦住你,让你给跑了,你怎么还来捣乱,你家大人呢?”

  陈三这时在众人身后沉声言道:“我就是他家大人,楼上的人就是在等我们,还请你让开让我们上去吧。”

  那跑堂的闻言惊得张大了嘴巴,老半天也没再说出一句囫囵话来,想来他也是没有想到,楼上那群凶神恶煞一般的人物,居然等的就是他们这几个人,总共才三个人,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跑堂的随后十分知趣地退到了一旁,刀婶和陈三一行人紧接着便走上了二楼。

  上来二楼之后,刀婶第一眼就往西边靠窗的那个位置望了过去,只见西边那三张桌子上,只有中间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人,而这个人桌子的对面果然摆着一副没人用酒杯与碗筷,而桌子上早就上好了一桌酒菜,但这个人显然是一筷子都没动过,看那样子,十之八九就是陈三所说的见面之人。

  只是刀婶望着此人的模样,一点也不能将他和那些杀人越货的强盗土匪联系道一起,因此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个年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儿,一身乡下人的装扮,皮肤黝黑,干瘦干瘦的,满额头的都是深如刀刻的皱纹。

  这要是放在平时,刀婶一准会将他当成在路边买菜的乡下老农,谁能想到这人正是昨天夜里,带着一群匪人准备杀人劫镖的强盗头子呢?
  与此同时,桌边的那老头儿也瞧见了刀婶他们,只见他眉毛先是一挑,随即便又恢复了旧状,估计他也是同之前的那个跑堂的一样,全然没有料到昨晚跳出来要和自己拼命的居然是这样的一群人。

  陈三这时双手合揖,朝着二楼四面八方行了一圈的礼,口中言道:“诸位辛苦,诸位辛苦。”而刀婶也注意到了二楼老头儿他们那一伙的其他人,只是这些人全都是面带凶相,一点不似那老头儿的平和容貌。

  这要是在平时大街上遇见了这样一群人,刀婶肯定会绕着他们走,也难怪那跑堂的刚才死活不让自己上楼,有这么一群人守着,任谁都晓得今日这酒馆的二楼不会太平。

  陈猴子此时学着陈三的样子,也跟着陈三一道作揖行礼,只有刀婶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这个时候二楼上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陈猴子与刀婶身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怪异的神色,估计心中所想同那老头儿应该是一般无二。

  陈三径直走到了那老头儿的桌前,直接便坐了下来。陈猴子一拉刀婶,也在旁边一张无人的桌子上落了座。陈三这边屁股刚挨上凳子,他就冲着那老头儿将头一点,拿起桌上的酒盅就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酒。

  随后陈三举起酒杯,对着那老头儿道:“昨日之事,多谢前辈给面子,晚辈这里先干为敬。”说完,陈三便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那老头儿瞧着陈三的举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道:“昨天那脚店里面也就只有你们三个人?”

  陈三闻言笑着回道:“也不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刘家镖局那还有十几个人呢。”

  那老头儿道:“你别和我打马虎眼,咱们都知道刘家镖局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会动手,他们只要一出手,神臂刘这辈子一直小心翼翼维护的名声面子也就全没了,真是没想到,老子玩了一辈子鹰,到头来却被鹰啄了眼,昨天居然就被你小子的三言两语给唬过去了。”

  陈三回道:“前辈,你这话说得就太重了,你昨夜给晚辈面子,那是你讲江湖道义,晚辈心里感激得很,你这玩鹰啄眼的这些话又从何说起呢。”

  那老头儿闻言缓缓一笑,又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江湖规矩我懂,既然昨天我们已经亮了火,神臂刘的这趟镖我们肯定是不会再出手了,他们今天应该已经离开仙游了吧,那就把他们留给同行们碰碰运气吧。”

  陈三与那老头儿这边将话一说开,二楼的气氛立马就变得缓和了起来。

  一群人立马动了筷子开始吃喝起来,那老头儿这时也告诉了陈三,说自己姓姜,是仙游这一带黑坎子的瓢把子,二楼的这些人都是他手底下的兄弟,昨天夜里他们也是全都去了脚店的。

  陈三这时也同姜老头儿自报了家门,说是自己姓吕,顺便还跟姜老头儿介绍说陈猴子是自己的侄子,而刁姑娘是自己的朋友。

  刀婶这时才知道陈家叔侄原来本家是姓吕,想来陈三也是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和刀婶说出自己的真名实姓,正好他也算是借着这个时机和刀婶坦言了自己的姓名。

  陈三和姜老头儿说了几句话之后便站起身子,挨个桌都去敬了一杯酒,嘴里还不时地说着客气话,态度甚是谦恭。

  陈三的举动立马引起了众人的好感,江湖人读书少,性子直,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只要他们心里认可了你,那他们马上就会和你以心相交。

  于是还没等姜老头儿发话,一群人就对着陈三有了笑脸,不少人上前来和陈三勾肩搭背的,还夸他昨天夜里有胆气,算得上是一条汉子。

  这时姜老头儿对陈三问道:“吕老弟,我听你的口音好像是北方人,这神臂刘已经出了仙游,你们一会儿可要追上他们吧,出了仙游往北这一路可不太平,起码还有三四家是做我们这买卖的,你们可得留点神。”

  陈三闻言回道:“多谢前辈告知,不过刘家镖队的事对于我们已经算是完事了,出了仙游的地界就有旁的人接手了,以后的事情我就管不到了。”


  姜老头儿听了立刻明白过来:“原来你只是他们一段路上的暗镖,不是全程陪着的,那也好,后面那几家靠镖局发财的,我还都认识,他们没一家是容易对付的,你们若真是遇见了,还真是大麻烦,你们遇不见也好,都是朋友,你们要伤了和气,哪边都不好瞧。”

  一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姜老头儿突然和陈三打听起来:“吕老弟,不是老头子我多事,我就是随口问一句,刘家镖局的事情既然你们已经做完了,那么你们接下来要去干嘛?若是没事来我山上做几天客,我去给你们打几个野味咱们尝鲜下酒。不是老头子我夸嘴,我落草之前就是山里的猎户,我烤出来的獐子那可是一绝。”

  陈三闻言笑道:“多谢前辈好意,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有些嘴馋了,不过我们已经有了安排,只能下次再去叨扰了。”

  姜老头儿随即问陈三他们下面要去哪里,陈三便同他实言相告,说他们准备去附近的戴云山。姜老头一听陈三他们要去戴云山,当即就夸他们地方选得好,说戴云山那边风景确实很好,特别是那边有道名菜,叫做黑兔炖苦菜,现在正是兔肥菜美的好时候,姜老头千叮万嘱陈三他们,如果去了那边一定别忘了尝一下。

  正说着话,姜老头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陈三见状自然出言相询,那姜老头犹豫了片刻,这才言道:“吕老弟,我这人老了话就多,你也莫怪我多事,戴云山那边虽然风景壮丽,号称是咱们的‘闽中之脊’,东西也好吃,不过那里可不太平,你们此行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好。”

  陈三闻言顿时奇道:“戴云山那里可是也有前辈黑坎子里的同行?”

  姜老头摇头道:“那倒不是,这若是咱的同行那倒也好说了,老头子我这么多年虽然没干出什么大事,但是朋友多,这闽越在黑道上发财的,都卖我面子,你们要去戴云山,我只要给你们写封信,我保证那边道上的人没人敢动你们,而且道上的朋友还会看我的面子护着你们的周全,可是这事麻烦就麻烦在戴云山那边没有咱的同行。”

  姜老头此言一出,别说是陈三,就连刀婶也听出了这话里的怪异。
  因为当时正值乱世,遍地都是草莽的匪兵,基本上只要是有点高山大川的地方,都会有土匪强人出没。别的不说,光东北的山林子里,就号称有“柳子”一千八,人员数十万。有些地区甚至所有的村落都处于土匪的控制之下。

  北方如此,南方更是匪患严重,川湘之地,土匪云集,就连政府的正规部队都不敢同他们交恶,而福建这边更是土匪成窝,势力稍微大一点的土匪,县老爷都要敬他们三分,像姜老头他们这样十几个人势力的土匪,几乎每个县城都要有几波。

  所以当姜老头说戴云山那里居然没有土匪时,这又怎么能让陈三和刀婶他们不吃惊呢?在如此的乱世中,戴云山那里又怎么可能会是一方净土?

  这个时候刀婶也明白姜老头话中的危险是什么意思了,如果戴云山没有土匪,只能说明戴云山那里有古怪,所以才会连土匪都不敢到那里去落脚。在刀婶看来,相比土匪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危险,这种未知的威胁反倒是更加让人忧虑。

  于是陈三便问那姜老头道:“前辈,戴云山那里是怎么回事?”

  姜老头喝了一杯酒,轻叹一口气,回道:“说来惭愧,那里是怎么一个情形,我也不知道,只不过那里之前是有寨子的,只不过后来那寨子一夜之间没了。”

  刀婶明白姜老头说的寨子就是土匪窝,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原来戴云山以前也是有土匪扎窝的,只不过是后来消失了,可是一股土匪,少说十几个人,多则几十甚至百余人,怎么可能会说没就没了呢?

  面对陈三他们的疑问,姜老头这才缓缓地同他们解释起来,原来戴云山早些年前有一股子土匪,自称“闽中十八骑”,为首的那人,江湖人称“青背虎”,据说一整张后背上全是纹身,所以才得了这么一个称号。

  一开始这股土匪只有十八个人,干的买卖也不过就是结伙骑马打劫过路的商队,偶尔绑个肉票和亲属勒索点赎金这类的小活儿。但是随着时局的动荡,青背虎他们迅速扩张,没几年的功夫就号称有了百人之众。

  而姜老头说,青背虎一伙要说有百来个人可能是他们在自吹,但五六十个人肯定是有了的。就这样的一群土匪,长期盘踞在戴云山里,虽然说不上是无恶不作,但是也把当地的老百姓祸害得够呛,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干。

  可是突然有一天,戴云山下面的一个村子,发觉青背虎这伙土匪已经两个多月没有下山来收“人头税”了,可是这种抢钱的营生以前只有提前的份儿,哪里会有晚的,更何况一晚还晚了两个月。

  于是这个村子里的几个年轻后生,在商量了一番之后,就壮着胆子相约上了戴云山,想去瞧瞧青背虎那伙土匪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露脸。

  刀婶听着姜老头儿的讲述,虽然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后面的事情,但她还是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后来呢?”

  姜老头儿闻言望了刀婶一眼,身子一侧,压低了声音同他们几人道:“后来?后来村里的小伙子进山一看,青背虎他们那几十号子人,愣是一个人都寻不到了。整个宅子野草都长疯了,一看就是那地方最起码有一个多月没人住过了,而且寨子里面什么东西都没少,连他们之前抢的那些金银啥的都在,唯独就是他们人不见了,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

  刀婶惊道:“几十号子人,站在一处也黑泱泱的一片呢,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一定是遇见了什么事情,他们搬到别处了吧。”

  姜老头摇头道:“起初道上的人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做我们这行的,天天刀口上舔血,命都顾不上了,这一切还不是为了求财?如果青背虎他们真的搬去了别处,就算别的东西他们不带,他们用命换回来的那些金银怎么可能不带走?而且青背虎当年道上过命的朋友不少,但是这些人事后没有一个人能打探到青背虎他们的一丁点消息,就连青背虎的亲兄弟打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青背虎,你们说,这事还有什么好说的?青背虎他们人肯定是被做掉了。”

  陈三此时在一旁凝色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事确实有点蹊跷。”

  姜老头接着又道:“做咱们这行的都喜欢图个吉利,平时连个死字都不会说出口,戴云山的青背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连个死活都不知道,你说谁还敢去戴云山那地方支旗立场子?所以戴云山那里也就成了咱们闽越道上的禁地,反正这青背虎一伙消失了差不多有十年了,至今戴云山上再没出现过啥叫得出名号的寨子,平时咱道上的人图吉利,就算是路过戴云山都要绕道走,不怕诸位笑话,老头子我最喜欢四处游走,但是戴云山那地方我也是不敢去的,毕竟对于做我们这行的,那里太晦气了。”

  陈三这时低声又问了一句:“所以这十年来,青背虎他们就这么在江湖上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姜老头儿闻言回道:“你当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在和你说笑话嘛?青背虎他们确实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所以我才要告诉你们,戴云山那里只怕是不干净。”

  刀婶当然明白姜老头所说的“不干净”是何意,当时社会虽然西学渐兴,但是民间的鬼神之说依旧盛行,对于在道上讨生活的江湖人更是如此。这青背虎一群人消失得不明不白,真要找出个解释也就只能往鬼神精怪那边去想了。

  姜老头告诉刀婶他们,不管怎么说,他们也算是江湖人,这十年来他不相信会没有人打过戴云山那边的主意,但是江湖上既然一丁点消息都没有,只能说他们应该是同当年的青背虎一样,遭遇了什么外人所不知的状况,因此才没声没响地便消失于世间。如此说来,戴云山对于陈三他们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好去处。

  可是陈猴子此时早已被青背虎当年诡异消失的事情所吸引住了,原先他对戴云山的兴趣也就不过尔尔,可是现今姜老头儿的一席话说下来,顿时戴云山对于他而言就已经成了非去不可的地方了。

  而陈三和刀婶的好奇心也被彻底的激发了出来,两人并没对姜老头的劝阻太过在意,于是他们俩低头稍一商量,再加上陈猴子一旁的推波助澜,立马三人就决定原本的计划不变,一会儿午饭过后,他们就按着原先的打算往戴云山那边赶。

  姜老头儿劝说了一阵,发现自己压根就不能让陈三他们打消念头,只得作罢,最后还举杯同陈三饮了一杯酒水,说要等着他们太平归来,随后姜老头还有些不放心的嘱咐陈三,让他们千万不要在戴云山上夜宿,说是现在连当地的百姓都不敢夜里在山上逗留了,就算陈三他自持艺高人胆大,但毕竟在他身边还有个孩子和女人呢,万事小心为上。

  午饭用毕,刀婶一行人同姜老头他们分别,在车马行雇了一驾马车,就出了仙游县城,直奔戴云山而去。

  路上陈三还同刀婶道了歉,因为自己之前向刀婶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刀婶这边根本就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因为她也知道在那个年月,行走江湖用个假名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是刀婶不知道自己今后该怎样称呼陈家叔侄才好。

  陈三闻言笑说,这事随便刀婶,就算叫他阿猫阿狗,他也只能应着。刀婶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叫他陈三哥,毕竟叫了这么久,乍一改自己也有些不习惯,而且若是换了别的叫法,她也觉得是和陈三他们变得生分了。

  陈三听了刀婶的话,当即就说,以后他还是陈三,陈猴子也还是陈猴子,吕家三爷那是旁人叫的,他们叔侄两个在刀婶面前永远都是姓陈的。

  此时就算不用别人多嘴,其他人也都能看出来刀婶与陈三之间已经隐约间产生了情愫,而陈猴子在两人身边待久了,就算他年纪小,陈猴子也是感觉得出来的。好几次他都私下在问刀婶,说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改口叫她婶娘,惹得刀婶脸红不已。

  后来有人问过刀婶,她和陈三相识也不过三两天的时间,怎么就会认定他了呢?

  刀婶那时候孙子都已经出生了,当外人问起她这个问题时,刀婶脸上瞬间又泛起了自己少女时的那种羞红。
  刀婶对人道:“这世上的情啊爱啊,有日久生情的,也有初见倾心的,时间的长短说明不了啥,你遇见的那个人才是关键。这就像是你在太阳底下走,头顶上是那蓝天白云,碧空万里,冷不丁地就是一声炸雷,立马天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这大雨让你毫无准备,也让你无处藏身,就算你骗得了所有人,也骗不了自己的心,你看到那个人,你自然就知道他就是你一直在等的那个人,但有时候这个人你要等很久,也许你用尽了一生的时间你都未必没能够等到,但你不愿意将就,你会一直等下去。而我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在我最好的年华里,早早地就遇见了他,一起走过了这几十年,也算没有白到这世上走一遭。”

  刀婶就这样和陈三守着那一扇没被捅破的窗户纸,随着马车一路赶到了那戴云山,陈猴子也时不时地望着他们两人发笑,估计年纪尚浅的他并不能明白刀婶和三叔两个人之间这般互打哑谜的乐趣何在?只是觉得这些大人着实无趣,做事拖泥带水,一点都不爽利,枉为江湖儿女。

  等刀婶与陈三他们一群人到达戴云山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正午,车把式从陈三那里领了车钱,陈三又多给了他几个大子,说那是辛苦钱,让车把式自己收着就成,不用给车马行。

  那个车把式得了赏钱,自然是对陈三千恩万谢,临走的时候那车把式都驾车走出去十几丈远了,但还是又掉头折了回来。

  陈三见车把式去而复返,还以为自己把什么东西落车上了,结果那车把式停下车后,屁股一挪就从车上跳了下来,随后也不避人,直接就将陈三拉到了一旁,低声对他道:“老板,我看你们都是好人,有些事我也不好说出口,但是戴云山这地方有点邪,我劝你们还是另换个地方玩吧。”


  车把式虽然和陈三是躲在一旁低声交谈,但是刀婶在一旁还是听了个真切,当时刀婶一听车把式说戴云山那里邪,她就想起姜老头说的青背虎的那些事,而陈三也是如此,哪知陈三出言一问,那车把式却闻言一愣,反问他青背虎是谁?

  青背虎一伙土匪当年的无故失踪,在道上那可是一件大事,当地百姓肯定也说对此有诸多传言,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混江湖的,估计也没人还记得青背虎他们了,就算是戴云山周围的几个村子谈起这件事,小辈们也都是当成故事来听,还有几个人会把这件当年的江湖悬案当成一回事?

  陈三想明白了这点,就立马反应过来,这戴云山不仅仅是姜老头说得那般,只怕这里还有其他的古怪。

  于是陈三又从身上掏出一些钱,塞给了那车把式,请他把自己关于戴云山所知的事情再多说清楚一些。

  那车把式看都没看陈三递过来的钱,一把将钱推回给了陈三,并对陈三言道:“我不是为了钱,我是看你们都不是坏人,不想你们在这里出啥事,所以才跟你们说这些的,换成别人我也懒得管这些闲事,你要是非给我钱,那你可就是把我给瞧扁了。”

  陈三闻言赶忙连声道歉,得了陈三的话儿,车把式这才不急不慢地同陈三他们说道起来。

  原来戴云山又叫迎雪山,每当春冬两季赶上寒潮,戴云山的主峰山顶都会积雪。那里虽然说不上是人迹罕至,但也确实是人烟稀少,方圆十几里,大一点的村子就只有戴云山脚底下的戴云村。

  车把式说,早些年里戴云山那里经常会有一些皮货商和药材商去收货,他也拉过不少去戴云山的买卖人,从这些人的嘴里,他着实是听到了不少关于戴云山的传闻。

  据说戴云山那里有一个“春秋不采青”的规矩,说白了就是春秋两季的时候不能上山,不管你是进山摘野果还是去采野菜,在戴云山那里都是犯忌讳的大事。你要究其原因,那里的山民也没人能够说明白,只是知道确实是有不少人上山之后就没能再下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这类丢了大活人的事情在戴云山那里,春秋两季中发生的那是格外得多。

  陈三有些不解地道:“戴云山我之前虽然没去过,但也听人说起过,它整条山脉延绵几百里,大小峰头三十余,特别是戴云山的主峰更是雄奇险峻,气势不凡,是闽越一带少有的奇景,像这种老山里面,猛兽什么的肯定少不了,人若是进了山,真若是碰见虎豹这类的野物,丢了命又被吃刁了,就算找不到尸首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吧。”

  车把式闻言摇头道:“这要光是人没了倒也好说,但是戴云山这里还总是打雷,每隔两年就要被雷劈断几棵树,前些年有一年的冬天,听说有一天夜里打雷打了半宿,第二天有人上山去看,半个山头的草木都被烧焦了,所以这里的老人都说,在戴云山上肯定是有什么已经得了道行的精怪,这些雷都是冲着它来的。而那些丢了的人,多半也是被这精怪给吃掉了。”

  陈三听到这里神色微微一震,显然已经不似之前那般轻松,刀婶也没有料到戴云山这里还会有这么多稀奇的古怪,而一个吃人的妖怪,这种鬼怪书里才会有的东西,尽管刀婶的心中是一丁点都不相信的,可乍听之下,她还是忍不住要担忧一番。

  正在陈三一群人沉默不语,各有所思之际,那车把式又言道:“别的我不说,好些年前戴云山上有一伙土匪,好几百人呢,一夜之间就全都没了,这个你们不知道吧,你们想,这样一群杀人都不带眨眼的土匪怎么会说没就没了,还不是被那个吃人的精怪都给吃了?”

  刀婶一听那车把式突然间说起了青背虎的事情,心里更是不由地一紧,虽然青背虎那伙几十人的土匪,在车把式口中变成了几百人,但是民间流言向来如此,传着传着就会变得夸大和猎奇起来,刀婶也早已对此不见怪了。只是刀婶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姜老头儿在说青背虎的事情时,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估计姜老头儿肯定也是对青背虎一伙人的消失与戴云山里的精怪有关的这个传言有所耳闻,只是这个消息捕风捉影,没有一丝真凭实据,加上又是无稽的鬼神之谈,而姜老头儿好歹也算是一方豪强,也不能整天将鬼啊神啊的挂在嘴边,更何况是对陈三他们这群初识之人,这种话姜老头儿自然也是更加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但是姜老头儿与车把式的话,两厢正好可以做个对照,证明青背虎这事确实不是空穴来风,而且戴云山上的诸多反常之事,也足以说明这事已经远超常人的想象,若是用寻常的法子来思考这件事,只怕会愈发远离真相。

  车把式随后又同陈三他们说了一阵子话,内容无非都是一些乡野诡闻,什么戴云山有山神镇守,又是什么恶鬼勾魂的,全都做不得真,陈三他们听了也都没有在意,最后那车把式看陈三他们对自己的戴云山之行已经是铁了心了,不会更改,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于是只得叹了一声,便与陈三他们彻底告了别,驾车离去。

  陈三一行人在车把式离去之后,又商量了老半天,也没能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几个人谁都说不上来戴云山那里诸多古怪的源头是什么,只是陈三一口咬定青背虎他们的失踪和精怪无关,因为在他看来,这世上不可能存在胃口那么大的精怪,能够一次生吞几十个人,不留一点痕迹。

  刀婶听了陈三的话,将他从上到下看来几个来回,笑着道:“三哥,你不会真的把赶大车那人的话当真了吧,什么鬼神精怪,那都是编出来骗人的,咱们现在都在讲新科学,你都用上洋人的火药枪了,你怎么还信封建迷信的这一套?”

  刀婶这话一说完,陈三还没说话,陈猴子就在一旁叫道:“刁姐姐,妖魔邪祟这些可不是骗人的,你只是没有见过而已,但这些东西是确实存在的。”

  刀婶笑道:“你这么确定有这些东西?那么你看见过嘛?”

  陈猴子听言一愣,犹豫了半天方才回道:“我现在还小,以后我会看见的,但是我三叔他看见过,当年太湖里的白将军就是他带人抓上来的,还有泰山的山君,南岳的长公子,那都是他抓住的,不信你去问我三叔。”

  刀婶当时听了陈猴子的话,心里自然是不由地怔了一下,之前刀婶就一直在想陈家叔侄到底是以什么为生,看他们熟知江湖行话,但却又不像是草莽之辈,要是说他们是看家护院走镖卖艺的那就更不像了,可是陈猴子这话一出口,刀婶也隐约地明白了几分,难不成陈三他们是游走江湖,收妖捉鬼的风水先生?

  但是风水先生刀婶之前却是见过的,不光是风水先生,就连山里道观里的道士她也在家中婚丧嫁娶的那些大事里看过好几次,在刀婶的印象里,做这行的都是身背桃木剑,脚踩北斗阵,一手掐算,一手符咒,最起码一脸的山羊胡总是要的,可是陈三这种干干净净,身上还揣着洋枪的风水先生她还是头一次见。

  正在刀婶迟疑之时,陈三凑上前来,先是让陈猴子不要多嘴,随后便对刀婶直言道:“刁姑娘,关于我们叔侄的来历,日后我会详细说给你听,但是原先这戴云山对于我而言,只是一个可去可不去的地方,可是现今这戴云山我是必须要去走一趟了,身上职责所在,无论传言是真是假,我都一定要去探个究竟。”

  话音未落,陈三一指陈猴子,又对刀婶接着道:“如果是别的事情,猴子肯定不用陪着我落入险地,我也不会让他跟着我担这份奇险,只是如果传言为真,我确实需要帮手,约莫着方圆百十里,也只有猴子能帮得上我了,所以猴子这次是一定要跟着我进山的,但是刁姑娘你不是做咱们这行的,犯不上跟着我冒险,我的意思不如你在这附近的村子里找个地方先住下,等我们几日,如果到时候我们回来了,咱们再去别处转转,如果我们回不来……”

  说着话,陈三从怀里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信封来,上面一字未署,就听陈三道:“这里面是我们家里的住址和南北各省的联络处,你拿着这信随便到一处地方,就说是吕家老三的事,他们就会送你去北边,那是我们主家的地方,你若有什么事情要帮忙,我们家里也一定会倾力相助……”

  陈三话未说完,刀婶便气冲冲地将那个信封揉做了一团,又丢还给了陈三,“这报丧的活儿我不干,你吕家三爷义薄云天,不惧生死,难道我一介女流就是贪生怕死的人嘛?你既然需要人手,连猴子这么一个孩子都能跟着你去,为何你不能叫上我一起去,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刀婶说着话眼圈一红,又低着声音喃喃道:“你们若都死了,留我一个人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

  陈猴子一听刀婶这话,赶忙装作没听见,和陈三说自己前面去看看,打听下最近进山的路,然后他便十分知趣地抛下陈三与刀婶,远远地跑开了。

  陈三此时望着梨花带雨的刀婶,想要伸手去拍刀婶的肩膀安抚一下她,但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的,自己这么做有些不太合适。
  于是陈三找遍了全身,这才从衣兜里翻出来了一块皱巴巴的青色布巾,递给了刀婶,说是让她擦一下眼泪。

  刀婶接过布巾,拭了几下眼角,一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态,顿时脸上就羞红成了一片,突然间刀婶冲着陈三叫道:“你这块手巾没有用过吧?”

  陈三闻言笑道:“没有,这是我离家的时候我娘做出来硬塞给我的,我一个大男人用不上这东西只是随身带着,留个念想。”

  刀婶望着那块布巾,万没料到这是陈三的母亲亲手缝制的,赶忙要将那布巾塞还给陈三,还一个劲地道歉,说是自己也不知道这布巾是出于陈三母亲之手,自己将它弄脏了,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陈三见了刀婶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又是一阵偷笑,好半天才回到道:“就一块手巾有什么打紧,刁姑娘你就将它留下,放在身上自己拿着用就好了。”

  刀婶听了陈三之言,也没再多言,红着脸默默地将那布巾收好,贴身放了起来。

  没多一会儿,陈猴子就跑了回来,他对陈三道:“三叔我打听好了,咱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以前是个驿站,叫做麻山驿,再往前五六里地就是戴云山的地界了,因为前面都是山路,车马不好走,所以一般车马行只会把咱们送到这里。”

  陈三闻言点了点头,又追问道:“你还打听到了什么?”

  陈猴子接着回道:“和之前车把式说得差不多,戴云山这里大大小小能有十几个村落,但唯一大一些,有人常住的就是山底下的戴云村,在那个村子的后山有一条路是通往戴云山主峰的,在半山腰上有一座寺庙,名字就叫戴云寺,不过近些年战乱不断的,这寺庙里的和尚早就跑光了,现在那座庙已经荒废了。”

  陈三和刀婶听了陈猴子打听来的消息,三人稍一商量,就一致决定大家先往戴云村那里瞧瞧。因为当时也已经过了晌午,不管怎么样,他们这一行三人总是要先找一个暂时住宿吃饭的落脚处,不然到了晚上,这山里可比外面要凉得多,几个人荒山野岭里露宿挨冻可受不了。

  当刀婶几个人来到戴云村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们在这村子里转了半天,才找到了一户寡居的老妇家里有空房能够收留他们几晚上,陈三私下里塞给了老妇一些钱,那老妇得了钱,喜上眉梢,立马就匆匆出了门,说是去邻里家借点鸡蛋什么的,准备他们几人的晚饭。

  陈三他们在屋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来到院子里找了几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陈三和刀婶几人才有时间细细打量这老妇的家。只见这老妇家的屋子与戴云村里其他人家的屋子都差不许多,房屋大多破破烂烂,家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再加上方才他们看到老妇和其他村里人身上的破旧衣衫,可以看得出来,这戴云村山民的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好。

  可是当今乱世,老百姓日子的好与坏也不过就是伯仲之间,但凡是日子过得下去,只要自己能有口饭吃,饿不死那便要烧高香了,哪还有那许多的穷讲究?看来虽然戴云山当地的百姓没有了土匪流寇的滋扰,但是政府的苛捐杂税他们却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所以这日子始终也不见好,只是能够勉强活下去罢了。

  就在陈三借着戴云村这里的情景,教导陈猴子民生多艰,国弱则民穷这些道理的时候,那老妇挽着一个竹篮,步履蹒跚地回到了小院。

  刀婶眼见着老妇年纪已经不小,哪里好意思让她一个人忙活这么一大群人的晚饭,所以刀婶立马起身,帮着那老妇摘菜淘米。

  一旁的陈三自然也是坐不住的,随手在院里找了一个斧头,衣袖一挽,就开始劈起柴来。而陈猴子则跑到灶台前,呼哧呼哧地拉起了风箱。几个人一边各自干着自己手里的活儿,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没多一会儿,陈三他们就从那老妇的口中得知了戴云村现今的大致状况。

  原来这个老妇夫家姓陈,她是在年轻的时候从外面嫁进戴云村的,成亲之后她就跟了夫家的姓,村里人也就都将她称呼为陈老太。

  而戴云村里几乎所有人都是姓陈的,在村子的东边还有一座陈家祠堂,听村里的老人们说,陈家的先祖搬到戴云山这里已经差不多有两百年的时间了。

  早些年里陈老太也见过戴云山里的土匪,后来就像姜老头儿说得那样,戴云山里的土匪突然之间就消失了,自从那之后,戴云山也算是太平了一阵,但是好景不长,之前因为土匪横行而不见踪影的官老爷们,在土匪消失了之后却现了身,二话没有就是要征税,不少村民都说,这当官的刮钱比土匪都要厉害,早知道还不如让土匪来继续来管戴云山呢。

  陈老太说到这里,突然一顿,口气中略带惊慌地道:“你们不是官家的人吧,我刚才的那些话都是玩笑话,你们切莫当真。”

  刀婶这时忙宽慰陈老太,说没事的,大家只是在闲聊,他们只是过路客,不是给官家干活儿的人。

  陈老头儿听了刀婶话,这才放下心来,对刀婶他们又继续道:“你们来戴云山应该夏天的时候来,现在这个时候可不是进山玩的好时节。”

  刀婶闻言问陈老太为什么这么说,果然陈老太的说辞与之前车把式的话差不许多,也是说戴云山春秋两季有些不太平,冬天里山路又难走,唯独夏天才是上山的好时候。

  而刀婶又追问陈老太春秋两季山里是怎么个不太平法的时候,那陈老太却沉默不语,半天都不肯再说一句话。

  直到一群人吃晚饭的时候,陈老太才接着之前的话题对一群人说,不是老太太她不想和刀婶他们讨论这事,实在是戴云山这事她不想去多回忆,因为她的老伴儿和两个儿子就是在深秋的时候进山之后丢掉了,至今都没有个下落,十之八九人是已经没了。

  陈三一听眼前居然就有戴云山这事的苦主,于是赶忙追问陈老太这是怎么一回事,陈老太又是一阵犹豫之后,这才缓缓地同陈三他们讲述起来。

  陈老太说当年她的两个儿子都还没有娶亲,因此他们一家四口就住在这个破屋之中,那时候山里的土匪刚刚没了才两年,官府也没还没顾得上到这山里面来收税,所以那段日子是戴云山这里难得的好光景。

  陈老太的老伴儿当时还觉得自家的日子就要自此变好了,所以就拿着家里的积蓄在外面买了几只羊,想要靠着养羊来改善一下家里的状况。

  但是怎料突然有一天,在放羊的时候,他们家的小儿子一时没留意,这羊就跑进了山里,陈老太的老伴儿为此还狠狠地将小儿子给打了一顿。

  但是这儿子虽然打了,羊却回不来了,心有不甘的陈老头儿便决定要进山去找羊,因为为了买羊,陈家已经花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就连两个儿子结婚的钱都已经在这羊身上了,如果羊就这么没了,陈家也算是彻底没什么指望了。

  于是第二天,陈老头儿就和两个儿子收拾了一番,结伴进山去寻羊了,而祖上那“春秋不采青”的规矩,他们自然也就顾不上了。

  结果三个人进山之后,就再无了音讯,转眼整整一个冬天都过去了,陈家父子依旧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陈老太也渐渐从起初的悲痛之中缓了过来,开始试着接受自己眼前的事实。

  陈老太对陈三几人道:“我看你们都还年轻,还都是外乡人,所以老太婆我就和你们多说几句,真的,戴云山这里不是游玩的地方,你们最好还是到别处去吧,这山里面太邪了,这些年里,光我知道的就已经不下二十个人在这山里无缘无故地就失踪掉了,你说你们大老远的去哪里不好,非要来戴云山,你们家里的大人要是知道了,该有多担心你们。”
  说着陈老太便又对陈三他们一群人说了不少戴云山里的传言,无非也就是之前车把式所说的那些雷劈烧山之类的异闻,只不过陈老太作为一个当地人,叙述中的细节更加详细一些,有些事情连人名和时间陈老太都能记清楚。

  一番话说下来,刀婶也明白了陈老太的良苦用心,她还是想让他们这一行人放弃进山的打算,所以才会说这么多山里的怪事,只是陈老太却不知道陈三他就是冲着这山里的古怪而来的,陈老太说了这么多,只怕是让陈三更加坚定了进山的心思。

  一群人吃过了晚饭,陈老太看自己说了这么多也没能让陈三一群人放弃进山的念头,只得长叹了一口气,不再废言。

  陈三与陈猴子这时说要出门在村里附近转转,顺便和村里其他的人打听一下山里的情况,而刀婶则留了下来,帮着陈老太收拾碗筷。

  等陈老太和刀婶将一切收拾妥当之后,陈老太就烧了一壶水,说是山里面夜风凉,她怕刀婶他们这些外面的人来了会受不了,一会儿大家用这热水泡泡脚,驱驱寒气。

  可是陈老太那壶水还没烧开,陈三就带着陈猴子匆匆返回,一进屋就问陈老太,是不是村里西边原先有一个池塘。

  陈老太一听陈三这话,显然也是一惊,问池塘这事陈三是怎么得知的,还问陈三是不是之前来过戴云山,不然这种事情陈三是不可能知道的。

  刀婶一听陈老太之言,当即就明白过来,原来这戴云村的西边以前确实是有一个池塘的,可是陈三他们在此之前并没有来过戴云村,这个刀婶却是知道的,于是刀婶此时心里同陈老太一样,满是疑问,她也实在是想不通,陈三他们是怎么知道池塘这事的。

  这时就听陈三对陈老太道:“池塘这事我是听村里其他人说的,只是他们也没有说太清楚,所以我这才回来问问你,想看看你对这事是不是知道得更清楚一点。”

  陈老太闻言笑道:“这事咋还能说不清楚,那村西的水泡子不就是余家人给填平的吗,不过这水泡子都已经被平了好些年了,村里人闲着没事,和你说这个干吗?”

  陈三听了陈老太之言,立刻眉头一跳,追着问道:“余家人?当真是姓余的?”

  陈老太闻言皱眉道:“当然是姓余的,这家人姓啥难道老太太我还能搞错?”

  刀婶这时在一旁见了,心里也暗暗奇怪,不知道陈三为何会对陈老太的话有这么大的反应,可是还没等刀婶再去多想,陈三那边就又平静下来,先是冲着陈老太道了声歉,随后便接着问道:“戴云村里不都是姓陈的嘛?这余家应该不是这里的人吧?”

  陈老太点了点头,回道:“余家是从外面逃难逃到这里的,要说他们不是戴云村的人,也不太合适,先不说他们这一家来到戴云山都已经快十年了,光是余家人这些年来给咱们戴云山做的那些好事,咱们也早就把他们当成自家人,你们是不知道咱们村里有多少人家都想招他们做女婿,只要他们愿意,娶了咱村里的闺女,他们早就已经是咱戴云村的人了。”

  刀婶闻言在一旁插话问道:“陈大娘,这么说余家是有儿子的了?”

  陈老太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嘛,而且还不止一个儿子呢,余家整整是六个儿子,没有一个闺女,他家的那六个大小伙子一个比一个精神,我要是有闺女,也一准想招他们来做女婿。”

  刀婶一听余家居然有六个儿子,心里不由地吃了一惊,虽然那时候都讲究一个多子多福,寻常人家里别说六个孩子,十几个孩子得都不算稀奇,但是一大家子六个儿子,却连一个闺女都没有的还真是有些少见。


  陈老太后面还说,余家的那六个儿子都正值壮年,年纪最大的也不到四十岁,年纪最小的那个才二十出头,而余家的老太太死得又早,余家的老头儿也不过五十多岁的样子,所以整个余家就只是七口人,只要余家人往外面一站,齐刷刷地七个精壮汉子,那样子煞是威风。


  陈老太的话顿时引起了陈三的兴趣,就如刀婶一样,陈三听着陈老太的话也始终觉得这事情里面有些不太对头,可是一个丧偶的男人,带着几个儿子逃难也没啥说不过去。

  突然间陈三心中灵光一现,立马对陈老太问道:“余家这几个儿子都没有成婚?你们村里难道就没有人去余家提亲嘛?”

  陈老太闻言回道:“怎么会没有呢?前几年咱村去余家提亲的人都快把他们家门槛给踩平了,可是咱这满村的黄花闺女,余家的那几个后生愣是一个都没相中,你说咱们不是有句老话说嘛,这不孝还有三,无后才为大。你们说余家那老头儿也不着急他几个儿子的婚事,都有人找上门来了,还不应着,难不成他准备让自己的儿子都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陈老太的话陈三初一听并没有对此做太多联想,毕竟人家的家事自己也不好多言,可是陈三突然又想起陈老太之前的一席话,于是又问道:“您老之前说余家做了很多好事?村西的池塘就是他们填平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陈老太闻言笑道:“这事啊,那说起来就有些话长了,不过这余家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人,要不然他们家一个外来户,没房没地的,咱村的人干嘛非要把闺女嫁给他们家,还不是图余家的人好。”

  随后陈老太对陈三几个人详细地讲述起余家的事情来,原本余家刚来戴云山的时候,村里的人还着实担惊受怕了一阵子,那时候兵荒马乱的,突然间来了一群青壮,任谁都免不了要担忧一下,群里人私下都在说,还以为是这山里又来了土匪呢。

  后来戴云村的山民才知道这群大汉都是一家人,是从外乡逃难来的,而这家人来到戴云村之后也不惊扰当地人,每天只是做一些上山打猎,采摘野物之类的活计,压根也没有和村里人争夺田地的举动。时间一久,戴云村的村民也就默认了这家人的存在,毕竟这家人也没有妨碍到谁,自然就没人愿意牵头去找这家人的麻烦,更何况这余家六七条汉子,谁要惹上余家,都免不了要为自己日后的处境担心一番了。

  而要说到村西的那个池塘,那也一直是让村里人头疼的一桩麻烦,那池塘冬天结冰不牢,夏天积水又太多,几乎所有的村民都会在自家孩子稍微长大一些的时候,就教育孩子不要去池塘那边玩耍,可是孩子又怎么会因为你的三两句话而管得住呢?因此村里的孩子没少因为它遇到过危险,早些年村里还曾经在这池塘里面连着被淹死了两个孩子。
  可是突然有一天村里人就发现余家人在往池塘边上堆石头,有好事的人便去和余家人打听他们这是在干嘛,结果一问才知道,余家人原来是想将那口池塘给填掉。

  虽然余家人做的事情,对于戴云村的村民而言是好事一桩,可是村里的人还是免不了要对此议论纷纷,因为那池塘也颇有些面积,就凭余家这几个人,平塘这事不知道他们要干到猴年马月去了。

  然而面对村里人的冷言冷语,余家并没有任何退缩,也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是图什么,反正余家这几个汉子没日没夜地干,一连干了四个多月,居然真的就把那口困扰戴云村多年的池塘给填平了,而且还平白帮着戴云村又多开了好几亩地的水田出来。

  这下子戴云村的村民全都被惊到了,他们谁都没有料到,这群外乡人竟然就这样凭借着一膀子力气,把这么长时间里一直在威胁村里孩子安全的那口池塘给解决掉了,而且还帮着村里开出了新的水田。

  于是经过陈氏宗族的讨论,村里就将那几亩新开出来的水田送给了余家,一来算是表示对他们的感谢,二来也是觉得余家为人不错,想将他们安安稳稳地留在戴云村。

  从那之后余家算是彻底在戴云村里扎下了根,平日里一家子人像村里其他人一样,种田的种田,进山打猎的打猎,可等到了农闲的时候,余家这几口子人却依旧不肯闲着,不是铺路就是修桥,这么几年里硬是在戴云村后山弄出好几条走人的土路,附近的河上也架起来了几座可以过人的简易木桥。

  陈老太说到最后,对着刀婶他们问道:“你们说,余家这样不辞劳苦地帮着村里做了这么多好事,不求名不求利,如今这个年月里,还有像余家这么心好的人吗?”

  陈老太说起余家来,越说就越发的激动,最后连余家帮村里人挑水砍柴这类的事情都拿出来宣扬了一番,可见陈老太心里对余家人的为人处世肯定是十分赞赏的,估计这戴云村里其他人对待余家的态度应该也是同陈老太这样,一般无二的。

  余家的这诸多善行,放在过去,指不定朝廷都会册封给余家一个虚职,或是赏下一个“三老”之类的头衔名头,以示嘉奖。

  陈老太这边话匣子一打开就有些收不住了,没多一会儿,连村子里几十年前的鸡毛蒜皮陈老太也都拿出来讲了,而且还说得津津有味。

  陈三在旁边听了半天,知道从陈老太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可以听到了,于是便出言打断了她,问道:“那么余家在村里什么地方住?”

  陈老太闻言摇头道:“余家不住在村里,他们住在后山上的戴云寺里,寺里的香火早就没了,和尚也都跑光了,整个寺破破烂烂得,已经空了好些年了,余家一来就住进了那里,还把寺庙的房子都简单地修葺了一番,反正那寺本来也就没人,余家住在那里又碍不着村里人,所以从一开始也就没人说啥,到现在大家也就早都已经习惯了。”

  陈三几个人和陈老太又说了一阵子闲话,一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便互相告别,各自回屋睡觉去了。

  陈老太睡的是东边的厢房,西边的屋子就给了陈三他们。山里面日子清苦,居住条件也就自然有限,这个时候也没人顾得上什么男女不可共处一室这类的旧礼了,倒是陈老太说过一嘴,让刀婶过去跟她一起睡,可是刀婶知道今天的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估计晚上陈三要和她讨论此事,所以刀婶便婉言谢绝了陈老太的好意,而陈老太一见就错把刀婶和陈三当成了小两口,于是也就没再多劝,转身进屋就睡觉去了。

  回到了自己的屋中之后,陈猴子将门一关,就立马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探听了半天,发现陈老太那边确实没有什么动静了,这才转过身来,冲着陈三使了一个眼色。

  陈三此时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阴沉,就见他先后扫了一下眼前的刀婶和陈猴子,随后低着声音道:“估计咱们这回是遇上大麻烦了。”

  刀婶一听陈三的话,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于是她出言问道:“村西池塘的事情不是其他人告诉你们的吧,山里面的人睡觉都早,这个时候了,你们在外面应该不会遇见什么人了。那么池塘的事情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陈猴子这时在一旁道:“刁姐姐,你听说过‘喝形’嘛?”

  刀婶闻言当即摇头说自己从未听说,陈猴子这时望了陈三一眼,得了陈三的肯,这才对刀婶缓缓言道:“风水地相之术古称堪舆,在这堪舆术之中,用动物或者事物来描述并比喻地形的,就被称之为‘喝形’。《物理论》中就曾有言,夫土地皆有形名,而人莫察焉,有龟龙体,有麟貌。有弓弩势,有斗石象,有舒张形,有闭塞容,有隐真之安,有累卵之危,有膏英之利,有跨跟之害,此四形者,气势之始终,阴阳之所极也。”

  刀婶听着陈猴子这如同背书般的一番言辞,听的是似懂非懂,不由眉头微皱,问道:“‘喝形’和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嘛?”

  陈猴子回道:“当然有关系,这戴云山就是喝形之地,而且十之八九还是一块穴地。”

  刀婶疑道:“穴地又是什么?”

  陈猴子道:“穴地咱们理解为葬人的墓穴,也可以理解为是藏物的洞穴,不管是埋死人的,还是埋东西的,在堪舆术里都被称之为穴地。”

  刀婶听到这里,隐约明白了一些,于是出言又问:“那么戴云山这里是墓穴还是洞穴呢?”

  陈猴子回道:“当然是洞穴,这里的地势如果是葬人,并非吉地,但若是藏个东西什么的,却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着话,陈猴子还怕刀婶没听明白,又继续同她详细解释起来,就听陈猴子说,戴云山这里的地势就是古书里的“三足金蟾”,这种地形葬人是属于凶地,聚阴泄气,遗祸子孙,多丁四散;然而对于藏宝蕴财而言,这三足金蟾的穴地却是难得的好地方。在中国旧时的古籍里有载,这三足金蟾有口吐金钱之能,是守护家财的吉物。

  民间更是有“刘海戏金蟾,步步钓金钱”的传说,所以金蟾穴地,多半都是用在藏宝银库上面。古时候藩王造反,暗地里囤积金银粮草,也都是选在金蟾穴地,也就是想图一个吉利的好兆头。

  陈猴子说到此时,大手一挥,指着窗外到:“三叔和我一来戴云山就已经注意到了,戴云山的主峰其形如同卧蟾,而主峰上沿下来了三条短浅山梁,那就是金蟾的三条腿,这种地势百年一遇,那是难得的三足金蟾之地,所以吃了晚饭之后,三叔就和我出去转转,想探一下这条金蟾是死还是活。”

  刀婶闻言不解道:“这山怎么还有死活之分?”

  陈猴子回道:“刁姐姐,金蟾虽然说的就是这座戴云山,但是这戴云山却不是金蟾,金蟾是死是活,与戴云山是无关的,我们所说的死与活,是指这只金蟾的气脉是张开还是闭合的。如果气脉不通,就算这戴云山的穴地再好也是无用,只有气脉顺通方才算得上是一处风水宝地。”

  刀婶顿时下意识地道:“所以村西边的那个池塘就是金蟾的气脉?池塘现今被填了,所以金蟾的气脉就断掉了?”

  陈猴子这时望了陈三一眼,显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将这其中的道理解释给刀婶听了,而陈三沉吟了片刻,接过了话头儿,对刀婶言道:“刁姑娘,你要知道这世间万物皆分阴阳,有太阳就有月亮,有白天就有晚上,人有男女,兽分雄雌,这在我们这行里就叫做万物同归一太极,一物各具一太极。”
  说着话陈三拿过桌上的一杯水,用手指蘸着杯中的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常见的太极出来,画到最后陈三在那太极上点了两点,随后言道:“这两个点在堪舆术中被称为太极晕。每一处穴地都有太极晕,有影无形,若隐若现,晕外微起似砂非砂,晕内微凹似水非水。这太极晕有日晕月晕,亦有全晕半晕。太极低陷谓之阴,太极起伏称之阳。而我和猴子方才在外面按照这金蟾地势的方位推算了半天,发现这处穴地的太极晕就在戴云村的西侧,所以我们两个刚才就往西边走了一趟,结果发现村西却是一片平洋,根本就不能藏风积气。”

  陈三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布包,打开之后放在了桌上,刀婶凑过去一瞧,发现那布包里面居然是一团湿泥,而就在这堆泥土里还夹杂着不少黑色的碎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陈三这时接着道:“当时我和猴子都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太极晕对于所有的穴地都是不可缺少之物,怎么可能这里的金蟾穴会没有穴晕呢?于是我和猴子就在那附近细细找寻了一番,结果就发现了池塘被填平的痕迹,然后我们就在那填平的池塘上面动手挖了一阵子土,还没挖到三尺,我们就在那下面发现了这个。”

  刀婶盯着桌上的泥巴,又细细地瞧了半天,依旧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出言相询,问陈三这泥巴里有什么古怪。

  陈三用手指在那湿泥上拨弄了几下,扣下来了几小块刀婶之前就已经瞧见了的黑色碎屑,随后陈三对刀婶道:“这东西是木炭渣,在泥巴里面我们还发现了硫磺和朱砂石,这些都是封堵穴地气脉的东西,所以我可以断定,余家填平这座池塘,目的一定并不单纯,绝非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善举,余家一定是另有所图。”

  刀婶瞧了瞧桌上的泥巴,又望了望陈三刚才用水在桌面上画的那个太极,不由问道:“陈三哥,你刚才说万物都有阴阳,太极晕也不例外,那么那口被填平的池塘应该只是金蟾穴两个太极晕其中的一个吧,只是不知道它是阴晕还是阳晕呢?”

  陈三闻言也未作答,转头看了看陈猴子,示意让他来说,陈猴子见状心知只是三叔在有心考较自己,于是低头细细琢磨了一阵子,方才抬头回道:“阴阳两晕,应该是一起一伏,一明一隐,一静一动,我看这个池塘原本是凹陷地面,积水为塘,身无活源,池静如镜,加上原本这个水就属阴,我觉得它应该是阴晕……”

  说着陈猴子眉头皱了一下,又接着道:“不过堪舆术里讲究一个虚实相继,明暗相衬,这个池塘就这样在外面摆着,一点遮掩都没有,我又觉得它有点像是阳晕,金蟾山里的那处咱们看不到的太极晕才是阴晕,所以我也说不准。”

  说完这些,陈猴子便一脸期待地望向了陈三。

  陈三这时脸上一笑,道:“猴子你书背的不错,但是书里的道理却只会照搬死套,这样可不成,你说得那些都算有些道理,但是你却忽略了事情的本质,我们之前都已经说过了,戴云山是金蟾穴地,太极晕是它的气脉所在,气脉若要畅通,自然是有进有出方可行,所以从这点来看,阴阳双晕也是必然的结果,一晕为进,一晕为出。而且刚才你自己也说了,这口池塘在明处,另外一处太极晕隐藏在山体之中,据我猜测,那里多半不是一处千年溶洞,就应该是一处暗泉,所以你现在觉得这口池塘应该是阴是阳?你莫要忘记了,余家人这多年来,可不仅仅是填平了这口池塘,他们还做了很多旁的事,又是铺路又是架桥,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陈三这一席话言毕,陈猴子顿时恍然大悟道:“是出气的阴晕!进气脉的阳晕在山体内,余家没办法封堵,所以他们只能封堵出气的阴晕,但是余家应该是又怕气脉郁积于穴地,坏了金蟾穴的风水,因此他们又用在戴云山四周铺路架桥的方式,帮助山内的气脉可以少许外泄,这样看来,所有木桥与山路的设置地点应该也是事先余家算好了方位和私下做了手脚的。三叔,我说对了嘛?”

  陈三这时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回道:“你说的和我想得差不多,不错啊,猴子,照这样下去,再过几年你肯定也能自己在江湖上走动了,你这本事不给咱家丢人。”

  陈猴子得了陈三的夸奖,满面都是得意的神情,可是等他一脸炫耀地望向刀婶时,却发现刀婶沉默不语地,正坐在那里一个人发呆,于是陈猴子出言问道:“刁姐姐,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也不说话?”

  刀婶闻言回过神来,朝着陈三与陈猴子望了一眼,低声道:“我只是有些不解,如果你们说得都是真的,那么余家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你们之前说金蟾穴是用来藏宝的,余家人应该就是奔着这山里的宝贝而来的,可是他们不去挖山,却在外面填池塘,铺路修桥,他们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处呢?”

  刀婶这一问算是彻底把陈猴子给问住了,刚刚还一脸光彩熠熠的陈猴子此时瞬间就褪去了所有的颜色,苦着脸望向了陈三,显然是希望陈三此时能够帮自己来打个圆场。

  陈三在一旁见了陈猴子的窘况,哈哈一笑,对刀婶回道:“刁姑娘,你对咱们这行接触得少,有些事说出来,一你不会信,二你也不会明白,不如明天我带你亲眼去看看好了,所谓眼见为实,相信到时候你自己看到了,也就有了自己的答案了。”

  刀婶听了陈三这如同是在卖关子般的一番话,心中并没有任何不快,反倒是因为陈三的话,刀婶心中的那份好奇之心愈发地旺盛起来。

  此时已是后半夜,一群人一看时间不早,当即互相道了一声安寝,便分别睡去。刀婶躺下之后,隔着门帘还听到陈猴子在追问着陈三什么,也不知道陈三和陈猴子说了些什么,最后就听到陈猴子深吸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样,居然真的还有这种事!”

  随后也许是陈三告诉了陈猴子说是刀婶在休息,不要高声说话,所以陈猴子那边的声音也终于低了下去,刀婶侧着耳朵又听了许久,也没有再听到什么,不知不觉之中,劳累了一天的刀婶终于渐渐地昏睡了过去,这一夜再无他话。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饭之后,陈三和陈老太详细地打听了一番余家铺路修桥的具体地方,随后便带着刀婶和陈猴子出了戴云村。

  一行人花了半个上午的时间,转了三处地方,结果发现这一条后山的土路与两处河边的木桥,全都是辰山戌向,确实是戴云山穴地气脉易泄的方位与走向,直到此时,刀婶终于相信了陈三他们昨夜之言,原来这余家确实是明面上用善行善举诳着戴云村的村民,而暗地里却盘算着旁的主意。

  这个时候刀婶都忍不住对陈三道了一句:“这余家到底是什么来历,他们整整花了十年的时间在这大山里面,装模作样地在村民面前扮了十年的善人,他们所图的那个东西,真的值得他们为此付出这么多嘛?”

  陈三闻言笑了笑,回道:“刁姑娘,余家这类人江湖上管他们叫探宝人,多半都是身怀异能的奇士,他们这些人有些就是为了金银钱财,专门寻找历朝历代那些已经消失于历史中的隐秘宝藏,就像西汉时的王莽,元朝占了中原的蒙古人,明末的张献忠和李自成,还有前朝的太平军,这些当年权倾一时的人物和势力,据说全都搜罗了海量的金银珍宝,可是当他们树倒猢狲散之后,这些珍宝却直到现在都没有被后人发现,像这类秘密的宝藏在咱们中国那可是太多,毕竟咱们这几千年的历史,朝代更迭繁多,过去随便哪个一方诸侯留下的金银,就足够寻常人胡吃海喝地花上几辈子了,所以不少探宝人费尽毕生的精力与心血,就是为了能找到这样一处尘封的藏宝库。为了钱,有些时候就连盗墓的营生这群人也是做的。”
  陈三说着话,稍一停顿,便又接着道:“但是还有一些探宝人,为的却是一些常人看来并不怎么值钱的玩意儿,就像世上已经失传了的古籍,过去某位名家的遗墨,要不然就是某种罕见的药草或珍兽,那些在东北挖参的参客和南洋下海取珠的疍民,有很多其实就是探宝人。”

  刀婶当即问道:“那么余家是为了钱还是东西?”

  这时陈猴子在一旁插话道:“刁姐姐,如果他们是为了钱,有那个力气去填池塘,他们还不如在山里挖石头去找藏宝库的入口呢,你说是不是?所以余家人肯定是为了东西。”

  刀婶听到这时,才终于明白,原来戴云山这处三足金蟾的宝穴,是尘封了一件稀世珍宝,而这件事也不知道为何被身为探宝人的余家所知,因此才引来了余家人来到此处,费尽了他们的十年光阴。

  也难怪余家要住在远离戴云村的寺庙中,而且还谢绝了所有村中人的婚事,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方便行事,否则他们在戴云山上动的手脚,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村民们所发觉。

  刀婶这时将陈三的话放在心中反复地想了几遍,却始终还是有些许疑惑,因为在她看来,不管戴云山里面是藏着金银,还是什么对余家人而言,异常重要的宝物,无非都是被封在某处山洞地穴之中的,既然如此,这挖金银和挖宝物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刀婶将心中的疑问向陈三提出之后,陈三沉默了一阵,随即对刀婶问道:“刁姑娘,你可曾见过参客采参?”

  人参此物刀婶过去在家中是常见的,多是家里的老人用来滋补身体所用,但是闽南地区并不产参,人参多半都是辽东高丽一带所出,所以人参才又被叫做高丽参,而刀婶自小连长江以北都没有去过,自然是不可能见到参客采参的场景了。于是刀婶闻言对着陈三摇了摇头,心中却有些不太明白,陈三为什么突然间会提起采参这事。

  陈三言道:“刁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也是在像猴子这般大的时候,被家里长辈带出去‘遛鹰’的,只不过我可不像猴子这么有福气,能到南边看看江南水乡,我那时候去的地方却是天寒地冻的辽东长白山。”

  陈三说,当时他跟着家里的长辈到达辽东的时候赶上了谷雨,长辈在当地一个熟悉的参把头正好准备“放山”,放山是参帮的行话,意思是进山采参。

  长辈和那个参把头商量了一番之后,参把头好不容易才同意放山带上他们两个,只是那参把头有一个要求,就是在山里采参的时候,陈三和他家的长辈不能说话,因为参帮里面的规矩多,说话上有很多讲究,一不小心就要犯忌讳,所以外人还是闭上嘴一句话不说才最为妥当。

  陈三长辈这边自然是十分爽快地便答应了参把头的要求,还私下里和陈三说,一定要遵守人家的规矩,若是外人坏了参帮的规矩,旁的都先暂且放在一边不提,你能不能活着从山里出来都得两说。


  由于参把头临时加了两个外人,参帮顿时就有三个人说今年自己去别的放山队伍,等来年再回来。参把头也未加阻拦,和那三个人相互抱了一下,两边这就算是分道扬镳了。

  见此场景,陈三的长辈心中过意不去,和参把头说若是为难,他与陈三不跟着他们去瞧热闹便是了,让参把头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而参把头却回说,认识这么多年,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我从来都没什么机会回报你,今天你就是想跟我去放个山,这有什么打紧,别说就是走了三个人,就算参帮就剩下我一个了,我今年也一定要带着你们进山。

  陈三的长辈知道这参把头说一不二的脾气,所以也就没再多说话,可是参把头随后又跟他说,现今的麻烦是参帮如今加上他与陈三,人数已经变成了双数,但是参帮自古只可单数进山,若是双数进山十之八九这回大家就要空手而回了。

  后来陈三才知道参帮的这个规矩是因为参帮进山讲究一个单进双出,因为一旦参帮在山中采到了人参,就要原路返回,不能贪多,所以进山的时候人数为单,出山的时候加上人参那参帮的队伍就是双数了,为的就是可以图一个好的彩头。

  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参帮采参遇见了不理想的幼参,都是做好标记,并不会立刻采摘,如果往前也没能遇到更好的参了,他们出山的时候这才会从之前做好标记的参中选择一株最佳的采走,而如果后面又遇见了更好的参,那么这些标记好的参就留着等到来年再采,陈三曾听人说过,参帮的这个规矩叫做“养参”,有些参帮养参曾经一养就是养了几十年。

  参把头和陈三的长辈说,现今时间太赶,一两天内他们就必须要进山,不然就要错过进山的最佳时辰了,所以也来不及再去找别人了,他只能把他自己的儿子叫上来凑个数了。

  参把头的儿子当年只有十二岁,比陈三还要小两岁,原本参把头是打算等到儿子满了十五再带他进山的,可是这回事情突然,自己别无他法只好提前将他带上了。

  第二天,参帮动身进山的时候,陈三这才见到了参把头的儿子,那时候辽东民间流行给孩子起一个贱名,说是孩子叫贱名容易养大,所以参把头的儿子名字就叫狗子,又因为他自小身子就生得高,所以参帮的人都叫他长狗。

  陈三和长狗那时候都是孩子,没有太多大人的心计与城府,所以两个人没多一会儿就玩到了一处,长狗和陈三讲了很多参帮里的规矩,还将参帮的行话也都逐一说给了陈三听。

  长狗当时告诉陈三,人参在参帮里被叫做“棒槌”,采参也不能说是采,得用“拾”这个字,而且人参的品级也各有讲究。

  长狗说,一年生的人参枝叶只有三片小叶儿,所以被叫做三花子;二年生的是五片小叶儿,形如人手,人称马掌子;三年生的参就生出分杈来了,两个杈上各有五片小叶儿,叫做二甲子;参到了四年就有三个杈,叫做灯台子;五年的有四个杈,叫做四匹叶;六年的是五个杈,叫做五匹叶。

  但是六年往上的参有时候会生六个掌状的复叶儿,这种人参极其罕见,被叫做六品叶儿,而人参长到六品叶之后就不会再生新叶儿了,所以六品叶儿的人参就是最珍贵顶参。往往只有百年以上的参才会长出六品的叶子来,参帮觉得这种参都是有道行的灵物,甚至可以幻化出人形来,因此这类人参在市面上也是价值连城,可遇不可求。

  陈三当时问长狗,问他有没有见过六品参,长狗摇头说没有,就是自己的爹也没有遇见过,就是听他爹说,他爹年轻的时候跟着的那个参把头,那个老头儿曾经遇见过一次,但是“拾参”的时候手没掐牢,让那条棒槌给跑了。

  陈三听了长狗的话,顿感新鲜,说着人参还真的能长腿跑了啊。

  长狗回他说,可不是嘛,所以参帮在拾参都是有规矩的,拾参的时候全程只能由参把头一个人动手来挖,在动土之前,参把头先要用绑着铜钱的红绳套在参叶上,这就是在给人参套上笼头,怕让它给跑了。

  然后参把头就要在人参周围的地上划出一个一步见方的框框来,在四角插上四个人的索拔棍,这叫做固宝。这个时候其他人在一边就要点燃蒿草熏蚊虫,让参把头可以集中精力去拾参。

  拾参的时候要先破土,之后才可以用光滑的鹿骨钎子,将参须子一根根地启出来,这参须是绝对不能断掉的,断了须子的参价钱上就要大打折扣了。

  等着参把头把参须周围的土抠干净之后,要用青苔茅子才能将人参从土里给拉出来。人参出土之后,要用青苔茅子,桦树叶。再混上一些拾参的时候挖出来的土,把人参给包裹起来,在外面用草绳栓几圈,打成参包子。出山的时候参包子要由参把头拿着,是绝对不能离身的。

  陈三听了长狗的这一番话,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没想到你们参帮拾参还有这么多讲究呢。

  长狗当时听了陈三的感叹,得意地回说,这算什么,你以为这参拾完了就行了吗?咱们参帮拾完参之后还得砍照头呢,可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陈三立马问那长狗啥叫砍照头,长狗告诉陈三道,砍照头其实就是在拾参之后,由参把头在附近选一棵红松树,朝着挖参的方向,从树干上剥下一块树皮,然后用刀在白茬的树干上刻上一些横向的粗短标记。

  一般是左边要刻上放山的人数,右边刻上是几品得参,一来这样是为了使后人知道这个地方曾经挖出过棒槌,二来也是参帮在向山神致敬,感谢山神的恩赐。

  陈三当时年轻气盛,长狗又原本就比他小,所以当长狗满是自豪地说出了诸多参帮的事情之后,顿时激发出了陈三的好胜之心,于是陈三便用不以为然的口气说,这有什么,就是挖挖土,拜拜神,一点危险都没有。

  长狗立马听出了陈三话里轻视的味道,于是长狗对陈三说,谁说参帮没有危险,这山里野兽多,土匪乱兵也多,遇上风雪,要是在山里迷路,那都是要死人的,有些时候雪下得早了,大雪封山,几个月都得被困在山里,根本就找不到出山的路,饿都饿死了。虽然参帮比不了你们在外面那样天天都打打杀杀的,可是参帮过的也不是太平日子,而且……

  说到这里,长狗将陈三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如果遇到了六品叶的棒槌,那才是参帮最大的危险,一个不好,整队人马都要折在山里。

  听着长狗的话,陈三当时有些不解地问,六品叶的不是最好的参嘛,拾到这样的参,你们参帮不就发财了嘛?怎么还会有危险呢?

  长狗压着嗓子回说,六品叶的参四周都有钱串子守着,那种钱串子最毒了,咬上你一口,你十步路都走不出去就得毒发死在那里,有时候都会遇见碗口那么粗的钱串子,老人们都说,那种钱串子都是山神老爷的化身,它那是在提醒采参的人,那颗参山神已经要了,让他们不要再打那棵参的主意。

  陈三知道,长狗说的钱串子就是蛇,进山的头一天参把头就已经和他们说过了,在山里放山的时候如果看见了蛇,那是绝对不能打的,因为蛇是参帮的守护神,只要放山过程中遇见了蛇,那就是极好的兆头,预示参帮此次放山不会空手而回,因此参帮在山里都要尊称蛇为“钱串子”,绝对不能以本名相呼。

  陈三那还是第一次听说有毒蛇护参这种事,后来陈三再大了一些,这才明白,原来百年的老参都是通灵之物,特别是一些生出了人形根须的老参,更有能化出人形的本事。

  这些老参所生长的地方无一不是风水绝佳之所,而这类地点又是其他的灵物修行的钟爱之处,想一棵老参在一处地方生长了百年,有些甚至已经是数百年,这棵参早就已经彻底融入了此处,也成了那个地方汇聚灵气的风水一部分。

  在这种情景之下,采参人要去采参,那就等于是坏了那里的地气,你这让在那里修行的其他灵物怎么会对参帮任而为之?它们自然会使出浑身解数来阻止参帮采参了。

  刀婶突然间听陈三说起自己幼年时候的事情,起初并不知道陈三说这些陈年旧事是为了什么,可是听着听着刀婶就有些明白过了,陈三的意思显然是在说,金蟾穴地因为风水灵气,加上它穴内藏着的宝物,说不定就会像百年老参会引来剧毒钱串子一样,也会吸引到一些灵物在此修行,所以余家所做的一切应该就是为了对付戴云山里护宝的那只灵物。

  只是刀婶此时听着陈三用他那种低沉的嗓音,略带忧伤地缓缓诉说着自己的那段旧事,她心中却突然之间对眼前这戴云山的事情毫不在意了,她只是想知道当年陈三在长白山中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让陈三在过去了这么多年之后,还会有这般的神伤模样。

  这时陈猴子在一旁道:“三叔,怎么这事我从来没有听你和家里人说起过?后来你们在山里又发生了什么?长狗叔现在又在哪儿呢?你们最后挖到六品叶的人参了嘛?”

  陈三闻言对着陈猴子与刀婶一笑,叹了一口气道:“长狗他要是能活到现在,说不定这次我带你出来,也奔着辽东长白山去了,后来我们在山里的一个悬崖底下确实是找到了一株六品参,参我们见到了,长狗说的护参的钱串子我们也遇见了。这些年我走南闯北也算是看过不少奇禽异兽了,但是至今我还没有再见过像当年那么大一条蛇,也许那也不是蛇,而是一条已经修行了百年,准备化龙的巨蟒。”

  陈三对两人说,他们跟着参帮在山里走了十几天,除了几支幼参,都没有发现什么合适可以拾出来的人参,有一天参帮的人发现过去一条一直被积雪封住的山崖,不知何故居然雪融了,可以爬上去了,于是一群人立刻就临时更变了计划,决定沿着这条山崖爬上山去看看。

  结果第二天他们就在一处从来都没有人到过的悬崖下面发现了一株六品叶的人参,参把头当时立马就叫了一声“棒槌”,当即参帮的人就各司其职,转眼之间就将那棵人参团团围了起来。

  这个时候突然间就刮起了一阵大风,大风过后四周就弥漫着一股子刺鼻的腥臭味道。陈三的长辈这时将陈三和长狗往自己身子后面一拽,然后就对着参把头大叫,有东西过来了,先别管棒槌了,提防那东西要紧。

  陈三的长辈这边话音刚落,一群人就听到了一阵“呲呲”的异响,众人寻声望去,发现从山崖边上岩石之间的一条缝隙中,缓缓地爬出来了一条浑身漆黑的大蛇,正朝着众人吐着信子。

  但见这条大蛇,足足能有成年人的大腿粗细,周身皆黑,没有杂色,身上鳞甲如同是浸过油一般,油汪汪的映着日光,隐隐地呈现出了一层五彩的光晕,待这条大蛇靠近了,陈三才发现,这条蛇的双目居然是一片赤红之色,而在它的头顶竟然生有两团肉瘤,一左一右,乍望过去,就好似是它的两只角一样。

  当时就听参把头冲着众人大叫一声,不要乱动,这是山神老爷,这根棒槌咱们不能动,大家都跟着我原路退回去。

  然而参把头这边话音一落,几乎所有人都按着他的吩咐,一点点地往山崖边上的来路退过去,唯独有两个参帮的人却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挪动过,这时就听参把头怒道,余家兄弟,你们怎么不挪窝,被钱串子吓傻了嘛,你们还不赶紧给我过来!

  陈三的故事说到这里,“余家兄弟”这四个字一出口,别说是刀婶,就连陈猴子在一旁都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刀婶瞬时间就想起昨晚,当陈老太说起戴云寺住的那家逃难的人姓余的时候,陈三为何会有那般异常的反应。

  顿时一个可怕念头就涌上了刀婶的心头,可是刀婶却不敢将这个念头去细细琢磨,而同时刀婶也明白了,为什么陈三会对戴云山的事情这般在乎,也许这就是他那从未示人的心结,一个已经困扰了他近二十年的心结。

  相对于刀婶与陈猴子的震惊与顿悟,陈三那边却依旧是一副气平心静的模样,他用他那平白毫无波澜的语气,继续缓缓地对刀婶两人讲述着那段旧事。
  丹穴(3/3)

  当参把头质问了余家兄弟之后,余家的那两个人只是回头望了他一眼,随后对他回说,把头,要走你走,我们兄弟今天一定是要把这根棒槌给带出山的。

  参把头当时一听余家兄弟的这话,气得肺都要炸了,当即就对着那两人破口大骂。

  因为在参帮里,平日里大家都是朋友兄弟,可是一旦进了山,参把头的话那就是天,参把头在放山的时候是说一不二的,所有参帮的成员都必须要无条件的服从参把头的调派与指挥。像今日余家兄弟这样公开造反的,那可是在参帮里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于是不光是参把头,参帮里其他的人也都跟着骂起来,说余家兄弟这是坏了参帮几百年的规矩,要是把山神老爷惹恼了,谁都别想出这个山。

  说话间,参帮这边就有人冲着余家兄弟走了过去,看那样子是想对他们动手,硬将他们拖下山去。

  可是那几个人刚走上前几步,余家兄弟就对他们喊,咱们上山拾参这么多年了,每年换回来的那点钱,一家老小吃饭都不够,年年咱们放山完了还得去给旁人打零工,才能让自己饿不死。可是今天咱们遇见了这棵六品叶儿的棒槌,你们都知道这是多难得的事情,有了它咱们一辈子吃穿都不愁了,还可以去买地买屋,可以让别人来给咱们打零工种地,人这一辈子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就因为一条钱串子你们就要走?要把这都已经掉在了咱们头上的大富贵给扔掉?要走你们走,老子不走,这辈子是吃肉还是吃草,就看这一回了,我们兄弟决定要拼一把,你们要不要也跟着拼一把?

  余家兄弟的这番话一说完,立刻那几个冲上前来的参帮的人全都停下了脚步来,显然是余家兄弟的话已经说动了他们,这时就见那几个参帮的人互相对视了几眼,随后便齐刷刷地回身望向了参把头。

  参把头当时怒道,怎么,你们也要跟着他们造反嘛?你们不要忘了咱们参帮这几百年的规矩。

  余家兄弟这时接话说,把头,咱们参帮几百年来都恪守帮规,可是咱们参帮直到现在还是在受穷,这回要不是咱们遇见了这段山崖雪融了,这里咱们就是再有十辈子也没法子上来,这就是老天爷送给咱们的发财机会,咱们就应该把它牢牢抓住啊,不然等到明年,这里再被大雪封住了,那个时候咱们再后悔那可就一切都晚了。

  余家兄弟话音一落,参帮的其他人立刻纷纷帮腔道,是啊,把头,我们觉得余家老大说得的在理,这次真是咱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们就拼一次吧。

  参把头眼见着自己已经压不住手底下的人了,知道两边若是再争下去只会伤了和气,于是他就对余家那群人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多劝了,今天起咱们参帮就算是散了,我也不再是你们的参把头了,我在这里祝愿诸位都能发大财,但我现在要带着长狗下山了,你们要做什么我管不着,我也不会挡着大家发财,但是诸位也别拦着我的道。

  参帮里的其他人又劝了一阵子,发现参把头的去意已决,压根不能让他改变主意,再加上参把头此时余威尚在,所以一时半会之间也自然没有人敢对他用强。

  而此时那条黑色的大蛇已经在那棵人参外围盘了一个大圈,正仰着脑袋对着众人吐信子,看它那架势显然是在护着那株人参,不许其他人靠近半步。因此参帮的人更不愿意在这节骨眼上生事,只得随着参把头去,只求他不要碍事便好。

  可是就在参把头带着陈三长狗他们准备下山离开之时,余家兄弟却出言拦住了他们,就听余家兄弟说,把头,你和长狗要走,我们不拦着,但是这两个外来的你得给我们留下,你也知道这钱串子不容易对付,这棒槌又是山神老爷的东西,我们要用这两个人跟山神一物换一物,宰了他们给山神做祭品。

  余家兄弟这话一说,别说是陈三他们,就连参帮的那些也都在说余家兄弟疯了,都在说既然参把头都不管这事了,理应见好就收,让他们好端端地不要生事。

  可是余家兄弟却有自己的道理,他们说这次为什么这段山崖会莫名其妙地融雪?这可是百来年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依他们来看,就是因为他们这个参帮这次带了两个外人进山,所以才会融雪,山神就是要收了陈三他们这两个人,不然为什么这棵参偏偏会让他们遇见?否则这一切不都太巧了吗?

  余家兄弟还说,这钱串子就是山神派来收祭品的,而钱串子又是采参人的守护神,现在整个参帮里就陈三他们两个人是外面来的,所以这条钱串子到底是来收谁走的,这事难道还不明显嘛?

  参把头当时也不知道平日里向来木讷寡言的余家兄弟今天怎么这般得能说会道,就凭他们方才的这堆长篇大论,称他们一句巧舌如簧都不为过。

  然而还没等参把头细想,参帮的其他人看陈三他们的眼神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对了,显然是方才余家兄弟的话让他们也动了歪念头。

  事后陈三回想起这事,他觉得参帮的人其实并没有太将余家兄弟的话当真,只是在当时那个时候,一切发生得都太快,先是背叛了自己的参把头,后又有那样一条诡异的巨蛇要对付,所有的人都在下意识地寻找一个可以将这一切都圆过去的由头,即使是这个原因再荒谬,再匪夷所思,他们也都不在乎,他们就好像是一群即将溺毙的人一样,死命地想要抓住手边的一切,根本就不在意这东西是什么,只不过是想图自己一个心安罢了。

  眼看着手下的人要对陈三他们动手了,参把头立即就把怀里的短刀抽了出来,他这边将家伙事儿一亮,其余的人也纷纷把武器掏了出来,就连长狗身上都带着一支铁锥,而身上没有任何武器的陈三便躲到了众人身后。

  此时陈三他们这边有四个人,而对面不过也只有五个人,人数上来看虽说差不多,但是陈三和长狗毕竟只是两个孩子,任谁来看,陈三他们都是处于绝对的劣势。

  因此余家兄弟他们那群人一开始压根就没有将陈三他们放在眼里,有几个人还冷言相劝,让参把头不要为了外人,枉送了他自己和长狗的性命。

  正在余家兄弟那伙人叫嚣之时,陈三的那个长辈突然将手中的刀上下一倒,自己握着刀刃将刀塞到了陈三手里,随后陈三的长辈伸手往腰后一掏,就拿出来了一支手枪。

  陈三认得长辈手里的那支枪,据说那枪是长辈从他的一个身在行伍的好友手里得来的,是德国货,有个洋名叫啥陈三也没记住,只知道长辈将这支枪叫做“鲁格”。

  当时大清朝还在,朝廷的新军正在组建,洋人长枪大炮的威力早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就连最尚武的蒙古骑兵也都开始学着在马背上打枪了,因为这洋枪的厉害每一个中国人都很清楚。

  可是洋枪那时候在中国民间还是个稀罕物件,价钱昂贵不说,数量也不多,有时候就算是你有钱也是很难买到的,所以陈三的长辈一直将这支手枪当做自己的宝贝,很少将它拿出来示人,陈三也没有料到这次辽东之行,这位长辈居然私下里会将这支枪也一道给带了出来。

  余家兄弟那群人见到陈三长辈亮出了枪,先是后退了几步,避开了他枪口的方向,随后一群人便站在不远处,盯着陈三他们这边也没说话。

  这时参把头一群人,余家兄弟一群人加上护参的钱串子,竟然隐约形成了三方对峙的局面,哪方都不敢轻举妄动。人都在防着蛇,可是人之间却还要相互杀戮,这些若是那条钱串子能够明白的话,也不知道它会不会觉得眼前的这群人是可怜又可笑。

  终于人类之间这场毫无意义的戏码彻底让那条黑蛇大蛇看得不耐烦了,于是只见那条大蛇先是低沉地发出了一声牛鸣般的嘶叫,然后便张开了身子,向离着自己比较近的余家兄弟便冲了过去。

  这个时候余家兄弟那群人哪里还能顾得上陈三他们,赶忙调转过方向,举着手中的长刀短棍就和那条大蛇缠斗在了一起。

  参把头见到眼前此景,心知机会难得,一看陈三那长辈朝他使了一个眼色,四个人便急匆匆地沿着山崖就往来时的方向跑。

  几个人刚刚跑出去几十米远,就听到后面传来了阵阵惨叫,听到余家兄弟那群人情况不妙,陈三他们跑动的速度更快了,生怕一会儿那条大蛇对付完了余家兄弟,又会来追击他们。

  一群人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跑了一盏茶的功夫,突然就听到从身后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巨响,参把头他一听这个声音,立马也变得有些慌乱了。

  原来这声巨响不是别的,正是炸药爆炸的声音。

  后来陈三才从别人那里得知,原来参帮放山的时候都会带上几支矿场开山用的炸药,他们带炸药也不是为了防身,只是因为山里面变数大,指不定一夜之间天降大雪就会把来路给封堵上,所以万一要是遭遇到了这种情况,参帮的人便会用这些炸药来给自己开道。

  可是这炸药虽然每次放山的时候每个参帮都会带上十几根,但是真要用起来的时候,没人会把这些炸药一次性地都统统用掉,因为一般的冰雪封路,用上一两根炸药也就足够了,你若是一股脑地把炸药都给用上了,先不说一下子用掉这足够将一个小山头都给炸平掉的炸药,自己能否平安无事,光是这么多的炸药爆炸了之后,万一引起了雪崩,那恐怕就连一个囫囵的尸首你都别想留下了。

  所以参把头当时一听身后的爆炸声响,就知道那是余家兄弟那群人在慌乱之中,一次性地引爆了所有的炸药。

  都到了这个时候,参把头也顾不上余家兄弟他们现在是死是活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再跑快一点,希望千万不要碰上雪崩。

  然而世上之事哪有可以事事如意的,参把头还没来得及将心中的担忧说给陈三长辈听,一群人就感觉到脚下的雪地突然间开始了轻微的颤抖,猛然间天空中出现了无数的飞鸟,每一只鸟都发出了声嘶力竭的鸣叫,随后从众人的身后,远远地传来了一阵沉闷的雷声,而这雷声也越来越响,如同是一只猛兽紧紧地从陈三他们一群人的身后追了上来。
  此时已经不用参把头再多言,陈三的长辈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只见他大把将陈三从地上抄起,往肩膀上一扛,就迈着大步连跑带跳地沿着山崖往下一路狂奔。参把头那边也学着陈三长辈的样子,抓起长狗背在身上,紧随其后。

  陈三当时在长辈肩膀上,还没有明白眼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他趴在长辈身上往几人身后一瞧,就看到从远处的山顶上有一道白线正缓缓朝下移来,这条白线的沿途,无数的树木与巨石都消失在了其中,而与此同时,一阵寒风也从山崖顶上吹了下来,夹杂着大块的雪块和冰碴,吹得陈三都几乎睁不开眼。

  就在这时,陈三突然间看到就在众人身后十几丈远的雪地上,一道黑影正在朝着陈三他们飞速地驰来。陈三见到之后先是一愣,随后他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条黑影正是方才那条护参的钱串子,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这场爆炸,毁掉了那支棒槌所在的风水之地,从而让这条黑色大蛇勃然大怒,迁怒于陈三等人。

  或是眼前这场足有天崩地裂之势的雪崩,就连黑蛇这样已经修行了百年的灵物都无法与之相抗衡,面对大自然的雷霆之怒,它也如同人类一样,唯有夺路而逃的命。

  可是无论这条黑蛇是为了复仇还是逃命,陈三知道自己这行人一旦被它追上,都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于是陈三当时也顾不上放山时不能叫蛇只能说钱串子的那个规矩,下意识地就大喊,蛇,蛇追上来了。

  陈三这一嗓子,当即就引得陈三的长辈与参把头回头去望,当两人也看到那黑色大蛇紧追不休时,知道自己这边再这样逃下去,不是先被那钱串子追上,就是被后面的雪团滚上来。

  恰在这时,半空中砸落下来半扇树干,想是从后面山崖上被雪团击飞到这里的。

  参把头与陈三长辈对视了一眼,立即就把长狗和陈三从身上甩了下来,将他们两个抱到了那块树干上。这时就听参把头对长狗大声叫道,你们两个坐着这个下山,我们一会再赶上来。

  山里的孩子自小都是玩雪板和雪爬子的,那种雪板当时满人是叫“乌拉滑子”,汉人叫“踏板”,长狗自然也是玩这东西的好手,他要是真在雪地里滑起来,就连他爹在后面都撵不上。

  当时长狗一看参把头让他坐着这树干下山,立马就明白了参把头是让自己把这半拉树干当成踏板,带着陈三一道滑下山去。

  可是长狗也知道,自己若真是这么走了,只怕自己的爹和陈三的那位长辈就要丧命在此了,至于他们说的那什么一会儿再赶上来的话,只不过是在宽慰他与陈三而已。

  可是长狗虽然年纪小,但他却也知道这山里面雪崩的厉害,自己若是再迟疑,估计他们四个人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于是长狗冲着参把头大喊了一声,爹,我等你。随后便拉着哭闹着不肯离去的陈三,将他摁倒在了那半扇树干上。

  长狗与陈三这边刚在树干上坐稳,陈三的长辈与参把头就在后面推着那块树干狂奔,陈三与长狗只感觉自己屁股底下的树干越来越快,一开始还能听到木头与积雪之间的摩擦声,最后两人耳边除了风声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陈三倒在那木板上,禁不住往回望去,只见自己的长辈与参把头两人双臂相挽,对着已经冲到了他们跟前的黑色大蛇发出了一阵怒吼,可是还未等那条黑蛇靠近两人,后面的雪团便追了上来,瞬时间连人带蛇便一同消失在了雪线之中。

  陈三当时被风吹得都哭不出声音来,眼泪还没等流下来就已经在眼眶上结了冰,他趴在树干上不住地抽泣,身旁的长狗却怒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照着咱们现在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要给后面的雪团子追上来了,到时候咱们还怕见不着你叔和我爹他们两个吗?

  长狗这时一边说着话,一边用两根折断的树杈当成雪杖,不住地在地上滑动,两人身下的树干就如同是插上了翅膀在飞一般,长狗十分艰难地控制着脚下的树干在林间穿行,而陈三这边压根就看不清两旁的树木,那些树木便一闪而过,被他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面对年轻比自己要小,却遇事远比自己要冷静沉稳的长狗,陈三也突然之间心中升起了一股子豪气,他心中不由暗想即便是今日自己死在这里了,这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也不乏是自己的一个好归宿。

  就在这时,长狗大声喊了一句,咱们有救了。话音刚落,陈三就感觉到身下的树干在长狗的操控下,突然间就转了一个方向,对着一块山崖底下的岩石就冲了过去。

  陈三当时一见长狗的举动,惊出了一身冷汗,以他们此时的速度,这要是撞在岩石上,哪里还有什么活命的可能,然而陈三这边刚刚叫出声儿来,长狗便叫道,咱们死不了,你别叫了,就算真撞死在石头上了,也比被雪活活闷死强。

  说话间长狗与陈三就已经到了那岩石的近前,陈三这时才注意到,原来那岩石的边上居然有一条窄窄的裂缝,看那模样也就差不多一人来宽,长狗显然就是奔着这条裂缝过来的,如果两人能够藏身进这岩石里,确实是可以躲过这场铺天盖地的雪崩。

  陈三也不知道方才相距那么远,长狗是怎么看到这岩石上有一条裂缝的,如果之前长狗并没有来过这里,那只能说明是他的眼力超远常人了,可饶是长狗此时话语异常轻松,但陈三还是禁不住要有些担忧,毕竟现在两人所乘的树干已是疾如雷电,他们就这样奔着那道裂缝而去,只要稍稍方向偏了一点,他们就在旁边的岩石上撞得粉身碎骨,然而事已至此,陈三与长狗已经别无他法,唯有听天由命了。

  陈三这时突然想起自己过去在书上看到的一个词,叫做“追风逐电”,之前他还在想,人要怎样才能达到那种速度,难不成能比骑上家里最好的那匹黄骠马还快?可是现今陈三却明白了,就凭自己现在这耳边呼呼生风的情景,估计真就算是有风,也早被他们甩在后面了,这追风逐电的又能算得了什么?

  陈三这里正在胡思乱想,猛然间听到长狗叫了一声,抓稳了,咱们进去了。

  话音刚落,陈三就感到自己身上的树干一阵剧烈的抖动,随后自己整个人便腾空而起,被掀翻在了地上。

  陈三从半空中落地之后又紧接着翻滚了好几圈,从地上的碎石和落叶之间一路撞了过去,自己胸口堵着的闷气差一点就没能吐出来。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陈三好不容易才从周身那刺骨的疼痛之中缓过来,但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一处石夹之内,两边是刀削斧劈一般石壁,进口处已被雪块封堵上了,而在他的头顶却还能看见一线天色,两旁的石壁夹峙直通洞顶,就仿佛是一处夹壁一般,将陈三挤在了当中。陈三这时才弄清楚,刚刚在外面看到的这道岩石狭缝原来是一条断裂掉的石梁。

  陈三心知此时自己已经没有了危险,心中一喜,伸手就去拉边上的长狗,口中还言道,长狗你还真厉害,刚才咱们滑得这么快,这么窄的石缝,你不偏不正地正好钻进来了。

  然而陈三这边伸手一抓,长狗却毫无反应,原本斜靠在石壁上的身子还往下瘫软了几分。陈三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赶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了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到长狗身旁,却赫然发现在长狗的前胸上透出来了半截干枯的枝桠,在那枝桠的尖梢处还正趟着血。一见这场景,陈三就知道这一准是刚才两人摔进这狭缝,连滚带翻的时候,长狗被石壁上的这条陈年枯木贯胸而入,瞧着长狗身上这伤势,显然已经是活不成了。

  这时陈三就听到长狗从喉咙里长出了一口气,随后脸上惨然一笑,对他说,三哥,我不成了,一会儿我就要去见我爹了,你只能靠自己下山了。

  陈三闻言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望着长狗那气若游丝的模样,陈三只是觉得心里像是被针扎一般的刺痛,但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时长狗又沉着声音说,三哥,我就说咱们参帮也有危险吧,不比你在外面闯江湖太平,现在你信了嘛?

  陈三哭着点了点头,但依旧还是说不出一句囫囵的话来。

  正在陈三颤着手想要看看能不能将那根枯枝从长狗胸中取出来的时候,长狗却突然抓住了陈三的手,嘶哑着嗓子言道,三哥,我好羡慕你,我这辈子都没去看过外面的世界,也没有见过你们说的江湖,要是有下辈子你能带我去看吗?

  陈三闻言用力点了点头,抓着长狗的手连声答应着,而长狗听了陈三的话,脸上神色突然间一紧,惨声道,三哥,我胸口好疼……话未说完,陈三就感觉长狗的手在自己手中一滑,瞬时长狗的身子就在自己的怀里瘫软了下去。

  ……
  陈三的故事说到此时,刀婶隐隐地看到他的眼圈已经有些泛红了,一旁的陈猴子似乎也是头一次看见自己的三叔落泪,慌里慌张地在一旁找了一块破布塞到了陈三手里。

  陈三对二人说,后来他在雪山里足足走了八天,几乎都要饿死了,才遇到了一个在山里采药的郎中,等着陈三被他救回来能够下床走动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后了,这时已经断了一个多月他们消息的陈三家里人,已经派人来了辽东追查陈三他们的下落。几乎没怎么费劲就在长白山底下一个叫抚松小镇上的一间药房里找到了陈三。

  事后陈三将山上的遭遇讲给了家里人听,陈三家里立即就四处查探起来,结果发现那余家兄弟原本就是几年前才搬到辽东的,而对于这两个人的过往竟然查不到一丁点的信息。

  于是陈三家里人推测,余家兄弟绝非是寻常的参客,十之八九就是江湖上的“探宝人”,他们藏身参帮数年,为的就是寻到一颗百年老参,而至于他们此行究竟是什么目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等到开春,山里的雪开始融了,陈三家里的人和当地其他几个和参把头交好的参帮商量着一起进山,看看能不能将陈三与参把头他们的尸体给找回来,然而一群人进山之后才发现,那条去年雪化结封的山崖,如今又被大雪给封住了,根本就没人能够进到里面去,所以别说是去找尸体,就连上山都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那山崖再次解封才能上得去。

  后来陈三的家里人在城里找了个留过洋的教授问过这事,按着那教授的话来说就是,长白山那里是一处火山群,火山就是可以从地下喷火的一种山,而长白山那里这种会喷火的山足足有百来个,虽然现在那里的火山相对来说是处于稳定起,但是小规模的地热活动是避免不了的,因此当时陈三他们进山的时候,可能恰好就是那道山崖正处于活动期,虽然人类感觉不出什么,但是山上的积雪却在渐渐地融化,也正是因此,陈三他们才能发现一条上山的入口,可是这事有好也有坏,虽然因为地热使得陈三他们能够进山,但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原本应该冬眠的黑蛇却处于意识清醒的状态,而且后来雪崩能够有那般大的规模,也多半有地热融化掉了底层积雪的缘故。

  陈三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那把手枪放在桌上,对着刀婶与陈猴子道:“这就是当年带着我去遛鹰的那位长辈手里用的那把枪,我是后来在身上的包裹里发现的,应该是当时他在分别的时候偷偷塞进我包里的,现在这把枪我都是随身带着的,虽然希望永远也别用上它,可是一想有这东西陪在我身边,我总是安心一些。”

  随后陈三脸上一笑,对着陈猴子道:“你不是老问我,为什么我总是天南地北地到处跑,几乎一年在家里都待不上两个月嘛?其实我这都是在为长狗跑的,他死前想要多走一些地方,想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他这个心愿就让我来替他完成好了,不然等我死了去下面见到他了,他问我又去了哪里,你让我怎么回他话呢?”

  刀婶听着从陈三的话语中流露出的那一丝伤感,几乎不敢将眼前的这个男人与之前那孤身一人,面对群盗依旧不惊不慌的陈三哥联系在一起,只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却让她更加感觉到了一种人世间的烟火气,都说英雄有泪不轻弹,但那只是因为未到他的伤心处啊。

  陈三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暗中追查余家兄弟的事,虽然不管是家里人还是参帮的人,都说余家兄弟不管是钱串子还是雪崩,都绝对不会再有活命的可能了,但是陈三觉得在没有见到余家兄弟的尸体摆在自己跟前之前,他始终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所以这次在戴云山,陈三一听到庙里那群人姓余,再加上他们又是探宝人,于是陈三立马就对这个上了心,他不相信世上会有这般巧合的事,就算现今后山庙里的余家人并不是当年长白山的那两人,那么他们之间也一定是有所关联的,故而陈三一早就暗下了决心,这次一定要将戴云山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也算以告当年枉死在长白山上的那些人的在天之灵。


  刀婶听完了陈三当年在长白山上所发生的旧事,沉寂了半天也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而陈猴子听了自己三叔的这个故事之后,问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三叔,这么说戴云山上的那只护宝灵兽也是一只钱串子了?”

  话刚说完,陈猴子便自知失言,呸了两声,改口道:“蛇,蛇,咱们又不是参帮,说啥钱串子。”

  陈三此时似乎还沉浸在回忆之中,并没有半点心思去理会陈猴子的说笑,只是低着声音道:“我后来查阅了不少古籍,有道行的灵物会护宝的事并不少见,也并非只有蛇才会有这种习性,蟾蜍,鳖鳌,胡黄白灰这些野仙的身上,都会发生这类事情,说白了这事跟灵物的种类并未关系,只是要看它们要护的那个‘宝物’对他们修行是否存在决定性的作用,要知道动物修行最忌讳的就是和人发生冲突,若不是生死攸关,多半对于人类的挑衅与冒犯,这些灵物都会选择退让。能让它们奋起反击,甚至不惜害人性命,那只能说明来人要动的东西是关乎其生死的,所以它们才会宁可选择自损修行,也要护住那些所谓的‘宝物’。”

  陈三说着自顾自地笑了一声,又多说了一句道:“那些东西也许对咱们人来说是些价值连城,千金难求的珍宝,但是对于那些灵物来说,不过就是自家睡觉时候的一个枕头,东西它们并不稀罕,但是少了那东西又不成,因此若是有人来抢,它们也只能拼掉性命来护了。”

  “但是听之前车把式与陈老太说的,秋春两季山上格外不太平,我想山里的那个东西应该是一只需要冬眠的野物,这些灵物就算修行再久,天性却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因此这秋天是那东西储粮,春天是它出洞觅食,所以失踪的人多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奇怪的是这一半灵物修行都是尽量避开人类,更不会伤人性命,这个东西却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也不知道是处于什么缘故,不过这事咱们现在先不用费心去想,想个法子去对付庙里的余家人才是摆在咱们眼前的首要任务。”

  陈三这边话刚说完,陈猴子就接话道:“三叔,其实这事我早就想过了,你看余家那边是七个人,咱们这里只有三个人,所以我们要是和余家硬碰硬那肯定是不行的。要是从别处叫帮手的话也怕是有些不妥,咱们这几个人是因为有女有幼,所以才没有引起村里人过多的关注,这要是从外面突然来了十几个大汉,村里人一准还以为是又来土匪了,立马余家人也就知道了,他们到时候只要随便一猜,就能猜出来咱们是冲着他们来的,那样的话只要是他们有了防备,咱们要想对付他们可就难了。而且我们若真是和余家动了手,这村里的人肯定是帮着余家的,只怕到时候咱们是要两面受敌,反而这局面是对咱们不利的。”

  陈三闻言饶有兴致地出言问道:“你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那么你说咱们现今应该怎么办呢?”

  陈猴子憨憨一笑,回道:“兵法有云,敌明我暗你,宜静不宜动。现在余家人还不知道咱们在这里,就算知道也应该暂时猜不到咱们的底细,所以如今咱们在暗,他们在明,咱们应该不用着急,但是我们也拖不了几天的时间,毕竟总在村子里住着,难免会引人怀疑,所以我想咱们最晚也得在明后两天对余家的人动手,再晚只怕是徒生变故。”

  陈三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看到陈猴子这边突然停了下来,当即做了一个手势让他继续往下说。

  陈猴子一见自己的话得到了三叔的认可,兴致变得更高了,于是就听他话语中略带兴奋地道:“我在想,既然我们跟余家来硬的不行,咱们就来软的,明面上的不行,咱们就用阴的。”

  说着话,陈猴子斜眼往四周扫了一圈,嘿嘿一笑,故作神秘地道:“三叔,上回在黑哥的脚店里,你的蒙汗药还没有用完吧?”

  刀婶一听陈猴子这话,立马想起之前在脚店陈三想用药放倒陈猴子的事情来,可是陈猴子的这个点子如果真用了,江湖道义什么的先撇在一旁不提,就算是能够避免与余家正面冲突,但是原本山上的庙就不大,庙里又住着整整七个人,你想要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只怕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陈三这时盯着陈猴子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陈猴子笑着回说:“现在是秋天,地里的庄稼都收好了,已经是农闲的时候了,我昨天听那老太太说余家最近在西边山上忙着围地,所以我猜白天庙里应该是没人的,而且陈老太说庙里并没有水井,吃水都是在山腰野泉那里挑来的,因此庙里面肯定有水缸之内盛水的容器,只要我在白天趁着庙里没人的时候溜进去,将药丢在水缸里,等他们回来正好又是一身大汗,口干舌燥的,我想应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应该都倒在地上了吧。”

  陈猴子话一说完,脸上就露出了一副狡黠的神情,对着刀婶与陈三一个劲地挤眉弄眼,显然是对自己的这个计策十分满意,可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陈三却一口回绝了他的法子:“不行,下药的活儿你不能去做。”

  陈猴子闻言立马跳了起来,怒道:“凭什么不行,这个法子是我想的,当然得我去干才行。”

  陈三回道:“你不要忘了戴云山上无缘无故消失掉的黑背虎那群土匪,他们差不多是十年前失踪的,而余家也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搬到这里来的,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所以余家与黑背虎那群土匪消失的事肯定有关,能让一伙几十个人的土匪说没就没了,这余家绝对不简单,也肯定不是什么善茬,你年纪太小,潜进庙里下药这种事情对于你来说太过危险,所以最好还是由我自己走一趟吧。”

  陈猴子闻言当即叫道:“不成!下药这事必须由我来做,只有我去才是最稳妥的。咱们可以在暗处盯着他们离开寺庙,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折回来,要是万一不走运被他们撞上了,一个孩子他们不会怎么去为难,到时候我就装作是逃难的,进庙是偷东西吃的就好了,正好我也是外地口音,他们应该不会怎么怀疑,可若是你和刁姐姐去了,只怕就出不来了,而且如果我被抓住了,有三叔你在外面,还能想法子救我出来,可要是三叔你被抓到了,你让我和刁姐姐怎么办?”

  陈猴子这一席话说得陈三一时之间哑口无言,刀婶在一旁听了,虽然心里明知道陈猴子是在给自己寻借口,但是还真的是不得不承认,陈猴子说的确实是现今来说最为妥当的法子。

  一群人回村之后,躲在屋里又讨论了半天,直到陈老太敲门告诉他们要吃饭了,他们这才走了出来,随后陈三和刀婶小心翼翼地同陈老太套了半天话,大致弄清楚了那庙里的情况。

  陈老太对刀婶他们也没有任何怀疑,只当是这些外乡人想去庙里上个香,陈老太那边还出言劝陈三他们,说是庙里现今都没有一个囫囵的佛像,更是连个正经念经的和尚都没有,去那里烧香只是白费功夫,让他们不要白跑一趟。
  几人回到屋中,陈三拿过纸笔,依照方才陈老太之言,将后山庙中的大致布局画在了纸上,随后陈三盯着纸上的戴云庙沉思了许久,终于下了决心,对陈猴子道:“下药的事你去。”

  陈猴子闻言一蹦而起,连声对陈三说让他放心,自己一定不辱使命。

  陈三此时依旧有些不太放心,不住地对陈猴子说,让他遇事不要勉强,只要发现情况不对劲儿就赶紧出来,毕竟时间还有大把,一次不行就下次再试,不必计较一时的得失。

  听着陈三的嘱咐,陈猴子在那里一个劲地点头,口中也是随便应付着,刀婶不知道陈三的话猴子听进去了多少,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看着做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的陈三,居然也会有这样婆婆妈妈的一面,着实是有些好笑。

  到了第二日,一大清早陈三他们便悄悄地上了后山,藏在半山废庙附近的一个小山头上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从庙里前前后后地走出来了一群人,刀婶暗中一数,发现不多不少,正好是七个人。

  只见这群人中打头的那人年纪最长,面色黝黑,秃头短须,五短身材,倒是他身后的那六个儿子看着一个比一个精神,身量更是一个高似一个,一点也看不出来是打头那老头儿生出来。

  刀婶隔着老远看到了这余家的人,低声玩笑道:“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可是这余家的老头儿其貌不扬,生出来的几个儿子倒都是人样子,皮相看着都很不错,难怪会有那么多人家到余家来提亲。”

  陈三这时在一旁接话道:“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要真是一家人,血缘骨亲,多多少少面相上都会有些相像之处,可是我在余家的这六个儿子身上根本就看不出来有什么相像的地方,我估计余家的那些儿子并非什么兄弟,他们和那个老头儿只怕也是假父子。”

  陈三正说着话,余家的几个人就扛着铁锹锄头什么的朝西边走去,待一群人走远了,陈猴子这才笑道:“三叔,别管他们是真的一家人还是假的一家人,反正等我这边把药下好了,就算他们是从一个蛋里孵出来的,也都得给我乖乖躺下。”

  话刚说完,陈猴子拿起陈三交给他的纸包,和陈三刀婶两个人招呼了一声,随后沿着山梁就一溜烟地往下面的废庙跑了过去。

  刀婶看到陈猴子一路疾奔跑到了废庙的门口,但是陈猴子刚想推门进庙,就把伸出去的手给抽了回来。

  刀婶也不知道陈猴子那边发生了怎么,只是她依稀记得方才余家人出来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在庙门上落锁,所以在她看来陈猴子直接进去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在庙门前浪费时间。

  然而还没等刀婶对陈三询问猴子那是在干嘛,她就看到陈猴子一个箭步就蹿上了庙墙外面旁边的一棵大树,随后陈猴子蹭蹭蹭地爬到了树梢顶上,紧接着他就从上面一跃而下,跳进了庙里。

  当陈猴子从两人视线中消失之后,陈三就渐渐开始变得焦躁起来,刀婶知道那是陈三在担心猴子的安危,于是便出言宽慰了陈三几句,然而话还没说几句,她与陈三就发现远远地从西边有一个人对着废庙便狂奔而来,定睛一瞧,正是余家的那六个儿子之中的一个。

  只见这人跑起来的速度极快,转眼之间就到了庙门前,刀婶这时就看到陈三蹭地一下将枪掏了出来,手掌一撑地面就想要站起来。

  刀婶赶忙伸手将陈三拉住,对他低声道:“先别着急,看看情况再说,猴子不会有事的。”

  陈三听了刀婶之言,盯着余家的那个儿子望了半天,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松开了紧握洋枪的手。

  然而就是刀婶与陈三在这边低声议论之时,他们却发现余家的那个儿子站在庙门前半天都没有动一下,最后过了好半天,那人才推开庙门走了进去。

  待那人进入庙中之后,刀婶与陈三全都将耳朵竖起来了,仔细听着庙里是否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结果直到那人再次从庙里出来了,刀婶他们也没有听到庙里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等到那人关门走远了之后,陈三这边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了一句:“希望猴子没事。”

  刀婶这时也不知道应该和陈三说点什么才能让他安下心来,只得不停地重复说,猴子机灵谨慎,肯定不会有事。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看到陈猴子竟然爬上了庙里主殿的屋顶,朝着两人的方向打了一个手势,紧接着他便沿着屋脊大步快跑了几步,随后纵身一跳,消失在了废庙的矮墙之后。

  没多一会儿,刀婶就瞧见陈猴子悠哉悠哉地从山坡底下一路迈着小碎步走了上来,等陈猴子走到了跟前,他冲着陈三和刀婶打了一个响指,得意地道:“完事,咱们就等着下午他们回来之后,进庙里绑人就行了。”

  这时刀婶忍不住问道:“猴子,你刚才怎么不从庙门走?又是爬树又是翻墙的,摔到了该怎么办?”

  陈猴子眉头一皱,苦笑道:“刁姐姐,不是我不想走正门,是我不能从那里走。”

  刀婶赶忙问其缘故,陈猴子这才回道:“余家的人在庙门上做了手脚,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搞来了一堆长头发,沿着门缝在两边系了一个死扣,只要有人动了门,这头发肯定就断了,余家人在门外就能知道有人在他们离开之后又进了庙。

  而且这些头发做的小机关,不光庙门上,屋里到处都是,门窗柜子箱子上都有,连水缸顶上都有一个,我好不容易才避开了这些机关把药下进了水里,要不是因为这些破玩意儿,我早就完事出来了。”

  陈三闻言问道:“刚才余家有人回来了,你没有被发现吧。”

  陈猴子笑道:“当然了,要是被他撞见了,我还出得来嘛?那家伙一进来就挨个屋子溜达了一圈,就好像他们这破庙里面藏了多少值钱的宝贝一样,生怕有人来偷。我当时一听见动静就爬屋顶上去了,他压根就不可能看到我。那人后来从屋里拿了一样东西就走了,估计是出门忘带了,所以才回来取的,不过三叔你一准猜不出来那人拿走的东西是什么。”

  陈三当即出言询问,陈猴子也不敢再卖关子,直接用手比划了一个菜盘大小的圆圈,道:“这么大的一个壬盘,地盘和大盘上面全都铜锈,看样子应该是个古物。”

  陈三惊道:“你确定没有看错?”

  陈猴子回道:“肯定没错,我都看见那人拨弄着那个大盘转了半天,肯定是一块壬盘。”

  刀婶这时在一旁问陈三,陈猴子所说的壬盘是什么东西,陈三回说,那壬盘又叫六壬式盘,六壬原本是古时候用阴阳五行占卜吉凶的一种方法,因六十甲于中有六个壬而故名。

  这六壬式盘山上下两盘同轴重叠,圆盘称大盘,方盘称地盘,象征大圆地方,大盘上绘有北斗星辰,篆文,星宿,还有代表月神与月将的十二个数字,而地盘则有三层,分别为八千四维,十二支和二十八宿。

  陈三言说,壬盘的历史虽然悠久,但是现今却很少有人使用,江湖上更是少见,因为壬盘与司南,罗盘这类工具相比,缺少磁针,很难确定方向,真要用起来十分麻烦,因此圈子里的人大多早就已经弃用壬盘了,只有河西的几个大家门的人还在坚持使用壬盘这东西来寻龙定穴。

  刀婶这时不解地问道:“但是余家的人用这个六壬式盘做什么?是测凶吉,还是定方位?”

  陈三回道:“都有可能,余家不管是修桥还是铺路,动土之前肯定是要事先测一下凶吉的,而他们动土地点的方位也是要不断观测的,所以这壬盘估计是他们每日都要用的东西,难怪这东西落下了他们会派人这么急吼吼地回来去取。”

  陈三同刀婶说完这些,立马转向陈猴子冲他问道:“猴子,你又是怎么知道余家庙门上做了机关的呢?”

  陈猴子闻言咧嘴一笑,回道:“其实事先我也不知道,但是依着我自己的经验,这余家多半是应该在门上做过手脚的,不然人都走光了,谁知道屋里面进没进去过人?”

  陈三眉头一紧,不由问道:“你的经验?你有什么经验?”

  陈猴子哈哈一笑,道:“三叔那你可不能告诉我爹妈,你也知道 我爹妈一直想让我好好读书,不想让我走江湖这条路,因此小时候他们把我关在家里的书房,只准我看一些之乎者也的无聊文章,不准我看咱家里的那些古书,可是我就只对这些东西感兴趣,那些老学究的书我碰都不想碰一下。所以我爹妈不许我看,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偷偷地看了,但是没多久我就被他们发现了,然后他们就把那些古书都做了标记,只要我一碰那些书他们都能看出来,一开始我为了这事没少挨打,但是后来渐渐地我就发现他们在书上做的记号了,于是每次我看书之前都会将书架所有的细节都观察一遍,看完书之后我再将所有的细节都复原,可是后来我做的手脚就被爹妈发现了,然后他们就换了新的标记,我又得重新开始观察找细节,就这样我和我爹妈明里暗里斗了四五年,直到最后他们自己放弃了,可是这几年的功夫早就让我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就余家这头发丝的把戏,都是我爹妈当年玩剩下的了,蒙蒙旁人还行,想骗我?没门!”

  刀婶听了陈猴子这一席话,当即忍不住就笑出了声来,好容易止住了笑,刀婶还问陈猴子,问他为什么不想读正经书,上个洋学校,毕业做个学校里教书的先生,这种太平日子难道不比在江湖上打打杀杀要好嘛?

  结果陈猴子对刀婶的话不屑一顾,回道:“刁姐姐,什么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那都是庸人的想法,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得像我三叔一样,天南地北,大好山河,走上万里路,结识天下英雄。”

  眼见陈猴子这边越说越激动,陈三却在一旁泼了冷水:“想走万里路,你先在家里读上万卷书再说,年纪不大从哪里学来的一嘴歪理,油腔滑调的,等着回家看我让你爹妈怎么治你。”

  陈猴子顿时嚷道:“三叔,说好了这事你不跟我爹妈提的,你不能言而无信啊。”

  望着陈家叔侄有说有笑的,刀婶当时也全然忘记了余家人的事,出言问那陈三,之前陈猴子所说的太湖白将军,南岳长先生都是怎么一回事?

  陈三回说,那都是些有了道行的灵物,一般来说动物修行都是不会有人去管的,毕竟修行不易,只要你不伤人害人就行,但是那白将军,长先生都害人性命了,所以做他们这行的人也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说着话陈三见刀婶对这些事似乎很感兴趣,便开始给刀婶讲起自己做过的这些事情来,这些事陈猴子之前听过,所以也没多大的兴趣,没多一会儿就打着轻鼾睡过去了。只有陈三与刀婶在一旁说着话,聊着天,随着刀婶时不时发出的惊叹,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许久。
  当陈猴子被陈三唤醒的时候已经不早了,陈猴子正在奇怪,自己怎么睡了这么久,陈三却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将手往西边一指,低声道:“别说话,余家人回来了。”

  陈猴子闻言一骨碌地转过身子,趴在草丛中往西边一瞧,就看到山梁上此时正透着一丝夕阳的余晖,几道人影从山梁上远远地走来,没多一会儿待那几人走进了,果然就是那余家老少。

  于是就在陈三他们这行人注视之下,余家人缓缓地走到了庙门近处,这时余家的一个儿子上前凑在庙门上看了半天,瞧那模样应该是在检查他们布在门上的机关,过了半晌,他最后直起了身子,冲着其他人打了一个手势,余家人这才推开了门,鱼贯而入。

  陈三与刀婶他们藏在废庙附近的山头上又等了大半天,终于看见废庙那里升起了阵阵炊烟,陈三见状对其他两人道:“咱们再过一会儿就下去,余家现在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估计水他们早就都喝下去了,约莫着一会儿药效应该就差不多要发作了。”

  几人又等一阵,终于陈三说了一句“时间差不多了”,说完他就带着刀婶与陈猴子顺着山坡一路小跑地来到了庙门之外。陈三先行推门走进庙内,让刀婶与陈猴子先在外面候着,没多一会儿,陈三便从门后探头出来,对两人低声道:“成了,人都躺下了,你们进来吧。”

  刀婶与陈猴子闻言轻手轻脚地走进庙里,随手又将庙门带上,等到刀婶走进庙里的大殿时,尽管心中早有准备,可还是不由地被吓了一跳,只见此时大殿里横七竖八趟着几个人,看衣服和装扮,正是余家的那几个人,刀婶暗暗将地上的人一数,发现正好是七个人,于是她对陈三道:“余家的人都在这里了。”

  陈三闻言点了点头,盯着地上的余家人想了半天,转头对陈猴子吩咐道:“猴子你去找些绳子来,将他们分开捆起来,捆结实一点,等下咱们把他们唤醒,好好审审他们。”

  陈猴子闻言应了一声,转身就跑出大殿寻绳子去了。而陈三与刀婶这边则开始翻箱倒柜,想要看看余家人有没有私下里藏着什么古怪的东西。

  没过多久,陈猴子拿着麻绳跑了回来,陈三立刻动手同他一起,将余家的几个人全都捆成了粽子,后来陈三突然间又想起青背虎他们无故失踪的事情,生怕余家身上当真有什么缩骨功之类异能,能够挣脱开绳扣,于是陈三又将几个人的双脚也一并捆了起来,捆到最后几个人除了脑袋,身上几乎都没有干净的地方了,全都布满了麻绳花结,此时就算余家是项羽在世,力能扛鼎,也绝对挣脱不开身上的这些绳索。

  余家的人捆好之后,陈三他们又继续在庙里到处乱翻,可是除了白天陈猴子见到的那个壬盘,庙里面就只剩下一些香烛符纸之类的寻常物件,居然连一点像样的兵器都找不到,只有几把镰刀和砍柴的斧头放在柴房里,一点都看不出来余家会是什么江湖上的人。

  陈三这时知道再在庙里找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就让陈猴子端了一盆凉水过来,随后陈三拿起水瓢,在余家那几个人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泼了一瓢凉水。

  几瓢水下去之后,余家的那几个人立马就逐渐清醒了过来,唯独余家的那个老头儿,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水喝得太多,脸上被泼了一瓢凉水居然还在呼呼大睡,直到陈三踢了他几下,那余老头儿才晃悠悠地苏醒了过来。

  余老头儿这边一醒,他那几个自从醒了之后就一声不吭的儿子便纷纷出言询问,问他身子有没有什么不适,余老头朝着他们摇了摇头,随后就扭头盯着陈三望了半天,等他看到陈三手里的洋枪之后,那余老头儿当即就对着陈三满脸堆笑地道:“这位英雄,您高抬贵手,我们只是穷苦人家,家里面没有值钱的东西,您还是换个地方去发财吧。”

  一听自己被余家当成了过路劫财的土匪,陈猴子立即就在一旁叫道:“诶,老头儿,你别胡说啊,咱们可不是捞偏门的,不妨跟你明说,我们就是冲着你们来的,所以你也别再遮遮掩掩了,不如咱们大家都给彼此省点功夫,我们问啥你就回啥成吗?”

  余老头一听陈猴子说他们这回就是冲自己来的,苦着脸道:“这位小英雄,我们就是一家子种地的村民,我们能和你们有什么恩仇啊?你们为啥要找我们头上,你们怕是认错人了吧。”

  陈三在一旁听了,冷冷一笑,直接将翻出来的壬盘丢在了地上,对余老头儿道:“你要真是寻常百姓,你家里为什么会放着这种东西?你别跟我说你不认识这东西,它只是你捡来的,这东西汉代之后就已经很少见了,只怕是你想捡也很难有地方去捡。”

  壬盘一落地,余老头脸上的神情就微微一变,就听他道:“这不就是一个破铁盘子嘛,哪有那么多讲究,平时都是我们拿来垫桌脚的。”

  陈三笑道:“那你们每日上山铺路修桥也都带着这东西去垫桌脚嘛?我寻思着你们干这些事不是应该找个能掐会算的风水先生嘛?怎么自己动上手了,这么一看诸位的能耐也不少,连堪舆点穴的本事都会,你们若还说自己是种地的村夫,那未免就有些过谦了吧。”

  余老头听了陈三这番话,知道自己若是再继续装傻充愣已是无用,平白只会惹得外人看笑话,于是当即也就不再演戏,眼皮子一翻,脸上就满是阴鸷之色,就听余老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下药这种下三滥的勾当,在江湖上可是最令人不齿的事情了。”

  陈三闻言同余老头打了一个哈哈,随后道:“要是不用暗地里下药这种手段,你们这么多人,就凭我们几个人只怕不是对手,但是想当年青背虎,他们几十个人你们这边才七个人,你们不也是用药才能将他们制服的嘛?”

  陈三话音一落,余老头那里就露出了一脸疑惑,陈三见状言道:“青背虎就是当年这山上的那伙土匪,你不会连他们的名号都不知道吧,还是时间太久,你们都忘记自己做下的恶事了?”

  余老头这时方才恍然大悟,自己缩在一边笑了笑,阴着声音道:“原来你说的是他们啊,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你要不提我还真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怎么?原来你们是替他们寻仇来的?这么些年都过去了,你们才想起来要寻仇,早干嘛去了?”

  陈三一瞧那余老头把自己当成了青背虎的同党,又没有反驳自己之前的话语,心知刚才自己应该是猜对了,余家当年对付青背虎应该也是用的下药这招,这么多年过去了,余家反倒是栽在了同样的招数之下,这也只能说是报应不爽了。

  于是陈三当时强忍着心中的笑意,也没有急着为自己分辩,只是依旧不动声色地接着对那余老头道:“你们把青背虎他们到底怎么样了?就算人死了他们的尸体现在又在哪里?”

  余老头闻言眯着眼睛思寻了一阵,回道:“这个可还真的是有些说不好,你们要是早上个三四年来,说不定还能看见几个活口,不过现在他们那几十号子人是已经全都死光了,尸体我们都是随便找地挖坑埋掉的,你们若是想给他们收尸,那还真是有些难找了。”

  刀婶当时一听余老头的话,心中不由地就是一惊,因为之前听旁人说的,青背虎他们已经失踪差不多十年了,但是余老头这边却说几年之前青背虎他们还留有活口,这样看来岂不是在说青背虎他们在戴云山这里失踪之后,其实并没有丢命,甚至一直都没有离开这戴云山,这余家人始终都是知道他们那群人下落的。

  陈猴子这时在一旁叫道:“你们到底把青背虎他们怎么了?这么多年他们都藏在哪里?为什么外界一点他们的消息都没有?”

  余老头撇头望了望刀婶与陈猴子,冷哼了一声,便扭过头去盯着陈三一脸阴笑,丝毫没有回答的打算。而陈三在一旁看着余老头的举动,突然目光一亮,指着桌上的壬盘道:“这东西既能测凶吉,又能定方位,在没罗盘之前,帝王选墓,盗墓的挖坟,全都是用它,你们也许高才,能把这东西玩儿得得心应手,可是这挖山凿洞的活儿就凭你们几个应该是有些力不从心吧,所以我想青背虎他们应该是被你们关在哪个山洞里,成了你们的搬山苦力了吧。”

  余老头听了陈三之言,眉毛一扬,咧嘴笑道:“从我的几句话里你就能猜到这些,之前我还真是小瞧你了,听你话里的意思好像对这行很是了解,能否说一下你的师承啊?说不定我还认识你家的长辈呢?”

  陈三这边还没搭话,陈猴子在一旁就叫了起来:“老头儿,你别和我们玩这套,就凭你们这个壬盘,你们的来历我们多半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是在我们这行里,出事了从来就没有互通家门的规矩,你难道是想唬住我们,事后还想上门寻仇不成?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刀婶此时一想到青背虎他们居然就这样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被逼着像牲畜一般劳作了整整几年,她便感到有些不寒而栗,虽说青背虎那伙人都不是良善之辈,但是这种遭遇发生在人身上,还是让那时候没有经历过人世险恶的刀婶由心地觉得难以接受。

  这个时候面对陈猴子颇为不敬的言语,余老头那里还没有作出回应,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余家那几个儿子之中有一人当即便跳了出来,冲着陈猴子叫道:“小子,这次我们认栽了,可是你和我爹说话最好还是给我客气一点,当年江湖上敢跟我爹大声说话的都没有几个,你一个后辈小子得知道一点深浅。”

  陈猴子闻言笑道:“原来你们几个不是哑巴啊,我当你们余家只有这老头儿会说话呢,你们这些年来一直在村里装大善人,听说村里都有人要把闺女许给你们了,你说你们就在这里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不好吗,干嘛非要搞这些东西,害人性命不说,还想坏了这戴云山的风水。”

  余家那儿子怒道:“黄毛小子你知道什么?我们杀的人那都是该杀之人,那伙土匪在戴云山为非作歹多年,他们手上沾了多少血你们知道吗?我们这么做也是为民除害,而且就他们那群人直接杀了又太可惜,不如让他们帮着干点活儿,你们没见如今这乱世,到处都是兵匪之祸,戴云山这里起码不用担心有土匪,不管怎么说,这可都是我们的功劳。”

  陈猴子冷哼一声道:“我说这位大哥,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也够好意思的,都说善心才有善举,你们就算为戴云山这里的百姓做了一些好事,但是你们本就没有存过什么善心,做下的事压根也都不是为了这里的百姓才做的,你要是想凭着这些跟我扮好人,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吧,而且更加让我看低你们了。”

  刀婶在一旁听着陈猴子与余家人的对话,心知陈猴子的这张嘴不是一般人能够招架得住的,要是余家想要在陈猴子身上讨到口头的便宜,只怕是有些痴心妄想了,果然几番对话下来,余家的人全都知道陈三这边的那个小孩年纪虽小,但是一张嘴却厉害得紧,于是当即余家的几个人便全都闭上了嘴,连看都不敢再去看陈猴子一眼。

  陈三这时盯着余老头,眼睛都不眨一下,过了好半天才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让青背虎他们在挖什么?”

  余老头闻言笑着回道:“你不是很能猜嘛?你不妨再猜一下好了。”

  说着话,那余老头深吸一口气,叹道:“不过想起那伙土匪,我还真是有不少话要说,他们杀人越货的倒是很在行,可是挖洞凿石头的还不如那些种地的村夫,当年为了养活他们我可没少花钱,这几十号子人天天吃饭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不过好在也没养几年,不然真的是要把我的老本都给吃光了。结果钱花了不少,洞却没挖几个,连伤带病的头一年他们就死了一半,后来山洞挖到半截塌了,又死了好几十,早知道这群人这么没用,当年一早就应该把他们给埋了,结果事情也没做好,还平白浪费了我那么多粮食。”

  刀婶听那余老头说得如此轻松,丝毫没有将青背虎那几十条人命放在心上,不由地从心底里渐渐泛出来了一股对这老头的厌恶之情。

  而这老头此时也注意到了刀婶脸上神情的变化,当即咧嘴笑道:“怎么了?这位姑娘可是嫌弃老头子我太过心狠手辣了?视人命如草芥?我不妨和你明说,那伙土匪杀的人比我要多,杀人的手段更是比我凶残万分,所以像他们这些人,终归不过是要死的,他们在死之前帮我做点事情又有何不可呢?那也算是他们的狗命多少对这世上有了些价值,你说是不是这么一个理?”

  刀婶闻言咬着牙回道:“我们所有人或早或晚都是要死的,我想问一下前辈,你若是死了,你又对这世间留下了什么呢?”

  余老头回道:“人活一世,死后为何非要留下什么虚名呢,人都死了,就算后人给你封神封圣了,又有什么意义?与其死后被写进书里,我倒宁愿长生不死,人间百年,与我不过弹指一瞬,沧海桑田,尽在我笑谈之中,这样岂不快哉?”

  刀婶闻言一愣,下意识地道:“这世上哪有不死之人?”

  余老头此时哈哈一笑,不再回话,只是望向了陈三,瞧那模样好似是在候着陈三对自己方才所言给出一个答复。

  陈三踱着步子在大殿里来回走了几圈,目光依次在余家人的脸上移过,最后停在了余老头的脸上:“我还是叫你一声前辈好了,前辈,虽然你们抓住青背虎那群人,使的是搬山盗墓的手段,但是我知道诸位并不是做阴财生意的人,做那行讲究的是赚快钱,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个月,如果财物没到手,他们立马就会换个地方,重起炉灶。像你们这样在戴云山一待就是十年的,那绝对不会是搬山道人们的做派,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叫你们一声‘探宝人’吧。”

  余家人万没有料到在这种时候陈三会突然点出自己这群人的来历,估计他们更加搞不明白为何陈三会知道自己的来历,于是顿时间余家的几个人全都没有说话,每个人脸上都是惊愕之色,就连那余老头的眉头也都跟着紧了几下,狠狠地望了陈三几眼,满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三一瞧余家人的这个反应,就心知自己之前没有猜错,这余家果然就是江湖上传说中的探宝人,只不过这群人行事过于隐秘,除了这个名号,陈三对于他们几乎是一无所知,但是当年长白山上的探宝人姓余,戴云山这里的探宝人也姓余,陈三相信这绝非是什么巧合,然而他若是想靠着这个,变着法从余家人嘴里套出个话来,约莫着也不会那么容易。

  谁知就在陈三这边正在苦思对策之际,那余老头却主动开了口,就听他对陈三言道:“探宝人?这名号已经有些年头没人提起过了,在戴云山这里住得太久,有时候我都要以为自己是个种田砍柴的村夫了,我们的这个底子连自己都要记不得了,敢问尊驾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陈三此时也不想再同余老头继续打哑谜,直截了当地便将自己当年在长白山发生的事情同余家人说了一个大概,只是陈三不想多事,便隐去了很多相关的细节,但是参帮和余家兄弟的事情陈三却没有遗漏半分。

  陈三说完了长白山上的事情之后,便面带微笑地对余老头道:“前辈,我不管你们是否真的姓余,但是你们一家和当年我遇到的那对兄弟,居然偏偏是同姓,余这个姓又不是什么大姓,我只是觉得此事太过巧合,而且虽然你们这一大家子在戴云山隐蔽踪迹整整十年,可是我一想到当年参帮的余家兄弟,为了找参藏在参帮里也是好几年的光景,跟你们这一比也都差不多是半斤八两,所以我之前一听到你们余家善人的这事,我在心里就有了怀疑,后来再往你们填平的池塘和你们修起来的那几条路与木桥一瞧,你们这事我心里也就有了定论了。”

  余老头闻言双目微闭了一阵儿,好半天方才睁开了眼睛,盯着陈三言道:“原来你们并不是为那群土匪来寻仇的,你们是为了当年的参帮来讨公道的,不过你们可算是找错人了,我们探宝这行,吃的是祖师爷赏下来的饭,所以咱们全都姓余,你当年长白山遇见的那兄弟两个我可不认识,咱们挖山的和采草的原本就不是一路的,你若是想找我打听当年那两个人的下落和来历,恐怕我也没法子告诉你。”

  陈三回道:“前辈,你想多了,我再想报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也知道旧人难寻的道理,再者说当年的那场雪崩,又有黑色巨蛇在一边,就算他们有天大的本事也难活命下来,对于两个已死之人,我心中并没有那么大的执念。”

  余老头顿时奇道:“那你为何要寻我们的麻烦?我们找我们东西,做我们的事,又没碍着你们,你们干嘛非要同我们过不去?”

  陈三道:“并非是我们有意和诸位过不去,只不过你们探宝人向来所图甚巨,为了所需之物可以隐姓埋名,忍辱负重数载,陈某自问是做不到的,今遭你们取了青背虎一伙的性命,他们是土匪不假,说他们是死有余辜更是没错,可是我就向前辈再多问一句,如果今日挡住你们去路的是这村中的无辜百姓,你们是否也会对他们痛下杀手呢?”

  陈三此言一问,余家老少没有一人再肯吭声,显然陈三是抓住了他们的痛脚,不管他们怎么说都绝对绕不过去陈三的这道坎,依着道上的规矩,只要你有害人的心,那同道中人皆可出手,没有什么类似捉贼要捉赃的穷讲究,其实说到底,终归是拳头硬的就是真理,兔子和狼去讲道理,你这不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嚒?

  因此几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余家人,一见用江湖上的老礼也盘不下道来,便知道这回应该是彻底栽了,立马就都丧了气,一个个的脸拉得老长,只有那余老头还是一脸精神,仰着脑袋,瞧那样子,丝毫没有就此服输的打算。

  刀婶在一旁望着那余老头,也不知道为何这个老人性格如此执拗,如今可谓是刀架脖子了,他居然还是这么一副软硬不吃的劲头儿,难不成在他的身后还藏着什么后手?

  陈三此时已经被余老头弄得彻底没了耐性,眼见天色已经愈发昏暗了,陈三可不想同余家人耗上一夜,毕竟夜长梦多,到了晚上真若生出什么变故,只怕自己这边就要前功尽弃了。于是陈三当即便指着余家的那几个儿子对余老头沉声道:“前辈,事到如今你再装下去就没有意思了,其实我看得出来,你们并不是父子,但是他们几个对你的敬畏与尊重却也不似是在作假,所以我思来想去,我觉得你们其实应该是师徒吧。”

  陈三一边说着话,一边观察着余家人的反应,果然当他点出余家众人其实是师徒关系时,余家的那几个儿子脸上全都闪过一丝惊慌之色,陈三立刻就知道这事是又被自己给说中了,这余家的姓是假的,人是假的,就连这血亲关系也都是假的,真不知道在余家人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真的。

  陈三这时又接着道:“之前我就在想,如果你们这一家并不是真的血亲,只是师徒的话,无论怎么样你们都得有一个师承,探宝人这行又不是什么江湖上的门宗,只要是不怕死又爱钱,就连八十岁的老太都能入这门,所以我就一直觉得你们应该还是有别的教门。方才我在你们后面,发现了几个蒲团,已经很旧了,一看就是常用的物件,寻常百姓家里除了那些礼佛信道的人家里,谁家会备着这种的东西?而且还是天天用的?因此我就猜诸位,不是道就是佛,就算不是正道的,也都是这几个家里面的偏门。”
  说着陈三搬过来一把椅子,一屁股便坐到了上面:“可是我后来在你们厨房里又发现了一大罐的猪油,橱子里还有没吃完的咸肉,而且我听村里人说你们还总是在山上打猎,咱们就更别提青背虎他们那几十条人命了,就凭这些我觉得诸位一准不是信佛的,不然佛门的几条铁规你们都给坏干净了,你们这又是信的哪门子佛呢?”

  陈三随后又道:“可是你们厨房里面是有肉又有油,但平常人家里做饭会用到的葱姜蒜却一点都寻不到踪迹,并且除了盐巴和一点米醋咸酱的,连正常做饭要用到的那些酱料都少的可怜,于是我就想,诸位会不会是有道家的‘五辛’之戒,所以才不能沾这些口重之物。”

  陈三说完这些,猛然间将头一转,盯住了余老头,沉声问道:“前辈之前又提了什么长生不死,恰好这又是道家几千年来一直在苦苦追索的东西,这么多事情恰好都凑在了一处,我想这就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吧,只是道门之中大大小小的门宗多如牛毛,还有不少密宗和世传的,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前辈你们是哪个门子里面的,也不知道前辈你能否指点一二呢?”

  陈三的话一说完,就听余老头那边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你这后生着实了得,就凭这庙里的一点物件便将我们的来历猜出来了一个七七八八,我还当我们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就一个破破烂烂的厨房,东西都没放多少,却还是被你给瞧出这么多东西来。”

  陈三回道:“前辈你这也实在高抬我了,你们的厨房要是多放点东西,我还真不一定能看出什么问题来,但坏就坏在你们厨房里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如此一来反而更容易被人发现古怪。”

  余老头闻言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这回还真是我们大意了。”

  说着这话,余老头脑袋一偏,冲着陈三道:“事已至此我再躲躲藏藏得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不错,我们确实是道门中人,入了探宝这行,也不是为了求财,只是为了找寻一物。”

  陈三回道:“我当然知道诸位不是那种为了黄白俗物的人,但是你们费了这么久的时间,精力物力花费无数,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这山里面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余老头这时脸上一笑,并未搭话,反而对陈三反问道:“你知道道门中人若是想求长生,都有什么法子嘛?”

  陈三低头沉思了一阵,回道:“大体上应该就是内外双丹吧,道家那些修神养气的道法基本上都算是在修内丹,至于外丹就是金石药材,而道家的一些功法和体技,最多只能算是强身健体,想要长生只怕还差得有些远。”

  余老头点了点头,又道:“那么你觉得内丹与外丹,哪个丹法能够使人离着长生不死近一些呢?”

  陈三眉头一皱,回道:“内丹术其实就是道家的炼气术,以修练成仙而达至长生不老为最终目的。所谓的内丹说得就是通过行气,导引,呼吸吐纳,在修行者的体内炼丹,借此而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此术是以人体为丹炉,所以被称为‘内丹’,而外丹是用丹鼎为炉,用各种矿物,药物炼制成丹药,以点化自身阴质,使之化为阳气,从而跳出五行轮回,称为不死之身,这两种丹法其实大同小异,最起码道理上是相通的,你要问我孰优孰劣,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余老头笑道:“顾左右而言他,我并没有问你这两个道法的优劣,我是问你你相信哪种道法可以让人长生?”

  陈三轻叹一口气,回道:“我觉得这两种法子都不可行。”

  余老头闻言问道:“敢问你何出此言呢?”

  陈三回道:“内丹术其实和武行里的内家拳有相似之处,主要都是练气吐气的功夫,你要是说它能够强人体魄,那我是信的,但你要是说它能让人长生不老,那我可就要怀疑一二了,如果内丹真的能够大成,就算它再难,这几百年里总有几个高人是可以练成的吧,可是这些高人我一个也没遇见,更是一个也没听说,所以我觉得内丹术长生这事只怕是有些不靠谱。”

  随后陈三又继续道:“至于外丹术在我看来更是无稽之谈,古时候帝王因为服用丹药暴毙早逝的多不胜数,就凭这个你要让我相信服用炼出来的丹药可以长生?难不成我的命能够比古代的九五之尊还要硬嘛?”

  余老头这时长叹一口气,道:“年轻人,这些其实都是你们外人对丹术的误解,别说是你们,就连现在道门中人,又有几个敢说自己了解丹术的呢?”

  说着话余老头脖子一仰,正言道:“道门丹术,历经千年,内丹我们不去说它,我只同你说一下这个外丹术。自汉至唐,外丹术就已经形成了三大派系,即主张服食的金砂派,铅汞合成的大丹派和硫汞合成的金丹派,但是不管哪一派的丹经中,都明确地指出了‘外丹有毒’。晋代炼丹大家狐丘就曾说过:五金尽有毒,若不炼令毒尽、作粉,假令变化得成神丹大药,其毒若未去,久事服饵,小违禁戒,即反杀人。而《黄帝九鼎神丹经诀》里也有曰:水银有毒,铅配太阴,终不独行,行必为偶,若无制伏,二毒难消。你们要知道,古时候的帝王,夺嫡结党,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上皇位的?个顶个的都是人精,外丹术如果真是什么荒谬之法,怎么可能骗得过他们呢?不要真把古人都当成傻子,能够当上皇帝的人就没有真蠢材。”

  陈三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明白,余家这群人想必就是外道门中修习外丹术的,但是不管是修习内丹还是炼制外丹,在以前都被成为丹鼎派,丹鼎派正是道门中以炼丹求长生成仙为主的各宗派的通称,于是陈三站起身子,冲着余老头行了一礼,道:“原来诸位是丹鼎派中的道长,我们家里以前也和道门有些关系,算起来我也是半个道门中人,咱们都是同门,还恕在下方才失礼了。”

  余老头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丹鼎派不过就是丹法道门的一个统称,方才我说了,唐代之时外丹就已经分成了三大派,之前的丹鼎派都是由先秦的神仙家,方仙道演化而来的,时至今日外丹一门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派系已经有近百种了,而且每家都有自己的不传之秘,之间却又互不相通,有时候连我们自己都对旁的同门不了解,更别说你们这些外行人了,不过你若对我们这门里的人说我们是丹鼎派,只怕没人会应你。”

  陈三不由问道:“那么前辈你们这个门宗应该怎么称呼呢?”

  余老头脸上得意之色一闪而过,对陈三回道:“我们这门被叫做云霞宗,祖师是东汉的魏伯阳,因为他的号是云霞子,所以我们这个门宗才会叫这个名号。”

  陈三闻言不由叹道:“魏伯阳我听说过,他是汉代的炼丹大家,《周易参同契》就是他写的,我们家里还存有这本书的明代拓本呢,难怪你们如今这年月了还在用壬盘,原来这都是你们门内的旧规啊。”

  余老头将头一点,言道:“祖宗之法不可擅变,你手上的那个壬盘就是我师傅传下来的,少说也是个百来年的古物了。”

  陈三这时再也按耐不住自己心中的疑问,直截了当地便将此刻自己最想弄清楚的问题问出了口:“戴云山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们花费这么大的力气?”

  余老头闻言哈哈大笑,道:“我把话都说到这里了,难道你现在都还没有猜出来嘛?”

  陈三凝色道:“你们自称云霞宗,是修习外丹术以求长生的道门,要找的东西应该也是和这有关,之前你也提到了山里的东西可以让人长生不死,难道是这戴云山里面藏着你们外丹一脉的大神金丹之类的东西?你们是想找到那个丹药,然后服用飞升?”

  余老头微微将头一点,复而又摇了摇头:“你说的已经有些接近了,但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你要知道现今的医道很多古方都是来自于古时候的外丹术,这些药方也都有一个因人而异的道理,毕竟每个人的体质不同,相同的一剂药治不了百样人,某些药剂的分量增一分减一分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既然是连医道都知道的道理,这外丹术又怎么可能会不明白呢?所以就算是这戴云山里真有上古神丹,我们服下了也不会有什么效用,说不定还会跟以前的那些皇帝老儿一样,一命呜呼,别人炼出来的丹药对于他们来说也许是有起死回生之能的神物,但是对于外人而言那也许就是一剂无解的毒药,因此炼丹一事只能亲力亲为,绝不能假借他人,这在我们外丹这门里称作‘丹缘’。”

  余老头随后又接着道:“我想你也应该知道,炼丹如同烹食,也有一个火候的讲究,大体来说不过就是一年十二月,一月分六节,一节五日,一日十二时。往小里讲,五日谓之候,三候谓之气,六气谓之时,四时谓之岁,而各从其主治焉。五运相袭,而皆治之,终朞之日,周而复始,时立气布,如环无端,候亦同法。炼丹时每个时辰都要卜卦,一卦六爻是三十天共一个月,一节做一候,日含五行精,月受六律纪五六三十度,度尽复更始。而以五日为一候,一月三十日为六候,由朔至望,由望至晦,周流循环,这个也就是月相六侯。”

  余老头这一番话说得陈三与刀婶他们是一脸的不解,余老头瞧着几人的神情,显然也知道对于自己的话陈三他们八成是听不明白的,于是只见他得意一笑,道:“汉代的‘经神’,易学大家郑玄说过:易者,日月也。何为日月?天道也。其实说白了就是一年四季,寒来暑往,日月交替,昼夜轮换,时间而已。外丹一门,易学为本,说到底就是时间,丹药成败,分秒之间。”

  余老头说着话将身子挺了挺,又继续道:“而且外丹术还有五黄八石之说,《金石妙砂论》中曰:圣人法阴阳,夺造化,故阳药有七,金二石五。黄金、白银、雄、雌、砒黄、曾青、石硫黄皆属阳药也。阴药有七, 石四。水银、黑铅、硝石、朴硝皆属阴药也。阴阳之药各禀其性,而服之所以有度世之期、不死之理者也。可是除了这五黄八石之外,却又另有四黄八石一说,药石属性也有差异,百来年间,此事也没有一个定论。”

  刀婶当时听了余老头的话当真是一头雾水,她不知道余老头到底是打算说什么,方才还在说什么炼丹的火候,结果一下子就变成了丹药金石,完全都是互不挨着的东西,而且他说的这些自己也不是很懂,难道这余老头是想借着机会教自己如何炼丹不成?

  正在刀婶疑惑之际,那余老头又开了口:“对了,说起这个外丹术,还有一样东西那是不得不提的,那就是‘六一泥’。这个六一泥是个什么东西呢,其实它就是用来做炼丹的鼎炉的。这种六一泥,它非金非银,非木非石,相传是轩辕黄帝传下来的配方。当然这也就是个传说,听听就好,至于真假咱们就不要去细究了。《抱朴子·金丹》里面曾经介绍过六一泥,说它用雄黄水、矾石水、戎盐、卤盐、矾石、牡蛎、赤石脂、滑石、胡粉,各数十斤,以为六一泥封之。”

  余老头说到此时,自顾自地一笑,既而又道:“话虽如此,但是这里的成分其实还是蛮有争议的,尤其是最后的一味胡粉,说是什么的都有。但是经过我考证之后,我还是觉得胡粉是铅粉的概率大一点。这些咱们先不说,你们可知道用六一泥造个炼丹的炉子得花多少钱?”

  陈猴子这时不由地在一旁插话道:“老头儿,你可别想蒙我们,连我都知道古时候炼丹的那些东西,常见的物件里最贵的就是朱砂和水银,找个六一泥里面的那些东西,就算是今天随便找几个杂货铺和药店,几个大洋就能买齐,用这堆东西造出来的炉子又能值几个钱?”

  余老头闻言哈哈一笑,回道:“年轻人,稍安勿躁,咱们现在先不去讨论造出这样一个丹炉需要多少钱,我们不妨先想想,咱们要做出来多少件丹炉才成?刚才我也说过了,在金丹篇里并没有具体说明六一泥里每样物品的重量。‘各数十斤’,也就是说每种成分从十斤到九十九斤都是有可能的。八种成分,就算以一斤上下为限浮动,那要有多少种形式呢?你想过没有?八八相乘,足足要乘八十次,那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啊。现在你告诉我,造个丹炉要花多少钱?就算咱们用泥巴去捏,万贯家财只怕也得给败个精光。”

  余老头说完话,便将已经一脸惊愕的陈猴子撇下不理,转头对刀婶与陈三继续道:“所以在外丹这门中,有一句话说的就是,圣人传药不传火。前人将配方留给你,具体配比随你,成功与否,各安天命。而且就算是炼丹炉被你真的造出来了,可是你又要怎么炼丹呢?你把药材往炉子里一放,一点火,闷头睡大觉,起来就成丹了?你那是在烧柴,不是在炼丹。一个中空的炉子,往哪里放药材呢?药材的先后顺序要怎么安排呢?再者,正如我之前所言,丹法都讲究一个火候,外丹的火候尤为重要,三百六十文武火,相差殊毫不成丹。这又岂是儿戏?烧坏一炉子药材,不比扔掉一炉子的黄金要花费少。所以在古代都只有皇亲国戚才敢大张旗鼓的炼丹,平民百姓没听说过有哪个能炼成大丹的。就连老祖天师,也是借了前人的光,方才成就了九华大药。所以这外丹一术,并不是寻常人能玩得起的。”

  陈三听着余老头这东拉西扯地说了大半天,原本心中同刀婶一样,满是疑虑,对余老头的话全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说得这些和戴云山里的东西能有什么关联,但是听着听着,陈三心里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却逐渐地清晰了起来。

  经过先前的接触,陈三觉得这个余老头并不是一个喜欢废言之人,从他的行事上来看,就能看出来这余老头每一件事都是谋而后动,甚少不会做无用之功。

  一个人做事的风格向来很少改变,言行上面自然也是一致的。所以余老头先前的这些话自然不是毫无目的,可是外丹难控的火候,没有定论的丹药配比,几乎不可能造出来的丹炉,加上诸多隐秘而无人知晓的炼制方法,这些又和余老头提到的长生有什么关联?
  余老头长出了一口气,望着陈三与刀婶他们道:“以前有先人说过,我们修习外丹术的人就是摸着石头在过河,多半走不到一半就被河水给冲走了,但是这么些年过去了,战乱不断,兵祸连年的,多少经书典籍都毁在了战火里,外丹一门也是如此,很多先人一辈子心血凝结成的丹书都没能留下来,全部失传了。时至今日,我们就连造丹炉的六一泥都攒不出来,你不觉得这事很可笑嚒?先人们起码还有石头可摸,而我们却都变成了瞎子聋子,甚至连根探路的棍子都没有就要去过河,你说这条河我们又怎么可能过得去呢?”

  陈三这时接话问道:“戴云山难道有一个你们外丹的藏经楼?藏着很多已经失传的丹经与炼丹的器具?”

  余老头闻言一笑,点了点头,回道:“没错,这山里确实是有一个千年密室,不过这也不是藏经的地方,而是以前的一个丹房,说白了就是过去炼丹的地方,所以在这里的丹炉与丹书都是现成的,很多世上已经寻不到的古方在这里也都能够找到,所以这戴云山对于我们外丹一门,那就是一处圣地,别说我们在这里花费了十年时间,就算是二十年,三十年,我们也心甘情愿。”

  刀婶在一旁听到余老头之言,心中大疑,不由开口问道:“前辈,你说这戴云山以前是个炼丹的地方?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而且又是什么人会在这里炼丹呢?”

  余老头回道:“这戴云山里的丹房是一位叫‘罗迩娑婆寐’的方士建起来的,他是唐朝时候的人。”

  刀婶闻言一愣,重复了一遍余老头方才所说的那拗口名字:“罗迩娑婆寐?这个方士不是中原人?是个胡人?”

  余老头笑着摇了摇头,道:“那罗迩娑婆寐他可不是胡人,胡人是古时候咱们对西域异族人的称呼,而这个那罗迩娑婆寐他是天竺人,也就是现在印度。”

  余老头此言一出,莫说是刀婶,就连陈三也都瞪圆了眼睛,一脸惊诧,因为在他们印象之中,这炼丹向来只是中国自己的事情,万没想到在唐朝的时候,万里之遥的印度居然也有人在炼丹,而且还跑到了中国的地界上来炼丹,这实在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陈猴子这时在一旁不由疑道:“你莫是在诓我们吧,你说唐朝的时候一个印度人在中国炼丹,这怎么可能呢?”

  陈猴子这边话音刚落,没等余老头开口说话,他的一个儿子就在墙根瓮声言道:“少见多怪,先秦的时候方士诸多,每次灭国战争之后,都会有大量的术士与方士逃亡他乡,别说是天竺,就连更远一点的地方也都是方士的足迹,大海对面的美国人,那里的土地原本就有商朝人的后裔,都是和周朝打仗输了,逃过去的,殷商当时的方士一定也跟着逃过去不少。这还都是隔着海的呢,印度和咱们地都连在一处,有方士逃难过去,将外丹术传过去了又有什么稀奇?”

  陈三闻言心知余家人此言不假,道家的很多方术确实传播甚广,现今东南亚的很多巫术与民间宗教,都有道家的影子,他只是没有料到,连外丹术这种自古便是各门宗不传之秘的方术居然也会流传到外面去,而且还能开枝散叶,又传回中国来。

  刀婶这时在一旁插话问道:“敢问这个天竺人又是怎么来到中原的呢?山里的那些丹经丹炉什么的是他从天竺带过来的嚒?”

  余老头摇头笑道:“这位姑娘,首先你弄错了一件事,闽越之地在古时候并不算是中原,对于中原政权而言,这里只是一片蛮荒之地,那时候朝廷只有在流放罪犯之时,才会想到这地广人稀,毒虫横行,瘴气遍地的鬼地方来。”

  说着话余老头瞥头朝着戴云山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继而言道:“而且山里的丹经与丹炉什么的,也不是那个天竺方士带来的,而是他从长安带到这里来的。”

  陈三眉头一皱:“长安?那不是当时唐朝的首都嘛?那个天竺人还去过长安?”

  余老头回道:“之前我和你们说过了,外丹之术耗资不菲,自古就只有皇家才负担得起,寻常百姓家里压根连边都摸不到,而且这山里各门宗的丹经,不是失传就是孤本,天底下除了皇家又有谁能有这种财力与物力将它们收集归拢到一处呢?”

  陈三听到这时,心中终于明了起来,就听他惊道:“这个天竺方士竟然是给唐朝李家炼丹的?那他是怎么来中原的,为什么后来又跑到这里了呢?”

  余老头这时长叹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地陈三与刀婶他们讲述起来。

  余老头说,在中国的历史长卷上,盛唐无疑是墨彩最浓厚的一笔,那时候万国来朝,大唐的国力又极其强盛,纵观历史,没有什么旁的朝代可以有出其左右。

  但是说起唐朝,有一个人确实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那就是唐太宗李世民。这位唐太宗皇帝可以算是中国历代皇帝之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他的一生除了玄武门杀兄拭弟,几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污点。

  但就是这样一个英明神武的帝王,英雄了一世,当他到了晚年,在自己重病缠身之时,也像昔日的秦皇汉武一般,想要追求肉身不灭,精神长存,也就是想要像仙人一样,可以长生不老。

  余老头当时笑着说,这人啊,就是世上最贪婪的物种,没钱的想求财,有了钱的要追逐权利,等到最大的权利在手,普天之下,四顾八方,已然没有权势比自己还高之人了,这些人又往往想着要长生不死,将自己的这份权利与势力,千秋万载,一直继承下去。都说是知足者常乐,可是世间最不知道满足为何物的东西只怕要数我们人类为第一了。

  余老头说,虽然都是苛求长生,但是太宗皇帝与秦皇汉武他们却大不相同,唐太宗他并不相信世上有仙山,更没有派人去追寻仙人以求不死之药,而他相信的却是道家的外丹术,他想要方士为自己炼制长生药,也就是常人所说的不死仙丹。

  就在这种状况之下,贞观二十二年,右卫率长史王玄策讨伐天竺国获胜,掳得一个天竺方士,也就是之前提到的罗迩娑婆寐,而这个人自称有长生之术。故而王玄策闻之大喜,认为此人正是唐太宗此时所需之人,也许太宗皇帝对天竺国的珍奇宝玩并不感兴趣,但是他却不会放弃任何一个长生不老的机会。

  于是当王玄策班师回长安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太宗皇帝献上了那名方士。那罗迩娑波寐对太宗说自己已经二百余岁,有通天彻地之能,一番言辞之后,令太宗皇帝深信不疑,对他更是敬若天神。

  当天太宗皇帝就给那罗迩娑波寐除去枷锁,将他安排在金飙门客馆下榻,并且命他开始炼制不死丹药,还另下旨意,命兵部尚书崔敦礼监主此事。随后又按罗迩娑寐所开出的药单,派使者到全国各地搜集;大唐境内找不到的药材,太宗便又派使者到婆罗门等国去求取。

  余老头说道,据《新唐书·天竺国列传》上的记载,这个名叫‘罗迩娑波寐’的印度方士炼丹用的‘畔茶法水’出于石臼之中,有石像人守护,这种水有七种颜色,或热或冷,能销熔草木金铁,人手若是探入水中,当即皮肉腐烂,故而只能以骷髅骨去舀。而炼丹用的药材之一,是一种奇怪的树叶,其树名叫‘咀赖罗’,其叶如梨,生在深山的崖洞中,有巨虺把守洞穴,人不可进入。要取此叶,需以方头的箭矢射击树枝,如若树叶落下来被群鸟衔去,需再射,方可得之。至于其它炼丹的材料采取过程也是同样艰难奇诡。

  但是根据其他的史料记载,罗迩娑波寐炼制这种丹药的过程中,还取用了大量的水银、硫磺、砒霜等物,所以可以看得出来,罗迩娑波寐炼丹走的依旧是中原外丹术的路子。

  数月之后,长生药炼成。太宗久患风疾症,服用此药后,病情不但未见任何好转,反而加重。随后太宗又遵罗迩娑波寐之嘱,加大服用剂量,结果病情更是加剧,终于一发不可收拾,于次年五月太宗皇帝暴亡宫中。

  陈猴子听着余老头说到这里,不由惊叹了一声,虽然他之前就知道唐太宗并没有能如其所愿获得长生,最后他还是死掉了,可是他却并没有料到唐太宗居然是吃丹药吃死的,方才听余老头说起那个罗迩娑波寐,陈猴子还真当这个天竺方士身上有什么能耐,没成想这个印度的炼丹师比历史上那些炼丹的江湖骗子也强不到哪里去。

  余老头看到陈猴子此时脸上的神情,自然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于是他哈哈一笑,道:“年轻人,别多想,太宗皇帝的死其实也并非是丹药之故,丹药只是太宗之死的诱因,而非本因。你也许不知道,李唐皇族有一种遗传病叫‘风疾’。据史籍明确记载,患此病症者,有高祖、太宗、高宗、顺宗、穆宗、文宗、宣宗等人。这个‘风疾’其实就是咱们现在所说的中风,发病急骤,死亡率极高,现今医学昌明,咱们都拿它没有什么办法,更别提千年之前了。高宗皇帝那时候,武则天之所以能够顺利掌握朝政,就是因为高宗当时患有风疾,长期风眩头重,目不能视,难以操持政务,这才让武则天钻了空子。所以并非是丹药无效,只是因为太宗病入膏肓,又有家族重症缠身,这丹药并非真的是什么神仙药,丹有丹缘,这人也分高矮胖瘦,每个人体质本来就不同,就算是学道修仙也并非适合每一个人,有些人天生的就是肉胎凡体,与仙体无缘,这类人就算再多吃几颗神药仙丹又能如何呢?”

  陈三闻言沉声问道:“后来这个罗迩娑波寐怎么样了?他炼出来的丹药害死了太宗,他又怎么可能活命下来呢?”

  余老头回道:“怪就怪在这里,太宗皇帝去世之后,高宗李治继位,然而高宗上位之后并没有下令处死罗迩娑波寐,而是以先帝治丧期间,不宜杀生这种理由,将罗迩娑波寐赶出了长安,放逐到了千里之外。”

  陈三这时道:“罗迩娑波寐后来落脚的地方就是这戴云山?”

  余老头道:“不错,随着他而来的还有他在长安的数年期间里,收集到的丹经与古方,还有他在长安所用的那口重达千斤的丹炉和十几车炼丹所需的药材,而伴随在他身边的还有几位中原的炼丹师和数百人的御林护卫。”

  陈三听后一愣,不由言道:“罗迩娑波寐不是被放逐的嘛?怎么还会有这种阵仗,居然还有御林护卫跟着他,还允许他带着丹炉与丹经,他这哪里是被放逐的,他这不是,不是……”

  陈三一时之间找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形容,反倒是余老头在一旁插言道:“有点像是搬家,是不是?把自己的丹房从长安搬到了这闵越的蛮荒之地。”

  陈三闻言点了点头,若是余老头不提自己这边还真想不出能用什么贴切的话语来说,但是此时陈三却是更加糊涂了,面对一个害死了自己父亲的炼丹师,唐高宗居然没有杀掉,还允许他带着一干炼丹所需的东西千里搬迁,而且还派了军队保护他们一行人的安全,这唐高宗究竟是打了什么算盘?难不成自己的亲爹死了,他依旧没能吸取教训,还妄想着让这位天竺方士为自己炼制不死神丹嘛?

  果然余老头后来又道:“估计你也猜到了,没错,唐高宗后来在开耀二年也开始服食丹药了,而且这些丹药正是罗迩娑波寐所献的。”

  刀婶闻言当即惊道:“这怎么可能?太宗皇帝可就是吃的这个天竺方士炼制的丹药才暴毙的啊,高宗怎么还敢吃呢?他难道就不怕和他老爹落得一个下场嘛?”

  余老头笑了笑,轻声道:“试问这世上有几个人不想长生不死呢,何况是这些已经登上皇位的帝王,就算是有一丝机会,他们也是不会放弃的。而且罗迩娑波寐当时和高宗说了,长安那里不是合适炼丹的地方,丹药不仅仅是药引炼化而成,也是凝聚天地灵气之神器,必须在钟灵毓秀之地神丹方可大成,就因为罗迩娑波寐的这句话,高宗才会让他带着丹房迁到这当时尚还是蛮荒之地的闽南而来。”

  刀婶此时不由叹道:“这些帝王不思治国育民,却为了炼丹长生,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就算是神丹可以让人不死,可是千百人中都怕没有一个,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不惜会中毒身亡,也要炼服丹药,简直是鬼迷心窍。”

  余老头闻言也不置可否,只是自顾自地道:“不仅太宗和高宗,唐朝历代皇帝其实都没有远离丹药此物的,唐宪宗号称唐朝的中兴之主,比起那些昏君庸主来他还算是有一番作为的。但他后来不仅大兴土木,建造宫室楼宇,而且笃信佛教,欲求长生,还曾下诏遍求天下方士,炼丹制药,欲使其实现长生不老的宏愿。后来宪宗服用柳泌的长生药后,数月不能上朝,性情更是日益暴躁,身边宦官往往无端获罪被杀,闹得人人自危。终于在元和十五年的正月,内常侍陈弘志与观军容使王守澄合谋,将宪宗杀死于中和殿内。”
  余老头继而又接着道:“宪宗死后,其第三子李恆即位,也就是唐穆宗。穆宗荒淫奢侈,终日沉湎酒色,又好游猎,宴乐、赏赐无度,对朝政漠不关心。他即位之后,虽然处死了方士柳泌等人,但后来自己又受方士诱惑,欲求长生,也开始学着亲爹的样子服用起丹药来。结果也是早早身亡了。”

  “到了唐穆宗第五子李炎登上皇位的时候,也就是唐武宗。这位武宗皇帝厌恶佛教,曾下诏陈佛教之弊,令毁全国寺院,僧尼还俗者达数十万人,史称‘会昌灭佛’。但就是这位不信佛的皇帝,却笃信道教。早在下诏灭佛的前两年,他就下令在宫禁中修建望仙楼,幻想在楼上与神仙相会。他在诏令灭佛的同时,又召集道士赵归真等八十余人来朝,让他们讲解道术,并在宫中建金录道场,亲临九天坛接受法录。后又封衡山道士刘玄清为银青光禄大夫、崇文馆学士,赐号‘广成先生’,与赵归真同住宫内,撰修法录。武宗相信赵归真等道士服丹药可以长生不老之言,便令他们炼制仙丹。还在长安的南郊建了一座望仙台,令神策军重修宫中的望仙楼与郎捨五百余间,准备以后服了仙丹后自己能够与神仙相会。可是怎料武宗在服用丹药后,竟然和他的爷爷一样,变得性情躁急,喜怒无常,到后来面容枯槁,临死前十余时辰都口不能言,死的时候武宗才三十出头。”

  “武宗之后,登上皇位的是宪宗第十三子,武宗同父异母亲兄弟,唐宣宗李忱。宣宗在治国方面,颇有老祖宗唐太宗的遗风,当时朝野上称其为‘小太宗’。他和自己的哥哥武宗对于宗教方面的理念截然不同,一上台便立即杖杀和流放用金丹害死了武宗的道士,随后又下诏重兴佛教,令凡于武宗朝所毁寺宇一律重建。可是宣宗后来也同武宗一样,迷上了丹药长生,结果宣宗在服药后,背上竟生出毒疮,身中毒丹而亡。”

  余老头掰着指头说完了唐朝的这几位短命皇帝,又继续说道:“这些还只是因为吃丹药而中毒死掉的,纵观唐史,还有很多旁的皇帝也都嗜服丹药,咱就说那武周政权之主的武则天,别管她皇位得来的正不正,她怎么说也算是少有的女性里少有的英豪吧,但在她的晚年也曾经命道士胡慧超为其开始炼制不死丹药;还有唐玄宗也让道士在嵩阳观炼丹,即便是在‘安史之乱’之后,玄宗退位了,成了太上皇,他依旧念念不忘金灶烧炼丹药之事;晚唐的文宗也曾服用炼丹师郑注所炼制的丹药,可以说整个大唐起码有一半沾过金石丹药的帝王,如果这外丹术真的如外人所说是什么江湖骗术,这些帝王为何会亲眼目睹了先祖们服丹毒发之后,还要这样前赴后继地铤而走险呢?正像我之前说的,现在的人不要觉得自己比以前的皇上们还要聪明,那时候能够登上皇位的,没有几个是脑子里面糊涂的。”

  陈三与刀婶听了余老头的话之后,对视了一眼,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反倒是一旁的陈猴子这时疑道:“那个天竺的方士后来又怎么样了?这些唐朝皇帝炼丹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余老头闻言笑道:“戴云山这里的丹房一直到安史之乱才被关闭,差不多秘密存在了百年时间,罗迩娑波寐在高宗死后便外出云游,从此就没有再回来,所以后期这戴云山一直就是伴随着罗迩娑波寐一同来到这里的那几位中原的丹师,和他们的徒子徒孙所掌管的。唐代这宫廷内的皇权之争一直就没消停过,所以这戴云山的丹房因为其地位特殊也不得已被多次卷入其中,直到安史之乱的时候,在叛军威胁与朝野上的反对声之下,这里才被彻底关闭,结果没想到丹房这一封就没有重启之日。”

  余老头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又接着道:“当时随着罗迩娑波寐迁到这里的几位中原丹师,其中有一位便是我们云霞宗的前人。戴云山丹房里的丹师在离开闽南之后,先后遭遇不测,那时候本门管事宗主的正是我们云霞宗的那位前人的大弟子,他知道丹师之死绝非偶然,于是便命自己的徒子徒孙隐姓埋名,四散逃命,还将戴云山的事写成密笺,藏在自己的衣带之中。结果朝廷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们云霞宗的数十门人几乎没有一人逃得生路,唯有宗主身边的一个小厮装扮成半路上百姓家里的孩子才侥幸逃得一命,而当时我们这门的宗主将身上的衣带藏在了小厮的身上,朝廷事后挨家挨户搜查,结果搜到那户收留小厮的那户人家时,正好赶上那人家在升灶开伙,情急之下那户人家就将衣带扔进了灶火里,待朝廷搜查的官兵走后,他们再取出衣带时,发现这衣带已经被焚去了半边。”

  余老头说,后来云霞宗外地的门人知道宗主遇难的消息,纷纷赶往南方,费尽力气才找到了那名活下来的小厮,可是这小厮年纪太小,压根就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更说不明白丹房的所在,云霞宗的门人通过宗主留下来的那条衣带里的密笺才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惜的是衣带已经烧掉了半边,那封密笺也变得残缺不全,云霞宗的众多门人拿着这张残纸,根本寻不出宗主和几十名同门为之丧命的那处丹房所在。

  那时候安史之乱刚刚平息,大唐域内各地政局依旧不稳,各地藩王大多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叛军匪兵遍地都是,朝廷根本就无力追剿,对于其他的事情官府自然更是没有精力去应对了,也正是由此,云霞宗的其他门人才得以幸存,躲的躲,藏的藏,自此兴盛一时的云霞宗也就在江湖上彻底地消声灭迹了。

  可是宗主与同门的枉死,又怎么能让云霞宗就此忍气吞声,善罢甘休?余老头告诉陈三他们说,自云霞宗遁入江湖之后,他们曾经派人多次打探,结果莫说是当时的亲临之人,就连之前朝廷派去的护卫兵将,也都尽数被处理干净了,原本那丹房的所在就是朝中的隐秘,现如今那地方更是没有外人知晓了。

  然而依照去世的宗主留下来的那半张衣带密笺,云霞宗的人却知道那丹房应该是在一座山上,而且那山还是一座金蟾地穴。因此云霞宗的人这些年来一直就按照这么一丁点残留的信息,游遍南方诸省,追寻那丹房的所在。结果现如今,在江湖与朝堂上已经没有人还知道曾经还存在过这样的隐秘丹房,而云霞宗也就只剩下余老头他们这一支人马还在假借着探宝人的旗号,苦苦地寻找那座千年前的丹房。

  陈三问余老头,他怎么敢确定这戴云山就是当年的炼丹之所。

  余老头闻言一笑,回他道:“因为药渣,你要知道这山中的丹房已经存世百年,这丹炉起火每次至少都要月余,煤炭什么的不说,光是寻常的丹砂硫磺之类的一次就要用掉数百斤,更何况炼制丹药升火之物还加入了很多不常见的东西,就像猬脂,青牛粪,鲤鱼鳞。这种炉渣一次少说也得出个上千斤,这百年下来你想想那丹房里得生出来多少废渣来?这些废渣毫无用处,自然也不会有人想着要去保存,基本就是随便找个地方一扔了事。我们十年前找到了戴云山这里,然后又在它南边的一条山谷里发现了无法计数的废旧炉渣的痕迹,因此我们就知道这回终于算是被我们找对地方了。”

  余老头告诉陈三他们,一开始找到了丹房所在,余老头他们自然是喜不自胜,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在戴云山上盘踞着的一伙土匪,如果他们想要在这山上寻找丹房,这群土匪他们是怎么样都避不开的。于是余老头他们一群人在一番讨论之后,便拿出来了一个用药下毒的法子来,正好余老头他们又是烧炉炼丹的,配点迷药之类的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而且余老头他们也知道,这丹炉多半就是隐藏在当年的山洞之中,唐代的人正好又嗜爱挖山,多少皇陵就是将整座山都给挖空了,将整个山当成皇家的墓室。所以丹室的这个洞口一封,其实就和过去的皇陵差不多,估计也不是寻常什么人都能再将其给挖开的。于是余老头他们一商量,就决定将这些土匪的命全都留下来,当做劳工苦力,留着他们日后开山挖洞。

  就这样等到山下的村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上山前来查看的时候,余老头他们早就已经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将青背虎他们全都关押在了里面,随后便是逼迫着青背虎他们挖山凿洞,一连数年,直至将他们尽数全都折磨致死为止。

  陈猴子此时不由追问道:“那你们找到了丹房了嘛?”

  余老头得意一笑,回道:“那还用说?当年的那个隐藏丹房的山洞其实也不是罗迩娑波寐带人挖凿出来的,那里原本是一处汉代的古墓,那丹房所在的山洞其实就是一间墓室,罗迩娑波寐只是借着那汉墓的底子又多扩出了一些空间而已。也不知道当年那个被葬在这里的倒霉蛋是听了哪个半吊子风水师的鬼话,居然会把墓室建在这个三足金蟾的穴地里。不过也幸亏是这样,我们之前寻丹房入口的时候,才会这般顺利,我们其实依着古人建墓的规矩,顺着墓室应该用的方位一路找了过去,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便找到了那丹房的入口,也就是那汉墓的墓道进口。”

  陈猴子闻言惊道:“你们挖进丹房了嘛?”

  余老头哈哈一笑,皱着眉将头一摇:“要是我们进到了那丹房,找到了自己所需的东西,你以为我们还会留在这里等着你们找上门来么?我们早就离开此地了,可是世事难料,谁又能料到这丹房之事又会节外生枝呢。”

  陈三闻言疑道:“又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这个墓道之前被封堵得太厉害,你们没能将其挖开?”

  余老头这时还没说话,他一旁的那几个徒弟里有一人出声道:“我们虽然是修习外丹术的,可是毕竟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做探宝人,盗墓挖山什么的怎么会难得住我们,其实我们在第五个月的时候就已经将墓道挖通了,只不过……”

  说到这里余老头的那徒弟迟疑了一下,并未将话说完,而陈三却瞬间明白了过来,于是这时就听陈三接过话来道:“虽然你们将墓道挖通了,但是遇到了金蟾丹穴里的那只护宝灵兽对吗?结果丹室你们还是没有能进去,那只灵兽估计也让你们吃了一些苦头吧。”

  陈三之言一出口,余老头的那几个徒弟全都面露一丝惧色,显然是陈三的话又让他们回忆到了当时那不堪的经历,而余老头此时在一旁沉声言道:“我们确实是将墓道挖通了,也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过是不是你们说的灵物我就不知道了,那是一条巨虺,肯定不是本地所产之物,后来我想起罗迩娑波寐在为太宗皇帝炼丹时,在采摘咀赖罗树叶的时候,曾经遭遇到的那条巨虺,我想也许戴云山里的这只妖畜就是当年罗迩娑波寐他们遇见的那只。”

  《述异记》中有载: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这巨虺其实就是蛟龙的一种,传说中这虺喜欢躲藏在水中,性情暴烈,而且身带剧毒,遇者皆死。如果真如余老头之言,这只巨虺就是罗迩娑波寐他们遇到的那只,那么也不知道当年是死了多少人,用了多少物力才将这巨虺运到了这戴云山之上。想来封山之时,唐廷压根也就没有再重开丹房的打算,所以才会将这样一只妖物连同丹房一起封在了戴云山之中,目的也是防止有人再打这座丹房的主意。

  可是千年过去了,虽然墓道不通,但是巨虺却在山体内另寻了一条出路,也不知道是巨虺经过山里暗泉,还是巨虺发现了当年修建墓道工匠们私下里留下的暗门,总之那巨虺已经可以从墓内到达古墓之外了,于是也就有了戴云山这里总是有人无故失踪的事情发生。

  陈三这时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戴云山这里的护宝灵兽会不断地害人性命,原来那巨虺并非是什么修行的灵物,只是一只千年的妖畜,说到底野物的性子并没有任何更改,所以这巨虺嗜好吃人与冬季蛰伏的习性也依旧未变,因此戴云山这里也就有了春秋两季不太平的现状。

  余老头告诉陈三他们,当年他们开凿戴云山的时候正值深秋,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之后,已经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当时他们都已经挖到了古墓外侧的金刚墙,墓道中的巨石也基本已经被清空了,眼看着胜利在即,丹房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但是不成想突然有一天,从墓道深处弥漫出一股雾气,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墓道内的异状,直到有人中毒倒地,大家这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结果还没等众人从墓道里撤出来,那条巨虺就从墓道里冲了出来,一时间死伤无数,余家的这几个人费尽力气才用炸药将墓道炸塌,这才暂时挡住了巨虺的去路,但是这墓道一炸,余家这几个月的功夫也算是白费了,而且青背虎那群土匪也大半殒命在墓道之内,想用挖开墓道进入丹房这条路子,已然是走不通了。

  而且此时余家人也都知道了,这丹房就算易进,但是里面的那条巨虺他们实在是没法对付,当年大唐那是皇帝要炼丹,必然是出动了军队才将那条巨虺给降服,现今就凭他们这么几个人,还真不够那巨虺塞牙缝的呢。

  于是自此之后,余家就将自己首要的目标从开山进入丹房变成了制服巨虺,因为只有这样余家才能顺利地进到丹房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否则即便是丹房就在他们眼前,他们也没命能够如常所愿。

  自那之后余老头他们又用过不少法子,和那条巨虺斗过数次,都没能讨到什么便宜,离着目标最近的一次也不过是在一个大雨天,余家人设饵在蛟道上将巨虺给困住了,虽然又是雷劈又是火烧的,整个山头都被他们给烧平了,可是最后还是让那条巨虺给从容逃掉了。因此余老头他们商议了许久,这才想出来一个堵住金蟾穴的气脉,将山体内的那条巨虺逼出来的笨法子来。

  陈三听闻余老头此言,心中一怔,突然间想起来之前陈老太说起这戴云山里闪电劈平了一个山头的旧事来,这时陈三才算彻底明白,原来这事就是当年余家和巨虺相斗才闹出来的事情来。约莫着戴云山这里近些年来的诸多异事,大多也是与山中的巨虺和余家脱离不了干系,只是这余家隐藏得太好,加之又总是装出一副乐于助人的模样来,这才没有人会怀疑到他们的头上来,可惜却被精于堪舆之术的陈家叔侄给抓了一个正着。

  余老头这时苦笑着道:“封住金蟾穴的太极晕我们用了五个月,山里外泄的气脉一共十二道,我们封住了其中的十一道,而这些年来我们借着铺路,修桥,平沟壑这些事,又给那金蟾穴地增添了十三道纳气的气脉,如今这金蟾穴里面基本是只进不出,那条巨虺就算是道行再深,我看它也挺不了多久。”

  随后余老头又接着说道:“不瞒诸位说,老头子我也是北方人,从小就是长在黄河边上,家里以前就是黄河上放排的,我小时候帮家里人干的最多的活儿就是给猪皮筏子吹气。你们没干过这活儿的人肯定不知道,这皮筏子里的气是一定不能吹到十成满的,最多到了九成就要收住,不然到了水上行船,不好掌控不说,皮子还很容易会爆掉,所以这个‘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我自小就是明白的。原本今年这个秋天第十四道气脉我们也就差不多要弄好了,等到冬天那巨虺在丹房里蛰伏几个月,这丹房内的气息只进不出,开春的时候必然是这条巨虺最虚弱的时候,只要我们在外面准备好,一旦满月,当这巨虺从山体内爬到外界来觅食的时候,那时也就是我们降服它的时候了。”

  说着话就听到余老头突然长叹一声,沉声道:“只可惜我们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还要过你们这一劫,当年我们收拾这山里的土匪,用的就是迷药,没成想十年后我们自己也败在了这迷药上,有时候要说这个命数啊,你不信都不行,我就是有些不甘心啊,这十年之功,毁于一旦,而且想那山内的丹经丹炉再无重见天日之时,着实是有些可惜。”

  说完余老头他便双目一闭,不再视人,只是低着声音对陈三他们道:“我们的事情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们了,是杀是剐尊驾请便吧。”
  老头子将刀婶当年的故事说到了这里,我其实早就已经猜到,刀婶当年遇见的那个陈三应该就是家里的老三太爷,要不然老头子们对刀婶的这段情史也不会这般津津乐道。

  当时酒桌上讲这故事的那个老头子说,余老头这话一说,陈三和刀婶他们就犯起了难,因为按理来说,陈三他一开始盯上了余家人就是因为当年长白山的事情,可是事实证明余家人虽说也是探宝人,但却与当年的旧事毫无关联。

  而且即便是依照江湖上规矩,陈三他们也不能将余老头他们怎么样,毕竟他们所杀的都是土匪,对于百姓他们秋毫无犯,而且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们确实是为戴云山当地的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你要非用一个为民除害的幌子杀掉余老头他们几人,也说不通,反而真正为百姓除害的人还是余老头他们师徒。

  这时酒桌上那些没听过这故事的人纷纷出言相问,问陈三,也就是老三太爷当年是怎么做的?余老头师徒七人,最后三太爷是将他们杀了还是将他们放掉了?

  讲故事的那老头子闻言回道:“当然是放掉了,难道还真要草菅人命啊?咱们家里可向来不会干这种事情的。”

  那老头子的话一出口,我在门口的椅子上就不由叹了一声,没想到当年费了那么多力气,最后老三太爷居然把余老头师徒他们给放掉了。

  可是我这一声惊叹,却提醒了屋里的其他人,当即就有老头子转过脸来,望着我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出去,大人在这说话,小孩儿跟着凑什么热闹。”

  然而故事我都听到这份上了,我又怎么肯走,于是那时我心里就一个念头,那就是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寻个借口不离开,除非是老头子们用鞋底子抽将我从屋里赶出去,结果立刻我就被赶出去了。

  当时我站在屋外,耳朵贴着门板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什么来,正在心里万分焦急之时,突然回头望见后厨送来了一大托盘的凉菜。家里的这些老头子每次吃完饭,喝酒的时候都要备一点小菜,哪怕就算是一小盘油炸花生米都行,要是一丁点下酒菜都没有,老头子们喝酒多半就不会喝尽兴。

  于是我一见厨房送来了老头子们的下酒菜,立马心中就有了主意,于是我直接便朝着送菜来的五嫂迎上去,和五嫂道:“嫂子你来的正好,我爷爷他们正好在问怎么菜还没来,让我去厨房催呢,你这菜直接给我就行了,我把它们端进去就行了。”

  说完这话我伸手就要去接那托盘,可是五嫂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把菜交给我,还对我道:“我还是跟你一起把菜送进去吧,这几盘菜还有点重呢。”

  我闻言灵机一动,瞬间就想出来了一个说辞来:“嫂子你还是别进去了,我爷爷他们都脱了鞋在炕上呢,那屋子里又是烟味又是脚丫子臭味的,我都想出来透透气,你怎么还上赶子地往里面钻,你也不怕把自己给熏着了。”

  果然我这一席话说完,五嫂立马就放弃了进屋的打算,赶忙将托盘往我手里一塞,转身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我心中暗暗一喜,举着托盘便回身又敲开了屋门。

  开门的老头子一看门外是我,显然吃了一惊,还问我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是厨房让我来送菜的,屋里的几个老头子看了看我手上的托盘,这才点了点头,把我放进了屋。

  进屋之后我一边干着活儿,收拾饭桌再上菜,一边竖着耳朵听那之前在讲故事的那个老头子继续说老三太爷和刀婶当年的旧事。

  原来老三太爷,乍一说这个称呼还真有些别扭,故事里面我们还是用陈三好了。

  这个陈三其实并不是无条件地将余老头他们给放掉的,陈三对余老头提出来的条件是他要跟着余老头师徒一起进山抓捕那条巨虺,因为在陈三看来,山里的丹经丹炉他并不关心,但是那条这些年来一直在害人性命的巨虺他却不能任其继续行事,于是他和余老头他们商议了一番之后,两边就立下来了一个口头誓约,一起进山找丹房,丹房里的东西都归余老头师徒,但是那条巨虺陈三要将其带走。

  这时屋里有人就追问道:“后来呢,陈三和余老头师徒他们进到那丹房里没有?”

  讲故事的老头子哈哈一笑,言道:“要是真进去了,这事江湖上不早就传开了?这可是多少年才能遇见一次的奇事,而且那些失传了的丹经,也肯定要整出来不少事情,可是这么久过去了,你们可曾在江湖上听到过什么风吹草动没有?没有吧,所以当年老三爷他们压根就没能进得去,而且余老头的师徒好像也都死在山里了。”

  “什么?余老头他们死了?这是怎么回事?”讲故事的老头子这话一出,当即便有人叫出了声。

  “你们以为巨虺是容易对付的?而且你们都忘记了,老三太爷的一条腿行动不便,是瘸的,他的那条腿就是在戴云山里残掉的。”

  原来陈三当时将自己合作的打算一说,余老头他们就应了下来,一来他们自己已经是砧板上的死肉一块了,压根也没有他们说不的选择,二来他们也确实是需要陈三这样的帮手,毕竟他们的本业只是炼丹,像这类剿杀异兽的活儿,还是陈三他们更拿手一些。

  可是余老头他们唯一担忧的就是人手,因为即便是陈三加入了他们,想要正面与巨虺交锋还是太过冒险了,可是陈三却对余老头他们说,让他们放宽心,找人手的事情就交给他,唯一一点就是丹房里除了丹经与丹炉那些与炼丹相关的事物之外,所有的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要全部交给陈三请来的帮手。

  余老头闻言,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陈三这一要求,因为对于他们来说,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原本他们就对这些俗物没有什么兴趣。于是两边人这协议一商量妥当,陈三便放了余老头他们,随后带着刀婶和陈猴子他们出了戴云山去找帮手去了。

  这时屋里有人就问,老三太爷能去哪里找帮手?要是他回家找人,这一来一回地不得花上一个月?

  讲故事的老头子闻言哈哈一笑,回道:“你们是不是忘记老三太爷他们差点被人劫镖的事情了?他那时候可是在闽南刚刚结识了一个当地的匪首,那个土匪头子姓姜,你们不记得了么?”

  听了这老头子的话,我这才想起来之前劫镖的那个姜老头来,那姜老头手下有数十人马,兵强马壮,有枪有炮,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全是为了钱能够把命豁出去的主儿,将他们找来做帮手,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老头子说陈三当时找到姜老头,将自己的打算一说,姜老头就一口应了下来,因为做他们这行的,有一个讲究就是富贵险中求,越是危险收获才会越大,只要有钱一切好说,姜老头说,那丹房里就算没有金银,只要能有几个唐朝那时候的坛坛罐罐,就已经可以换回不少钱财了,所以在钱这方面姜老头一丁点都不担心。

  而且当年戴云山上青背虎那伙土匪,与姜老头也并没有什么交情,故而他也不会为了这么一个死了多年的同行与余老头他们翻脸,那姜老头只是半开玩笑的同陈三说,他们一定要小心,不要再着了余老头他们的道,要是这回他们这群人再被余老头的迷药给药翻了,那么就是两伙土匪都被同一群人给灭掉了,别的先不说,这闽南的黑道绿林可算是丢大人了。

  这时屋里有人出言问道:“后来呢?”

  老头子惨惨一笑,回道:“后来?哪还有什么后来?老三太爷他只以为那巨虺是只异兽,压根没想过这么多年那巨虺可是在丹房里长起来的,那丹房之中不仅有各种各样的炼丹药材,还有堆积如山的废弃药渣,这么多年这巨虺肯定是多多少少地进食过这类东西,你们想想,那巨虺吃了这么多药渣还没有被毒死,这只巨虺又怎么能是旁的寻常野物可比的呢?”

  说到这里,那老头子轻叹一口气道:“说到底,还是老三太爷轻敌了,他谨慎了半辈子,就失策大意了这么一次,结果就害得自己断了一条腿,所以说,干咱们这行的,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一句话‘万事小心’,不然别管你有多少名气,又有多大的能耐,只要你心里的那根弦松了,那你在这上面吃大亏就是迟早的事了。”

  这时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四叔公接过话儿来道:“这些事我清楚,当年三叔他跟我说起过,其实三叔他能逃得一命纯属侥幸,余家和姜老头那伙儿土匪全都死在山洞里了,当时三叔他是去洞外取东西去了,结果那山洞一塌,里面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三叔他也再别想进去了。”

  四叔公说,陈三他们当时做的计划依旧还是用炸药,但是他们吸取了上几次失败的教训,知道只用炸药的话效果不会太大,所以他们还弄来了大量的铁钉与钢珠。正好姜老头他们那伙儿土匪里有以前在军队里面做过工兵的,他便用这些炸药与铁钉,装在瓦罐里,做了几十个土炸弹。

  陈三他们将这些土炸弹安置在了一座山洞之内,然后又布下了一条蛟道,两边撒满了巨虺不喜的硫磺赤石等物,为的就是可以将巨虺引入到山洞中,将其困在其中,如果可以就先将巨虺生擒,如果不行就直接引爆炸药,将那条巨虺炸死再说。

  待众人一切全都安排妥当之后,他们便静候下一个月圆之夜的到来。巨虺这类邪物,多半身上都已经是阴气郁结,很少在大晴天里出现,就算是夜里,也都是满月的时候,因为相传这种天象阴气最盛,是巨虺这类邪物最喜欢活动的时候。

  当时刀婶与陈猴子依旧被陈三安排在山下戴云村的陈老太家中,可是这些日子里,山上这又是挖路又是土匪的,村里的人哪有不知道的?而且村民看到余家人居然也和土匪混在了一起,更是糊涂了。

  那些之前向余家提过亲的人家此时全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都说幸好没把闺女嫁过去,不然女儿跟了土匪,这辈子也算是交代了。

  所以对于刀婶和陈猴子,村里人全都对他们是敬而远之,有不少老人还拐弯抹角地问刀婶,说她好好的一个漂亮大姑娘,为什么要和土匪混在一起。刀婶闻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此只好一笑置之。而陈老太那边对刀婶和陈猴子更是小心伺候着,不敢开罪,要不是刀婶的坚持,估计陈老太连房钱都不敢和他们要。
  终于到了月圆之夜,陈三让刀婶与陈猴子在山下的村子里等着,自己和余家人,姜老头他们上了山。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刀婶他们在山下就听到了山上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声响。刀婶一听就知道那肯定是炸药爆炸的声音,依照之前陈三他们的计划,如果没出什么意外,这炸药是用不上的,如今已然有了爆炸的声响,自然是山上抓捕巨虺的行动出了变故。

  于是刀婶与陈猴子二话不说拿起手里的兵器就往山上跑,陈猴子直到这时才知道先前身边的这位刁姐姐手上拿的那几支短匕原来是女人头上的发簪,不过这个时候陈猴子也没有心思和刀婶讨要这几根发簪来看个究竟了。此时两人心中都隐约有了一种不祥之感,什么都顾不上去管,只是一个劲地疾步往山上赶。

  等到两人来到陈三他们一群人设伏的山洞之外时,两个人瞬间就傻了眼,只见那山坡此时都塌掉了半边,空气里满是一股子爆炸之后刺鼻的硫磺与硝石气味,遍地都是碎石和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

  刀婶一见到这个场景,立马就嚎啕大哭起来,陈猴子也被吓傻了眼,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当时两个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凭眼前的这番地狱景象,陈三十之八九是活不成了。

  就在两人哀伤之际,突然他们就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两人连忙寻声去找,结果在一块岩石底下发现了陈三,而此时的陈三浑身都是血污,一条腿还被压在了一根缘木之下。

  刀婶与陈猴子合力将陈三从缘木底下拖了出来之后,立马就想将陈三送到山下的村子里去医治,可是陈猴子背着陈三才走了几步,陈三就渐渐转醒,一见身周的情景,就猜出了刀婶他们的打算,于是陈三连喊数声,才让陈猴子停下了脚步。

  刀婶对陈三他说就算他现在有再重要的事情也得先找个郎中给他看下伤。

  可是陈三却说,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回村,让刀婶他们带着他绕开戴云村,去附近的镇子上安顿下来,再找郎中来。

  刀婶闻言正觉得奇怪,陈猴子却立马反应过来,虽然陈三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可是村里的村民却对陈三他们是又恨又怕,毕竟谁让他们跟着土匪混在一起呢?

  如今土匪和余家人都死了,陈三也只剩下半条命,他们这边就剩下一个女人和孩子还能随意走动,难保这村里的人不会对他们打什么歪主意。就算村里人不出手动他们,只要他们将陈三这些“匪人”的消息通报给附近的民团,他们也是能得到一笔赏钱的,所以在钱财的诱导之下,谁能保证戴云村的人不会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来?在眼前的这种情境之下,陈三可不能冒险,因此避开戴云村才是他们目前最保险的选择。

  等到刀婶与陈猴子将陈三带到附近的镇子上,给他找来了治外伤的郎中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陈三的腿此时都已经一片瘀紫,那郎中为陈三放了污血,又接上了断骨,好不容易才把陈三的这条腿给保住,可是这条腿自此之后也算是废了。

  而刀婶与陈猴子也知道了当时山上所发生的一切,原来当时众人抓捕巨虺的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陈三他们先是用新鲜的羊血将巨虺引出了山体,随后便一路诱导着它往山洞那里移动,好不容易一群人将巨虺赶进了山洞内,也把洞口给封住了,姜老头却突然对陈三说,之前他们准备的那张渔网没有带出来,让陈三去将那渔网取过来。

  这张渔网是陈三赶制出来的,编织渔网的丝线之中,他加了不少人发与马鬃,整张网还在朱砂里泡过三天,是专门用来对付巨虺的,否则一般的渔网这支巨虺用不了几下就能挣脱开,压根就困不住它。

  陈三也不知道姜老头为何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落下,当时他也顾不上多想,扭头就往山洞外面走,可是才走到洞口他猛然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刚刚转回身去,一阵热浪便从山洞内汹涌扑出,紧接着随着几声巨响,陈三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如同被人重击了一般,整个人一瞬间就飞了起来,随后便被重重地摔到地上。

  陈三倒地之后正想挣扎地爬起来,突然之间他就感到自己的左腿一阵剧痛,立马他就晕死了过去,等他再醒过来时,就已经是在陈猴子的背上了。

  陈三说,这事应该就是姜老头他们做了手脚,估计这群土匪心里面一直没能放下对余老头他们的芥蒂,或者只是单纯地想独占丹房里的宝物,因此他们眼见事成,就想对余老头一伙人痛下杀手,所以才会在动手之前借故将陈三给支开。

  而余老头他们显然也对姜老头这群土匪也一直心存戒备,不然就凭姜老头他们布下的那些土炸弹压根就不可能将那山洞炸塌,一准是余老头他们暗地里又布置了不少炸药,在以防万一,结果没成想,余老头他们留的这手还真派上了用场。

  陈三当时苦涩一笑,对刀婶他们言道:“人真是一种古怪的东西,当年在长白山上就是因为两边的人互相出手,结果被钱串子钻了空子,一群人全都死了一个干净,如今又是这样,人的贪欲还真是可怕,这么多年过去了,天南地北地走了这么多地方,我还自认为已经很了解人心了,可是最近这些事,却让我越发地糊涂了,人这东西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呢?”

  面对陈三的疑问,刀婶与陈猴子自然也没法子回答,断腿的陈三自此也消沉了许久,直到大半个月之后,陈三家里找到他们,将陈三与刀婶他们一同带回北方,陈三的脸上都没再露出过什么笑容来。

  后来陈三家里又专门派人去福建打听刀婶家里的情景,看看能不能将刀婶的母亲也接到北方来,可是派去的人却带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原来刀婶的母亲在刀婶离家两个月之后,就患病去世了,虽然死因可疑,但是已经无从查起,只得姑且信之。

  至于刁家也没落下什么好下场,当时正赶上福建的两个大军阀混战,也就是皖系的王永泉部与直系的李厚基部,结果虽然刁家已经花了不少钱,与军方攀上了关系,但是李厚基溃败之际,为了筹集军费,他还是带着兵把刁家给抢了一个底朝天,临走还一把火把刁家的祖宅与粮仓给烧成了平地,不少刁家人为了同这些兵匪理论,还被当场打死,才一天的功夫,这家毁人亡的,硕大的刁家也算是彻底地败落了。

  后来陈三,也就是家里的老三太爷,看着自己一条腿已然是废掉了,这辈子能不能再站起来都得两说呢,因此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刀婶了,所以刻意地开始疏远刀婶,倒是刀婶心意分毫未改,一直对老三太爷不离不弃的。

  四叔公说,三太爷与刀婶两个人也不知道分分合合地闹了多久,最后终于是喜结连理,成了亲。在婚礼上,刀婶特意穿了她们闽南妇女的传统服饰,还将母亲传给自己的“三把刀”戴在了头上,这让当时没见过这种稀奇光景的家里人见到之后全都吃了一惊,“刀婶”的这个名号也就是从那时候就这样传下来了。

  这个时候家里的一群老头子突然回忆起当年三太爷与刀婶的那场婚礼,有人说起刀婶那时候好像没带一丁点嫁妆就嫁进来了,因为按着那时候我们这里的规矩,女方若是这样那可是很丢人的事情,可是三太爷,也就是陈三他们家里并没有丝毫介意,反而十分爽快地就接纳了这个儿媳。

  刚说到这里,有一个老头子就笑道:“你们这些说法可不对,我记得当年刀婶还是带了嫁妆过来的,她不是亲手给老三爷塞过一面手帕嘛?不过听你们刚才说的这些事,我也是刚想明白,估计那块手帕就是之前三爷送给刀婶的那块手巾吧,不还是三太奶奶亲手给三爷缝的嘛?”

  这老头子的话一说完,立马旁边就有人接话道:“对,对,我也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候我在旁边还凑近看过呢,那手帕上刀婶还绣了两个字:‘陈三’,我当时还在想呢,三爷又不姓陈,为什么刀婶那手帕上会绣这么两个字,你们今天要是不提这事,我还真就忘了,原来这两个字是这么一番来历啊。”

  不过后来屋里的老头子们又都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都说老三太爷可惜了,原本他在家里是最得祖爷爷赏识的,本事也是家里年轻一代里最好的,明眼人那时候都看得出来,日后家主的位子肯定就是老三太爷的,可是谁知道历经戴云山一事之后,老三太爷之前的万千豪气全都变得荡然无存了,连家门都不想再出,就算是他日后腿好了,能自己走路了,他也没有再提要出远门之类的事。把祖爷爷当时给气得,骂了他不知道多少次,都说他是掉进了女人被窝里,只知道和刀婶过恩爱日子,把一个男人的雄心壮志全都给忘干净了。

  但是我听着这群老头子的长吁短叹,心中却在暗想,谁说男人就一定要在外面建功立业,在家里照顾好妻儿老小,过一辈子太平安稳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好?他们的这些老思想真的是已经和世界现实脱轨太久了,还当自己是在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那个时代嘛?

  不过心里想归想,这话我自然是不敢将其说出口的,倒是有一个老头子突然说自己想起来当年老三爷还在世的时候,他案头的一方砚台上刻着几行小字,字体娟秀,一看就知道是出于女人之手,可是有人问老三爷那是不是刀婶写的,他却只是笑而不答。

  立刻屋里就有人追问那老头子,问那几行字写的是什么,那老头子回想半天,才缓缓地忆道:

  “十年江湖,三尺剑。却为了一方香帕,戒了厮杀。”

  一旁的我当时听了老头子的这席话,心中霎时间就只有一个念头:老三太爷他应该一定是很爱刀婶的吧,胜过了爱他自己。

  事后有一次我偶遇了刀婶,按辈分我应该叫老三太奶,她正坐在屋前的台阶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在亲手给自己的太孙子做虎头鞋。见状我趁着左右没人,赶忙凑过去帮着她引了一个针,刀婶看着我咧嘴一笑,露出她嘴里为数不多的那几个牙齿,对我问道:“你小子是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啊?”

  我赶忙说自己不敢,只是想打听个事,刀婶当即问我是什么事情。

  我压着声音对刀婶道:“我前几天听了您和老三太爷的故事,就是有一点事情想不明白,当年跟在你们身边的那个陈猴子是谁啊?他管老三太爷叫三叔,那就应该是我太爷他们那一辈吧,他是咱家的人嘛?”

  刀婶闻言噗嗤一笑,笑了好半天,回我道:“这事你应该回去问问你太爷去!”

  言毕刀婶便又继续戴着老花镜一针一针地锈鞋面去了,只留下我愣在原地,一时之间,思绪万千。
  接寿(1/2)

  最近经常有看故事的朋友会问我同样的一个问题,他们全都好奇,为什么我说的大部分故事都是过去的事,就算是有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里面解决事情的人也都是一些五六十岁的老头儿,他们都问我,难道做你们家里这行的,就没有年轻人嘛?有更直截了当的人会直接问我:为什么你不做这行?

  对于后面的那个问题,我只能说是人各有志,但是对于前一个问题,我的回答却是,你怎么知道没有年轻人做这行?要是做这行的都是老头儿,这个行当估计也就没几年的好光景了,毕竟连最高统帅也说过,年轻人才是未来的希望。所以这周我就说一个家里年轻一辈处理过的一件事情吧。

  这个人家里面都管他叫阿光,我呢则是称呼他一声光哥,虽然我对他的称呼是这样,可是这阿光实际上却比我还要小上几岁。

  我之所以叫他光哥,一来是因为阿光的辈分比我大,依照家里的规矩,我得喊他一声爷爷。

  但是吧,现今社会,你让我管一个比我还小三四岁的同龄人叫爷爷,实在是抹不开面。虽然在家里,当着老头子们的面我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可是在外面,我就只是叫他一声光哥,对于这些光哥也并不在意,毕竟他也不想被别人给叫老了。

  而我称呼他光哥的第二个缘由就是因为他的长相,说真的,估计我这一辈子也见不到几个像他那么老相的人,听说当年他上高中的时候,去学校报到的第一天,还有学生家长错把他当成了老师,拉着他打听路。

  好几次有朋友看见我们在一起,又听我叫他“哥”,都开玩笑说以为他是我叔叔辈呢,我心里只得暗道,这位不是我叔叔,而是我爷爷。

  按道理说光哥既然自己长相显老, 就应该把自己往年轻里面打扮,衣着发型什么最好都要年轻化一些,正所谓硬件不够软件凑。

  可是光哥却恰恰相反,他不仅穿的衣服像是上个世纪的知青,就连发型眼镜都颇具历史感,看着像是历史课本里走出来的人物,而且光哥更是年纪轻轻地就开始留起了胡子,你要瞅着他那模样,说他四十了都一准有人信。

  一开始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光哥要这么折腾自己,后来我才明白,其实这都是“工作需要”,做家里这行的有一点和医院里的医生很像,那就是越老越值钱,甭管你的真本事怎么样,只要你的年纪摆在那里,那无形中就是对求助者一副最好的安慰剂。

  当今社会说是文明开化,其实很多行当还是脱离不了过去的那种“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旧观念,听家里人说,这光哥他已经是家里年轻这辈里面少有的“锥子”了,在一些方面,很多家里的老头子都及不上他,可是光哥每每外出做活儿,总是会受到这样那样的年龄歧视,都觉得他年纪太轻,事主家里对他不太信任,好几次临到头事主非让家里另找人将光哥替下来,换个年纪大一些,靠得住的人上马。

  对此别说是家里,就连光哥自己都很发愁,后来光哥就刻意将自己打扮得年纪老一些,久而久之,光哥自己也都习惯了,就连他的举止谈吐,也都变得满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估计外人见了他,没人会想到眼前这位一身老派的糙汉子居然今年连三十岁都不到。

  这光哥在上大学的时候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大学之后还总是偶有联系。

  像做家里这行的,一般都不会太合群,很难交到什么圈外的朋友,毕竟总是要早出晚归的,时不时地需要断食戒酒,饮食上又有很多忌讳,不能像旁人一样随意吃喝,旁人看上去,只会觉得你性格古怪,行事孤僻,自然没人会愿意和你去真心结交。

  因此虽然光哥嘴上不说,可是他对于自己的这几位大学里结识的朋友其实是相当在意的。而在光哥的这几位朋友里,就有一个他当年同系的女同学,那个姑娘姓杨,所以咱们就称呼她为杨姑娘好了。

  说起光哥与杨姑娘的相识,那是源自于杨姑娘在网上的一封求助信,当时那位杨姑娘自从一次旅行回来之后,就开始频繁的失眠,白天里还总觉得身后有人在盯着自己,就算是她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感觉也依旧不会消失。

  后来杨姑娘更是开始了“梦魇”,也就是咱们常说的“鬼压床”。

  虽然科学上将这种现象称作为睡眠麻痹,对此也有相应的科学解释,可是杨姑娘梦里面的无助感和那些若隐若现的耳语与人影,却实打实地将她给吓得不轻,毕竟这种恐惧之感,在网上看再多的科学解释都改善不了的。

  于是才几天的功夫,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的杨姑娘不仅面色越来越差,就连头发也开始跟着大把大把的脱落,有些和她有一段时间没见的同学朋友见到她之后全都是大吃一惊,都在问她为什么气色会这么差。

  杨姑娘那时候也就不过是个年纪刚到二十的姑娘,当时她和光哥的大学在浙江,而杨姑娘的老家却是广东的,因此出门在外,杨姑娘也不想让远在家乡的家人跟着白担心,所以这事杨姑娘也没有和家里人提。

  但是这天天晚上睡不了好觉,精神头儿也一天比一天差,杨姑娘对此却着实是有些招架不住了,于是无奈之下,杨姑娘就在学校的BBS上面匿名发布了一封救助信。

  光哥上大学的那个时候还没有微信之类东西,手机上也没有移动QQ,那时候手机界的霸主还是诺基亚,谁手机要是彩屏的,那绝对就是他土豪身份的象征。

  手机如此,网络更是没有像现在这样发达,那时候网上流行的地方叫聊天室,在座看故事的诸位,你要是年纪稍微小一点,估计你都没听说过。

  除了聊天室,那时候网上最多的应该就是各式各样的BBS论坛了,当时每个大学都有自己的论坛,甚至一些学校每个系都有自己专门的论坛,在论坛里面干什么的都有,有求交友的,有约着打球的,有约着晚上一起跑步的,也有卖二手学习资料的,说起来就和现今的微信群也差不多,只不过是它的功能更加繁多一些,应该算是诸多微信群的一个整合。

  杨姑娘发布求助信的论坛是他们学校生活板块的论坛,一般那论坛里都是一些买卖二手物品,或者讨论哪里的饭馆比较好吃这类的话题。所以可想而知杨姑娘的求助帖给这个平静的论坛带来了怎样的一场波澜。

  十几年前的大学生和如今的学生没什么区别,说好听一些那是年轻人精力旺盛,对新鲜事物充满热情,说不好听了其实他们那就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因此杨姑娘在网上的匿名求助一发,立刻就引来了近百条的回复,帖子里面可谓是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可以往枕头底下塞剪刀的,也有说睡前要念经的,还有人很热情,说可以把自己用的被某高僧加持开光过的信物借给杨姑娘几天,帮她祛除邪气,当然也有让杨姑娘不要害怕,用科学的方法来看待这个现象的人。更多的人是将自己从网上七拼八凑搜集而来的资料直接复制转贴在了帖子里,还装出一副高人的样子来提点杨姑娘应该如何去做。

  杨姑娘守在电脑前看了整整一天网友们给她的回复,结果发现没有一个人的回答是靠谱的,在帖子里甚至还有一些装神弄鬼的“大师”出现,让杨姑娘联系他们,说是可以通过法事帮助杨姑娘度过难关。

  面对这些或是好心或为歹意的回帖,杨姑娘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塞剪刀好还是念咒好,更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联系那些所谓的大师,毕竟杨姑娘虽然年轻,但是找大师这种事是要花钱的她却是知道的,当时杨姑娘一个月的生活费才六百块,她又哪来的闲钱去找“大师”看事呢?

  就在这个时候,杨姑娘的电脑突然响了一声,她发现是有人通过论坛在给自己发私密消息,一开始杨姑娘还以为这又是什么广告之类的骚扰消息,可是等她点开一看,她却发现,那是别人专门给她发过来的消息,发消息的人在那条消息的第一行就写明了的自己名字和院系,告诉杨姑娘自己不是坏人,更没恶意,并且直接点明,说是杨姑娘现在遇到的事情,自己有办法能帮到她。

  杨姑娘当时一看那条消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对这个从未谋面的人产生了一种特别的信任感,后来杨姑娘对别人说起这事,她说自己当时是觉得没有什么坏人会在做坏事之前还自报家门的,能够这么坦然地告诉别人自己身份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有恶意的人。

  虽然杨姑娘恰好和这个人是一个院系的,但是两个人的专业不同,所以她并不认识这个人,于是当天晚上杨姑娘就去了旁的宿舍向自己一个熟悉的学姐打听这个人的情况,结果那学姐一听杨姑娘要打听的这个人的名字,立马脸上就是一股子惊诧的神色,问杨姑娘没事打听这个人干嘛?

  杨姑娘当时一瞧学姐脸上的那个表情,就知道这事肯定有古怪,当即杨姑娘就缠着学姐追问起来。

  而杨姑娘的学姐这时也旁敲侧击地问杨姑娘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杨姑娘一听学姐这话,就知道学姐是误会了,赶忙解释说她与那人从来没见过,不存在什么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

  学姐听了杨姑娘的话,长出一口气,这才笑着道:“我说呢,你一个好好的漂亮姑娘,干嘛要打听那个怪人,我还以为你的审美口味也和那家伙一样古怪呢。”

  原来杨姑娘要打听的这个人,跟这位学姐是一个专业的,都是研究古典文学的,那人比学姐低一级,也就说应该是和杨姑娘同级。

  那学姐告诉杨姑娘说,这个人在他们那个专业里有个绰号,叫做“独行侠”,一听他这个绰号你就知道这个人不会是一个合群的人,在他们那个专业里,这个叫“严光”的人绝对是一个怪异的存在。

  学姐对杨姑娘说,这个严光性格比较孤僻,向来是沉默寡言,他不爱说话能到什么程度呢?去年的期末考,监考的正好是他们那门专业课的任教老师,那老师看到严光之后,第一反应就是问他是不是来错考场了,为什么之前上课没有见过他,后来那老师一查,发现严光每节课都有签到,确实是自己的学生,这才作罢。

  学姐说,连教了你半年的老师都记不住有他这样一个人,可想而知严光这个人是有多沉默,多不显眼,简直就如同隐形人一般。

  而且学姐还同杨姑娘说,那严光本人也十分不修边幅,整天胡子拉碴的,衣服都像是上个世纪的淘汰货,一开始他们还都以为严光是山区的贫困生,后来才发现他的家乡是沿海的一座城市,吃的和用的也不像是家里没钱的主儿,可就是衣着装扮实在是老气,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搞的。

  学姐告诉杨姑娘说,反正在他们那个专业里,严光是没有什么朋友的,向来都是独来独往,几乎和旁人都没有什么交际。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方才杨姑娘突然和她打听起这个怪人的时候,学姐她这才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杨姑娘是脑子进了水,看上了这个家伙,所以才会向自己打听起这严光的消息。

  当学姐得知杨姑娘对那怪人没有什么念想时,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可是她却不禁好奇起来,一个劲地追问杨姑娘为什么无缘无故地要问起严光来。

  杨姑娘最后好不容易才把学姐应付过去,随后她便回到了自己的寝室,考虑再三之后,还是决定给网上那个自称严光的人回了消息。

  没多一会儿,网络另一头的那人就发来了一个见面的地点与时间,还跟杨姑娘说,如果她有什么不方便的话,她可以自己另选一个地点时间,见面的时候也可以叫上她的朋友一起来。

  杨姑娘一看对方如此坦荡,自然也就放下了心中的最后一分戒备,直接就跟那人定好了时间,约在了晚饭时间的学生食堂,不见不散,最后杨姑娘还将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对方。

  到了两人约定的时间,杨姑娘坐在食堂的角落里,焦急地望着身周来来回回的人,也不知道那个名叫严光的人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就在杨姑娘等着心烦气躁之时,突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两下,可是还没等杨姑娘将电话接起来,手机就被挂断了。

  杨姑娘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那串陌生号码,正犹豫着要不要给这个号码打回去,猛然间发觉在自己跟前站着一个人影,这个人的出现着实是将杨姑娘吓了一跳,她都不知道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就来到自己身边的,更不知道这人已经在自己跟前站了多久了,更令她奇怪的是刚才这么久了自己居然丝毫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那人见杨姑娘已经看到自己了,冲着杨姑娘微微一笑,就坐到了杨姑娘的对面。杨姑娘这时才算是看清楚了这人的容貌,只见这人脸上的胡子仿佛是几个星期都没有打理过,头发更是乱糟糟地像是一团杂草,脸上挂着一个粗重的黑框眼镜,而这人身上穿的更是如今市面上已经很少见的那种“的确良”面料的短袖衬衫,乍一看仿佛就是从电影里蹦出来的那种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干部。

  杨姑娘一看这人的衣着和相貌,就知道他十之八九就是学姐口中说的那个严光了,那时候在学校里面,像他这样的打扮还真的是很少见,估计就连澡堂烧锅炉的校工穿得都比他精神。

  这时就听那严光对杨姑娘问道:“你是YK981705?”

  杨姑娘那边乍一听严光报了一串数字出来,还愣了一下神,随后她立马就反应过来,原来严光说的那串字母数字是她在论坛上游客登录时所用的临时ID。杨姑娘这时心里也忍不住有些发笑,都说严光性格古怪,之前她还觉得可能是学姐的话里有一些夸大的成分,可是现今一瞧,估计学姐说得并没有半分夸张。

  于是杨姑娘笑着对严光将头一点,随后便不禁好奇地问道:“你好,你是给我发消息的那个严光吧,这里这么多人,你怎么知道你要找的人就是我呢?刚才我手机上的那个电话也是你打的嘛?”

  严光闻言面无表情地回道:“刚才我已经在食堂转过一圈了,只有你这边有青气在往四周散,而且我看你这神庭凹陷,印堂发黑,连带着鱼腰都有黑气外泄,我猜网上那个最近遇见麻烦的人八成就是你了。所以我就试着给你打了一个电话,一看你把电话接起来了,那我自然也就能确定了。”

  杨姑娘虽然不懂严光说的神庭鱼腰都是什么,可是“印堂发黑”这个词她却是经常能在书里和电视上听到的,因此杨姑娘也明白严光是在说自己的面相有些不好,于是她也顾不上别的,直接便问那严光能不能帮自己摆脱麻烦。

  严光听到杨姑娘的询问,将头一偏,将杨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道:“如果我不能帮你我也就不会找你了,但我帮你之前我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能把你最近都去过哪里,或者是都做过什么跟我讲一下嘛?特别是你在开始梦魇之前,有过什么特别的遭遇没有?”

  杨姑娘仔细地回忆了一阵,对严光说自己最近并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就是前一段时候去外地旅游了几天的时间,回来之后她就开始晚上睡不踏实了,后来更是变得愈发地严重了起来。

  估计大家听到了这里,也早就猜出来了,杨姑娘遇见的这个严光其实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光哥,当时光哥一听杨姑娘的话,就知道这事情肯定是出在杨姑娘那次旅游上了,于是光哥就让杨姑娘详细地复述一遍她旅游时候的情况,最好不要有任何遗漏。

  杨姑娘回忆了一下,随后同光哥说,她去玩的那个地方叫天目山,除了她同行的还有其他两个人,也都是女生,是她之前的高中同学,她们三个人相约在杭州会和之后,当天就坐上了去往临安的汽车,而她们要前往的天目山就位于临安区的境内。

  对于杨姑娘说的天目山,光哥也是知道的,这天目山处在黄山与东海之间,有东西两座主峰,两峰遥相对峙,而在两峰之巅又各天成一池,宛若双眸仰望苍穹,因此才得了“天目”这样一个名号。

  天目山不仅风景不俗,更是江南地区的宗教名山。东汉道教大宗张道陵就曾在这里修道,史称三十四洞天。

  而天目山上的佛教始于晋代,梁昭明分经著文于此。元朝的时候,天目山上的狮子正宗禅寺祖师高峰与中峰更是被尊为"江南活佛"。到了清代,玉琳国师在这里创建禅源寺,弘扬临济宗风,名噪一时。乾隆皇帝就曾两度来到这里巡山祈福,至于历代在天目山登临志游的名人墨客那就更是不计其数了。

  因此光哥当时一听杨姑娘她们去的是天目山,心里就不由地觉得有些惊诧,因为但凡是像这类道观寺庙林立的名山大川,妖邪之物都很难存留,就算是偶尔碰见一两个,大多也是一心向善,希望得到神灵点化超度的灵体,根本就不会生出什么害人的心思来。

  正在光哥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杨姑娘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先是“诶”了一声,随后对光哥言道:“对了,我们在去天目山的路上走错了路,到了一个没名的村落,这个小村子在地图上都没有的,我们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很气派的老房子,就和电影里的一样,我们还轮流和那个老房子合了影呢。”

  光哥听言,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那么你那两个朋友现在一切都还正常嘛?”

  杨姑娘回道:“她们一切都还好,只有我遇到了这些麻烦事,所以我也一直想不明白,明明我们三个人是一起去玩的,为什么偏偏只有我遇到了这些怪事呢?”

  光哥沉思了一阵,低着声音道:“肯定是有些事情你做了但是你的同学没有做,只是你将这事给忽视了,一时你没能想起来。”

  说着话光哥便问杨姑娘她们在那个村子里拍的照片在哪里,可不可以拿给他看一看。

  杨姑娘闻言立即从背包里,翻出来一台数码相机。当年的手机都还没有照相的功能,出门拍照全靠相机,就连数码相机也不是人人都有的,不少人那时候用的还都是使用胶卷的老式相机。

  光哥接过相机,打开之后将里面的照片从头翻到尾,几百张照片看了足足五分钟,最后他指着相机中的一张照片对杨姑娘问道:“这张照片你就是在那个村子里拍的嘛?”

  杨姑娘探过头去,看到光哥所说的是自己站在一座老屋的门楼前拍的照片,这张照片正是她与不知名的小村子里那栋老房子的合影,于是杨姑娘对着光哥将头一点,说这张照片确实就是她们在那个村子里拍的,还问光哥是不是这张照片有什么不妥。

  光哥闻言之后犹豫了一阵,压着声音问杨姑娘道:“同学,你们家里人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不能踩别人家的门槛嘛?”

  杨姑娘听了光哥的话,忙又低头看了看相机里的照片,发现自己在拍照的时候确实是站在那栋老屋的门槛上面的,而且这事杨姑娘也回想起来,自己当时是最后一个过去拍照的,同行的两个人一直在说让杨姑娘站得高一点,因为这样拍出来的照片会显得腿长一些,杨姑娘那时候也没有多想,回身就瞧见了那门楼下面那差不多能有半米多高的门槛,直接便一步踩了上去。

  结果杨姑娘才把这照片拍完,就从老屋里冲出来了一个老头儿,嘴里还说着一些她们听不懂的方言,看那样子好似是十分气愤,杨姑娘她们还以为这个老屋是不许拍照的,刚想同这个老头儿道歉,就发现他居然从门后抄出来一条扁担,一副想要打人的模样。

  顿时杨姑娘她们这几个小姑娘就被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跑出了村子。所幸那个老头儿并没有追出来,而事后杨姑娘她们也很快将这段不愉快的经历忘之脑后,今天要不是光哥提起门槛这事,估计杨姑娘压根也就想不起这事来。

  这时,就听光哥问杨姑娘道:“你知道那栋老房子是干什么用的嘛?你们就敢随便去拍照?你还踩了人家的门槛,人家不找你找谁?”

  杨姑娘被光哥的一番话说得心里发了毛,带着一丝哭腔说自己并不知道。光哥见了杨姑娘这副模样,也不好意思再多去责怪,轻叹了一口气,指着照片中门楼下面的一块石头对杨姑娘道:“你看到这块石头没有,这叫门枕石,是固定门板转轴用的,这块石头一般的人家都会雕刻上一些梅兰竹菊之类的植物作为装饰,有些人家还会用麒麟狮子之类的瑞兽,可是你看这个门枕石上雕的是什么?”

  杨姑娘闻言盯着那照片上的石头看了半天,只是觉得那好像是一种植物的果实,整体浑圆,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最后杨姑娘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能看出来门枕石上雕的是个什么东西。

  光哥这时沉声言道:“那是石榴,古时候这石榴有一个寓意,就是多子多孙,所以石榴多被用在家庙的建筑上。”

  杨姑娘闻言一愣,不由问道:“家庙是什么?”

  光哥回道:“家庙是我们北方的叫法,你们南方叫它祠堂。”

  杨姑娘这个时候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恍然大悟道:“原来那栋老房子是一个祠堂啊。”

  光哥点头道:“没错,那栋房子就是一间祠堂,同学你可能不太清楚,一般来说,祠堂都是一姓一祠,过去的时候每家每户的族规都很严,有些地方族规都要大于国法,对于祠堂更是各个家族里最为重要的威严象征,因此别说是外姓,就算是本族内的妇女和没有成年的孩子,平时无事的时候也不许靠近祠堂的,更不能擅自入内,否则都要受到族规的重罚。”

  说着话光哥一指相机中杨姑娘的照片,又接着言道:“更何况还是外面来的外姓女人,而且你还踩了人家祠堂的门槛,也难怪对方会生气在你身上动手脚。”

  杨姑娘闻言极为不解,当即追问光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光哥也不卖什么关子,直接便对杨姑娘解释道:“在过去盖房子,一间屋子的正梁与门槛,都是来自于同样一根木枋上的木料,那时候房屋上梁,都是要请风水先生为那根木枋作法的,所以这门槛与正梁一样,都有护宅镇家之能,而像鞋子这类东西,常年被人踩在脚底,古时候自然是被视为低贱之物,所以用鞋踩门槛大不吉,是古人的忌讳。”

  光哥随后又继续道:“而且门槛在很多地方的传统中,代表的是祖先的脖颈,是断不可随意踩踏的,否则那就是对祖先的大不敬。所以啊,这位同学,你一个外姓人去踩了人家祖先的脖子,你说人家会不会生气呢?”

  杨姑娘听着光哥的话,心都凉了半截,此时她心中已是后悔万分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半天杨姑娘这边才挤出了一句话:“我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光哥言道:“人有三把火,谓之:精气神。分别在左右两肩与额头,其中额头的那把火尤为重要。这三把火缺一不可,只要人体这三把火不灭,寻常的脏东西都不敢靠近人身,可是如果人体的这三把火稍微弱了一些,那么轻则染病体虚,重则就会阴邪缠身。而杨姑娘你现在左肩上的那团火就已经被人盖住了,所以最近你才会遇到这么多古怪的事情,其实这些东西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只不过是咱们看不见他们,他们也不会来烦咱们,两边井水不犯河水,所以才会相安无事。可是如今你的三把火被人故意遮挡上了,你说它们不来找你又能找谁呢?而且你跟这些东西接触久了,身体着了阴气,自然也会生出不少隐疾来,气色差身体虚也就在所难免了。”

  杨姑娘一边听着光哥的话,一边扭头看着自己左边的肩头,她万没想到,在自己的肩膀上居然会有一团无形的火焰,而且依照光哥之言,此时自己的这团火焰居然还被旁人给遮掩住了,这事对于受了这么多年无神论教育的杨姑娘来说,简直是有些匪夷所思。

  光哥一见杨姑娘此时脸上的神情,还当她是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于是光哥拾起桌上的一根筷子,往杨姑娘的左肩上一搭,杨姑娘立马就觉得自己的左肩好似是有千斤重,一条手臂想抬都抬不起来,光哥见杨姑娘那边已经感觉出了自身异状,当即便将筷子抽了回来,对杨姑娘道:“那是你的肩井穴,也就是肩头火的位置,现在那里的血脉已经被人封堵了,所以我的筷子一搭,你肩膀才会没了力气。这穴位没有血气供养,自然也就升不起火来了。”
  杨姑娘揉着自己的左肩,低头犹豫了半天之后,才壮起胆子问光哥现在自己应该怎么办,光哥闻言一笑,低声道:“你不要担心,其实这事也没有多严重,十之八九给你施法的人就是那个拿着扁担赶你们的老头儿,现今虽说是末法时代,但是民间这类会一些皮毛术法的人依旧不少,以后你们再出去千万可要小心一些了。不过这人对你也没有多大的恶意,只是想给你一些教训苦头吃吃而已,否则他就不会只掩住你肩膀的那团火了,而是直接将你额头的那团火盖住,那样的话只怕你现在就不是这般轻松的模样了。其实这事就算我不管,到了下次弦月,不用外人帮忙,他在你身上下的咒法也就被抵消掉了,到时候你自然也就好了。”

  说完这话,光哥“唔”了一声,又多补充了一句道:“那老头儿用的是瑶山的‘厌火’打穴的功夫,其实也并不难破,我瞧你的样子应该也不想再等到下次弦月了,那我帮你把左肩的肩井气脉打通便好了。你等我一下。”言毕光哥便起身离去,只留下杨姑娘一个人摸着自己的肩膀继续恍神。

  没多一会儿,光哥就拿着一瓶矿泉水回到了座位上,伸手一掏,又在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只一次性的纸杯。随后就看到光哥将矿泉水的盖子扭开,开始往那一次性的纸杯里倒水,一边倒他还一边对杨姑娘道:“原本是应该用无根水的,但是一时之间我也找不到,矿泉水也凑活了,一会这杯子里的水你拿回宿舍去,洗澡的时候把这杯水浇在你左边的肩膀上就行。水浇过之后你的肩膀会有一阵子发酸发胀,这都正常,不必担心,如果你今天就用了这杯水的话,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你应该就不会再看到或者听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和声音了。”

  杨姑娘闻言一惊,望着纸杯中的水,疑道:“就用一杯矿泉水就行了?”

  光哥脸上一笑,也没答话,只是眯着眼默念了几句,随后就将手指插进纸杯里搅动了一阵,杨姑娘起初还在好奇光哥这是在干嘛,可是马上她就明白过来,原来光哥是用手指在水里写着什么。

  光哥在手指在水杯中也就来来回回地划动了能有半分钟的时间,这才将水杯递给杨姑娘道:“这杯水你要拿好了,小心别洒了,不然今天晚上你可就又睡不成安稳觉了。”

  杨姑娘小心翼翼地接过水杯,不禁问光哥道:“你刚才是在用水写东西吗?”

  光哥将头一点,回道:“这是观音水,我刚才写的是甘露咒,可以帮你祛除体内的阴淤。这水你可千万别给喝了,不然今晚上你说不准得拉一夜肚子。”

  杨姑娘奇道:“你刚才是在写符咒?就在水里写?我看电视上不都是用黄色的符纸和朱砂写的嘛?”

  光哥闻言一笑,道:“用不上,虽然这东西对于载体是有一些讲究,不过这事在人不在物,说到底还是一个法,法正则无邪,旁的东西不必过于在意。”

  说完这番话,光哥忽然一笑,摇了摇头,自语道:“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说了你也不懂,反正这杯水你拿好便是了,你身上的事情真的不要紧,你用不着紧张。”

  说着,光哥便起身和杨姑娘打了一个招呼,转身就要离去。杨姑娘见状赶忙在身后又将光哥叫住,光哥眉头一皱回头问道:“我还有哪里没有说明白的么?你还有什么问题?”

  杨姑娘顿时脸色一红,低着声音问道:“严同学,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怎么会懂这些?”

  光哥闻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随后又抓了抓头上那如同杂草般的头发,憨憨一笑,并没回答杨姑娘的疑问,反而指着桌上的纸杯道:“这水你可一定要拿好了,咱们有缘再见。”说完光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姑娘无奈之下只得端着那水杯回了寝室,犹豫再三之后,杨姑娘还是决定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照着光哥说的将那杯水浇在了自己的左肩上,因为杨姑娘觉得就算是光哥诳了自己,也不过就是一杯水而已,他又不是让自己将水喝了,一杯矿泉水又能被做什么手脚呢?

  可是万没料到杨姑娘洗完澡还不到十分钟,她就感觉到自己的左肩酸胀难忍,好似肩膀里有无数只小虫在来回爬动。

  可是这种感觉只不过持续了一分多钟,突然之间杨姑娘的左肩一道暖流闪过,立刻杨姑娘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硬生生地咳出了一块青乌色的淤血块出来。

  这血块一出,杨姑娘着实是被吓得够呛,可是怕归怕,杨姑娘也能感觉出来自己的身子比之前要舒爽了许多,最起码她那种森森然,一直被人盯着的感觉是彻底消失掉了。

  当天晚上,杨姑娘还真就睡了一个好觉,结果等她醒来的时候都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连上午的专业课她都没去。醒来后的杨姑娘惊问舍友为什么不叫醒她,几个舍友全都一脸无奈,说是她们上午的时候已经叫过她了,只是杨姑娘睡得太死,怎么叫都叫不醒,所以她们只得作罢。后来吃午饭的时候她们又回来叫过她一次,可是没成想杨姑娘依旧没有半分要苏醒的迹象。

  舍友们对杨姑娘说,其实就在她醒过来之前,她们还在商量要不要叫个校医过来看看,杨姑娘她这样一直睡着不肯醒也不是个办法,不过幸好杨姑娘自己醒过来了,不然她们去找校医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难道跟医生说,我们的舍友一直睡觉不肯起床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嘛?

  杨姑娘心知这肯定是光哥的那杯水对自己起了作用,自己之前已经连续几个礼拜都没有休息好了,所以突然没事之后,多睡了“一会儿”也情有可原。

  可是杨姑娘当时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严光,好好地感谢一下他,最起码请他吃顿饭总是要的,毕竟自己受了人家天大的恩惠,这些基本的礼数是不可少的。

  可是当杨姑娘找到之前的那位学姐,想让她帮着给光哥带句话时,却得知就在当天上午,严光已经请假回家了,说是家里面有急事要处理,下周才能回来。

  杨姑娘闻言很是失望,倒是她的那位学姐忍不住问她找严光到底干嘛?还说昨天她看见杨姑娘和严光在餐厅里说了很久的话,问杨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杨姑娘当然不会将自己最近的那些糟心事说给学姐听,所以她依旧是随便找了一个由头,也不管学姐相不相信,就把这事给搪塞了过去。

  等杨姑娘再遇见光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当时还是在食堂,杨姑娘打完饭没走几步就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发现了光哥的身影。而光哥显然也被突然坐到自己对面的杨姑娘给吓了一跳。

  一开始严光还以为杨姑娘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是她上次的事还没有了结,结果一问才知道,原来杨姑娘是想请自己吃饭表示感谢,于是严光立马就出言回绝了,只是说杨姑娘的心意他领了,但是吃饭的事情就算了。

  杨姑娘那时候在学校里有不少追求者,本系外系的都有,甚至连外校的一些男生也都没事就跑过来给她献殷勤,平日里都是她出言拒绝别人的邀请,而自己被拒绝这还是头一次。

  杨姑娘当时也是小女生的心性,非得逼着光哥说出个拒绝她的理由来,还说如果光哥不和自己去吃饭,那她就亲自买些水果什么的,送到严光的宿舍里去。

  光哥这边被逼得没了办法,只得应了杨姑娘的请,但是他和杨姑娘说,并不是什么地方做的菜他都吃,所以吃饭的地方得由他自己来选。

  对于这一要求杨姑娘自然也没有在意,而且她又生怕光哥突然再改了主意,于是立马就同光哥定下了时间,还说这是一个死约,就算那天天上下刀子,这个饭约也不能变更。

  到了吃饭的那天,光哥带着杨姑娘去了一家位于居民区民宅里的小店,杨姑娘刚一进楼道,还以为光哥带着自己来错了地方,哪里有什么饭店是开在别人家的。可是等到杨姑娘一进屋,她就发现这里还真的是一个饭馆。

  只见这套房子里每个房间都没有门,都是相互通着的。在屋子里摆着差不多有十张方桌,每个桌子都不大,也就能坐三四个人的样子,零零散散地坐着七八个顾客,也没有人高声讲话,一群人全都是相互低声耳语,整个屋子里安静地有些诡异。

  杨姑娘随着光哥坐在了一个角落里,刚一坐下她就好奇地张望着四周,而光哥这时叫了两声,从后厨唤来了一个大汉,说是要点菜。

  那大汉出来之后一看到光哥,就笑了起来,对他道:“有日子没见了,最近忙什么去了?”话刚说完他就发现了一旁的杨姑娘,神色一顿,问光哥道:“这位是?”

  光哥回道:“这是我朋友,跟我一起来的,我还是老三样,我朋友跟我一样,然后再来一壶花茶好了。”

  那大汉闻声点了点头,匆匆在纸上记了几笔,随后又抬头将杨姑娘上下打量了一圈,这才转身离开。

  杨姑娘被那大汉看得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可是方才她又看到光哥与他似乎很是熟络,所以当着光哥的面她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

  光哥在一旁看到杨姑娘脸上的神情,心中隐约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于是光哥出言解释道:“你别多想,这里的人都没有恶意,只是因为这里很少有外人来,所以才会多瞧你几眼。”

  杨姑娘闻言往四周一望,果然旁边几桌的客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朝自己这边看,有几个人看到杨姑娘发现了自己在偷看,目光里也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还冲着杨姑娘笑着点了点头。

  杨姑娘见状忍不住低声问光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里的人都看着有些古怪。

  光哥这时才告诉杨姑娘,说这里是修行人的一个饭点,因为修行人在饮食上有诸多忌讳,所以很少在外面用餐,就连光哥自己在食堂里也都只是吃些白米咸菜之类的食物,也不敢随便乱吃。可是人食五谷,这口腹之欲总是有的,天天吃米饭咸菜任谁都受不了,因此光哥便时不时地来这里吃点干净的肉荤时蔬什么的,渐渐地他也就和这个小馆里的人混熟了。

  杨姑娘闻言好奇地问道:“你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吃的?”

  光哥回道:“乌龟,黑鱼,大雁,牛肉,各种内脏,葱姜蒜,辣椒,花椒,大料,茴香,香椿,香菜……”

  杨姑娘万没料到光哥会一下子报出这么一大串,当即便不由地恍惚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了一句:“牛肉你都不吃,你是对牛肉过敏嘛?”

  光哥闻言一愣,神情古怪地轻出一口气,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破法。”

  杨姑娘当时也不知道光哥所说的“破法”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也没多问,突然间又想起光哥请假回家的事情来,于是便问光哥他家里是什么事,他这么着急回家,家里的事情可处理好了没有?

  光哥这时脸上一笑,回说自己并没有回家。

  杨姑娘听了不由问光哥,如果他没有回家,那他请假又是去哪里了?

  光哥也没有对杨姑娘隐瞒,直接便道:“我是去双目山你们到的那个小村子里了,虽然当时是你们有错在先,但是对无恶意之人滥施术法,是坏了江湖上的规矩,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理,所以我就往双目山走了一趟,告诉那人以后不能这样了。”

  杨姑娘闻言刚想问人家凭什么会听你的,突然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是有些可笑,这光哥现在的来历底细她也已经隐约猜到了,看祠堂的那个老头在自己身上动的手脚,既然能够轻而易举地被光哥给化解掉,想必那个老头真的要动起手来也肯定不会是光哥的对手,只是没想到光哥看上去这其貌不扬的,居然身上还藏了这种常人不及的本事。

  自那之后杨姑娘就和光哥成了朋友,虽然光哥这人性格孤僻,又沉默寡言,时不时地还会在学校里消失个十天半个月的,可是也难得杨姑娘性子好,对他的这些古怪行径丝毫不在意,直到都毕业了,两人还总是经常会作伴去那家小馆子里吃东西。

  而在大学的这几年里,杨姑娘虽然是爱慕者众多,可是她却始终没有谈过一次恋爱。于是光哥做为杨姑娘唯一亲近的男生,自然也就有一些关于他和杨姑娘的风言风语传了出来,不过好在他与杨姑娘都是坦荡之人,对这些无聊之人的闲话也丝毫不在意,反倒是这些流言给他们增添了不少笑料,两人的关系反倒是比之前更好了。

  毕业之后光哥回到了家乡,开了一间装裱字画的小店,而杨姑娘则回到了广州,进了一家外企。

  一开始两个人还偶尔在网上会聊两句,逢年过节还会互相打个电话问候一番,可是随着各自的生活圈子,工作和境遇的不同,渐渐地两人也就变得疏远了,联系也就愈发地少了起来。

  每次和光哥喝酒的时候,他一喝多了就开始回忆他的大学生活,几句话没说完他就会说起他和杨姑娘的故事来,最后光哥这故事说得我都能把他们两个的事情给背下来了,可是他还是逮着一次机会就要说一次,后来我也渐渐明白了,八成是光哥对杨姑娘动了心思了,不然他怎么会对那姑娘这么念念不忘的,他大学也算是交了几个朋友,也没见他对别的人这么挂怀啊。

  可是这个想法我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同光哥多说,这事多半他自己心里也和明镜一样,人家自己都不愿意去正视,我又何必上赶子地去揭他的这道伤疤呢?

  后来就在光哥他们毕业之后的第三年,突然有一天光哥接到了杨姑娘的电话,在电话里杨姑娘无比的无助,带着哭腔对光哥说,她最近遇到了麻烦,需要光哥的帮助。

  光哥当时接到了杨姑娘的电话,具体的事情问都没有问,立马就把小店一关,直接就打了一辆车去了机场,甚至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回家准备一下。

  等光哥到广州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他按照杨姑娘给他的地址,在广州天河区的一个名叫石牌村的城中村附近找到了杨姑娘的住址。杨姑娘是广东肇庆人,在广州并没有买房,一直是租房住的,而她搬到这里也不过刚刚才两三个月的时间。

  光哥刚到杨姑娘住的地方,他一见附近那些犬牙交错的诸多小巷,和四周墙皮上张贴的牛皮癣小广告,就知道杨姑娘住的这个地方治安一定不会太好。

  而且他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发现附近的房屋都很老旧,根据窗户之间的距离来看,估计房间也都不会很大,像这类地方居住条件也许比别处差一些,房租肯定不会太贵。

  光哥当时望着四周这些之间相距近得几乎都要连到一处的老楼,心中不由地有些疑惑,因为之前他听说杨姑娘进了一家不错的外企,薪水待遇都不错,而且还升了职,依照她的经济条件来说,是不应该住在这种地方的,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让光哥有些糊涂了,难道之前他从旁人那里听到的杨姑娘现今的情况是搞错了?

  光哥拿着手机上的地址,问了三四个人,才在一个巷子的旮旯里找到了杨姑娘的住处,当杨姑娘的屋门打开的那一瞬,光哥看到了一张无比憔悴与无助的脸,而杨姑娘在看到光哥的第一眼之后,眼圈顿时间也泛了红。

  这时就听光哥对着杨姑娘轻声笑道:“怎么了?你又被鬼压了?”

  杨姑娘闻言挤出一丝笑容,回了一声:“你又想骗我去吃你的老三样嘛?怎了,最近又没肉吃了么?”

  言毕,两人便相视笑了起来,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生疏与拘谨,仿佛他们离开校园仅仅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两个人就这样对笑了好一阵,光哥言道:“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你就这么待客嘛?”

  杨姑娘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匆匆将光哥请进了屋。光哥进屋之后,发现杨姑娘住的地方就是个寻常的一居室,自带厨卫,正是适合独居的人居住的那种户型,房子虽然比较老旧,但是屋子里的装修还算整齐,而且屋子里到处都是没开封的纸箱,箱子上写着一些“衣服”“鞋”之类的词语,一看就知道这是杨姑娘刚刚搬家过来,还没来得及收拾整理。

  这时光哥不由皱着眉头道:“你不是已经搬过来两个多月了嘛?怎么东西还没收拾好?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你到底是咋了?”

  杨姑娘望着一屋子的纸箱,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搬过来呢?”

  光哥闻言也疑道:“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你不是工资不低吗,租房怎么选了这么一个地方,而且我看你这屋子里的衣服,皮包什么的都不是便宜的货色,怎么你买衣服舍得花钱,租个房子倒变得小气巴拉的?”

  杨姑娘苦笑道:“这些衣服什么的都是我以前买的,现在我也后悔了,当初有钱的时候花起来没有节制,现在缺钱了,这些东西折个半价都没有人要。我也知道这个地方我一个女孩子家住起来不方便,也不安全,可是我现在身上的钱也就只能住这里了,再过几个月说不定我连这也住不起了……”

  光哥眼见杨姑娘的说话的声调是越说越低沉,知道是自己又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于是赶忙言道:“你是不是最近手头拮据,我那里还有一点闲钱,可以借给你,咱们这么熟了,你也别不好意思,而且我的钱也不是白给你的,照着银行的利息给我钱就行,这样咱们两个都不吃亏,说吧,你现在需要多少钱?”

  说完光哥就让杨姑娘把自己的银行卡号给他,他这就在网上给她转账打钱。

  结果光哥这边刚把手机掏出来,杨姑娘就抬手一挡,又将他的手机给摁了回去,随后就听杨姑娘对光哥道:“我不是要和你借钱的,我是真的需要你的帮助,而且是你的那方面的帮助。”

  杨姑娘的话说到这里,光哥自然也明白杨姑娘她说的“那方面”是在暗指什么,可是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杨姑娘,虽然她确实是显得精神十分疲惫,气色也不好,但是杨姑娘身上却并没有半分被阴邪近身的迹象,印堂不黯,双目带神,一点也不像是她遇到了什么不干净东西的样子。

  于是光哥盯着杨姑娘沉思了一阵,忍不住问道:“应该不是你遇到麻烦了吧,是别人对吧。”

  杨姑娘点了点头,回道:“是我的一个朋友。”

  光哥闻言当即心中就明白了几分,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朋友能让杨姑娘如此挂念的?十之八九杨姑娘所说的那个朋友就是她的男朋友,想起来他与杨姑娘大半年都没怎么联系过了,人家交上了男朋友也很正常。
  可是话虽这么说,光哥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异样的感觉,不过好在光哥长久以来,一直都是在控制着自己喜怒不形于色,所以他那一丁点的小失落瞬间就被隐藏了起来,也不知道一旁的杨姑娘发现了什么端倪没有。

  当即光哥就问杨姑娘,她那朋友是男是女,杨姑娘闻言脸色一红,说是男的,光哥见了杨姑娘的这副模样,立马便知道自己之前的所料不错,杨姑娘的这个朋友确实就是她的男朋友无疑。

  于是光哥就问杨姑娘她的那个朋友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连带着她也变成这副狼狈的模样。杨姑娘闻言先是沉默了一阵,突然问光哥道:“阿光,你说这个人会突然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嘛?”

  光哥先是一愣,随后便带着几分犹豫地道:“这人如果受到了什么刺激性情大变是常有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和之前判若两人倒也不是不可能……”

  哪知光哥的话才说了一半,杨姑娘就出言打断了他,就听杨姑娘说道:“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是说整个人除了身体和脸没变,其余的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要怎么说你才明白呢,我不知道你们管这个叫什么,但是我用西方的宗教理论来解释就是,我的朋友的肉身并没有死,可是他体内的灵魂却换成了别人,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光哥闻言一怔,直言道:“难道你说的是夺舍?”

  杨姑娘闻言不解地问什么是夺舍,光哥随即便解释道:“夺舍就是说将自我灵魂迁移到另一个已死亡的尸体中,以延续生命,继续修行。它因为是西藏密宗那洛六法之一的‘夺舍瑜伽法’,所以才会被叫做夺舍。这种法术是利用了人体死亡后一段时间,肉身与灵魂的束缚力逐渐减弱,从而通过对于意志的修炼,实现灵魂离体与新躯体合二为一。在道法之中,也有类似的法术,咱们常说的借尸还魂其实就和夺舍差不多,只不过这夺舍又和寻常的附身有所不同,附体是躯体,原主人的魂魄依旧还在,不过是从外面强加了一个魂魄上去而已。可是夺舍不仅能够占有一具尸体,甚至还可以将活人的魂魄驱逐出肉身,而再用自己的灵魂占据住该人的肉身。”

  说着话,光哥又犹豫了一阵,继而言道:“不过在咱们民间的教法里,夺舍这种法术是很少见的,即便是有也往往是修行者由于自己的身体腐朽不堪使用,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因为这种法术虽然说是只要躯壳不毁,就可以在世上长生不死,但是能与自己的魂魄完美匹配的躯壳哪是那么容易找的?因为你夺来的躯壳总是会保留了一些原主人的意识与习性,自然也会存在一些肢体与器官上的磨合问题,有的时候甚至还会遭到原主人游魂的反噬。反正这么多年我是一次都没有亲眼见过夺舍,家里面也就最多听说过两三回,这事真的是极其少见的。”

  杨姑娘这边一听光哥的话里,又是“尸体”,又是“丢魂”的,当即就吓得花容失色,唬得她是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光哥见到杨姑娘这幅模样,哪里会不明白她心中所想,于是他立马就出言宽慰道:“你别害怕,我说的只是夺舍,你的朋友不一定就是这种情况,而且就算是丢了魂魄也是有办法找回来的,肉身和灵魂本来就是相对独立的,只要肉身没事,把魂找回来便是了,这都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关键的问题是你的这个朋友在哪里?我需要亲自见他一下。”

  杨姑娘闻言立即沉默了起来,过了好久才对光哥回道:“我已经半个月联系不上他了,所以我觉得他是不是有了什么事情,这才找你的。”

  光哥疑道:“他居然出事这么久了,你怎么直到现在才找我?”

  杨姑娘回道:“一开始我也不确定,只是觉得他有点不太对劲,可是现在他连住处都换了,人也彻底消失了,我这才觉得这事怕是有些不寻常,可是这种事我也找不到别人去说,我怕别人都把我当成神经病,所以我才只好找你,你是做这个的,你应该相信我。”

  光哥沉吟了一阵,让杨姑娘将整个事情的始末都原原本本地说给自己听,杨姑娘这才理了理思绪,平下心来同光哥细细讲述起来。

  原来杨姑娘的这个朋友姓童,是她在一场酒会上认识的。随后杨姑娘也对光哥坦言,说这个童先生就是她的男朋友,两个人交往了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

  童先生比杨姑娘年长几岁,是深圳一家公司的中层管理,也是广东本地人,祖籍是佛山的。一开始杨姑娘与童先生的交往还算正常,但是由于两个人一个常驻广州,而另外一个则在深圳工作,所以异地恋人之间的那种争执他们肯定也是有的,但也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两个人的感情也在逐步的升温。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天童先生对杨姑娘说自己好像有点不对劲,特别的疲惫。

  杨姑娘起初还以为是童先生最近太劳累了,身体有点吃不消,问童先生要不要请几天假,两个人去外地散散心。可是童先生却告诉杨姑娘,他并不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才觉得劳累,而是因为最近总在做一个梦。

  杨姑娘当时一听童先生说做梦的事,她就立刻想起大学的时候和光哥的那档子事了,可是这个童先生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向来对那些鬼神之说嗤之以鼻,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因此杨姑娘也不敢和童先生提起自己的这段往事,生怕引来童先生的嗤笑。于是杨姑娘对于童先生的话也没有追问太多,只是问他做的是一个什么梦。

  童先生告诉杨姑娘,他的这个梦已经做了整整一个礼拜了,每天晚上都是同样的一个梦,梦里的自己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四周没有一个人,只有在身前不远处的一座红色小楼的门前,那栋小楼一个窗户都没有,只有一扇大门半掩着,而在那门前有一个人背对而立,这个人一身红衣,在同样是红色的小楼前,显得是格外的诡异。

  一开始童先生并没有把这个梦当做一回事,毕竟梦里的事情没人会当把它当真,可是一连三四天,每晚都做同样一个梦的童先生,渐渐地也开始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了。

  并且童先生在梦中是朝着那个红衣人走过去的,起初的几天里,童先生也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可是后面的几天他才发现自己居然离着那个红衣人越来越近了。而童先生在梦中更是毫无抵抗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瞅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迈向那个红衣人的背影。

  杨姑娘说当童先生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时候,童先生说自己在梦中已经与那个红衣人不过数步之遥了,童先生在自己的心中隐约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那就是如果自己真的走到了红衣人身边,那在他的身上一定会发生极其不好的事情。这种感觉童先生也说不清来由,但是这个念头却在他的心里异常地肯定。

  终于有一天,童先生告诉杨姑娘,他突然觉得那个红衣人就是他自己,因为最近几天,每当他在梦里望着那个红衣人的背影时,总是感觉自己是在照镜子,这个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可是自己照镜子时,镜子里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总没有人会搞错的,所以童先生对杨姑娘说,他十分肯定那个红衣人就是他自己。

  这个时候杨姑娘正好有了几天年休的假期,因为她心里始终觉得童先生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头,再加上他们两个人又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因此杨姑娘就想给童先生一个惊喜,于是她招呼都没有打就直接买了一张从广州到深圳的车票,随后便坐上了去往深圳的长途汽车。

  光哥随着杨姑娘的讲述,脸色也渐渐地跟着变得阴沉了起来,但是光哥并没有出言打断杨姑娘的话,反倒是做了个手势示意杨姑娘继续往下说。

  于是杨姑娘抬头望了望光哥,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便又继续说了起来。

  当杨姑娘到达深圳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下午了,因为之前童先生给过她一把自己家里的钥匙,所以杨姑娘一看时间还早,于是她也没有多想,就直接去了童先生的住处。

  原本杨姑娘是打算给童先生做点好菜等他下班,可是等她提着从楼下菜店买来的蔬菜进到童先生的屋子里时,她却惊奇地发现,童先生的住处竟然异常的干净整洁。

  要知道童先生虽然每次在外面都是衣衫整洁,干净利落的,可是他在个人生活上面并不是一个讲究的人,有时候家里的垃圾能攒一个多礼拜才会想起来去倒掉。至于什么家里的卫生和收拾,那就更不用多想了。

  杨姑娘刚和童先生在一起的时候,也因为他这种邋遢的个人生活习惯拌过不少嘴,但是吵过之后收效甚微,杨姑娘也就放弃了,好在每半个月会有家政上门来打扫一次,所以就算是脏也脏不到哪去。

  所以当杨姑娘一见到童先生家里几乎可以说是一尘不染之时,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家政刚刚来打扫过,但是一算时间,杨姑娘却发现家政是下个礼拜才来的,那么童先生家里的这般景象自然是让杨姑娘心生疑虑。

  杨姑娘对光哥实言道,其实她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童先生出轨了,因为只有童先生身边又有了新的女人,才可能会有人帮着他将家里打理得这般井井有条。可是杨姑娘在进屋之后,挨个房间都转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童先生的家里一丁点女人留宿过的迹象都没有。

  杨姑娘这时就在想,也许这事情是自己想多了,可能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童先生更改了家政来家里打扫的时间,恰巧是在家政打扫了房间没多久,自己这边就来了,所以整件事情也许就是一场乌龙,自己是有些反应过度了。

  然而当杨姑娘来到童先生的卫生间时,却在童先生的洗手台上发现了几瓶化妆品。这几瓶化妆品并不属于杨姑娘,而童先生也从来不用什么洗面奶之类的东西,因此这些东西也肯定不是他自己用的,并且这一堆化妆品里有一瓶是那个品牌刚出的新产品,所以肯定是刚买不久的。杨姑娘见此心中一动,随手拿起几瓶化妆品一瞧,发现这些化妆品全都是刚刚开封不久的新东西,约莫着也就用了能有一两个星期的时间。

  一个独居的男人,家里突然之间变干净了,而且又莫名多出了那么许多化妆品,试问这种事情放在哪个女人身上不多想呢?于是杨姑娘瞬时间就没有要做菜犒劳一下童先生的心情了,直接便将那些化妆品全部拿到了客厅的桌子上,而她自己则坐在了一边生起了闷气。

  到了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候,杨姑娘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钥匙开锁的声响,她知道那是童先生回来了,然而杨姑娘也没有出声,只是盯着大门,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设想,一会儿她和童先生之间会发生怎样的争吵。

  童先生推门进屋之后,显然也没有注意到家里多了一个人,他先是将自己的公文包往进门的台子上一放,随后便弯下腰去脱鞋,等童先生脱下鞋子之后,他又一侧身打开了旁边的鞋柜,从里面拿出了一双拖鞋,随手又把自己脱下来的皮鞋放进了鞋柜了。

  杨姑娘远远地望着童先生的这一连串的举动,心里一下子就诧异了起来,因为就算是有人在帮童先生打扫卫生,但是一个人的长久以来所养成的生活习惯却是不会在短时间内改变的,你要是搁以前,对杨姑娘说童先生会脱鞋之后,自己将鞋子收好,那就算是你杨姑娘打死了她也不会相信,可是现在这事实就摆在了杨姑娘的眼前,你让她又怎么能对此再说出一个不字呢?

  就在那一瞬间,杨姑娘突然意识到,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别的人在帮助童先生整理房间。依照他方才的那番举动,很有可能整个房子就是他自己亲手收拾出来的。想到这里杨姑娘的心里一下子就变得有些迟疑了,她不由地在想,眼前的这个童先生真的还是之前她所认识的那个人嘛?

  就在这个时候,童先生也发现了自家鞋柜里多出来了一双女鞋,这双鞋正是杨姑娘脱下来放进鞋柜里的,于是只见童先生忽地一下起了身,朝着屋里扫视了一圈,立马就发现了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杨姑娘,这时就听童先生沉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杨姑娘一听童先生这话,肺都要被气炸了,敢情两个人才两三个礼拜没见,童先生就把自己给忘了。于是杨姑娘当场拿起桌上果盘里的一个水果就朝着童先生扔了过去,嘴里还骂道:“你说我是谁?这钥匙是你亲手给我的,你还问我怎么进来的?姓童的,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

  童先生那边先是一个侧身躲开了杨姑娘丢来的水果,随后便站定了身子盯着杨姑娘,着实地看了一阵,终于童先生对着杨姑娘言道:“你怎么来了?”

  杨姑娘闻言怒道:“我怎么不能来了?你不想让我来,还想让谁来?”可是杨姑娘这气话还没说两句,她就赫然发现,童先生望向自己的眼神居然是那般的陌生,尽管眼前这个男人的容貌与声音,杨姑娘是无比的熟悉,可是他此时望着自己的那般神情,杨姑娘却只能感到一种深深的寒意。

  正在杨姑娘这边发呆之际,童先生却走上前来,冲着杨姑娘把手一伸,只说了两个字:“钥匙。”

  杨姑娘哆哆嗦嗦地将童先生的家门钥匙从钥匙圈上取了下来,随后将钥匙递给了童先生,忍不住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以后不想让我再来了嘛?”

  童先生闻言也没答话,拿起钥匙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拉开一个抽屉,将钥匙往里面一扔,随即便对杨姑娘道:“你走吧,走的时候记得把门给我带上。”

  杨姑娘听了童先生的这句话,眼泪瞬间就留了下来,忍都忍不住,于是杨姑娘一把将桌上的那些化妆品推到了地上,指着童先生高声质问道:“我走可以,但是话咱们要说清楚,你告诉我这些东西都是谁的?我们才几个礼拜没见,你和她是多长时间了?”

  童先生那边眉头一皱:“什么多长时间?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些东西是谁的和你没有关系,你赶紧走吧,这是我家,以后别再来了,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叫大楼保安了。”话没说完,童先生就将杨姑娘连轰带赶地推出了家门。

  杨姑娘被童先生赶出门之后,她无力地靠着墙,缓缓地坐在了地上。
  此时的杨姑娘已经是欲哭无泪,她根本就闹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无处可去的杨姑娘知道现在的自己只能暂时去投奔朋友了,可是就在杨姑娘翻看手机的时候,她突然回想起方才童先生起身推赶自己出门的那一幕,当时她的鼻子里可是闻到了童先生身上有一股异香的,而这种香气就是杨姑娘她在卫生间里发现的那堆化妆品里其中一瓶面霜的味道。这种面霜杨姑娘以前也曾用过,所以她对此并不陌生。

  就在这一瞬间,杨姑娘突然意识到了,为什么她在童先生的家里没有找到一丁点其他人留宿过的痕迹,反而还在卫生间里发现了那么多女性的化妆品,因为这些化妆品其实就是童先生他自己用的。

  这下子杨姑娘彻底地糊涂了,一个向来生活邋遢的人突然变得有井有条,一个不怎么修边福的人居然毫无征兆地便开始用起了护肤品与化妆品,再加上童先生之前看着自己的那种诡异的眼神,杨姑娘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童先生绝对不是他本人,尽管这个躯壳还是童先生,可是身体里面的那个人一定是另有他人。

  这时杨姑娘突然之间就想起来了童先生之前跟他说起的那个梦,她觉得童先生的变化一定是和他提到过的那个梦有脱不开的关系,于是杨姑娘站起了身子,疯狂地敲打着童先生的屋门,没多一会儿,门就打开了,门后露出了童先生那一张面带怒容的脸。

  就听童先生带着怒气问道:“你怎么还没走,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杨姑娘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童先生问道:“你还记得你的那个梦嘛?你梦里的那个人回身了嘛?还是你终于走到了那个人的身边?”

  杨姑娘那边话音刚落,就见童先生皱了皱眉头,低声道:“什么梦?莫名其妙的,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快点走吧,再不走我真叫保安来了。”言毕,童先生就在杨姑娘的跟前一甩,彻底关上了大门。

  杨姑娘就这样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童先生的家,说巧不巧的,结果就像电视里经常演的那样,杨姑娘刚出童先生家的小区,天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而杨姑娘就这样在雨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她走到了一个无人的僻静之处,她这才放开了嗓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杨姑娘对光哥道:“第二天我就回了广州,回来之后我还试着联系过童先生几次,结果发现他已经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给拉黑了,而我通过我在深圳的朋友打听到,他也已经把自己的工作辞掉了,而且还搬了家,和自己之前的朋友全部都断了联系,现在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后来我又往深圳跑了几次,都没能找到他的下落,而我这边的工作也根本顾不上了,连续两个月我的业绩都是垫底,所以我的工作也丢了,工作没了房租自然我也交不上了,要不然我也不会住到这里了。”

  说着话杨姑娘环顾了一下屋内,轻叹了一口气,随后便自嘲般地笑了两声。

  光哥听到了这里,突然眼角一挑,沉声道:“不对,这事你没有说实话,你肯定还对我隐藏了什么,对不对?”

  光哥这话一说完,就死死地盯住了杨姑娘,而后者看着光哥的目光,也渐渐地将脸垂了下去。

  果然不出光哥所料,杨姑娘随后便对光哥道出了实情,原来在杨姑娘去深圳之前的一个礼拜,童先生就已经同她断了联系,杨姑娘也是在百般联系不到童先生之后,这才连假都没请就跑去了深圳。

  杨姑娘之所以不想将这个事情告诉光哥,是因为之前杨姑娘找过其他的朋友说过她与童先生的事情,可是朋友们都觉得那只不过是童先生想和杨姑娘分手,所以才会那么久不去联系她,而后来童先生家里的种种异状,更是说明了童先生已经有了新的女友,只不过杨姑娘自己不想认清这个现实而已。

  因此杨姑娘怕光哥也会同其他人一样,对自己的话产生怀疑,所以才对光哥隐瞒了这些事情,只是没有想到,这个谎话她前脚才刚说完,后脚就被光哥给揭穿了。

  光哥在听了杨姑娘后面的那番话之后,点了点头,言道:“这就对了,你这样一说,时间上也就对得上了,不然你头一天还在和他联系,他那边也还在和你说自己的梦,过了一晚上他就突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咱们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要是真的成了另外一个人了,也不可能是在一夜之间变成的,所以我刚才在听你话的时候就一直觉得少了点什么,现在加上你后面说的,这一切也就能通了。”

  杨姑娘闻言赶忙追问道:“阿光,你相信我的话嘛?你不会跟他们一样觉得这些都是因为我分手了,全是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出来的吧?”

  光哥摇了摇头,回道:“我相信你,按照你所说的,童先生只怕是真的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不过我现在也没猜透那是什么东西,不过这事一定不简单,你得容我再想想,最好你能把你可以回想起来的一切全都告诉我,哪怕是一丁点的细节都不要错过。”

  杨姑娘听了光哥的话,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就跟着光哥一起坐到了桌子前,努力地回想起之前她与童先生所历经的种种过往。

  而光哥也斜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陷入了沉思,回忆着方才杨姑娘所讲述的故事,试图从中翻寻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在屋里坐了半个多小时,期间一直也没有人说话,直到光哥的肚子叫了两声,杨姑娘这才破涕为笑,问光哥道:“你还没吃饭嘛?怎么不早说?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

  光哥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回道:“我接到你的消息就赶过来了,就在飞机上吃了一点,连换洗衣服都没拿,明天我还得上街去买几件衣服去。”

  杨姑娘进到厨房叮叮当当地忙活了一阵儿,随后便端了一碗面条出来,杨姑娘盛面条的碗很特别,也许是为了防烫,在这个大海碗的外沿上还接了一个握把。

  光哥当时一见到这个大碗就笑了起来,放声道:“还是你们姑娘家的东西精细,大碗上还弄个把手,你们有那么怕烫嘛?”

  由于杨姑娘的屋里的东西实在太多,最近这段日子里她又没什么心思去收拾,所以杨姑娘家里的桌子上堆得全都是东西,连一丁点的空位都找不出来。于是光哥说话间发现那碗面条实在是没有地方可放,只得伸出手去,想要把那碗面条接过来。

  但是刚刚出锅的面条太烫,杨姑娘手里拿着两块布垫着,可光哥却是空着手,实在是没法徒手就把碗给接过来,于是情急之下,光哥就对杨姑娘道:“你倒是把碗转过来啊,碗上不是有个把手嘛,我来拿把手……”

  怎料光哥的话还没说完,杨姑娘那边就“啊”了一声,险些将手里的面条打翻在地,幸好光哥眼疾手快,伸手将那碗面条给接住了,可是从碗里洒出来的汤汁却把光哥烫得够呛。

  只见光哥被烫得龇牙咧嘴,差一点就从地上蹦了起来。等他强忍着疼痛将碗稳稳地放在地上之后,他抬起头就冲着杨姑娘叫道:“你没事吧,难得这么多年你头一次下厨给我做点东西吃,你就想烫死我?我这代价是不是有点大?”

  哪知光哥的玩笑话杨姑娘并没有理会,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光哥的眼睛,一脸惊愕的神情,光哥这时也觉察出杨姑娘有些不对劲了,于是他当即出言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杨姑娘闻言呆呆地回道:“你刚才的话……”

  光哥一愣,下意识地道:“你要烫死我的那句话?”

  杨姑娘摇了摇头:“不是这一句,是前面的那句话。”

  光哥眉头一皱:“让你把碗转过来?”

  杨姑娘恍然道:“对,就是这句,我想起来了,他给我发的最后一条消息就是‘他要转过来了’,可是当时我在开会,扫了一眼也没来得及回复他,可是散会之后公司里面实在是太忙了,我就把这茬儿给忘了,结果那天午饭的时候我的手机就丢了,等我把手机卡补办回来了,再用备用手机联系他的时候就已经联系不上他了,刚才我是听了你说的那句话我才想起来这事的。”

  刚说完这话,杨姑娘便带着几分犹豫地道:“阿光,你说他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会是说……”

  杨姑娘的话并没有说完,显然她是不敢在这件事上面多想,但是在她的心里却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于是光哥就替杨姑娘将她只说了一半话又继续说了下去:“应该是童先生梦里的那个穿红衣服的人把脸转过来了。”

  杨姑娘闻言失魂落魄地瘫坐在了一边,无神地问道:“阿光你知道那个红衣人到底是什么人嘛?”

  光哥沉吟了一阵,回道:“之前童先生曾经告诉过你,他觉得那个红衣人就是他自己对嘛?”

  杨姑娘闻言点了点头,光哥随即便接着言道:“我认为童先生的感觉并没有错,那个人的确就是他自己,只不过是梦中的他却不是他本人,反而是那个红衣人才是他自己。”

  杨姑娘闻言立马就糊涂了,赶忙追问光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光哥就对杨姑娘解释道:“咱们人都生了两只眼睛,这你是知道的,但是在很多宗教里,人还有第三只眼睛,也就是常说的‘天眼’。道家管这只眼睛称作‘眉心轮’,也叫‘月轮’。因为从字面上来看,月这个字本身就是一个被打开的目,而目又是眼睛,所以道家的理论中,这个月轮眉心就是一个开着的眼睛。正所谓是月无日不明,月若得日目自明,月明之中自能成相,此即是千光之眼千眼明。而这个第三只眼的位置就在眉心,要不然它也不会被叫做眉心轮了。”

  杨姑娘听了光哥之言,立马就有些迟疑地问道:“人怎么会有三只眼睛呢?”

  光哥当即回道:“这可不是我胡说的,也不能说是封建迷信,这事在科学上也是有过验证的,人在胎儿时期,头骨没有愈合,在眉心处就有一个类似眼睛的器官。但是随着生长发育,这只额外的眼睛就渐渐地偏离了体表一开始的位置,被骨骼与肤肉所掩盖,深埋到了大脑的丘脑上部,而这个器官有一个学术的名字,它叫做松果腺体。”

  光哥对杨姑娘说,构成这个松果腺体的细胞叫做星形细胞,在人体中除了松果腺体以外,再也没有其他腺体是由星形细胞构成的。而且这种星形细胞也不是普通的细胞,它在大脑半球中的含量是极高的,但是松果体和星形细胞之间的关联至今在科学上也没有一个定论,只是都知道这个松果体在组成与结构上是十分特殊的。

  并且松果腺体对太阳光有极强的敏感性,松果腺体在阳光强烈时只会分泌极少量的松果激素,但是在阴雨天,阳光黯淡的时候,它却会分泌大量的激素,这里面的具体原因同样也是不得而知。

  而且松果体里最为怪异的东西被称之为“脑砂”,这种东西说白了其实就是松果体内的组织结构中,含有钙、镁、磷、铁等微量元素的晶体颗粒。只是这种颗粒在刚出生的婴儿的松果体内没有一丝半点,但是当人生长到大概十五岁之后,松果体内的“脑砂”含量便开始逐年增加,但是这种晶体颗粒并没有给松果体带来丝毫改变,松果体的功能也没有受到它的任何影响,所以也没有人知道这些“脑砂”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于是它也同松果体一样,变成了一个迷。

  杨姑娘听了光哥这么一大席话之后,非但没有明白光哥话里的意思,反而是更加糊涂了,光哥见了杨姑娘此时这番疑惑的反应,只得又继续道:“松果腺体……算了,我还是按着习惯说天眼吧。就算你没接触过我们这行,平常你看电视小说什么的总会对此有一些了解吧,天眼最大的效用就是断阴阳,分人鬼,可以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但是阴阳是什么?还不是明与暗,昼与夜,而松果体那东西艳阳天几乎不生激素,阴雨天里却有大量的激素产生,你不觉得这事太蹊跷了嘛?”

  说着话,光哥抬手往自己眉间一指,又接着道:“而且天眼这个东西虽然成年之后,需要靠天资和大量的修行才能重新打开,但是人类在孩童时期这个天眼却是没有完全闭合的,所以老话常说孩子的眼睛干净,能看见脏东西,说的就是因为小孩子有天眼,所以能够看到阴鬼邪神这类东西。但是随着孩子的年龄增长,天眼也会随之渐渐愈合,等到孩子成年了,这些方面也就变得和常人无疑了。”

  话一说完,光哥就盯着杨姑娘沉声言道:“我说这些你有没有想起什么?之前我说的,松果体内那些随着人类年龄增长而增加的脑砂,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东西也和天眼这事多多少少有些关联?要不然随着年龄的变化,这两样东西却也全都跟着变,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你说是不是?”

  杨姑娘闻言低头思寻了一阵,方才抬起头来问道:“就算是天眼和你说的这个松果体有关联,可是这又和童先生梦里的那个红衣人有什么关系?”

  光哥低声一笑,回道:“刚才我跟你说过了,那个红衣人就是童先生自己,而童先生在梦中是游离于他自己身体之外的,你还没有想明白过来嘛?”

  杨姑娘顿时一怔,自言道:“难道他是在自己的梦里灵魂出窍了?他在梦中就是一个灵魂状态,他看到的自己只是他自己的肉身?”

  光哥点了点头,回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但是灵魂出窍什么的都是西方人的说辞,咱们管这个叫做游魂症,道家有个说法,说咱们人的魂魄共计是三魂七魄。所谓是南斗注生,北斗注死,人未出生先注死。道家认为在人死以后,七魄先行散去,三魂一归于北斗,一归于神主陪伴尸身,最后一魂收于地府。对于三魂七魄的叫法各家其实都不一样,反正东西都是一样,不过就是个名字而已,也不用太过计较,按照我们家里的习惯,我就把这三个主魂分别叫做‘元神,阴神,阳神’好了。”

  说到这里,光哥随手从一旁拿起三个水杯,放在了桌上,随后光哥指着那三个水杯对杨姑娘道:“你看假如这就是我说的三魂,其中左为阴,右为阳,所以咱们把阴神和阳神都拿走,那么就剩下中间的元神。”

  说着话光哥就拿走了桌上的两个水杯,只留下了中间那个,随后光哥对杨姑娘道:“你还记得当年我跟你说过的话嘛?我说人身上有三团火,分别是……”

  光哥话没说完,杨姑娘便抢着道:“这个我怎么会忘记呢,你说那三团火在我的左肩部和右肩膀上,当年我给盖住的那团火是左肩上的,还有一团火是最重要的,就是我的额头。”

  杨姑娘一边说着话一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可是当她的手指刚刚触碰到自己的额头时,她便发出了一声惊呼:“左右两个,中间一个?这个额头刚才你说是天眼,那团最重要的火也在这里,难道元神也是在这?这些东西都在人的额头上,在两眉之间,你不是在说它们都是一回事吧。”

  光哥闻言一笑,回道:“这话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这些东西现在各家都没有一个定论,我这也是自己一个人瞎琢磨,胡乱想的,你要说我有什么资料可以作证,我还真拿不出来,但是我这人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这么多巧事都凑在一起了,就算它们不是一回事,那它们之间也必然是有联系的。”

  光哥对杨姑娘说:“在《云笈七签》中有言道,人身唯七魄常居不散,至本命日,一魂归降与魄相合。若三魂循环不绝,则百神交会,人安稳无病,若三魂不归,则魄与五鬼为徒,令人行事昏乱,耽睡好眠,灾患折磨。说简单一点,就是三魂七魄没事,人就无事,若是魂魄出了问题,灾祸疾病便会接踵而来。当年你肩膀的火被掩住之后,你就受到了阴邪的骚扰,是不是咱们也可以将其理解为你的魂魄受到了法术的影响呢?你要知道,在道家的法术之中,可是有各种法子,能够拘魂制魄,不仅能让人灾祸缠身,有时候使人丢掉性命也不过是举手之间。”

  光哥说,三魂里面阳神归天路北斗,因为阳神是天魂,有肉体的因果牵连,所以不能归宗源地,只能去往天路的寄托处,暂为其主神收押,道家中有一术语称之为的“天牢”。而阴神归于地府,因为阴神知道主魂所有的因果报应,也知道在世肉身之善恶,所以肉身死亡后,阴神只能去到因果是非之所。而对于元神来讲,它是居中的主魂,人死之后元神只能徘徊于人世墓地之间,因为元神原本就是“祖荫”,是历代祖先的精气流传下来,借之藏身的躯壳。

  光哥同杨姑娘道,中国人总是喜欢说祖宗保佑,又觉得列祖列宗一直在护佑后人,可是人死如灯灭,魂魄散了,人也轮回转世去了,哪里又会有什么人留下来护佑后代呢?所以他们所说的祖先之灵,说的其实就是自己的元神,先祖们的精气与血脉都藏于自己的元神之内,每当遇到什么灾祸之时,说是先祖护佑,实则是本人的元神在自救。也正是因此,时常会听说,有些人在遭遇灾害之前,都会被预警,由于元神是先祖的精气所化,所以预警的时候多数是以先祖的形貌出现的。
  光哥说到这里,不由地眉头微皱,自语道:“但是奇怪的是,为什么童先生梦里的自己却是他本人的模样?以自己的形貌出现来为自己预警,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杨姑娘听到光哥话说到这里,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是为什么,童先生他是个孤儿,从小就没有见过亲人,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在梦里只能看到他自己,而看不到别人吧,他的亲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在梦里他又怎么能用他们的形貌来告诫自己有危险呢?”

  光哥闻言点了点头,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也就能想明白了,童先生他自己肯定是已经中了别人下的套儿,自己却没有丝毫觉察,但是这种危险却被自己的元神发现了,原本像这类针对魂魄而施展的法术,人往往对此是十分迟钝的,可是自身的魂魄对于这些异动却反应极其灵敏,所以童先生的元神便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显身,想要向童先生示警,告诉他有危险,可是怎奈童先生偏偏却是一个不信鬼神的人,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去想,也没有找懂这行的人查看一下自己身上是否出了什么问题,结果直到真的出了事,他整个人都还是稀里糊涂的。”

  说着话光哥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地道:“虽说现在是科学昌明的时代,但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多多少少也得了解一下,凡事多留一条路,总没有坏处。”

  杨姑娘此时并没有心情去听光哥的感叹,她只是追着光哥问现在她应该怎么办?

  光哥低头想了想,问道:“童先生平时应该很少穿红色的衣服吧?”

  杨姑娘点了点头,说童先生的衣柜里都是单色的衣服,比较商务系,黑色深蓝灰色的最多,别说是红色,就连色彩稍微鲜亮一些的衣服他都没有。

  光哥闻言一敲桌子回道:“那就对了,一般在梦里元神显身预警,都会弄出一个本人最熟悉的场景出来,因为在一个陌生环境里人往往会有一种防御心理,只有在自己所熟悉的环境下,才会真正的放松。可是在梦里童先生却穿着红衣服,还背对着自己,难道你就不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嘛?”

  杨姑娘听到这里先是迟疑地“嗯”了一声,随后又直言道:“这事确实有点奇怪,他为什么会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呢?”

  光哥沉声回道:“你可能对魂魄这种鸠占鹊巢的事不了解,我告诉你啊,你别不要相信电视电影上那些鬼扯的东西,真的要用术法去移魂换体,这个魂魄可不是一下子就能换走的。因为人的肉身和魂魄合在一起才是这个人的整体,无论哪一方突然之间离开了对方,都长久不了,所以移魂这种事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完成的,一定要循序渐进,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去做,不是有个成语叫做剥茧抽丝嚒?差不多就是这意思。所以在做这种法术之前,一般施术者会先行将自己的目标做好标记,这在这行里的术语叫做‘拘魂’,说得就是把你的魂魄困在一处,不让它们有机会逃离掌控。”

  光哥随后伸手举起了桌上的那个水杯,放到了杨姑娘的跟前:“你看这就是童先生的元神,也是他的主魂,我要是想把它困住,我该怎么做?虽然各家都有各家的做法,但无非都是起一个法坛,随后作法按照八字方位先行将人大致找到,再用那人的私人物件把他锁定,最后红纸一包,朱砂一勾,红棉生一缠,这人的魂魄就算是被你给拘住了,当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弄法术害人的这家是什么来历,具体的细节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出入,可是大体上都差不多。所以你看,红纸,朱砂,红绳,这些都是红色,被这些东西包裹上了,在梦里童先生穿着一身红衣裳也就不难理解了吧。并且大红这种颜色是辟邪的,而且还能隔绝生人的阳气,民间在移坟和冥婚的时候,挖出来的棺材和已故新人的遗像与骨灰坛上,盖得都是红色的大布,就是怕被这世间的阳气冲散了亡者的孤魂残魄。”

  杨姑娘听到此处,不得不又问道:“那么他为什么要背对着自己呢?真的要想告诉自己有危险,直接在梦里说不就好了嚒?”

  光哥摇了摇头,道:“你没有忘记童先生告诉过你,在他的梦里红衣人,也就是他自己是站在一间红色的屋子跟前吧,而且那间红色的屋子还没有窗户。我就问你,什么样的房子会除了一个进口之外,然后连一扇门窗都没有?”

  杨姑娘闻言皱眉道:“哪里会有这种房子,又不透光又没采光,活人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呢?”

  光哥顿时一拍大腿道:“没错,你这回终于算是说到点子上了,那个房子根本就不是为了活人准备的,或者是根本就不是为了人准备的,那里其实就是一座监牢,是为了拘禁魂魄用的,说简单一点,那个房子是一处‘魂狱’,没门没窗是因为那个房子实际上就是一口木箱或者是陶罐之类的物件,可既然梦里面它是红色的,我猜多半它应该是一口漆着朱红大漆的木匣。”

  光哥说着话将之前的那个水杯从杨姑娘跟前抽走,随手就倒底扣在了桌子上:“你看这个水杯现在不是童先生的元神了,它现在是那个红箱子了。如果你要把童先生的魂魄困在里面你要怎么做?首先你得将这个木箱打开一道口子……”

  光哥缓缓地将水杯掀开了一条缝,用手指装做是两条腿在走路,从桌边径直走向水杯,当光哥的手指移到了水杯外沿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来对杨姑娘道:“你看明白没有?中了法术的魂魄会不由自主地被吸进‘魂狱’之中,可是你的元神为了向你预警,当他走到进口的时候,用最后的一份力量死撑着,使自己没有进到魂狱之中,然后又以自己的视角向童先生展示了这一幕。可是吧在术法的影响之下,童先生的元神也被逐渐拉进了这个魂狱之内,因此在童先生看来,他自己便是在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红衣人走过去的,殊不知等到他走到红衣人身边,那就是他与这个红色衣服的自己一起被关进那座红房子的时候了。”

  光哥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又继续说道:“至于红衣的童先生为什么会转过身子来,就不用我多说了吧,三魂七魄本就是一体,进魂狱之前游离在外的元神肯定是要归于主体了,而额头又是元神之位,所以童先生的元神要进到额前,他自己的身子自然是要回头望自己一下的。不过也幸好是你想起来了转身短信,这才提醒了我元神这码事,不然我一时半会的还真不一定能想到这上面来。”

  杨姑娘一边听着光哥的话,一边不由地又要掉下眼泪来,光哥一瞅她的这副模样,赶忙宽慰道:“你别担心,童先生现在不会有事的,顶多就是身子被人给占了,只要魂魄在,找到之后放回去便好了,刚才我和你说过,肉身和魂魄是一体的,在那个家伙没有完全适应童先生的身体之前,他不会对童先生的魂魄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的,不然他新得来的那具身子也就废了,他也同样捞不着,这事损人不利己,没人会做的。而且一般来说这种夺舍的法术用一次是耗费气血与精力的,短时间里那人肯定是没力气再来一次的了,所以对于咱们来说,时间并不紧,只要咱们别先乱了自家的阵脚,小心一点,查到他现在的住处,再找到关着童先生魂魄的那个魂狱盒子,最主要的我们得知道这人的来历和他是怎么盯上童先生的,剩下的事就都交给我便成了,我估计最多半个月,我就能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

  杨姑娘听了光哥之言,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紧张的神色也为之一缓,两人又说了一阵闲话,光哥这边也从地上端起那碗早已凉掉的面条匆匆吃下了肚,就在光哥面条全都吃完了,正端着碗底喝汤的时候,杨姑娘突然问光哥道:“所以你是说童先生现在的魂魄被换掉了,他其实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可是他原来的魂魄真的在他的身体里面就没有一丁点的残余了嘛”

  光哥闻言端着大碗沉默了一阵,回道:“这事我怎么来跟你解释呢,啊,对,就拿电脑来说吧,人体就是电脑这个机器,人的魂魄就是电脑里的系统软件,我这说你能理解吧?”

  光哥见杨姑娘那边点了点头,随即便继续道:“这电脑没有系统就是一堆废铁,同样系统没有电脑也不过是一堆派不上用场的代码,这点和人是不是很像?可是如果一个电脑里同时运行两套系统,那会怎么样?咱们也不是学这个,专业术语也不知道叫什么,但是用咱们的话来说,那个电脑里面两套系统肯定是要冲突,电脑是要崩溃的吧,在这方面咱们人也是一样的,前人的魂魄留在体内,很多时候就会引起意想不到的麻烦,不过有时候前一个人的魂魄残留个一丁半点的也是可能的。”

  杨姑娘这时沉声问道:“那么如果童先生现在身体里面还留着那么一点魂魄在,会不会影响到他的一些行为呢?”

  光哥听了杨姑娘的问话,显然是有些惊愕,不知道杨姑娘为什么会这样问,但是光哥最后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道:“具体你指的是什么行为?”

  杨姑娘犹豫了一阵回道:“比如说对着你笑?”

  光哥不禁摇了摇头道:“你若是说手指动一下,胳膊抖两下什么的,这倒不是不可能,毕竟就算是正常人有时候手脚也会不受控制的动两下,就连人死了,也能神经抽搐动一动呢,但是这个笑只怕是有点难了,笑可是情绪的表达方式,情绪又是人思维模式的反应,这人真要是被夺舍了,大脑的思维就已经完全变成人家的了,体内剩下的那点魂魄又怎么能控制得了情绪呢?真要是能控制得了,那新来的魂魄又算怎么回事?”

  光哥愈说愈发觉察到杨姑娘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猛然间光哥反应过来,惊道:“难道是童先生对着你笑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在他出事之后嘛?”

  杨姑娘犹豫了一阵,回道:“这件事我跟谁都没有提过,我之前也一直觉得可能是自己看错了,但是刚才我听了你的这些话,我突然觉得也许并不是我眼花了,是真的确有此事。”

  光哥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接寿(2/2)

  杨姑娘回道:“就是在我最后一次见童先生的时候,他把我留在门外,关门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他笑了,但是我也不能确定他是否是真的在笑……”望着光哥一脸疑惑的神情,杨姑娘叹了一口气道,“因为他只有半张脸在笑,真的是只有半张脸,可是他就笑了那么一瞬间,门就被关上了,我当时都被吓到了,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原来就在两人最后那次见面,童先生关门的时候,杨姑娘无意中抬眼一瞧,恰巧就看到了童先生脸上的那副诡异的面容。只见当时童先生的右半张脸还是同之前一样面无表情,仿佛杨姑娘对他而言就是一个陌生的路人一般。但是他的左一半脸,却嘴角微扬,流露了一丝笑意,而且在这股笑容里面,杨姑娘还觉察出了一些无奈与不舍。

  杨姑娘告诉光哥,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察觉出来童先生笑容里的那份古怪,甚至童先生究竟笑了没有,她都没有多少把握,但是过往两人之间的那种默契与灵犀,却让杨姑娘隐约感觉到自己当时并没有看错。事后杨姑娘这件事情并没有对旁人提起,只是藏在心底,知道今日遇见了光哥,她这才此事说出来,想要看看光哥能不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哪知光哥在知道这事之后,立马就站起了身子,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几圈之后他才停下了身子,冲着杨姑娘道:“我终于想明白了,这回的事情并不是夺舍,而是接寿,现在咱们也不用费心去找童先生的魂狱在哪里了,只要咱们能找到童先生也就找到他自己的那些魂魄了,因为这个魂狱一准是一直被占了童先生身子的那人随身带在身边的,绝对不会相距太远。”

  光哥解释说,寻常的夺舍法术,别管它在各家的具体名称是叫什么,总归跳不过赶走前魂,入住后魂的这个套路,只是这种法术多半是那些体残年衰,想要一具年轻健康的身子的人才回去使用,因为夺舍说到底也就是给人换个身体,对于本身的运势与命道并没有太大的影响,该穷还是穷,该富还是富,该活多久还是多久,并不能使你平白再多活几十年。

  所以很多身患重疾,需要换心换肾的人想要用过夺舍来弄个无病痛之扰的身躯来延长自己的寿命,从来就没有能得偿所愿的,反而很多人会因为坏了旁人的魂魄,违了天道,会使得自己的阳寿不增反降,因此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一般也没听说谁会用这种法子为自己来寻一个新身子,除非是找个尚无魂魄居住的婴孩身体,就如同藏地诸多活佛转世那般。

  光哥说到这里,顿了顿又继续对杨姑娘道:“但是还有一种法术比夺舍还要少见,叫做‘接寿’,也被叫做‘借寿’,你从字面上来看就知道这种法术是拿着旁人的阳寿来给自己活命的,说是借,实则是有借无回。而且被他们借了寿命的人,其实也死不了,因为他们是接着别人的寿命继续活的,就如同咱们现在说的寄生,宿主并没有死,他们反而是在靠宿主而活,只不过宿主是丢了这个身子的控制权,自身的魂魄被囚禁,他们这些后来者却成了这个身子的新主人。”

  光哥说,接寿其实说白了就是民间常说的续命,一开始道家是认为人生寿命有限,但经打醮后能够助人躲过灾星,可以延长寿命。这类法术多为民间实行,正统道门认为这类术法有违天道,所以不屑为之。因为各地的风俗不同,受此影响,所以各地术法的做法也完全不同,一般用的都是搭延生桥的法子,术士施法助本命星君度过星桥,逢凶神而还吉。只要能够平安度过此桥,便可保身长命。在术成之后,还需要事主穿上福寿衣,吃下碌米,披好红罗,再拿好量天尺与铜镜照烛,静候一夜,待第二日天明之后,这套接寿的醮礼才算是全套做完。

  说到这里,光哥对杨姑娘道:“《三国》你看过吧,里面的诸葛亮死前向天借命,弄了七星灯,其实他这就是在搭星桥,当然这个故事是小说家编出来的,历史上并没有这一出,可是咱们却能从这里面看出来,这星桥延寿的法子是自古就有的。可是向天借命又谈何容易呢,饶是故事里的诸葛亮,智近乎于妖,也躲不过天算,被魏延踢翻了七星灯,借命失败,更不用说旁人了。千百年来,用接寿这法子而成功苟活下去的人屈指可数,这条路几乎就成了没人能够走通的绝路。”

  可是光哥话音刚落,他便立掌为刀,虚空一劈,又接着道:“既然此路不通,那么自然就会有人会另辟蹊径,向天借寿既然是困难重重,但是向人借寿总容易得多了吧。于是旁门左道里一群精于夺舍之术的术士便想出了一个和人借寿,让自己接着旁人的阳寿继续活下去的法子来。”

  光哥说,其实和旁人借寿这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更早的时候也是有的,但是这事也并不是你想借谁就能借谁的,一般都是要求在血亲之内方可施行,而且多半还是长辈向晚辈借寿,有些人为了活久一些,甚至不惜让自己绝后。

  按照光哥的猜测,他觉得可能这借寿这种术法是需要借寿与被借者之间的元神上有所关联与延续的,就像现今医学上的器官移植一样,虽然外人也不一定不行,但是很难遇到一个没有排斥反应的,可如果是在亲属之间,这种类似的反应就会少得多,因此才会有借寿人专在骨血亲人之中挑选目标。

  那童先生自小是一个孤儿,显然这事不会和他的血亲有什么关联,毕竟都这么多年了,童先生真要蹦出来一个亲人,这种事也就只有在狗血的国产剧里面才会发生。因此光哥猜测,一定是之前童先生去算过命或者进过医院体检之类的,泄露了自己的隐私,这才会被有心人给盯上。而童先生由于自身元神还在体内,杨姑娘找上门的时候估计也是借寿人刚占了童先生身子没多久,所以童先生还是可以多多少少控制一下自己的身子,也正是因此,才会有了童先生关门时的那诡异一笑。

  可是依照杨姑娘所言,童先生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所以他去算命这个事有些不太可能。于是光哥和杨姑娘在几番考量下来,觉得唯有童先生是在别处将自己的信息外流出去了,方才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但是巧就巧在童先生是个孤儿,他所谓的生辰压根不是自己真实的信息,他自己的八字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别人又怎么可能知晓呢?因为只有血液这一途径才会使童先生被借寿人注意到,可是血液的信息除了献血站也就医院才有能力可以收集得到,故而光哥就将这事的关注点放在了医院上面。

  随后杨姑娘打了好几个电话,从童先生之前同事与朋友们那边了解到,并没有人听说童先生最近献过血或者找过人算命之类的,只有童先生的公司曾经在半年前组织过一次体验,但是童先生的体检报告显示他的身体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当即光哥就与杨姑娘也不再多做什么其他的讨论,直接就定下了行程,决定明日往深圳走一趟,去童先生他们当时体验的那所医院看看情况。

  第二天两个人包了一辆车,直接一路就开到了童先生他们体检的那家医院,事先光哥也了解过了,这家医院是一家民营医院,当时还没有莆田系医院这个概念,光哥只是说一看那医院网上的介绍就知道这家医院不会多么正规,而像这类医院,与一些私营的公司展开合作,为其员工体检也很正常,毕竟它的体验费用远低于正规医院,作为私营业主,自然不会跟钱过不去。

  光哥与杨姑娘到了那家医院之后,先是楼上楼下走了一圈,接着就装作是来求诊的病人,将这家医院体验的流程给走了一遍,但是直到两人把体检的那些项目进行到了最后一项,他们都没能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时光哥将杨姑娘拉到了一旁,低声对杨姑娘道:“这现在看来这家医院并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我觉得应该是这医院里面的人的问题,但是要这样查起来就有些麻烦了,凭咱们两个人就这样直接打听,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

  杨姑娘闻言便问光哥现在他们应该怎么办,光哥沉吟了一阵,挥手将杨姑娘招到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顿时间杨姑娘脸上一红,出言问道:“这样做可以吗?”

  光哥点了点头,回道:“事到如此,也就只有这个法子可以试一试了,不然只能去找官面上的人去查,但如果那样只怕是要更麻烦了,而且咱们还的防着会打草惊蛇。”

  杨姑娘听了光哥之言,低头想了一阵,终于狠下心来,将头一点,一口应了下来。随后二人出了医院之后,在路边找了一家小饭馆,进去之后两个人分桌而坐,一看时间正好差不多是中午十二点的时候了。光哥知道寻常医院这中午十二点就差不多是换班的时候,一些轮班的医生护士都得趁着这个点吃饭,像这家医院门口的小馆子,到时候肯定是会有这家医院的医生护士来就餐的。

  果不其然,没多一会儿,这家小馆子里就前前后后地来了几波人,有医院的病人家属,也有这医院的工作人员。终于馆子里来了几个男医生,寻了一张靠窗的位子坐下,光哥一瞧发现里面有一个人正是之前体检时,他在化验室门口看见的医生。

  于是光哥远远地用眼神给杨姑娘示意,杨姑娘看见后立马会意,随即便起身走向那几个医生。当那几个医生看到桌边站了一个漂亮姑娘时,全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之前的谈话,出言询问杨姑娘是否有什么事情。

  杨姑娘闻言便用之前和光哥编好的理由和那几个医生套近乎,说自己的父亲之前在这里住院,就是他们给检查的,自己是来表示感谢的。这样一家医院,每天来来往往的病患数以百计,这几个医生又怎么可能记清楚是否真的之前见过杨姑娘呢?而面对一个漂亮的姑娘,几个男医生自然也不会说出煞风景的话,说不记得什么的,全都装出一副关心的模样,询问杨姑娘她“父亲”的近况。

  于是没多一会儿杨姑娘就和这几个医生变得熟络起来,杨姑娘一见时机成熟,趁机对那几个医生问道:“对了,之前我来给我父亲弄验血的时候,有个老医生很客气,怎么今天也没见他,我还想找他对他说声谢谢呢。”

  杨姑娘与光哥先前曾经商讨过,觉得童先生这回如果真是的是被人通过血液而盯上的,那么在医院里面能够接触到血液信息的只有医生了,加上这种接寿的法术,没有几十年的修行是决计施展不出来的,因此光哥断定如果接寿的那个人真是这医院的医生最少今年也得六十往上了,肯定不会是一个年轻人。

  但是在刚才杨姑娘与光哥体检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细细观察过了,这整家医院里面,医生普遍都比较年轻,符合年纪的医生不是什么妇科就是接骨头的,血液化验这一块压根就没有年纪超过五十的医生。所以光哥与杨姑娘就下定决心赌一把,看看他们能不能用瞎话问出一点什么来。

  可是他们这么做也是有风险的,说别的杨姑娘还能用其他的瞎话给圆过去,但你若是问到了具体的人,旁人又不傻,一准会发现你是别有目的,到那时你再想从对方嘴里套话,只怕就难了。

  因此当杨姑娘问出那句话时,心里就暗暗地打起了鼓,生怕自己的这句话出了什么纰漏,让这几个医生起了疑心。

  这时那几个医生听了杨姑娘的话,先是互相对视了几眼,随后就听一个人疑道:“化验科有这个人嘛?我怎么记得我们科里没有什么老医生啊?”

  杨姑娘在一旁听到了这句话,心中不由一惊,还以为自己这么快就露馅了,结果那个医生话音刚落,一旁的另一个医生就说道:“你说的应该是老夏吧,他几个月前就辞职了。”说着他便跟前一个医生道:“你不认识老夏,你来之前他就走了,你到化验科就是顶那老头儿的缺,不过那个老夏可是一个古怪的人,对不管是对同事还是病人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姑娘你要是说是老夏客气帮了你,我想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听了那医生的话,杨姑娘顿时便心中明白过来,十之八九自己要找的那人就是老夏。于是杨姑娘不动声色地又出言问了几句,三言两句之间便将这个老夏家里大体的住址与基本情况给探听清楚。

  这个时候那几个医生也察觉出杨姑娘有些古怪了,问杨姑娘为什么对老夏这么关心,杨姑娘推说是自己的父亲一定要她将对老夏的感谢当面带到,自己其实也不想招揽这种麻烦。

  听了杨姑娘之言,那几个医生里一个戴眼镜的笑了一声,言道:“这位姑娘,我看你也不用费这个心了,依照老夏现在的情况,估计他也听不到你的感谢。”

  眼镜医生的这句话一出口,莫说是杨姑娘,就连他身边的几个同事也都一脸惊愕,问他为什么这么说。那眼镜医生闻言回道:“先前你们说老夏我还没反应过来是谁,不过你们刚才说他很古怪,我这才想起来他不就是你们化验科以前的那个老怪嘛,吃饭从来只吃菜,不吃肉,一点姜蒜什么都不碰,还整天一个人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咱们不还都私下开玩笑,说他其实应该去咱们院里的精神科看看嘛?”

  眼镜医生话音刚落,立马就引起了其他几个医生的笑声,显然这个老夏昔日在医院里确实是个不怎么受人待见的人物,紧接着那眼镜医生便继续道:“我们科的小王,就是个子高高的那个,他不是现在跟产科的一个护士拍拖嘛?那个护士和老夏是一个镇的,她说老夏现在已经瘫在家里,床都下不了,你们说老夏人都这样了,怎么可能会听到别人对他的感谢?”

  另外一个医生闻言说道:“老夏之前身体确实一直不好,总是看见他在吃药,问他吃的是什么药也不说,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病,不过这人好端端地突然间就瘫了?别是中风了吧。”

  眼镜医生笑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这都是听小王说的,不过这个老夏在镇上就是奇怪的人,他也是后来才搬过去的,基本上和其他人都没有什么来往。”

  一旁当即有人道:“那么说产科的那个护士家里应该跟老夏很熟吧,不然老夏着怪脾气和别人又都不来往,那么这事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们住一个镇上就能知道了?她又不是居委会的。”

  眼镜医生哈哈一笑,道:“那你可就说错了,产科那个护士家里还真就是那个镇子村委会的,那老夏瘫了之后,他儿子就来了,以前老夏和他儿子也不来往,镇上都没人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儿子,不过就老夏他那古怪脾气,亲儿子也肯定受不了他。但老夏这儿子还可以,知道自己亲爹瘫了,立马就回来了,还专门请了一个护工,每隔两三天那护工就上门给老夏翻翻身子洗洗擦擦什么的,他们那个镇子治安不错,管理很严,有外人进去的时候必须是要登记,这事那小护士的家里人就是在村委看到老夏的儿子帮那个护工登记的时候才知道的。”

  一群人话说到这里,杨姑娘也知道从这群医生嘴里也探听不出什么新消息了,于是她又同那几个医生闲聊了几句,接着与他们道了声谢,随后便结账出了小馆,而小馆另外一边的光哥见状也紧随着杨姑娘也走出了馆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回头望了望发现没有旁人跟着,这才选了一家路边的奶茶店钻了进去。光哥和杨小姐每人随便点了一杯奶茶之后,便缩在店里的一角,低声讨论起来。经过两人的一番探究之后,他们觉得这个老夏在此事中现今确实是嫌疑最大的,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童先生那里刚刚被人接寿换了一个人,老夏这里就瘫在床上不能动弹了?
  光哥对杨姑娘说,正如之前所说,童先生被人借了寿,但是魂魄依旧是要被护住的,否则他的肉身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废躯一具,就算被人占了也是无用。同样,对于借寿的人也是如此,自己的魂魄虽然进到了别人的躯体之内,可是自己的那副残躯体却是要保护好的,不然自家的躯体一坏,就算是你的魂魄在别人的体内过得再舒坦,没了自己的根本,那么也怕是用不了多久便要烟消云散的。

  光哥还道,按照现在他们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老夏那个新冒出来的儿子很有可能就是被人借了寿的童先生,只有这样他才能顶着老夏儿子这样的一个合理的名头,照顾保护好自己那具已经没了魂魄的肉身。

  说话间杨姑娘望着自己手中的奶茶,突然言道:“阿光,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们找到老夏的身子,就能找到童先生了?”

  光哥点了点头:“刚才那些医生都说了,不是老夏给自己找了一个护工嘛?两三天就上门一次,现在老夏的那具身体对于他自己而言就是保住自己这条残命最后的一道保障,这个老夏费尽心思与人借寿,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贪生之人,这样的人他怎么会安心将自己的肉身交给旁人打理呢?所以那个护工每次来,老夏,也就是童先生肯定也会跟在一旁盯着的,据我推测老夏不可能将自己的身体随时随地带在身边,但是这每隔一日护工的前来,便是他回来查看自己身体是否安全的时间,其实说白了老夏的身体现在就和植物人差不多,不会动也不用吃饭,只要插上几个管子就行,要是别人说不定得把这身体送到医院去,但是老夏在医院里干过,他知道应该怎么搞这事,而且若是他这三天两头地往医院跑,时间一久难免会被别人发现什么端倪,所以他把自己的身体找个僻静人少点的地方安顿好,反而比医院要更稳妥。”

  于是光哥与杨姑娘有计划了一阵之后,决定还是事不宜迟,直接赶往老夏他们那个小镇,跑到老夏家门口守着去,只要能把童先生的真身抓住,有老夏的身体在那里,就不怕童先生还能逃到别处去。

  等两个人来到夏先生所居住的那个小镇时,光哥不由地吃了一惊,因为他旧居北方,在他的印象之中,这些小镇应该就是城乡结合部那样,商铺和民居混杂,道路泥泞,垃圾遍地。可是他万没想到这个小镇却如同一个住宅小区一般,外面一圈高高的围墙,在入口处还站着一群黑衣服的保安,对进出小镇的陌生人与车辆进行统一的登记。

  杨姑娘这时看到光哥脸上的神情,立马明白过来他心中所想,于是杨姑娘带着几分得意地对光哥言道:“我们南方很多这种村子,房价比市中心还贵,居住环境一点都不比城里那些高档小区差,有些镇子的村委账面里面都有上百亿呢。”

  光哥闻言眉头一皱,道:“可是咱们现在怎么混进去呢?这村子里咱们就知道一个老夏,但咱们总不能说要进去找一个摊在床上的植物人吧?”

  杨姑娘这时低声一笑,道:“谁说不能,我过去一下,你等着就行。”言毕杨姑娘径直朝着大门进口走去,没多一会她就被几个保安拦了下来,光哥远远地望着杨姑娘和那几个保安说了几句话,随后就看见她朝着自己挥了挥手,而那几个保安还伸着手来回摆动,好似是在给她指方向。

  光哥走到杨姑娘身边,杨姑娘和那几个保安道了一声谢,便拉着光哥进了大门,等两人走出去十几米远,光哥这才忍不住好奇地问杨姑娘,刚才她和那些保安说了些什么,怎么他们就这么轻易地将他们放进来了。

  杨姑娘闻言笑了几声,回道:“我就是说我以前和老夏是朋友,但是自从他病了之后,他儿子就躲着不见我,所以我只能找上门来了,我还让他们最好和老夏的儿子打个电话,让他赶紧过来,要是他今天不露面,我也就不走了。而你是我远房表哥,是陪我一起过来的。”

  光哥一听杨姑娘的话,先是一愣,不由言道:“你和老夏是朋友?他儿子不见你?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啊,我怎么没弄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呢?那几个保安他们听明白了?……”

  话才说到这里,光哥却突然恍然大悟,杨姑娘话里的那意思不就是在暗示自己和老夏的关系不清不楚嘛?而老夏这边一出事,他的儿子就断了她与老夏的联系,摆明了就是不想让老夏的钱和家产落到她的手上。

  光哥当时一想到这里,顿时就笑出了声,也亏得杨姑娘能想出这种狗血荒谬的缘由来,更难得的那群保安竟然会相信杨姑娘的这套说辞。

  杨姑娘这时望着光哥的神色,隐约猜到了他的想法,立马低声道:“阿光,别看你本事大,懂得多,但是这些家长里短的事你就不如我清楚了,我们家里亲戚多人也杂,这种事情没少遇见过,对于这些保安来说,真要闹出事了他们正好可以看热闹,就算没事反正我刚才也登记过了,责任也推不倒他们身上去,所以横竖他们都不吃亏,还不如有热闹看呢,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说着话杨姑娘又道了一句:“而且扯谎这种事,你说得越离谱就越有人会去信,你要是说得平平淡淡的,反而没人会信,这个时候你再多加一点细节进去,就更加没人会怀疑了,以前我跑销售,就是靠这些来糊弄客户的。”

  光哥闻言不由奇道:“你刚才都说了什么细节啊?”

  杨姑娘笑道:“我说我和老夏是在医院认识的,童先生他是戴眼镜的,所以我又说我之前和老夏的儿子见过几次面,都不怎么愉快,他儿子戴着一副眼镜一看就不是好人什么的,都是一些这种类似的话,其实你也不用刻意去说,只要你说其他事情的时候能随口提到一两句,那些听的人心里也就信了八九分了。”

  两人就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按照之前保安指的路,来到了一栋小楼门前,杨姑娘和旁边的人一打听,果然这就是老夏家。光哥望着眼前这栋三层小楼,和一看就知道花费不菲的装修风格,扭头问杨姑娘道:“你之前说这里的房子很贵吧,这样的一个小楼得多少钱?”

  杨姑娘低头想了一阵,回道:“我也不是深圳本地的人,但是按照这种地段和这栋楼的情景来看,几百万肯定是跑不掉的,说不定这栋小楼都能上千万。”

  光哥闻言沉思道:“如果老夏就是本地人倒也好说,地皮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就盖一个楼一两百万的,他这么多年到处凑凑倒是也攒得出来,但是老夏他是外地来的,又只不过是医院里的一个普通医生,又不是专家又不操刀的,收入有限,这样的一栋楼几百上千万的,他哪来的这么多钱?”

  杨姑娘这时出言道:“难怪刚才我说老夏的时候那些保安的表情都那么怪异,估计老夏的家底怎么来的,这里的人也没少在私下议论过,所以这回我来闹事,他们才乐呵呵地想瞧个热闹。不过之前我也在想,老夏好端端地瘫了,童先生一来说自己是老夏的儿子为什么他们就都会信?刚才那些保安才告诉我,原来半年前老夏就拿着童先生的照片在到处说这是他儿子,说他儿子是在外面做大生意的,当时这里的人还在奇怪,说老夏一直是不怎么与人来往的,怎么为了儿子却打开了话匣子,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老夏一出事,童先生随后现了身,才没引起其他人的怀疑,毕竟老夏都念叨他儿子半年了,众人一看童先生的那张脸自然也就知道他是老夏的儿子了。”

  光哥听言不由地一笑,道:“看来这个老夏还真的是花了不少心思,连自己换魂之后的退路都提前想好了,不过他越是这样我倒越是安心了。”

  杨姑娘闻言不解地问光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光哥回道:“你想啊,他在这上面的心思花得越多,就说明他对这事越重视,也就是证明了童先生对他的重要性,那个老夏无儿无女,他在医院里藏了这么多年,才遇到了一个身子能和自己的魂魄匹配得上,你说他会轻而易举地就放弃掉嘛?或者是他能够短时间里再去换一个身子隐藏起来嘛?所以啊现在这屋里老夏的身体就是他最要紧的东西,你不是已经叫保安给他电话了嘛?你放心,就算是他知道这事有诈他也马上会出现的,因为他现在的尾巴已经攥在咱们手里了。”

  光哥一边说着话,一边挥手往围墙外面指了指:“而且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过了,这个小镇的风水正好处在一条气脉上,西边是山,门外有水,葵水利生之位,而老夏家的这个楼就在这条气脉的中轴线上,不偏不正,几条偏支气脉都从这房子底下过,已经差不多算是一处气眼了。所以我估计老夏当初买这个房子就是看中了这房子的风水,方便他日后停放自己的身子,要不然他去市中心买个独门独户的公寓,不比在这里方便吗?”

  杨姑娘听着光哥的话先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光哥现今他们两人应该怎么办?光哥笑了笑,道:“坐在门口等着就行了,保安电话一打,人也差不多该赶过来了,到时候人来了让我来和他说,你不要出声。”杨姑娘闻言点了点头,便身子一矮,也随着光哥一起坐在了老夏家小楼前的石阶上。

  大概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光哥和杨姑娘就远远地看到有一个人步履匆匆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而在这个人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保安,光哥转头一瞧杨姑娘脸上的那个模样,就知道这个人肯定就是她所说的那个童先生了。

  只见童先生的身量并不算高,年纪应该是比光哥和杨姑娘他们大一些,一身浅色的休闲服,脚上就穿了一双夹板拖鞋。童先生想起之前杨姑娘对自己的描述,说童先生向来都是商务装,每天都是西装革履的,像现在他的这身衣着放在以前肯定是不会上身的,如今一看这童先生的生活习惯和日常审美已经完全变成老夏的了。

  没多一会儿童先生与几个保安就走到了光哥与杨姑娘跟前,那几个保安对童先生道:“就是这两个人要找你,你看看认识他们嘛?”

  光哥闻言笑道:“这位……夏先生是吧,你不认识我,总不会不认识杨姑娘吧,你这又是辞职又是搬家换电话的,可真是让我们一顿好找啊,你要是说不认识我们,那咱们可就只能报警了,我想夏先生也不想把家里的这些事闹得人尽皆知吧。”

  光哥这话显然是在提醒童先生,也就是老夏,既然他们都已经找上门来了,就不要再想着将这事瞒过去了,如果光哥他们报了警,别管换魂有没有人信,反正他这姓童的装成老夏的儿子这事肯定是瞒不住的,到时候麻烦的只会是老夏,更何况他家里现在正躺着一个人,这要是放在平时自然是没有人会管,但是真把警察招来了,只怕老夏是别想自己的身子能够安安稳稳地再躺在这里了。

  于是光哥的话一说完,那老夏的眉头便紧了一紧,随后就见老夏冲着那几个保安挥了挥手,说这里没有他们的事了,光哥和杨姑娘是自己认识的,让他们不要管了。说完这话,老夏就走上台阶,用钥匙将屋门打开,把光哥和杨姑娘招进了屋。那几个保安一看没有什么热闹可瞧,顿时便十分失望地各自散去。老夏站在屋门前望着那几个保安全都走远了,这才将门一锁,回过了身子一言不发地盯着屋内的光哥与杨姑娘。

  光哥这边见这老夏不说话,自己自然也不好率先开口,于是便站在屋里四处张望起来,只见老夏的家里陈列装饰都十分考究,光是大厅里的那套雕着龙首的红木沙发就是价值不菲,再看这屋里,小到一个摆件,大到头顶上的吊灯,全都不是便宜的货色。光哥虽然方才在外面的时候,看到老夏的这栋小楼就心里有了准备,可是进到屋里之后,光哥还是不由地被老夏家中的奢华吓了一跳。

  看了一圈之后光哥也觉出自己再这样看下去没有什么意思,于是又将目光转回到了老夏的脸上。而此时光哥却突然发现,那老夏居然方才这么久就站在屋门之前,一直在盯着自己瞧,连动都没有动过一下。一旁的杨姑娘早已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了毛,不由自主地往光哥身后躲了躲。

  众人就这样互相对望了好一会儿,那老夏才终于出言道:“两位要喝点茶还是白水?”

  光哥闻言冷冷一笑,回道:“你家里的东西我们还是少碰为妙,别等被你下药迷倒了,你又多了两个身子接寿,到时候就怕你每天光是选要用那具身子都得先琢磨上半天。”

  老夏听了光哥的话咧嘴一笑,老气横秋地道:“这位先生说笑了,我听你的口音是北方人,没想到我们南边的这种不入流的法术你们北边也知道,如果你是被这位小姐找来帮她处理这事的法师,那么不管这位小姐给你多少钱,我都给你双份,这件事你就不要再管了,可以嘛?”

  光哥道:“这位前辈你也不要太自谦了,接寿可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小法术,这么些年我也只是在书本上见过接寿,至于搭星桥什么的更是一次都没亲眼见过,所以我对您身上的这些本事也是佩服得很,但是对于咱们这行来说,能耐总是要用在正道上那才能被叫做本事,用来做歪门邪道的事只怕是会应了自己种下的因果,得不了什么善终。”

  老夏听了光哥之言顿时哈哈大笑:“都什么年代了,你又是年轻人,怎么还心因果报应这一套?我就问你这社会上作恶的都遭难了?行善的都善终了?你别和我扯佛门前生后世的那一套,那都是骗傻子的,老子只认眼前,再者说我这又算是哪门子的歪门邪道?我那身子已经坏了,肾啊肺啊的离开了药和管子撑不了多久,也就现在让它躺在那里,还能多凑活几年,我修行半世,做了多少善事你知道吗?医院里面都是看不起病的人都是我私下里帮他们给的钱你又知道嘛?我这辈子帮了这么多人,又救了这么多人,到头来我就是想再多活几年,难道我错了嘛?”

  光哥冷哼道:“满嘴胡言,都是狡辩。如果你救人帮人都是为了今日你做这事的借口,那么既然你行善的初衷不正,你所做的事情也就谈不上是什么良善之举。童先生和你又没有什么冤仇,你这样占了他的身子,困住他的魂魄,这难道就是你说的善?那你对于善恶之间的那条边界还真是分得有些迷糊啊。”

  老夏笑着回道:“难道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非黑即白?年轻人,我们的世界其实就是一个灰色的世界,刻意地强调黑与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现在的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他现在变成了我的一部分,只能算是他的造化,他这一辈子碌碌无为,跟着我倒是可以做出一番成就出来,对他而言难道不是一桩幸事嘛?”

  光哥闻言摇了摇头,道:“俗语道众生平等,你有什么权利给别人分出个三六九等?人家为你牺牲是天经地义,你怎么不能为别人献出生命呢?前辈,你这套说辞未免也有些太偏颇,失了公允吧。”

  老夏仰头轻叹一声,随即便径直走到了大厅的沙发边坐了下来,然后他对光哥与杨姑娘招了招手,道:“水你们不喝,坐一下总是可以的吧,反正我看你们也不赶时间,不如听老头子我来跟你们多唠叨几句,如何?”

  童先生那时候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光哥看着老夏在用童先生的口说自己是“老头子”,实在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而杨姑娘在一旁望着以前无比熟悉的枕边人,如今用一种完全陌生的语气与神态,对着自己说笑,心里更是渐渐溢满出了一股道不明的凄怆。

  光哥当时一听老夏让他们坐,先是往沙发那边张望了一阵,觉得老夏应该在沙发上做不了什么手脚,加上光哥又不想在老夏面前失了威风,让对方觉得是自己怕了,于是光哥也没有多言,直接便拉着杨姑娘坐到了沙发上,随后一瞥老夏,问道:“你想说什么?”

  老夏斜靠在沙发上,冲着光哥一笑,道:“我看出来了,你不是这位小姐请来的法师,你应该是她的朋友,你为了义气来平事,不是为了钱,我居然之前还想用钱收买你,那还真是把你瞧低了,我这里先和你说声对不起了。”

  说着话老夏一指杨姑娘又接着道:“这位小姐我认识,之前这位童先生的家里有不少和你的合影,我也猜得出来你们的关系,不过现在童先生已经获得了新生,这位小姐你又何苦自寻烦恼呢?”

  杨姑娘听了那老夏的这番话,再也按耐不住,直接出口质问道:“我不想听你的鬼扯,我只要你把童先生还给我,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老夏闻言嘿嘿笑里两声,随后回道:“我已经办理好出国手续了,虽然这里风水不错,但是这些年咱们自己的这块土地已经被污染了,地下水也都不能喝了,再好的风水也都得打个折扣,所以我又在外面寻了一处地方,景色好人又少,关键是环境也好,适合过我自己的下半辈子。这些年我也看出来了,钱财真的是身外物。人要是死了,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呢?所以这位小姐,还有这位小兄弟,只要你们今日能够和我相安无事,我的这个房子就是你们的了,反正我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我又没有什么子嗣,这楼和楼里的这些东西就送给你们如何?”

  光哥这时听了忍不住又四处张望了几眼,继而转过头来感慨道:“前辈你真是好大的手笔啊,这少说也是几千万的东西,你说送就送了?我倒是有一事不明,还望您能为我指点迷津,你说你就是一个寻常的化验医生,工资顶天了也就不过是万把块,你置办这么大的一份家业,这钱是打哪来的呢?”

  老夏闻言哈哈大笑道:“就这个房子?就这点东西?不过九牛一毛罢了,我在医院上班不过是为了寻一个目标,而且那家医院又是民营的,没啥监管,方便行事,不然以我的资历和水准,我想进哪家医院进不去?靠医院发的这点钱,还不够我每个月去澳门的花销呢。”

  光哥不由奇道:“那你的钱是从哪来的?”

  老夏声音一沉,盯着光哥反问道:“难道你真的以为这是我第一次接寿嚒?”

  光哥一愣:“我听说人只能接寿一回,多了魂魄就自行散了,你怎么又能多过一次?”

  老夏咧嘴一笑,道:“每个人确实是只能接一次寿,但是我又没说我都是在给自己接寿,难道我施术帮着旁人接寿不行嘛?以前的道士可以给别人醮礼搭桥,怎么现在轮到咱们自己身上,却要把这种赚大钱的买卖往外推?”

  光哥闻言顿时就明白了,像接寿这种法术,耗时耗力,还得扛下因果,其中的风险就更不用说了,能请得动老夏为他们的冒险人,自然都是非富即贵,如此一想,眼前老夏这万贯家财的来历,似乎也就能清楚了。

  于是光哥微锁眉头,斜着眼睛望着那老夏,一句一顿地道:“你用接寿来赚钱,为了钱你帮有钱人去夺魂占体,你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还一直大言不惭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恨,我倒是真的有些佩服你身上的这份定力了。”

  老夏这时突然咦一声,反问光哥道:“这事怎么能是伤天害理呢?都是你情我愿的,人家事主都没怨言,你跟着打抱不平什么?你这未免管得也有点宽了吧。”

  光哥闻言惊道:“你情我愿?那些被人接寿的人难道都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老夏笑道:“现今的人为了钱,连自己的肾都肯卖,只要你给的钱到位,他们把命都能卖给你,让他们接受这接寿的法术又有什么稀奇的?”

  老夏说,之前他们接寿找的人都是在黑市上找的,在黑市上,刨去中介,那些人卖一颗肾到手不过几万块,但是卖命却能得到上百万,虽说人命珍贵,但是对于一些家里特别缺钱的,有些人一辈子都赚不来一百万,如今可以用自己一条命换来这笔钱,换来家里人的好日子,这又何乐不为呢?所以老夏他们压根就没有为人选这事犯过愁,每次反倒是那些想把寿借出去的人挤破了头,排队来找他们,老夏他们却成了精挑细选的那一方。

  老夏告诉光哥,在中国普通人的命向来就不值钱,而且中国人也多,就算是那些本意没有想卖命的人,只要他们找上了门,再把价钱开出来,很少会有人跟他们说不。这种事老夏原本在医院里就见多了,有因为几千块都拿不出来,只得把孩子抱回家等死的,有一群子女为了谁应该给老人的治疗费出大头儿而吵架打闹,活活将老人拖死的,也有为了给家里人省下治病的钱,半夜从病房跳楼的。老夏可谓是见惯了生死,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过错,在他看来花钱卖命天经地义,不然人辛苦一辈子,赚了那么一点钱,又有什么意义?

  面对老夏的一席话,光哥明知道他说的道理并不能成立,甚至完全可以说是在强词夺理,可是光哥却一时语塞,不知道自己应该从何辩起。而老夏此时却在一旁继续道:“还有你之前所说的,什么众生平等,那也是一句虚言,众生怎么会平等呢?弱肉强食才是这个世界唯一存在的自然法则。”

  老夏说着话,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顾自地喝了大半杯,随后轻叹一声道:“你们知道我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痛快地喝过酒了嘛?年轻的身体真的是好,这才几个月,我就已经觉得离不开我的新身子了。你看我又话多了,老毛病了,一喝酒话就多,刚才我说到哪了?哦,你说的众生平等。”
  老夏随即又坐回到了沙发上,对光哥道:“想当年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其实和你想的是一样的,天下大爱,人人平等,后来我学了医,又被派去了苏联,结果在那边看到了不少穷苦人真实的生活,后来我又回了国,正好赶上了闹灾的那三年,结果是权贵们照样有肉吃,老百姓饿得被灭满门,后来连吃人这种事我都看见过了,你说你还让我怎么相信众生平等这种鬼话?”

  老夏说到这里,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水,又接着道:“你也知道我是学医的,你们知道现今一款新药上市需要做多少动物实验?随便一款药剂,得死多少试药的老鼠兔子?你和我说什么众生平等,我就问你,你生病了去医院吗?吃药吗?你每顿饭吃肉吃菜嘛?连青菜都是一条命,凭什么其他的生命要为人类的生存付出代价?这算是哪门子的平等?真要是众生平等咱们早就全都饿死了,还轮得到你站在这里和我讨论这些嘛?。”

  老夏这一番话顿时将光哥说得哑口无言,虽然他并不认同老夏话中的那套理论,可是真要他指出这话里的不对之处,他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老夏话中所说的那些老鼠兔子之类的动物却着实是触动了光哥的心,人类为了自身生存,牺牲了那么多动物的生命,试问谁每从这里面受益过?这种情境之下还大谈什么众生平等,也确实是让人有些说不出口来。

  突然之间,光哥的脑海里蹦出来一个词“伪善”,光哥思来想去,居然再也找不出另外的词句能比这两个字更贴切。此时光哥也不得不在心中暗暗叹息,人类如今的现代社会,确实就是建立在诸多牺牲之上的,别的不说,光是老夏所说的现代医学,别管是研制药剂还是动刀手术,哪一个不都是在其他物种的累累尸骨之上发展而来的?你要说人类相互争斗屠戮的,那是我们这个物种自身的原罪,说白了,那都是我们自找的,但是我们让其他的动物牺牲付出,可曾有人问过它们是否情愿?这个时候还说什么众生平等,又何尝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老夏的这席话说完之后,光哥许久都没有再说出一字,但是一旁的杨姑娘却突然开了口,就听杨姑娘厉声道:“人是人,老鼠是老鼠,我从来没有信过众生平等这些话,人和人之间都没有平等可言,我们和动物又怎么会有所谓的平等?”

  杨姑娘话锋一转,又接着道:“可是童先生是人不是动物,他也有自己的朋友和爱人,他有自己的生活,更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你刚才总是说什么物竞天择,弱肉强食,也许你家财丰厚,也认识很多有权势的人,但是你觉得有钱有权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强’嘛?人之所以和动物不一样就是因为人是有感情的,一只狼跳进了羊群,到处撕咬,羊被吓得四处奔逃,对于羊来说,这狼确实是强势的一方。”

  说着话,杨姑娘从包里掏出来一个打火机,啪的一下将那个打火机擦燃,然后便将那个打火机放在了面前茶几上,就听杨姑娘道:“你们也许不知道,童先生他有一个爱好,就是收集古董打火机,之前我还觉得他花几千上万地去买一个旧打火机,简直就是疯了,不过童先生自己的爱好,我也不好去干涉,而这个打火机就是他留在我那边的。”

  光哥当时听着杨姑娘的话,也不知道她那是什么用意,他随着杨姑娘的声音望向桌上的那个打火机,发觉那个打火机确实是一件旧物,四四方方的,显得尤其笨重,简直就如同一块铅锭一般,而且那打火机的外壳也都被磨得有些发亮,也不知道它曾经多少人的手被把玩过。

  杨姑娘这时道:“童先生跟我说,这个打火机是防风打火机,是以前打仗的时候美国兵用的,能在大风大雨的天气里用,而且人是别想吹灭它的,以前我都不信,不如今天来试试看。”

  光哥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地杨姑娘会拿出一个打火机来,而远处的老夏也同样是一脸的疑惑,这时杨姑娘又从包里拿出来一瓶绿茶饮料。光哥一看那瓶饮料就想起来,之前他们来深圳之前,自己去街上买换洗衣服,杨姑娘则消失了一会儿,她说是去银行提一点现金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她回来之后光哥无意之间就在她的包里发现了这瓶饮料。

  起初光哥是觉得姑娘家在自己的随身的小包里装了这么一大瓶水实在是有些奇怪,不过当时他也没多问,后来两人在这一路上,每当口渴的时候杨姑娘都去买水喝,从来没有动过自己包里的这瓶饮料,于是光哥心里也就更加好奇了。

  如今光哥一看杨姑娘突然之间就把那瓶饮料拿了出来,再一看桌上的那个正燃着火苗的打火机,光哥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可是还没等他有所行动,杨姑娘那边却一下子将那饮料的盖子扭开了,将瓶子里的饮料洒了一半在地上,顿时间屋子的空气中就弥漫起了一股子汽油味。

  老夏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指着桌上的打火机与杨姑娘手里的饮料瓶叫道:“你要干什么?你难道是想放火烧死我么?”

  光哥见状也在一旁低声劝杨姑娘不要做傻事,他此时与杨姑娘相距两三米的距离,也不敢上前做出什么大动作,生怕刺激到杨姑娘,但是私下里光哥也不得不暗叹,没想到向来柔柔弱弱的杨姑娘居然会有今日这种惊人之举,自己还真的是有些大意了,看来毕业多年,杨姑娘确实真的已经不是他回忆中的那个小姑娘了。

  这时就听杨姑娘沉声道:“我在来之前其实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知道童先生的事情肯定不会那么容易了结,所以我得用我自己的方法来解决。”

  一边说着一边杨姑娘就回头望向了光哥,面带歉意地道:“阿光,对不起了,这回我把你拖下水了。不过我也是没办法,童先生没有亲人,如果我不管就没人管他了,我不能让他就这样消失掉。”

  言毕杨姑娘便瞪着老夏冲他道:“刚才我跟你说过,人与动物是不同的,羊遇到狼只会逃跑,但是人遇见了狼,就算是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人也是不会束手待毙的,而且人是有智慧的,只有动物才会只讲蛮力,所以就算你是权贵,可是现如今在这个屋子里面,我们谁强谁弱还不一定呢。”

  老夏闻言冷冷一笑,问道:“这位小姐,难道你说的智慧就是你手里的这点汽油和打火机?你真觉得你能用这点火威胁到我?我和你说我以前也是练过武的,现今有了这年轻力壮的身子,我都感觉到这身手比以前都要好一些了,要不然你来试一下,看看你能不能近得了我的身?这点火可是吓不住我的,再说这身子是你朋友的,你要真的毁了这身子,最后吃亏的还是你朋友,你难道想让你朋友彻底丢了自己身体不成?。”

  杨姑娘这时回道:“我知道你肯定是一身好本事,所以从一开始我也没想着这火会烧到你身上,正像你说的,这个身体对于童先生来说很重要,我当然也不会在上面点火。”

  老夏听了先是一愣,随后道:“你这火不冲着我来,是冲着谁?难不成你是想烧掉这栋房子,那我可就更无所谓了,这点钱我还真的没有放在心上,或者是你是冲着我的身体来的?我自己的身体就躺在楼上,你这点火没烧起来我一个电话就能立刻找人来把我的身体运走,到时候你还得担上一个纵火的罪名,只怕你是得不偿失啊。”

  老夏一边说着话一边起身,朝着杨姑娘走了过来,显然他现今是已经拿准了杨姑娘的火只是在虚张声势,毕竟正如他刚才所言,杨姑娘肯定是不敢放火来烧他自己的,而这个屋子被不被烧他也并不关心,因此杨姑娘此时手里的汽油对于他来说只不过如同是一个笑话一般,无非就是小孩子家的打闹,他丝毫都没将此放在心上。

  然而那老夏才走出去两步,杨姑娘这边却大手一扬,直接便将剩余的汽油尽数都浇在了自己身上,这一下子别说是老夏,就连一旁的光哥也都被着实地吓了一跳。于是没等老夏那边做出反应,光哥这里就大声叫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你不要命了嘛?”

  话言刚落,光哥就想冲上去将桌子上的打火机夺过来,可是那打火机毕竟就在杨姑娘的手边,就算光哥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杨姑娘,于是还没等光哥靠近,杨姑娘便一把将打火机抢在了手里,对着光哥和老夏两人分别一晃,随后道:“你们都不要过来了,我真的不是在吓你们,你们不要逼我。”

  光哥望着杨姑娘手中打火机所发出的熊熊火苗,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质疑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就算是你死了童先生他就能回来了嘛?”

  远处的老夏此时也笑了两声:“这位小姐,你在我家里玩自焚?你是想用自己的生命来逼我就范?你这做法未免也太蠢了吧,你觉得我会在意你的死活嘛?”

  哪知老夏这话一出口,杨姑娘便笑道:“我当然知道自己的这条命你并不在乎,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今天我真的烧死在这里,你还能顺利离开嘛?我知道你认识的人多,门路也多,可就算是你能通天,一条人命死在你家里,你只怕也没法子能够轻易脱身吧,而且你现在是童先生,这屋子的主人现在正躺在楼上,只怕光是你自己的来历和与这个房子主人的关系就够你和警察解释的了。”

  光哥听了杨姑娘的话,这才明白过来了杨姑娘她真实的用意,原来杨姑娘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她明知道童先生的魂魄已失,肉身又被他人所占,想要让那占了他身体的人乖乖将身子交还回来,无疑是在痴人说梦。但是在当今的社会,一个人的身份是很重要的,除非你躲在山里一辈子都别出来,不然别说买房工作,你就连一张车票都买不到,因此那个占据了童先生身子的人,只能借着童先生的身份才能顺利生存下去。

  可是身份是可以拿过来用,但童先生之前的社会关系那个人铁定是用不上了,不然只要稍微与他熟悉一点的人,几句话就能看出来童先生不是本人。也正是为此,那个人才会切断与杨姑娘的联系,还换了电话辞了职,要不是杨姑娘有他家的钥匙,去到他家里打了一个他措手不及,估计直到他搬家了,旁人也都不会察觉到他身上的异常。毕竟现今的社会,像深圳这种繁忙的大城市,几乎每个人都是其他人的过客,一个过客突然间没了音讯,又有几个人会当真去探明原委呢?

  然而如果这个人身边发生了命案,事情那就全然不同了,不说警方的调查会给这个人本身带来多大的麻烦,光是他原先的那具身体,他就别想再遮掩住了,而这个人与自己之前身体的瓜葛到时候也肯定逃不过警方的调查,真的要是到了那份上,这人原本的那具身体他自然也是别想保住了,这对于费劲了力气才能让自己继续活下去的那人来说,肯定是不能接受的。所以他必然是不想这类事情发生在自己身周。因此杨姑娘她也是拿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老夏听了杨姑娘之言,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面色顿时间就变得阴沉起来。原本他还心里想着,杨姑娘可能只是在吓自己,毕竟人都惜命,她怎么会为了旁人说死就死?可是随后老夏一瞧杨姑娘拿着打火机的那只手从头到尾连抖都没有抖过一下,瞬时他就明白过来,今天自己怕是真的遇见不怕死的主儿了。

  可是没多一会儿,老夏脸上的异色便一闪而过,随后就听他笑道:“你若是想烧死自己你尽管动手便好,虽然你死在这里会给我带来不少麻烦,但是你真以为我会怕这种小事?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替我处理这些杂事,压根也碍不到我什么,就是姑娘你自己先做好心理准备,我在医院久了,见过不少烧伤烧死的人,那模样可不好看,而且这个烧伤也比寻常的外伤要疼得多,所以作为一个医者,我劝你还是三思而行吧。”

  哪知杨姑娘听了老夏的话,先是哈哈笑了几声,紧接着便回道:“老人家,你现在还在装模作样的吓唬人,有这个必要嘛?之前我心里还有些忐忑,觉得我这种玩命的法子只怕没什么效用,不过刚才和你见了面,又听你说了这么多话,我这才觉得也许我这法子是赌对了。”

  光哥在一旁听着,顿时就疑惑了起来,压根就没明白杨姑娘话中的意思,反而是老夏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这时就听杨姑娘继续言道:“我之前是做销售的,而且做得还不错,可能你不知道做我们这行的最讲究一个察言观色,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看出来对方的意图,从而决定这笔买卖能不能成。”

  说着话杨姑娘得意地晃动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打火机:“虽然你说你帮着很多有权势的人做事,挣下了这么大的一份家业,你说的我信,不然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你这钱财的来源,可是既然你有钱又有门路,为什么就找不到一个可以接寿的人呢?然而却让自己躲在医院里这么多年,借着验血的由头为自己找寻目标?这岂不是很反常嘛?用你的话来说,你不是应该一个电话就能找到人的嘛?反正你也不缺钱,这么好的房子都能说送就送,拿出几百万来,怎么会没有人主动上门来呢?何苦要自己这么辛苦地去找寻?”

  说到这里,杨姑娘突然扬起头,盯着老夏道:“我思来想去,觉得你之所以会有这么反常的举动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你没有跟我们说实话,或是你只是说了一部分实话。最起码你真实的身份你就对我们撒了谎。”

  光哥在一旁听着不由眉头一皱,虽说方才杨姑娘所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但是杨姑娘突然说起老夏的身份有假,这确实是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了,最起码光哥在他自己这边看来,实在是看不出老夏的身份到底哪里有造假的迹象。

  然而面对光哥的疑惑,杨姑娘忽然一笑,对他解释道:“阿光,你别想了,你就算想破了脑袋你也不会猜出来的,这种事只有我们女人才是最清楚的。”

  随后杨姑娘望着光哥做了一个吸气的动作,问道:“你没有闻到这家伙身上有一股香水味嘛?”

  光哥闻言点了点头,他其实是刚才和老夏初一照面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老夏身上确实是有一股香水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但是当今社会,一个男人喷香水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光哥当时也就没多想,现今突然又被杨姑娘提起这事,他不由地朝着老夏那边望了几眼,心中暗道,难道这香水里面有什么猫腻?

  这时就听杨姑娘沉声道:“阿光你别猜了,你又不用香水,你是猜不到的,他身上的香水是女香,就是女士专用的香水。”

  光哥听了神色一顿:“男人用女人的香水这个也没什么吧?”

  杨姑娘摇了摇头道:“你忘记我在童先生原来的家里发现的那些化妆品了嘛?事后我就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会用这么多化妆品。阿光我在广州工作已经好几年了,人呢也见过不少,穷人富人,不修边幅的,注重打扮的,你知道有哪种男人才会用这么多化妆品?一种是对自己的外貌过于关注的,一种就是GAY,也就是咱们以前说的男同性恋。我之前也一直在想,童先生会不会真的变了,但是哪里有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得这么快?后来我听你说童先生是被人换了魂,我这才有些明白了,原来我要问的并不是童先生变成什么人了,而是在他身体里的那个人原来是个什么人?”

  这时杨姑娘扭过头去望着老夏:“所以当我知道你身上是女香的时候我这才特意留意了一下,原来你的指甲也是修过了,还涂了原色的甲油,眉毛也被修过,脸上还做过除毛,再仔细瞧一瞧好像你还弄了眼线和唇霜,你这如此精致的妆容连我这么一个女人都自愧不如,所以刚才我突然想到,难道你原来是一个同性恋嘛?因为按照你的年纪,应该不像是那种会对自己的外貌那么上心的人,最起码那些连我都不怎么会用的化妆品,你居然会那么上手和熟练,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但是我又看你的举止之间,也没有什么女人气,现今情景都已经这样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之前到底是什么人?”

  哪知老夏那边还没吱声,光哥却凝色道:“你别问他了,我知道了。”

  杨姑娘闻言疑道:“你怎么知道了?”

  光哥回道:“之前我和你一样,心里也一直有个问题想不通,但是我的问题是老夏之前自己本身的身体为什么会放在这里?对,你没想错,之前我确实说老夏的身体自己守着比放在医院里要方便,但是我说的是守着,他就算自己不在一旁照看,也得找人来看护住身体。因为但凡是这种接寿之后剩下来的身子,全都是重疾缠身的,哪怕是你魂魄不在了,你的身体自然衰败依旧还是逃不过的,就算是去了魂魄可以延缓生理上的死亡,可是终究你得有个人在一旁照看着吧,不然谁会放心地将一具随时都有可能停止工作的身体就这样锁在家里呢?而且还是一放就是几天?”

  说到这里光哥回头一瞥老夏,又接着道:“所以如果老夏本来也不是老夏,而他本来的身体也并没有什么大碍,那么他是不是确实不用对自己的这个身子太过操心?因为他的这个身子并没有坏掉,反而出了问题的是他更久一些的那具身子。如果这样成立的话,那么老夏的这些举动也就容易理解了,他并不是你说的什么同性恋之类的,他之所以又是喜欢化妆,又是对这些女人家的东西如此了解的,那是因为这个老夏原本就是一个女人。”

  光哥这句话一出口,杨姑娘便盯着那老夏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可是杨姑娘此时心里清楚,既然自己心中之前所想的有诸多矛盾之处,那么光哥所言就算再匪夷所思,只要逻辑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出入,恐怕那就是实情了。然而这老夏的男儿身子里面居然藏了一个女人,这确实是有些出乎杨姑娘的理解范畴了。

  而这时光哥则盯着老夏,一脸肃穆:“我今天尊你年纪,称你一声前辈。夏前辈,其实我之前也想过,接寿这门法术现今已经很少见了,懂这个的人无一不是这个圈里的宿老,可是按照你的年纪,圈子里不可能没有你的名号,最起码师承法脉什么的你总要有一个吧,可是在我看来,你简直就如同是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物一样,而且身上还有诸多古怪,这确实让我一直很疑惑。说你是男人吧,不太像,说你是女人吧,也不太对,直到刚才经杨姑娘那么一说,我也反应过来了,谁说一个人的身体里面只能有两套魂魄?我猜前辈在你现在的身子里面应该待着不止你一个人吧。”

  那老夏闻言一张脸霎时变得铁青,显然是被光哥说中了实情,然而光哥却没有等着老夏回复自己,直接又道:“而且先前杨姑娘告诉我,她上次曾经看见你脸上左右两边的脸是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表情,就如同是被两个不同的人所操控一样,我一开始也觉得那应该是童先生残留在体内的元神所为,可是后来一想,只有一个元神,其他控制人体七情八欲的魂魄全都被你收在了魂狱之内,一个元神又怎能控制得了面部的神经肌肉做出这般古怪的神情来?所以只可能是你现在的身体里面居住着两个人,只有这样,你的面皮才能做出来两套截然不同的表情来!而且这两个人,一个就是老夏你,另外一个是一个女人!”

  说到这里,光哥一拍沙发,伸手遥遥地指向老夏,纵声喝道:“你究竟是谁!你和老夏到底是什么关系!”

  光哥这边话音一落,老夏那里就只见他身子一滑,倒在了沙发上,手撑着沙发扶手两三次,都没能站起身子来,这时就听老夏突然发出了一阵阴柔至极的声调来:“算了吧,你就不要再作孽了。”

  老夏此时的话语,虽然那声音依旧和童先生的之前并无不同,可是那语气与措辞却分明是个女人。

  然而老夏这句话刚说完,还没等着光哥与杨姑娘有何反应,那老夏却立马又道:“什么算了,今天我就让这两个小贼死在这里,你不要拦着我?”说着话那老夏又挣扎着要从沙发上站起来,结果他的身子却如同是失去了控制一般,几次三番地倒下,压根就没能直起身子来。

  而这时光哥与杨姑娘也算是听清楚了,那老夏刚才的话虽然声音还是童先生原本的那个声音,可是语气却与方才的那个女人截然不同,全然又变回了之前同他们说话的那个老夏。此时光哥和杨姑娘也彻底明白了,老夏的那两句话压根就不是对他们说的,这个老夏刚才一直是在自言自语,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呢。

  杨姑娘这时想到老夏那一男一女的两种语气,也不得不信了之前光哥所言,童先生的身体里面确实现在有两个魂魄,而这两个人正在共同使用着童先生的身体。

  说话间老夏那边就自言自语地吵了起来,那两个声音嘀嘀咕咕地争吵个不休,光哥与杨姑娘也听不清老夏自己在哪里都是在说了些什么,只是看那老夏一直躺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唯有嘴皮子在不住地张合。

  眼见老夏在那里跟自己越吵越凶,杨姑娘不由地低声问光哥道:“一个身体里面真的会有两个人的灵魂嘛?”
  光哥闻言点了点,压着嗓子回道:“这事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你也知道有时候这人有多重人格,其实就和我说的一个身体内有多个魂魄差不许多,我看过这方面的资料,据说最多的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二三十个不同的人格,男女老幼都有,但是患有多重人格的人,他的诸多人格里无论如何都是有主次之分的,主人格始终是占着主导地位,表现出来的时间也是最长的。可是我看这个老夏和那个女人,好像并没有什么主次之分,虽然在我们面前基本上表现出来的都是老夏,但是那个女人却随时可以出现,而且老夏又是香水又是化妆的,可以看得出来那个女人对于这具身体来说,肯定也是有完全的掌控权的。所以他们这肯定不是什么双重人格,一准是两个魂魄在同一个身体里。”

  光哥与杨姑娘这边正说着话,突然就听懂老夏那边暴喝了一声:“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管!”

  随即老夏又换了一种语调道:“命是我自己的,我已经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你又凭什么替我做主?”

  男声老夏这时回道:“阿兰你不要说这种丧气话,这么多年我们都过来了,多少大风大浪咱们都闯过来了,你放心咱们今天也不会有事的,这点麻烦我解决得了。”

  那被叫做阿兰的女声老夏当即泣道:“麻烦?解决掉?你又要杀人嘛?你已经害死那么多人了,咱们几个孩子全都死了,这就是遭了天谴,现在我的身子也彻底坏掉了,这些都是咱们这几十年来伤天害理的报应,收手吧,我真的是不想在这样活下去了。”

  光哥当时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由一动,暗知自己之前果真是没有猜错,那老夏确实是有一具身体即将达到寿限,只是并不是他楼上躺着的那具,听他方才的话里的意思,那具身体反倒是那个叫阿兰的女人的,只是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在同一具身体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这让光哥暗地里思寻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眉目来。

  然而就在这时,老夏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用女声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大喊道:“我已经厌倦这种和你共用一个身体的生活了,你如果再一意孤行,我现在就把接寿的魂线切断,要死咱们一起先死。”

  女声老夏的这一句话瞬时间就如同一道闪电一样劈中了光哥,使得光哥身上不由自主地便是一颤,光哥突然间意识到,如果老夏的话是真的,那岂不是说会接寿这门术法的人是那个叫阿兰的女声老夏,而并非是老夏本人?

  光哥想到此处,先是有些不肯相信,可是随后他便意识到,那阿兰的话只怕就是事实,并没有半分虚假,因为之前有一个事情被自己一直忽略了,那老夏是个学医的出身,自小就在医学院里学习,后来还被送出了国深造数年,可是学习术法多是少年功,年纪大了再开始学很难有什么精进,所以半路出家的人基本也不会出现什么大名,家里人常说这就是由于少年人的精气所在,年纪大了精气散尽,除非天资过人或者有什么奇遇,不然你很难在这方面有什么建树。

  但是大家都知道,学医这事是件苦差事,就算在现今,医学生都要比旁的专业多读几年书,时间与精力上面的花费也要比同龄人多得多,更不用说是在几十年前,那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了。而对于术法来说更是如此,兢兢业业几十年才会有所小成,那些年纪轻轻就有通天之能的少年英才,那只会存在于电影小说之中。

  因此光哥一直就在好奇,他看着老夏的神态也不像是个身怀奇才之人,怎么可能会同时修好医学和法术这两门功课?现今他再一瞧,顿时豁然开朗,原来那懂得法术的人并不是老夏,而是那个叫阿兰的女人。

  这个时候,老夏显然也是被阿兰说的什么切魂线的话给吓住了,老半天了也没出声。光哥虽然对阿兰这套接寿的法术没有了解,但是从字面上他也隐约猜出来了是什么意思了。见老夏不再说话了,阿兰这才望向了光哥和杨姑娘道:“两位不要着急,童先生的身体我会还给你们的,不过我想多占用这个身子几分钟,给你们来讲个故事可以嘛?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一会儿身子我还给你们了,我只怕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这个事情,我还是想多让几个人知道一下的,不然等我死了,这事也就石沉大海,再无重见天日之时,说起来对我而言也算是一种遗憾了。”

  光哥与杨姑娘虽然对老夏满是敌意,可是对于这个叫阿兰的女人他们却始终有些恨不起来,于是他们两人先是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后还是决定坐回到了沙发上,听阿兰讲一下她的那个故事。而这时屋里汽油的味道是更浓了,杨姑娘的身上也大半边都是汽油,她看着此时已经变成了阿兰的童先生,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将手里的打火机熄灭,可是她依旧将那已经有些发烫了的打火机紧紧握在了手里,盯着老夏那边,仿佛随时都会将它再次点燃。

  阿兰望着杨姑娘的神色,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而杨姑娘闻着身周那浓郁的汽油气味,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我把这弄得这么大的气味……”

  杨姑娘话未说完,阿兰就打断了她的话:“不妨事,这点汽油味能有什么大碍?当年打仗,日本人的飞机让了炸弹之后,地上全都是火药和血腥味,后来闹饥荒,到处都有人饿死,路边都给躺满了,那尸臭味隔着几里地都能闻到,你弄的这点味道比当年差远了,像我们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还有什么是受不住的?”

  这时也没等杨姑娘回话,她与光哥就听到那阿兰自顾自地讲述起来:“从前有一个姑娘叫小兰,她妈在生她的时候就死了,她自小跟着爸爸一起生活,她爸爸是一个跑江湖的,当年号称小江西,是江西那边法派里出了名的人物,只是他时运不济,跟错了人,跟着的几位大帅前后都被政敌打死了,结果他也就成了灾星,没人敢再招他做幕僚了,于是小兰父女两个的生活是一日不如一日,最后他们流落去了上海,原本小兰的父亲是觉得上海是大城市,机遇总比别处多,可是上海人多,英才也多,当时正逢乱世,一个上海汇集到了南北各家无数的人才,全都是大门大派的,小兰的父亲不过是个民间法派的人,也只是在江西那里有几分名气,所以在上海他这种小人物又怎么会找到什么翻身的门路呢?于是没多久,身上的盘缠花光了,他们被逼无奈就睡到了教堂里,每日靠洋人教士施粥而活。”

  说到这里,阿兰长叹了一声,光哥与杨姑娘从先前她第一句话就明白她说的就是自己和老夏的事情,但是二人没有打断阿兰的陈述,全都默不作声地听她说下去,于是就听那阿兰又继续道:“后来小兰就在教会里面认识的一个男孩,他叫阿夏。阿夏自小是个孤儿,是洋人教士把他养大的,这个阿夏从小聪慧,而那个教士之前又是一个医生,那时候是乱世,没有那么多讲究,教士经常用自己所学去救人,阿夏就自然而然成了他的助手,时间一久阿夏也学会了一些看病治人的医术。后来日本人打过来了,洋人教士被教会召回国了,临走的时候想带走阿夏,可是阿夏那时候已经和小兰有了情愫,所以就没走,选择留了下来。可是没有多久,战争就开始了,阿夏因为会说洋话,又懂得医术,被路过的军队强征去了战场,而小兰则和父亲被扔在了上海。”

  阿兰说着话,眼泪便流了下来:“可是阿夏走了没多久,小兰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时战局越发得对中国不利,后方物资也变得稀缺起来,很多人都没东西吃了,于是不少人就准备南下逃难去,但是小兰并不想走,她怕自己走了阿夏如果回来了就找不到自己了,后来有一天小兰的父亲外出找粮食一去不回,几天后才知道是被日本人的飞机给炸死了。无依无靠的阿兰哭了好几日,原本她就想这么死了,但是一想到自己肚里的孩子和生死不知的阿夏,她就打消了赴死的念头。可是那个年月一个孤身的女人想要活下去那又哪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不过好在后来之前有一个被教士救过的大户人家,感激阿夏当时的救命之恩,又知道小兰与阿夏的关系,所以在南下逃跑的时候就把小兰也给带上了。小兰起初不并不愿意走,可是日本人日益逼近,留下来实在是危险,加上那家人在军队又有一点关系,说是会帮她打听阿夏的下落,不用担心阿夏回来找不到她,于是小兰这才跟着这家人逃到了南边。”

  听着阿兰诉说着自己的悲惨命运,虽然知道老夏后来又和她重逢了,可是杨姑娘还是忍不住为她流下了眼泪,这时就听阿兰继续道:“然而当小兰在南边刚刚将自己安顿好,那家人就传来了消息,说是阿夏在一次战斗中失踪了,至今没有找到尸首,军方推测他是被日本人的炮弹把身子给炸碎了,所以就将他列在了阵亡名单里,随同这个消息而来的,还有政府放下来的一笔抚恤金。没多久小兰的孩子就出世了,有了孩子的小兰可谓是吃尽了人间的疾苦,可是为了孩子她将这一切都挺了过去。终于日本人战败了,她带着孩子回到了江西老家,这个时候她却又与阿夏遇见了,原来阿夏当年只是受了伤,被另外一支部队给救了,那是共产党的部队,他伤好了之后由于他有文化又会看病,很受重用,就留在了那边。战争一胜利,他挂念小兰,又不知道茫茫人海应该到哪里去寻,这时他想到小兰说过自己的家乡,于是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和队伍请了假跑到江西,没想到小兰还真的被他给找到了。但是两个人的好日子没过多久,这战争便又开始了,几年之后一切尘埃落定,阿夏却又去了朝鲜。”

  光哥当时在一旁听着阿兰的陈述,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战火四起的年代,阿兰虽然只不过说了寥寥几语,但是当年她与老夏的生活的艰辛与磨难,光哥却并不难想象得到。于是光哥满是敬意地又压着声音问了阿兰一句:“后来呢?”

  阿兰回道:“后来?小兰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打仗的事,只是阿夏去了朝鲜没到半年,就有消息传回来,说阿夏做了对方的俘虏。可是小兰还没来得及为阿夏担心,就有人翻出来旧账,说阿夏给反动派当过兵,这次被俘是他故意投敌,很快作为军属的优待与福利粮就都没有了,小兰也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为了国家打仗,赢了光荣,死了壮烈,被俘了却成了耻辱?又是几年苦日子之后,战争又结束了,阿夏也回来了,可是阿夏回来之后,他先是被撤销了军籍,后来又被开除了党籍,好像是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没多久运动开始了,不少认识的同样是被俘回来的人都被抓走了,小兰知道阿夏的处境危险,但是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帮到他。赶巧这时他们当地一个大领导的父亲病重,小兰一看也顾不上什么行规,直接就找到了那个领导,用自小自己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法术,帮那个领导的父亲保住了性命,而且小兰也没有走正统的路子,而且用自己这些年来琢磨出来的法子,将那个领导子女的一半阳寿挪到了他老爹身上。”

  光哥此时闻言一怔,不由惊道:“这也可行?”

  阿兰笑着回道:“不管行不行,反正那个领导的亲爹是活过来了,不过他爹的身体已经垮了,好了没多久就成了没意识的植物人,躺在床上好几年才断了气,而且死也不是他自己死的,而且他儿子已经被他拖怕了,主动给了他爹一个痛快。后来那领导的孩子早早死了,这事也没怀疑到小兰他们头上,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只是就因为那一次,阿夏化险为夷,还让他在医院里寻到了一个差事,后来因为会外语,阿夏还被送去了苏联深造。两个人的日子也算是越过越好了。”

  说到这里,就听阿兰声音里颤了两下,话锋一转道:“后来小兰和阿夏的孩子半夜里得了急症,结果还没挨到天亮就死了,病症也没能查出来,小兰知道那是自己妄自施法的天谴,可是为了救阿夏,小兰并不后悔。后来小兰与阿夏又有了孩子,结果各种政治上的运动也没有停,小兰用自己的法术不断帮着阿夏化险为夷,而阿夏也一路高升,最终他们的几个孩子都没有能保住,而小兰的身体也变得如同破烂棉絮一样,虽然外面看着还好,但是里面却已经是千疮百孔了。这个时候为了小兰可以活命,阿夏就提出来让小兰将自己的魂魄暂时先移到自己的身体里,因为人吃五谷杂粮,凡是进嘴的东西都有浊气,小兰的身子一停止运动消耗,只靠输液而活,反倒会减少浊物的吸收,这下子倒是活得要比之前时间长多了。而且小兰因为怀过多次阿夏的骨血,魂魄到了阿夏体内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没几天就适应了。”

  光哥听着阿兰所言,惊得眼睛都睁圆了,饶是他多年在这行里浸淫,这也是头一次见这种接寿的法子,也就是这阿兰是个女人,行事又低调,不然以她的本事与天资,要成为这行里的翘楚人物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后来的事我也不想多说了,俗语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做了这么多恶事,虽然吃穿不愁,钱也有了,可是天道这事你又怎么逃得过去?就在小兰进到阿夏身体里,两个人彻底收山的不久之后,曾经一个他们接过寿的人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儿子的死和他们有关了,原本那人是准备报复回来,但是最终他因为顾忌小兰身上的异术,只得咽下了这口气,然而他却断了小兰他们与黑市上的联系,使得阿夏与小兰再也找不到自愿给他们接寿的人,于是小兰魂魄居于阿夏体内的这个权宜之计,一下子从暂时就变成十年。”

  阿兰这时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将它放在了桌面上,往光哥与杨姑娘这边推了推:“所以你们应该明白为什么老夏并不缺钱,却要呆在医院里这么多年寻找目标了吧,其实对于老夏的这个主意我是并不赞同的,既然我的身体都已经要彻底坏掉了,那就是我的大限将至,为什么要去连累别人呢?更何况这么多年了,我与老夏共存在身体里,这种日子我也真的是不想再过下去了。”

  光哥闻言不由疑道:“魂魄与肉身相辅相成,如果肉身毁了,魂魄也就自行散掉了,您的肉身如果不保,就算你的魂魄去了旁人的身子里面,又怎么能存在下去呢?”

  阿兰听后笑了笑,轻声回道:“现今咱们所知的一切法术,都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无一不是前人研究出来的,但是前人弄出来的东西就一定是这行里标准嘛?现今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个个地守缺抱残,不思进取,拿着祖宗的东西当成不变的真理,也不知道前人看见了你们现今的样子,是会感到欣慰呢,还是会骂你们不争气。”

  阿兰的话一说完,光哥顿时就被阿兰这一番变相斥责给羞得满脸通红,确实如阿兰所言,现今家里这行里,流行一股子复古风,什么都要讲究一个老礼旧规,很少有人会想这些前人的说法和规矩到底对不对,听着阿兰话里的意思,显然她是已经发现了让魂魄与肉身彻底剥离开的法子,加上之前她借着自己多次怀孕,将自己的魂魄移到了老夏身上,别的先不去说,光是搭着星桥接寿这方面,那阿兰可以算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厉害人物了。

  这时阿兰指着桌子上那个红布包对光哥与杨姑娘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嘛?”

  光哥闻言摇了摇头,倒是杨姑娘突然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言道:“难道这就是关童先生魂魄的那个魂狱?”

  阿兰听了杨姑娘的话,先是一愣,随后自顾自地笑道:“魂狱?这个词我可真是有几十年没听人说起过了,这东西算你说对了一半吧,你们朋友的魂魄确实就在这东西里面,但是你要说是我们强迫他进去的,那也不对,毕竟他那也是和我们签过了法契,只不过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光哥眉头一皱,连忙追问那是什么法契?阿兰闻言笑道:“就是红布包了几百块钱,布上写了他的八字,我们也知道这个童先生是个孤儿,所以就用了他身份证的日子,反正这东西也没有什么实际作用,无非就是代表着甲乙双方签字画押。”

  光哥一听就立马明白过来,那阿兰所说的法契其实就是民间常说的“鬼钱”,大多都是病人家里为了转移灾祸病魔,或者是取阴亲的人家给家里亡人寻伴侣所用。这鬼钱一般都是被封在红纸包内,缠着红线,有时候还会夹杂着头发指甲这类杂物。这类民间旧法有很多破解方法,但最简单的法子就是不要去碰它。就算是这种红包被人捡到了,如果将其立马扔掉,或者是施给乞丐拾荒者,那它也算是被破解了,怕就怕在你一时贪欲,将红包里的钱据为己有,虽说现在这个社会,这类事情大多都是庸人在胡闹,可是万一真的遇见一个懂真法的在暗中使坏,那你岂不就是吃大亏了?

  很明显那童先生当时应该是收下了那红包里的几百块钱,也许在他看来这钱来的莫名其妙,就算是他听说过这类钱会代表旁的含义,可是对于他这样一个不信鬼神的人而言,那自然也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而在阿兰他们这边来看,童先生收了钱那就表示他已经签下了移魂的法契,这样再施法夺了童先生的身子,也就不能算是阿兰他们在无故施法害人了。

  阿兰对光哥他们道:“这个红布包里面是一颗凤凰胎,就是常说的喜蛋。我用白蜡和红漆将它密封住了,不然这东西放不久,没几天就臭了。童先生的魂魄现在就被封在这个喜蛋里,不然一个魂魄被从肉身剥离开,又没有旁的躯体供他居身,就算是有魂狱,那个失了身子的魂魄也会如同处在炼狱中一般,每日都要受到煎熬,我这用凤凰胎收魂锁魄的法子,说起来也算是在积德行善了。”

  光哥这时也不由冷笑一声回道:“夺了旁人的身体,却把人家的魂魄封了一颗鸡蛋里,却说自己是在积德行善,前辈您这套说辞只怕是有些说不过去吧。”

  阿兰闻言也没有同光哥争辩,只是面上带笑地道:“这事咱们过不过得去现在也都这样了,事情已经做了就没有必要再去为对错争论了,如今我只是想把这颗凤凰胎还给你们,等下这身子你们拿到了,将这颗凤凰胎塞进他嘴里,再等上一阵他人就应该正常了。”

  阿兰此言一出,光哥赶忙上前拿起那个红布包,解开了上面的封布一瞧,果然在里面包裹着是一颗油漆光光的红鸡蛋。这时阿兰那边身影晃了两下,顿时一个男声叫道:“阿兰,你怎么能将这东西给他们?给了他们,我们该怎么办?”

  那男声话音刚落,阿兰的声音便又响起:“夏哥,刚才我说了那么多难道你还没明白嘛?咱们吃了那么多苦,日子现今虽然算是好过一些了,但是咱们付出了多少你最清楚,我的身子已经不行了,咱们一起又进了这个新的身体,可是等你的身子也不行了,又要怎么办?难道咱们就这样一直苟活在世上嘛?之前我也觉得咱们就这么凑合活着也没什么,可是今天我看见了这位姑娘,为了救她的朋友,能够将自己的一条命豁出去,我这才意识到,你所说的这个没亲无故的人,也是有人在意他的。看到了这个姑娘我就不由地想起了我,当年我也是这样为了救你,不惜坏了行规与门规,想我父亲苦了一辈子,也没想着用祖传的这门法术给自己赚点钱,让自己过点好日子,而我日子虽然好了,但是没了孩子又没了自己的身体,我就问你,咱们这真的值得嘛?”

  光哥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正好是在酒桌上,当时桌上的菜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醉眼朦胧地望着桌上一片狼藉,起身就要离去。我见状赶忙一把将他拦住,质问道:“你干嘛去?”

  光哥回我说,吃得差不多了,他该回去了。我一听他这话,立马就急了,说你这故事还没讲完呢,你到哪去?

  光哥闻言恍惚了一阵,反问我道:“故事怎么没说完?我都说完了啊,你还有哪里不明白?”

  我当即问道:“那个叫阿兰的老太太和老夏呢?杨姑娘和童先生呢?”

  光哥回道:“凤凰胎都给我们了,童先生自然恢复正常了,不过也落下了一点后遗症,整夜的失眠噩梦,身体也比之前差了好多。至于阿兰和老夏我就知道了,那时那个叫阿兰的老太太和老夏,用童先生的身体你一句我一句地又争吵了很久,最后还是阿兰强逼着老夏同意了她自己的决定。只不过施法之后,他们两个人退出了童先生的身子之后,他们两个人我都没有再看见过,老夏我倒是听见了他当时在楼上的声音,至于阿兰,我们连她的身子藏在哪里都不知道,就更别说是去见她了,不过据我估计,之前老夏他们除了在那个小楼,就应该是待在阿兰肉身的藏身之地,那老夏回到自己身体之后肯定第一时间就是找她去的。”

  我当时不解地问道:“为什么阿兰不直接将自己弄去童先生的身体里呢?还非要带着老夏一起,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光哥回我道:“你不懂,阿兰和老夏已经共处老夏的身体里面多年了,对于老夏来说,身体本来就是他的,他那边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但是阿兰想要在身体里存在下去,只能将自己的魂魄融进老夏的魂魄中。所以等到要去新身体的时候,老夏只能带着阿兰一起进去,不然如果是阿兰自己,只怕她压根就不能在童先生的身体里待上几天。”

  我又问道:“那阿兰之后怎么办?”

  光哥道:“还能怎么办,再从自己的身体里回到老夏那里去呗,不过这一次老夏想要再找一个新的身体霸占上只怕是来不及了,接寿不是旁的寻常法术,每次都要搭上星桥向天借命,就算你是向别人借,可是他们的命还不也是老天爷给的?所以这种法术多半都会自损的,可是阿兰她没儿没女,身体又是那个样子,加上她原本就已经阳寿不多,你觉得她还能有什么可以去损失的?要我说她能不能活着撑过法术都得两说呢。”

  听了光哥之言,我不禁又是一阵唏嘘,可是突然间我又想起了什么,忙又追问了一句:“那杨姑娘现在和童先生怎么样了?你们还有联系嘛?”

  光哥苦苦一笑:“有几年没联系了,只是知道后来他们出国了,出去之后就没再回来过。”

  我闻言一愣,刚想去再问,却突然想起来,当时老夏就说自己马上要出国了,他那时候盗用的是童先生的身份,签证护照之类的东西肯定用的都是童先生的名字,事后他用老夏办好的手续出国,自然也不会遇到什么麻烦,而杨姑娘陪着童先生一同出去了,也算是情理之中。不过说来也是,要是我也遇见了他们这种事,差点这辈子都要住在一颗鸡蛋里面,我一准也会躲得远远的,不再回来。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有一阵子没听到光哥酒醉之后将他大学那时候的故事了,敢情故事里的女主角如今已经远在他乡,遥遥而无归期了。

  所以我零零散散地写出这个故事是为了什么呢?就当是为了纪念光哥那段不成熟的初恋吧,虽然光哥一直否认他对杨姑娘有什么别样的情感,但是据我所知,大老远跑去做活儿,一分钱没赚到不说,反而自己还搭上了来回的机票和几天的食宿钱,这种赔本买卖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不过你若是非让我在这个故事分析出个什么大道理来,我思来想去只能跟你说一句:路边的钱千万不要随便乱捡……
  十月初一送寒衣,今天是寒衣节
  白将军(1/3)

  自从我在之前的故事里提了一嘴,很多人都在问我太湖白将军和南岳长先生的故事,正巧最近不忙,我就先说一下白将军的故事吧。故事的主人公依旧还是家里的老三太爷,为了方便我还是称呼他为陈三好了。
  那年中原大旱,又遭遇了蝗灾,很多县乡颗粒无收,灾民无数。别说是农田里的庄稼,就连官道两边大树上的树叶都被蝗虫给吃得干干净净,紧随而来的就是饥荒和瘟疫,不少村子十室九空,村民不是饿死家中就是外出逃难,剩下的活人全都是一些走不动路的老弱,或者是受疫病折磨,连床都下不了的半死之人。
  以前每当这种时候,家里都会派人带着钱粮去灾区赈灾,其实也不是说想家里这种跑江湖的人就过得有多宽绰,但这就有一点像是现今的慈善,再没钱你也得挤出一点来,主要就是表现出自己的一种姿态。
  不然以后你再在江湖上走动,说什么为国为民,百姓疾苦之类的话,一准会有他人在一旁说,你家连赈灾都舍不得出银子,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装高风亮节?所以那个时候就算你日子过得再紧巴,只要是你还没有穷得揭不开锅,遇到事了你还是要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就出力,没什么好讨价还价的余地。
  那次家里有一队赈灾人马领头的就是陈三,当时恰巧又正值军阀混战,中原很多地方不是在打仗就是在闹瘟疫,于是陈三他们先是在安徽一带灾区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压根就帮不上什么忙,倒是灾区的流民流窜再加上横行的匪兵,反而三番两次差点让自己这边身陷危险之中。于是陈三和其他人商量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江苏。
  中国自古有句谚语,说是“苏常熟,天下足”,意思就是说苏州,常州一带向来富庶,只要这里的粮食成熟丰收了,大半个中国的百姓就都不会挨饿。对于灾区的百姓而言,只要能够填饱肚子,他们自然也就别无他求了,因此自古就是天下粮仓的苏常地区,也就成了很多灾民心中最理想的逃难地。毕竟别处能够缺粮食,你这粮仓之地怎么会缺粮吃呢?
  可是陈三他们刚刚进到江苏境内,就发现大量的难民滞留在安徽江苏两省的交界之地,进退两难。陈三他们好奇之下,找人一打听,这才得知,原来是江苏那边的督军派兵封锁了几条官道,严禁难民流入江苏境内,不管难民们怎样苦苦哀求,那些当兵的全都是一句话:军令如山。
  陈三一开始对此也是感到愤怒异常,放声痛骂那督军人性泯灭,简直铁石心肠,怎么能够就这样将难民拒之门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饿死在自己眼前。可是随后同行的人里,有一个分家的半大老头子,趁着旁人不注意,拉了陈三一把,说是让他到一旁说话。
  陈三当时见状一愣,也不知道那小老头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那小老头儿姓区,在家里的辈分比陈三长一辈,陈三要管他叫一声“区叔”。因此陈三尽管心中疑惑,可毕竟是长辈之请,于是他还是跟着区叔避开了众人,躲到了一旁。
  这时就听区叔低着声音对陈三道:“大侄子,你这是第一次带队赈灾,有些事你不懂,其实江苏那边不放灾民入境也是不得已,这事无论放在谁身上,都得这么干。”
  陈三闻言顿时便有些不悦地道:“区叔,这一路上咱们看见多少饿殍?有些尸体的肚子涨得就像怀胎十月的妇人,那可都是吃观音土吃出来的,咱都不知道他们那是被饿死的,还是因为解不出大手,被活活给憋死的。百姓都饿成这个样子了,多拖一天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饿死,怎么他们那群当兵的拦着路不让灾民进江苏,反倒还有理了呢?”
  区叔回道:“你看看这里的灾民有多少?少说也有几万之众,这么多人一下子涌入江苏,哪个县城能养得起?不用多久这些难民肯定会尽数聚集到苏州常州这几个大城里面,到那时流民滋事,奸淫妇女之类的事情肯定是避免不了的,指不定还会造成难民与本地住民之间的争斗,甚至会引发骚乱。人家江苏督军只为自己治下的百姓负责,如果换做你,你会为了别处的灾民,而置自己的百姓而不顾嘛?这事就算是他点头了,当地的那些富商乡绅也是不会答应的,虽然他手上有枪,可是养兵的税金都是这些人给的,你说他怎么会给自己找这种麻烦呢?”
  听了区叔之言,陈三顿时就没了言语,好半天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回什么话,思来想去之后,饶是陈三他年轻气盛,也不得不承认区叔所言不假,自己之前确实是意气用事了。
  第二日陈三他们便将买来的粗粮面粉,做成了稀粥馒头,支起了一个粥棚施粥送馒头,起初事情还十分顺利,陆陆续续又有几家施粥的人马到来,几家凑在一起稍一商量,约莫着他们带来的粮食少说也能撑过半个月。可是怎料听说这里有人施粥,别处的难民也蜂拥而至,原本能撑到半个月的粮食,不到十天就差不多要见底了。
  这天夜里,区叔在内的几个老人找到了陈三,告诉他此处已经不能再待了,再拖下去恐怕会生出什么变故,让他连夜安排人手收拾,等到明日天一放亮,趁着旁人尚在酣睡,他们便起身离去,各自回家。
  陈三当时一听区叔他们说要走,十分不解,说他们这次来帮着官府救济灾民,明明是在行好事,为什么要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如同小贼那样偷偷溜走。
  区叔闻言轻叹一口气,回道:“大侄子,你还是太年轻,你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升米恩,斗米仇’没有?现今咱们就是那个给人家送去了斗米的人。”
  区叔对陈三说,之前为了能够多撑住一些时日,他们已经将每锅稀粥里的大米减了量,馒头也做的比之前要小了一些,对此已经有很多灾民表示不满,今日施粥到了最后,一些排队没能领上馒头的人,更是对他们恶语相加。这些可都是陈三亲眼见到的。
  区叔说,如果明日他们施粥,不到中午这锅里就见了底,只要灾民里面稍稍有人鼓动一下,一准不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虽说灾民处境可怜,但是自古流民聚众行凶的事情就屡见不鲜,说到底饥饿与贫穷会激发出人性中隐藏最深的那份恶,而且长久以来这些难民心里的那份戾气也需要寻到发泄之途,江苏那边派兵阻止难民入境,多半也是出于这种考虑。如果灾民去到苏州常州里面,有吃有喝倒也罢了,万一又继续挨饿,你让他们每日看着当地百姓衣食不愁的,怎么可能会不闹事呢?
  陈三闻言之后立马就不吭声了,尽管在心里他还是觉得灾民可怜,自己不应该就这样舍弃他们不顾,可是理智却告诉他,区叔的话并无半分夸大不妥之处,自己如果一意孤行硬要留下来,反倒是真的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地。之前有几家施粥的人马已经先行离开,全都是趁着夜色消无声息地走的,之前陈三对此还很是不解,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几家人如此行事的用意了。
  当即陈三这边便点了头,区叔他们立马分头安排撤离的事宜去了,没到一更天的时候,一切便都准备妥当,大家倒头又去睡了一阵。在天刚蒙蒙亮之时,一群人便上马护着马车悄然离去,而那次事先准备好的粮食陈三他们也没有带走,尽数留在了驻地,估计还能够一两百人再吃上一顿的。
  一路上陈三心里一直想着灾民的事情,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之前几次离家都是替家人去拜访亲友,不然就是去一些名山大川散心,就算是做活儿也是跟着长辈们一起的,这回出门赈灾才第一次让陈三感受到了身处乱世之中的那份无力感,而且也看清了百姓苦难的根源。
  区叔这时也知道陈三心中不好受,历来跑江湖的哪个年轻的时候不是意气风发,但是随着年纪变大,又有哪一个不是亲手将自己的雄心壮志给小心翼翼地打包收好,都说是人老了,心也老了,胆子都变小了。可是只有当事的人才明白,那只是因为看得多了,经历得多了,心也就跟着变麻木了。
  于是一连几天区叔都一直陪在陈三身边,而其他人陆陆续续地告辞各自回家去了,在陈三身边除了区叔,就只有一个从曲阜一路跟来的大汉,本家姓孔,家里排行老六,大家都叫他孔六哥。这孔老六是个练家子,师拜莱阳七星螳螂拳的莫家,是个使内家拳的好手。
  其实不用旁人明说,大家也全都明白,这个孔老六就是家里面找来暗地里保护陈三的,毕竟身处乱世,不得不防,身边有一个练家子总归是稳妥些。对此陈三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因此他对孔老六也十分客气,时不时地还向孔老六打听一些武林里的典故和秘闻。
  这一天陈三一行三人来到了无锡城外一个叫阳山镇的地方,当时天色已晚,陈三与区叔一商量,决定先在阳山这里找一间客栈先住一晚上,第二天再继续赶路返程。入夜之后,孔老六内急去外面上了一趟茅厕,回来之后就把已经睡着了的陈三和区叔全都叫醒了,低声对他们道:“刚刚我在外面遇见事了。”
  陈三闻言赶忙追问孔老六是什么事,孔老六当即回道:“刚才我路过一间屋子,听见里面有女人在哭。所以我就躲在窗户底下听了一阵,发现那姑娘好像是被拐来的,被卖给人家当老婆了,这次就是要被送去成亲的。”
  区叔听后又问:“老六,你不会听错了吧?”
  孔老六道:“区叔,错不了,那姑娘听着声音年纪估计也不大,总是说自己想回家,想她的爹妈,屋里有个男人跟她说,自己是花了三块大洋买的她,如果把钱还他就能走,不还钱就乖乖跟着他回去成亲。两个人翻过来覆过去就这几句话,也没几句新鲜的,我听了一会儿这不就回来了,想问问这事咱们要不要管?”
  区叔听了孔老六之言,并没有回答孔老六的问题,只是冲着陈三那边使了一个眼色道:“这次咱们出来是大侄子你带队,只要咱们还没回去复命,咱们这队人马就都是你当家拿主意,这件事咱们是管还是过,我和老六全都听你的,不过咱们要是真的决定要管这事,也不能在这店里动手,这里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免得吃了闷亏,如果真的想管这事,等到天亮,那屋里的人退房之后,咱们跟着他们的后面,选一处没啥路人的地方再动手。”
  这时陈三终于从睡意中彻底清醒了过来,他先是将区叔和孔老六的方才的话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顿时就觉得这几天一直堵在自己胸口的那一团浊气有了去处,于是他对其他两人道:“这里我先跟区叔和六哥你们赔个不是,这两天我一直没把灾民的事情想明白,人也没什么精神,干啥都提不起劲来,真的是给两位添麻烦了,不过刚才听了六哥你说的那事,却我一下子就想通了。”
  说着话陈三跳下床,对着区叔和孔老六行了一礼,随后又继续言道:“咱们江湖人学艺都说是卫国保民,可是天下这么大,百姓这么多,我们顾不过来的。对于那千万灾民,咱们最多能给他们几顿饱饭吃,但是要说彻底帮他们脱离苦海,我们确实没有这个能力,可是对于那个被拐卖的姑娘,咱们却是可以帮她的。救万人是善举,我救一人也是行善,咱们能力有多大,咱们就做多大的事,我有时间总是在那里自怨自艾,倒真不如拿着那分气力去做点实事,我之前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自己跟自己闹小脾气,简直就跟个娘们一样,实在是让两位见笑了。”
  区叔一见陈三终于自己想通了,自然是喜不自胜,当即回道:“大侄子,咱们都是一家人,说啥什么见笑不见笑的,你能把这事想明白就好,其实之前我就有点担心你,所以才一直留了下来,不然我也早跟着旁人回家去了,这种事别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劝都是没用的,只有自己个想明白了,那才是唯一的法子。既然现今你没事了,咱们也就不用再想了,就按照你方才说的,咱们先别管万千百姓的事了,那是皇上老子的事,咱们就先顾一下眼前,你说说那姑娘的事你准备怎么管?”
  陈三闻言背着手在屋内转了几圈,随后站定了身子对区叔和孔老六道:“明天咱们就按着六哥的法子,在外面僻静的地方动手,只要查明了那姑娘确实是被拐来的,先把拐他的人送去见官,随后咱们再去帮着那姑娘找家里人,找得到最好,如若找不到咱们就把她送到亲朋家离去,要是再没有……”
  说到这里,陈三犹豫了一阵,显然是他也没想好如果那姑娘没处可去,他们应该拿她怎么办,当时那世道兵荒马乱的,一个小女孩家根本就不可能依靠着自己活下去,陈三可不想这边刚刚将那孩子救出了虎穴,回头她却又掉进了狼窝里。
  眼见陈三这边半天没有言语,一旁的区叔忙插话道:“大侄子,你先别想这么多,等咱们把人救出来再从长计议,我倒是觉得按照老六刚才的话,那拍花子的和那小姑娘有点不太对劲,如果是真拐孩子的,哪还用得着花钱?我看着孩子八成应该是买回来的,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等明天咱们把人给拿住了,一问便知。”
  第二天,陈三几个人早早地就将房钱结了,坐在大堂里守着。没多一会儿,他们就看见从后面走出来了一个黄脸的中年汉子,而在那个汉子身后跟着一个神情哀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年纪也不大,最多十五六岁的模样,再瞧那小姑娘的眼圈泛红,脸腮上还画着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
  陈三几人相识对望了一眼,只见孔老六对着另外两人做了一个确认的手势,显然他已经通过来人的声音判别出来,这个汉子就是前一日晚上他听到的那人。于是陈三几人当即也不动声色,待那人结了房钱走出客栈之后,便悄悄地跟了出去。
  陈三他们不远不近地跟在那汉子和小姑娘身后,约莫着差不多走了半个时辰,终于一群人离开了人来人往的官道,转头走上了山路。陈三几个人又远远地跟了一阵,当他们走到一片树林旁边的时候,陈三他们前后张望了一阵,发现没有旁人,立刻就朝着那汉子奔了过去。
  起初那汉子带着被拐的那个小姑娘并没有察觉身后的异样,可是待陈三他们跑近了,他这才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异响,那汉子转头一瞧,当即就慌了,拉着那小姑娘撒腿就往前跑。可是他哪里能快得过陈三几个人,更何况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姑娘。于是没跑几步,陈三几个人就追上了那汉子,将他团团围了起来。
  那汉子眼见自己已经无法逃脱,再看身边陈三几人一个个凶神恶煞般的模样,还以为自己是遇见了土匪,立马双膝着地,跪在地上哭求陈三他们饶自己一条性命,他身上就只剩下了一点散钱,他愿意尽数拿出来“孝敬几位好汉”。
  陈三一看这汉子将自己当成了劫道发财的山大王,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可是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笑出来,于是陈三只得强忍着笑意,冲着那汉子问道:“我们不是土匪,就是想问你几个事。”
  那汉子一听,也是一脸疑惑,跪在地上仰头问道:“啊?我也不是本地人,你们要是想打听道还是去找别人吧。”
  陈三闻言回道:“我们不是打听道的,就是想问问你,你叫什么?你身边的这姑娘叫什么?你和这个姑娘是什么关系?”
  那汉子听了陈三之言,先是一愣,随后便皱着眉反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问这些干什么?”
  那汉子话音刚落,还没等陈三回话,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孔老六,立马从腰后抽出来一柄匕首,直接就顶在了那汉子的心窝上,厉声道:“你哪那么多废话?是我们问还是你问?老子不是土匪强人,但是老子照样能杀人,你要不要试试?”
  孔老六这一声暴吼,别说是被匕首顶着胸口的那个大汉,就连一边的那小姑娘都被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区叔见状赶忙拍了拍那小姑娘的肩膀,宽慰道:“孩子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这个带你过来的人你认识嘛,要是不认识我们带你去找你爹娘好不好?”
  那小姑娘闻言立马梨花带雨地回道:“我不认识他,我想找我娘。”
  有了那小姑娘的这句话,孔老六立即冷笑了一声,对着那汉子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这姑娘根本就不认识你,你知道拐卖人口是什么罪名嘛?老子现在就在这里把你给了结了,那你死得也不算冤吧。”
  孔老六这句话一说,那大汉吓得立马叫道:“我不是拍花子的,这个姑娘是我从她爹妈手里买回来的,整整三块大洋,他爹妈都签字画押了,卖契现在就在我怀里呢,不信你们自己拿去看。”
  陈三闻言立刻一步走上前,从那汉子的怀里掏出来了一个纸封,打开来一瞧,果真是一份卖契,那卖契上写着,那小姑娘姓张,名想弟,是被他的父母以三块大洋的价格卖给了这个名叫李根生的汉子。在这份卖契的落款处,按着一个手印,估计是那姑娘的父母都不会写字,所以只能用手印来代替,而在买方那边则署着李根生的名字。
  陈三拿着卖契,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看这样子这份卖契应该不似作假。这时陈三转头又问那小姑娘是不是叫张想弟,那小姑娘对着他点了点头。随后陈三又问了一堆卖契上问题,结果发现这小姑娘真的是被自己的亲生爹妈卖给这个汉子的。虽然之前陈三也曾想过,这姑娘是被那汉子买来的,可是他之前想的是这姑娘是那汉子通过“略卖”买来的,但万没料到她居然是被自己的父母亲手卖掉的。
  于是心中隐隐生出了些许怒气的陈三转过头去对着那汉子问道:“你叫李根生?”
  那名叫李根生的汉子一见陈三此时面色不善,也不敢再多废言,赶忙点头应道:“小的正是李根生,就是卖契上那个买家。”
  当时按照民国官家的法规,拐卖人口的依旧沿袭前朝的律法,是斩立决的重罪,可是对于贩卖人口的人,虽然官府依旧是不许,但是民间盛行,屡禁不鲜,再加上法不责众,故而基本也不会有人去操心这种事。有些穷苦人为了活命,甚至会将自己卖给大户人家,更别说那些养不起孩子的人家卖儿卖女了,不然你不许人家卖孩子,你又不给人家钱养孩子,你难道是想让他们的孩子饿死在家里不成?因此像这种两边都心甘情愿的事情,官府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眼,压根就不会有人去管。
  所以陈三他们一听那姑娘是被家里人卖掉的,顿时间也就没了主意,这孩子若是被拐来的,倒还一切好说,可她却是被爹娘卖给人家的,而且连卖契都有,这一下子陈三他们倒还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这时那李根生低着声音试探地问了一句:“各位好汉,我真的不是拐人的拍花子,这卖契你们也瞧见了,这姑娘确实是我买回来的。你们看如果没有什么事我们现在能走了吗?今天我得赶回去,再拖下去可就来不及了。”
  陈三闻言望了那满脸泪痕的小姑娘一眼,虽然心中有些不忍,但却别无他法,只得轻叹了一口气,对着那李根生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上路。李根生见状赶忙站起身子,连声道谢,伸手拉着那个名叫张想弟的小姑娘便快步离去。
  但李根生他们两人还没走出去几步,陈三突然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立刻又冲上前去拦住了李根生的去路,问他道:“你先等一下,你说你是花了三块大洋买的这姑娘,可我看你身上的衣着也不像是个有钱的主儿,这三块大洋足够寻常人家吃喝一年得了,也不是一笔小钱,我问你这笔钱你是从哪来的?而且你买这姑娘回去是干什么?我听人说是要给她找婆家成亲的?这孩子的年纪这么小,她要嫁给谁?难道是嫁给你嘛?我看你一把年纪了,娶这么小的孩子回去当老婆,你知不知羞?”
  李根生听了陈三的这一连串质问,眉头紧皱,显然他在心里已经有些不悦,觉得陈三是有些多管闲事,可是他一瞧陈三身后手中还握着匕首的孔老六,也不敢埋怨什么,只得耐下性子,陪着笑脸同陈三道:“这位好汉,你误会了,我早就已经成亲了,现在我家里一个媳妇都已经快要养不起了,我怎么会又娶一个回家呢?这个姑娘我是带回去跟别人成亲的。”
  说着话李根生又拍了拍怀里的卖契,接着道:“至于这钱也确实不是我的,我哪里像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的人,那钱就是要娶亲的那户人家给我的,托我带个姑娘回去,我其实就是一个跑腿的,从中赚点辛苦钱。这姑娘家里受了灾,下面还有两个弟弟,眼看一家人都要饿死了,正巧被我遇见了,我看她各方面都符合那户人家的要求,所以我就出钱将她从爹妈的手里买下来了。诸位我真不是坏人,没有拐卖人口,这姑娘刚才说的你们也听见了,她确实是我买回来的,如果没事,就高抬贵手放我们走吧,我们真的是赶时间。”
  陈三听了李根生的话,暗自在心里一想,也没有再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才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当即往旁边一闪,给他让开了一条路。可是陈三这边身子刚刚一晃,区叔却在后面叫道:“慢着,大侄子,这家伙没说实话,这姑娘他买回去不是送去给人成亲的。”
  说话间,区叔就蹿到了李根生的跟前,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你最好给我们说实话,这个姑娘你带回去到底是干嘛的?”
  面对区叔的质疑,那李根生显然是有了些慌乱,但是很快他就平静下来,故作镇定地道:“这位老哥,必看你又说笑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姑娘,我带回去还能干嘛,不嫁人,难道让她种田砍柴嘛?你看她这小身板,那些活计她也干不了不是?”
  区叔闻言冷哼一声:“你少在这里跟我打马虎眼,你先告诉我,找你买姑娘的那户人家有几个儿子?不许想,立刻回答我!”
  区叔这一嗓子将李根生吓得有些手忙脚乱,当即他便下意识地回道:“就,就,就一个!”
  区叔又问道:“这户人家姓什么!快说!”
  李根生回道:“姓白,对,他们家姓白。”
  区叔这时又道:“那白家的这个儿子可是有什么残疾,是瞎子还是哑巴?手脚是不是齐全?是不是个傻子?”
  李根生闻言忙回道:“没有,没有,白家儿子好得很,一切都很健康。”
  李根生这句话一说完,区叔立马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随后就听他对李根生道:“那这事可就奇怪了,白家一下子能够拿出这么大一笔钱买媳妇,自然是家境不差,可是他们家的儿子不少胳膊不少腿,又不是一个傻子,家境如此富庶的人家,他们的独子居然会找不到老婆,还要找你去外面买一个回去,你说这天底下的怪事这么多,这事能不能算得上是一桩?”
  区叔的这番话一说完,那李根生霎时间脸上就变了颜色,惨白一片,几乎没有了一点血色。正在李根生吞吞吐吐,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复区叔所言之时,那孔老六一步向前就跃到了李根生身旁,一把就捏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举着匕首立在了他的眼门前,就听孔老六怒道:“都到现在了,你还不跟我们说实话,我看你就是想找死!”
  顿时间,李根生就被孔老六此时那杀神一般的模样给吓得腿都软了,整个身子都瘫了下去,要不是孔老六此刻还捏着他的脖子,估计李根生的人早就倒在地上变成一摊烂泥了。
  这时陈三又朝前近了两步,盯着李根生的眼睛沉声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再跟我们东拉西扯,我们这就挖个坑把你给埋了,不相信你可以试一下。”
  陈三的话刚一说完,那李根生就哇的一下哭出了声来,此时的他早已没了继续扯谎的胆气,没多一会儿,他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陈三他们交代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个李根生是从太湖边上一个叫仙人浦的地方来的,是一个渔民。他们那里打渔的人家世代供奉着一位神灵,名唤“白将军”,但是这位白将军的来历却无人知晓,更没有人见过他,只知道他在太湖中修行。很多人都在私下里说,这白将军应该一个鱼鳖之类的得道灵物,因为太湖中素有“三白”,也就是太湖里三种特产的河鲜,既白鱼,银鱼与白虾。那个神灵自然自称“白将军”,十之八九就是太湖三白中的一员。
  李根生说,这位白将军颇有法力,十里八乡的渔民自从供奉他以来,就再也没有翻船溺水之类的事情发生,年年都是风调雨顺,鱼粮满仓。但是这个白将军却有一个古怪的习惯,那就是每到闰年,他就需要娶亲一次,而且送与他成亲的女子还必须是不到及笄之龄的处子。可是渔民们都明白,这话虽然说是娶亲,可是作为太湖中的神灵,与他成亲的姑娘还不是要被丢进太湖里沉湖,被活活溺死?
  所以当时很多人都不赞同这事,甚至有人还在私底下说,这白将军草菅人命,只怕是个邪神,以后还是少供为妙。于是就这样白将军成亲的事也就没有下文,结果第二年仙人浦这一带的水面就几乎没有太平过,几乎每个月都有人翻船落水,渔船捞的鱼虾也明显不如往年多,甚至有时候天气明明好好的,只要渔船离了岸,立刻太湖水面就开始狂风暴雨,隔着几丈远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就这样,仙人浦一带额水面一连闹了整整三年,很多原本日子还算过得下去的渔民家里也都被弄得揭不开锅了,那些沿岸靠着种地过活的人家更是家无余粮,整个仙人浦百姓的生活可谓是苦不堪言。于是在新的闰年里,再也没有人敢说什么闲话了,当地的百姓东挪西凑了一笔钱,在外地买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带回来之后给那孩子穿了一身红,随后又是锣鼓又是鞭炮的,欢天喜地得便将她沉了湖,算是给那白将军娶了亲。
  可是还别说,自打给白将军成了亲之后,仙人浦这一带的水面真的就又恢复了平静,渔民和百姓的生活也渐渐地好了起来。那些之前还在担忧说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沉湖太过残忍,恐遭天谴的人也都彻底闭上了嘴,人在乱世,只要自己能够活好就已经很不易了,又有谁有那份闲情去管旁人的死活?
  李根生说,今年又到闰年了,是给太湖白将军娶亲的年份,所以早早地仙人浦那边的百姓就凑了一笔钱出来,交给自己,让他去外地买个合适的姑娘回来。李根生说自己其实也不想揽这种活儿,毕竟他弄来的孩子是要被断掉性命的,他也觉得这事有些伤天害理,恐日后自己遭了报应。然而李根生却偏偏欠了仙人浦那边一个大户不少佃租,靠他自己打渔和媳妇种田估计七八年都还不上这个饥荒,而那个大户又是仙人浦每次给白将军娶亲牵头的人,那户人家让李根生去买人,他也不敢不从。而且再加上李根生又认识几个字,会跟人写卖契,于是无奈之下,李根生就成了那个今年外出给白将军买新娘子的人。
  李根生原本也不知道应该到哪里买小姑娘,后来在路上和人打听,才知道像无锡,苏州这类大点的县城里面都有专门的“买略”,也就是人口贩子的中间人,你把钱交给他们,他们会帮你打听寻找合适的卖家。可是李根生在去往无锡的半路上,遇到了一群从安徽过来的灾民,正好这群灾民有人在路边插标卖女,李根生一瞧这情景自然喜不自胜,早早买了姑娘带回去,总比他走到无锡买人要强得多。
  于是经过李根生的一番考量,他便选定了那个名叫张想弟的小姑娘。而李根生也没有同那姑娘的父母道出实情,只是说有人想出钱买个儿媳妇,自己是帮着跑腿的。那姑娘的父母对此也没有怀疑,更没多问,可是出于愧疚,李根生将自己身上带的所有钱都交给了那姑娘的父母,否则按照当时那家人的情况,指不定一块大洋就够买下那姑娘的了。
  陈三几人听完了李根生的陈述,又问了他几个问题,结果李根生全能迅速地回答上来,没有半分迟疑,并且也同他之前所说的没有任何矛盾冲突之处,明显李根生在这些事情上面没有撒谎。这下子陈三几人暗地里倒是感觉有些惊诧,他们之前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原本只是想路见不平,想帮那小姑娘找回亲人,没想到却遇见了这么一桩要命的异事。
  依照李根生所言,那太湖里的“白将军”显然不是什么正路神灵,十之八九就是水里的精怪所化,而且按照那白将军每四年就要一个处子沉湖的德行,它也一准不会是什么善类。因此陈三几个人暂时先让李根生蹲在一旁不许乱动,又让那姑娘站在一边不要走开,随后他们几个便往远处走了几步,约莫着走出去四五丈远的样子,这才凑在一处低声商讨起来。
  孔老六当时一开口就骂骂咧咧的,说是那白将军肯定是个得了道的孽畜,放着好端端的正路不走,却学着糟践姑娘家,这种野仙邪神的,一定得好好收拾一下,不然以后待它势大了,肯定会成为一方土地的祸害。
  区叔闻言摇了摇头,道:“现在它已经是一个祸害了,这些年来那些渔民村夫的,都不知道受它胁迫害死多少女孩了,这回被咱们遇见了,也算是天意,但是这事咱们到底要不要管,还是得听老三的,大侄子,这事你怎么说?”
  陈三那时听完了这李根生所言,早就在心里憋了一股子火,再一见区叔和孔老六那边显然也都有了要插手此事的打算,于是他当即便于区叔和孔老六一拍即合,拿定了主意,说是这回白将军这事,既然被他们给撞见了,那就一定要管到底。
  几个人商议完毕,立马便找到了李根生,说是这神灵娶亲的场景难得一遇,所以他们要跟着他一起回去看看热闹。李根生一见陈三几个突然间就换了口风,也不知道他们几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是刀在陈三他们手上,自己又不敢说不,于是只得点头将这事答应了下来。
  但是紧接着李根生又有些不太放心地出言叮嘱陈三几人,说是虽然仙人浦那边每隔四年就要给太湖的白将军娶亲在当地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这一传统,但是这拿着活生生的小姑娘沉湖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仙人浦的百姓还是很少在外面谈及此事的,更加忌讳有外人跟着掺和。
  因此李根生说恳求陈三他们,说是他们想跟着自己回到仙人浦没什么,但是在进到仙人浦境内之后,两拨人一定要分开走,不然如果被人瞧见他们这些外乡人是被李根生带回来的,那么他自己一定会有麻烦。至于那些关于白将军的那些事情,更是不能让仙人浦的人知道是李根生对他们说的,否则依照族规,说不定李根生也得跟着那小姑娘一起被沉湖。
  陈三他们听了李根生恳请之后,不由地心中暗喜,原本他们还担心这李根生回到仙人浦之后,将他们几个人的来历说给旁人知晓,这样就算其他人不会对陈三他们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但光是一群人盯着陈三他们,对他们严防死守,那就足够陈三几个人头疼的了。
  更何况万一仙人浦那里民风彪悍,一众乡民打算跟陈三他们动手,就算陈三几个都是演义小说里的百人敌,千人敌,也不会是整个仙人浦百姓的敌手。到时候仙人浦那里天高皇帝远的,族法又大于国法,陈三几个人只怕是死了也不会有外人知晓。而李根生之言,正合陈三几人之意,对于他们而言,此事最好的解决之法就是在仙人浦百姓没有发觉之际将那白将军给处理掉,不然那白将军如今俨然已是仙人浦一带的乡神,你贸然去对那白将军行不利之举,当地的百姓又怎么会与你善罢甘休?
  一群人就这样又一起上了路,一开始那个叫张想弟的小姑娘还死活不肯再跟着他们走,因为原本她也以为自己是去嫁人的,虽然不愿意,可是爹妈毕竟都把自己给卖了,自己无处可去也只能跟着李根生,可是刚才她听了众人的对话,这才知道自己回去要和一个妖怪成亲,还要把她给丢进湖里,这下子那小姑娘怎么可能会不怕呢?最后还是区叔好说歹说地,一再向她保证不会有事,说他和陈三,还有那个长相很凶的孔老六,都会保护她,这才让那个姑娘安下了心。
  但是一群人刚刚走了一阵,那李根生突然间却停下了脚步,陈三问他怎么了,李根生咬了咬牙,仿佛像是下了什么狠心一般,转头冲陈三问道:“这位好汉,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们这回一定要跟着我们回仙人浦是为什么?”
  陈三闻言暗暗吃了一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在众人面前还是唯唯诺诺的李根生,转眼之间就像转了性子一样,连说话的声音都比方才大了不少。
  正在陈三惊讶之际,那李根生又接着对众人道:“几位不要看我只是一个打渔的,我以前也是读过几年私塾的,什么叫做礼义廉耻我也是懂的。用年轻女娃子给那白将军娶亲,这事实在是荒谬,也有违人伦,可是穷乡僻壤,这种事也没法去管。但是我知道其实在仙人浦,有很多人像我一样,对这事颇有微词,只是你若是带头反那白将军,就是断了乡亲们的活路,所以也一直没有人敢公开说什么,但是如果你们这次去能够帮着我们将那白将军的事情弄明白,我想在仙人浦一定会有不少人感激你们的。”
  陈三听着那李根生的话,自然明白他话里那个“弄明白”是什么含义,此时陈三也对那李根生减少了不少敌意,又与他说了一阵子闲话。说话间那李根生好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对陈三他们道:“你们看我这脑子,怎么把这事给忘了,等你们去了仙人浦,应该先去找孙仙姑,她对白将军的这些事情一定比我们熟悉。”
  区叔在一旁听言,忙问李根生,那个孙仙姑是个什么人。李根生回道:“孙仙姑是个寡妇,她能和石将军通灵,这个要娶亲的事就是石将军经由她的口告诉给大家知晓的。”
  区叔闻言短时一愣,下意识地问道:“怎么?难道石将军娶亲的事不是原先就有的?你不是说你们那里世代都在供奉着白将军嘛?”
  李根生听了区叔的话,赶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你们怕是有些误会了,石将军确实在我们那里有几百年的传说了,可是真要是说它被人当做神灵供奉起来也就是这几十年的事,不然这几百年来,每四年就要弄个女孩子沉湖,这太湖白将军估计早就在外省出名了。而且当初这白将军刚开始被供奉的时候,也是仙人浦那边一个通灵的神婆讲的,我们那里都管这种神婆叫灵娘娘,算起来这孙神婆已经是白将军的第三任灵娘娘了。”
  原来早些年里,仙人浦那里一直有关于白将军的传说,相传白将军是元末时候的一位武将,隶属元末起义军张士诚部。当年张士诚与朱元璋在长江流域大战,史称平江之战,然而几番大战下来,张士诚兵败如山倒,只剩下苏州这么一座大城还掌握在他的手中。张士诚那时候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但是依旧不肯投降,发誓要与苏州共存亡。后来苏州城破,张士诚的人马被剿杀殆尽,连他自己都被徐达活捉,送去了应天。那仙人浦的白将军据说就是在苏州一役里,带着一队人马杀出重围,一路上逃过了明军的围追堵截,最终白将军这队人马弹尽粮绝,在仙人浦这里被明军围歼,未逃得一个活口。
  张士诚虽然兵败身死,可是张士诚在执政时期仁政爱民,算得上是一个仁义之君,在他的势力范围内,他废除了百姓们的苛捐杂税,革除了元朝的赋税弊政,即使是到了他的统治后期,他没有逃脱得了农民起义军的老路,变得开始骄奢淫逸,可是他始终也没有给治下百姓加派过赋税,反而还一心劝课农桑。正是因为如此,虽然张士诚亡国身死,苏浙一带的的百姓依旧十分怀念这位旧主,甚至还争相私下供奉张士诚的神位,以示缅怀。乃至苏州地区的“挂天灯”,“焚九四香”等习俗,追其根源也都是出于纪念张士诚。
  可是现今虽然百姓们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感怀张士诚之类的话语,可是在明朝那时候,作为大明政权的敌人,就算再多借你一个胆子,又有谁敢公开表示对张士诚的怀念呢?可是正所谓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尽管朝廷不允许民间祭拜张士诚,可是江浙一带的百姓却竞相开始供奉起张天师,三国猛将军张飞,八仙中的张果老等人的神位,然而众人都明白,这些人的神位不过都是个幌子,大家在心里祭奉之人其实就是张士诚,只不过是因为朝廷不许,而这些人又恰与张士诚同姓,所以才被借来一用。对此其实大明朝廷也心知肚明,可是他们对此也别无他法,因为你总不能禁止民间百姓祭拜一切张姓的圣贤与神灵吧,于是明朝官府当时对于此事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根生对陈三几人道,他听老人们说,仙人埔那时候也深受张士诚之恩,再加上明朝初立之时,大明还在与元朝以及其他方面的起义军作战,需要大量钱财,因此大明统治境内的百姓生活也过得并不如意,赋税并不比之前少,特别是江浙一带,比之张士诚统治时,可谓是天壤之别。
  于是太湖这边民间私下祭奉张士诚的风气也便屡禁不止了,而仙人埔这里自然也是不能免俗。然而仙人埔这里祭拜之人却与别处不同,他们所供奉的神位是三国时的白马将军赵子龙,当地人称之为白将军。可是说到这里,估计大家心里也都猜到了,此将军非彼将军,仙人埔的百姓实际供奉的这位白将军其实就是当年在仙人埔战死不降的那位张士诚的部将,百姓们这是在借臣拜主。时间一长,这白将军也就成了仙人埔特有的一位传统神灵。
  陈三几人听着李根生的话,这才清楚原来那白将军的来历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可是既然刚刚各自感叹了一番,陈三却突然眉头一皱,问道:“可是这给白将军娶亲又是怎么一回事?”李根生这时闻言不由轻叹了一声,继而对众人讲述起来。
  李根生说,虽然仙人埔那里从元末就开始祭奉白将军,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故国旧恨,贤君明主的,老百姓早就淡忘了,因此白将军也早就没有什么人还记得了。可是就在几十年,突然有那么一天,一个渔村里的老寡妇说是梦见了一个银盔白甲的古代武人装扮的人,那人托梦给她,让她告诉附近的百姓,让他们继续祭奉自己,这样他才能保仙人埔这一方的平安。
  那妇人将此事跟街坊邻里们一说,大家想了半天,才想到这老妇梦里的那人似乎就是传说中的白将军,可是对于白将军托梦一事,很多人却对此很不以为然,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根本就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有很少的人抱着不妨一试的心思在家里的供桌上顺道摆上了白将军的神位。结果第二年,但凡是家里供奉了白将军神位的人家全都得了一个好收成,反而是那些曾经公开嘲讽过白将军这事的人家里,多多少少都遇到了麻烦,不是家里人无故受伤,就是打渔时翻船,捕鱼事丢了渔网,几番折腾下来,仙人埔那里的百姓再也没人敢议论白将军的是非了。如此一来,没几年这白将军就成了仙人埔一带百姓争相祭奉的乡神,仙人埔的百姓也因为有白将军的护佑,日子过得比别处好得多。后来那位通灵白将军的灵娘娘病故了,仙人埔又有了一位新的灵娘娘。
  说起来这白将军成为仙人埔的乡神,时间上也不过是七八十年,所有人也都觉得仙人埔在白将军的神威之下,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可是谁曾料到,在第二任灵娘娘死后,孙仙姑成了白将军新一任的灵娘娘,屁股还没坐稳,就给仙人埔的百姓带来了一个白将军托梦说他要娶亲的消息,随后的事情便是李根生之前对陈三他们所说的那样,仙人埔那边在着实闹了一阵子之后,百姓只得屈服于那白将军的淫威,至于什么仁义天道,也都没人顾得上了。
  因此李根生才对陈三几人道,他说那孙仙姑在仙人埔的百姓心里,地位超然,无人敢惹,而孙仙姑本人也不是什么飞扬跋扈之人,待人和善,未作灵娘娘之前还是一个信佛之人,说起来她其实原本就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变成灵娘娘也是她自己的无奈。李根生说,甚至当地还有人看见过,孙仙姑私下里曾经祭拜过那些沉湖的姑娘,为她们烧纸祈福过。所以李根生觉得那孙仙姑必然知道一些那白将军的隐秘,如果陈三他们真的想对那白将军做点事情,不妨先往孙仙姑那里走一趟,指不定就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李根生就这样同陈三几人边说边走,陈三他们又向陈三打听了一下仙人埔那里的风土人情,一转眼几个时辰就过去了。待一群人绕过一个山岗,李根生对陈三他们说,再往前走一阵就到仙人埔了,他一会儿要带着那小姑娘往东走,如果陈三几个人要去找孙仙姑得朝西边走。
  陈三知道是到了众人暂时分别之际,于是他先同李根生详细地打听清楚了那孙仙姑得住处,随后便又问了问白将军娶亲的日子。
  李根生回说,每一次白将军娶亲的日子都不一样,具体日子全都是由他托梦给灵娘娘的,今年娶亲的时间是这个月的十五,算算日子还有四天,所以如果陈三真的想要做什么,一定要抓紧了,不然四天之后白将军成亲的日子一到,他们只能动手去抢亲了。
  陈三这边闻言,点了点头回说自己心中已经有数了,还托李根生这几天照顾好那姑娘。
  李根生闻言苦笑了一下,随后说道:“这个好汉你请放心,弄个孩子去沉湖,咱们那边的人都自知理亏,全都觉得亏欠这些姑娘,所以这几天肯定不会有人为难她,一准还会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这点你们不用担心。”
  就在陈三与李根生低声交谈之际,区叔在一旁一直在安慰那个名叫张想弟的小姑娘,告诉她让她放心跟着李根生去,这几天吃好喝好,不用害怕,过几天他就去接她走。那小姑娘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信任区叔,原本还闹着不肯与陈三他们分开,结果区叔劝说了几句话,她就老老实实地跟着李根生走了,边走还边回头,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走了几步之后还不忘叮嘱区叔,然他一定不要忘记了来接自己。
  陈三瞧了此情心中十分诧异,但是他也没有多问什么,倒是孔老六私下里告诉陈三,他说区叔现在膝下没有一儿半女,他之前有过一个女儿,前几年得了大病没能养大,死的时候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光景,和现今这个叫张想弟的姑娘差不多的年纪,想来是那姑娘让区叔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女儿,因此他才对那孩子特别上心,而那小姑娘自然也就对区叔格外地信任了。
  与李根生与张想弟分别之后,区叔一直都默不作声地跟在陈三与孔老六身后,一路上除了陈三与孔老六偶尔闲聊上几句,区叔很少搭话。渐渐地天色变得昏暗起来,天边的日头眼瞅着就要落下了,孔老六跑到一处高地往四周打量了一下,立马跑回来对陈三与区叔道:“我看见前面有一个村子,靠着湖边,应该就是李根生跟咱们说的孙仙姑住的那个村子,我看那村子里住的人还不少,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区叔闻言望了陈三一眼,陈三见状当即出言相询道:“区叔,你是老江湖,这事你有经验,我都听你的。”
  区叔想了一阵,方才回道:“大侄子啊,现在咱们不能操之过急,之前听李根生说的那些,估计那孙仙姑估计在村子里面很受人敬重,咱们这个外来人就这样冲进去找她,十之八九会遇到麻烦,所以我想咱们还是先吃点东西,等到天黑了,村里人都静下来了,咱们再进村找那孙仙姑,李根生说那孙仙姑家门口都是来供拜白将军的人留下来的香烛贡品,我估计地方应该并不难找。”
  陈三这时又询问了一下孔老六的意见,孔老六也觉得区叔的法子比较稳妥,再怎么样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几个外地人贸然和本地的渔民起冲突,实属不智。
  陈三这边一见大家的主意算是统一了,立即拍板说就依照区叔所说的,现在先吃点东西,等下天黑了再趁机进村,惊动越少人越好。区叔与孔老六闻言应了一声,席地一坐,就各自拿出干粮和水吃了起来。
  渐渐地,白日里嬉闹了一天的渔村安静了下来,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没多时那些吃饱了饭出门闲逛的人也都纷纷回了家,月上枝头,四周的虫鸣也多了起来。陈三他们猫在村外的树林子里一直等到村里的人家屋里的油灯都熄了,已经被蚊虫咬怕了的陈三几人这才赶急赶忙地从树林子里爬了出来。
  这时就见那孔老六一边挥手驱赶着身周的蚊虫,一边低声嘟囔道:“这水边的蚊子就是比咱们家里的厉害,你们看我这胳膊上被咬的,啥时候见过这么大的一个包,就和被人用八卦掌给崩了一拳一样。”
  一边说着话,那孔老六一边对着陈三与区叔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他便指了指远处的一颗树,悄声道:“我先去村里走一圈,探探路,你们在后面不用着急进村,先去那棵树底下等我,等下没事了,我再去那里找你们,然后咱们一起进村。如果出了什么乱子,你们只管先走不用管我,我自有法子脱身。”
  陈三与区叔都知道孔老六的性子,于是当即他们也没有多言,依着孔老六的话,到了他说的那棵树下附身藏好,而孔老六则转身离去,匆匆几步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没多时,渔村里就传来了几声犬吠,然而那些狗还没叫几声便不再出声了,立马那渔村又重新回到了平静之中。
  约莫着能有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陈三就看到一个黑影从渔村中疾步奔出,冲着自己这边便跑了过来,待那黑影来到了近处,陈三发现正是那孔老六。于是陈三低声喝问:“六哥,事情怎么样了?”
  孔老六气踹嘘嘘地跑到了陈三身边,低声回道:“我已经在村里溜了一圈了,没啥事,孙仙姑家的位置我也找到了,就在村西,门口有个大石碾子。而且我顺便把她家周围的几条狗都给药晕了,省得一会儿它们乱叫坏了咱们的事。”
  陈三与区叔闻言,相对将头一点,打了一个手势让孔老六前面带路,几个人随后便直奔孙仙姑家里。孔老六带着陈三与区叔在那村子里面绕来绕去,终于在山坡顶上的一户孤零零的人家的门前停了下来。陈三朝着四周一望,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硕大的石磨,而且鼻子里满是一股子没有散干净的香烛气味,陈三心知此处必然就是那孙仙姑的住所了。
  孔老六当即也没废话,直接纵身一撑墙头就跳进了院里,随后陈三就听院门窸窸窣窣地一阵声响,随后孔老六便从打开的院门后探出了脑袋,对着陈三与区叔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们进去。
  等几个人全都进到院里之后,孔老六低声对陈三道:“孙仙姑应该就在屋里,刚才我听见屋里有动静,老三你和区叔进屋去就行,我到院外守着,万一外面有动静我再去找你们、别等着咱们都进了屋被人家给包了饺子。”
  陈三知道孔老六江湖上闯荡多年,他说的法子肯定是最稳妥的,于是当即他也没再和孔老六争执,直接对着孔老六说了一句:“六哥,万事小心。”
  孔老六闻言冲着陈三一笑,回道:“六哥办事你放心,但是你和区叔动作快点,咱们不宜在这里耽搁太久,越早完事越好。”说罢,孔老六便又钻出了院子,随手便将院门又给带上了。

  孔老六那边一离开,陈三和区叔就转头躬身移到了屋子的窗户底下。陈三蹲在墙根边上侧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屋里有任何声响,估计是那孙仙姑已经睡熟了。于是他对着一旁的区叔打了一个手势,两人便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屋门前,用匕首拨开了门栓,将屋门轻轻一推,随后二人就侧身闪进了屋内。
  陈三进屋之后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四处稍一打量,发现这屋里的陈设十分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点的家具,就是在厅房里摆着一个硕大的供桌,桌子上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贡品,旁边是几个烛台与油灯,插着几根燃到了一半的蜡烛。而且一看那些蜡烛就知道是乡下作坊做出来的便宜货,点燃发出来的烛光异常昏暗,旁边那几盏油灯也都为了节省灯油,灯芯被刻意修剪得格外短,看着那火苗比一颗黄豆大不了多少。
  陈三站在厅房正中,望着供桌上写着“白将军”字样的神位,也不知道眼前的这番场景应该怎么叫,一般来说北方这种供奉非正统民间神灵的地方被叫做“堂口”,在南方则多被称为“坛”。只是近些年来交通越来越便利,原先那些江湖上的地异差别也变得愈发淡化,加之南北春典大融合,所以现如今不管你是南是北,几乎全都采用“堂口”这一称呼了。
  只是别人家的堂口神位繁多,座下弟子的名号也多,可是这里就孤零零地立着一个所谓“白将军”的神位,实在是显得有些古怪。可正在陈三与区叔瞧着那供桌发呆之际,突然就听到东边厢房里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外面的朋友进来坐吧,这里就我一个人,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夜里风凉,我就不下床出去了。”
  陈三与区叔一听这话,心里就知道这一准就是那孙仙姑,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屋里的孙仙姑见老半天外面都没动静,轻声笑了两声,又道:“老太婆我今年都六十有三了,我想你们应该都是年轻力壮的,怎么反倒怕了老太婆?”
  陈三当时听了那孙仙姑之言,其实并没有被她的激将法所影响,只是觉得眼下这情景,他与区叔已经不可能再逃出屋子去了,不然只要那孙仙姑叫喊起来,别管他们能不能顺利逃出这个渔村,想要再来找孙仙姑问话那可就不可能了。
  于是陈三对着区叔打了一个手势,区叔低头想了片刻,随即回了一个手势,紧接着两人便一掀门帘,寻着孙仙姑的声音进到了东边的厢房里。
  两人一进厢房,都闻到了一股子浓郁的草药味,区叔赶忙抽出一条手巾捂住口鼻,随后拽着陈三的衣袖就往他脸上掩了过去。陈三见状知道区叔那是在担心着草药的气味是什么迷药,因此他也再多言,立即屏住了呼吸,用衣袖掩住口鼻,转身就要夺门而出。
  可是陈三这边身子刚一晃动,孙仙姑就开口道:“没事的,这气味是我身上的伤敷的草药,你们不要多想,老太婆我的眼神不好看不清,你们能不能走近一些?”
  孙仙姑话音刚路,区叔就在后面拉了一下陈三的衣襟,让他先不要着急出屋,随后陈三就看到区叔挪开了捂着自己口鼻的手巾,细细地在空气中又嗅了几下,然后对着陈三低声道:“好像确实只是普通的草药,没什么大碍。”
  陈三得了区叔这句话,暂时也定下了心来,再往屋里面一瞧,发现另一头的床上坐着一个人影,这时就见那人影冲着他们招了招手,道:“走近些来,我知道你们肯定不是本地人,我就想问问你们这大晚上造访老太婆这里,所为何事?”
  陈三闻言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与区叔朝着孙仙姑得床边走了过去。待两人走近了,这才发现一个乡村老妪在床上半卧半躺着,双目微闭,只是侧着耳朵对着他们。陈三这时才突然意识到,这孙仙姑眼睛居然是看不见的。
  区叔这时也发现了孙仙姑得异样,于是他出言问道:“您这眼睛不方便?”
  孙仙姑闻言一笑,回道:“如果你们觉得这屋里太暗想点个灯就请自便吧,老太婆我的眼睛到了夜里就看不见东西了,大白天也只有太阳最好的时候才能看到身边人的大体轮廓,和瞎了没啥两样,所以这油灯啥的我都用不上,也不知道搁到哪里去了,你们受累就自己找找好了,但是别从外面的供桌上拿,被白将军知道了它会不高兴的。”
  陈三听着孙仙姑的话,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了她的床边上,低声问道:“您提前就知道我们要来?为什么我好像感觉您好像在一直等我们一样?”
  孙仙姑闻言面带微笑地道:“刚才你们的那个朋友在外面的时候我就听到了,不过他是用什么法子让乡邻的那些狗都不叫的?那都是一些牲畜,一心只是保家护主,也没做错什么,希望他没有伤到那些狗。”
  区叔闻言在一旁插话回道:“您放心,就是下了点药,那些狗今晚上睡一觉,明天就都好了,不会伤到它们的。”
  孙仙姑听了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那就好,那就好。”
  可是陈三这时却不由好奇地问道:“您说刚才是你听见外面有人?而且你又知道当时外面的那个人不是我们?”
  孙仙姑笑了几声回道:“我这眼睛坏得也已经有年头了,这人的眼睛一但不好使了,耳朵自然也就变得比旁人好了,这外面的狗突然之间不叫了,我只要稍微一用心,外面有没有人我怎么会听不出来呢,而且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不一样,你们的脚步声不是我们村里的,而且也跟之前外面药狗的人不一样,所以我猜你们应该至少有三个人。”
  陈三被孙仙姑这番话说得顿时没了言语,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问孙仙姑道:“既然仙姑您这么神通广大,那么您不妨猜一下我们这次前来是所谓何事?”
  孙仙姑轻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阵,回道:“还有几天就是白将军娶亲的日子了,你们又都是外乡人,我想你们十之八九应该就是冲着白将军来的,不知道老婆子我猜得对不对?”
  陈三被孙仙姑得这句话弄得又是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旁的区叔这时接过话来道:“仙姑您是慈悲心肠,我听人说你早些年还是信佛的人,刚才你为了一条狗还放心不下,生怕我们害了它们的性命,这些我看在眼里很是感动,可是我心里却还有一些糊涂。您既然这么慈悲,你为何要助纣为虐,帮着那白将军残害那些女孩子的性命呢?”
  孙仙姑这边被区叔一句话问得沉默了许久,随后就听她幽幽地回道:“我想把你们叫过来的人也应该和你们说过了,我是白将军的第三个灵娘娘,可是你们都知道前两个灵娘娘是怎么死的嘛?”
  陈三眉头微皱:“她们不是年纪大了生病死得嘛?”
  孙仙姑闻声哈哈一笑,道:“谁都会死,谁也逃不过一死,只是她们两个死状不会太好看,所以外面的人只知道是病死的,却不知道具体的死因,你们刚一进来不是已经闻到了草药味了嘛?你们觉得我敷草药又是为了什么?不瞒你们说,我后背上已经生了不少恶疮,用不了多久就会散到全身,估计那时候也就到了我寿终之时了。我之前的那两位灵娘娘也同我一样,死的时候全身的皮肉都几乎烂完了,大夏天的隔着几丈远都能闻到他们身上的那股恶臭味,你们刚才问我为什么要助纣为虐,你们以为我想这样嘛?因为这些恶疮我都已经几个月没有说过踏实的觉了,一想起那些经由我手死去的姑娘,我有时都在想,这是不是就是我的报应。可是真若是报应,其他的两位灵娘娘为什么也会同我一样呢?她们只不过传了几句话而已,并没有造下什么杀孽啊。”
  说着话孙仙姑又继续对陈三与区叔道:“早年我家里也算是一个大户,后来家道中落,嫁了一个渔民为妻,对此我也没有任何怨言,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都是命。可是我嫁过来没过上几年好日子,男人就打渔的时候翻船淹死了,当时我也知道白将军是这里的乡神,我不明白为什么家里供着白将军,它却还不保护我们家,结果让我男人淹死在了水里,所以我那时候也在外面抱怨过白将军几句,别人怎么劝我都没听,没几天我的眼睛都得了急症,整个眼睛都变白了,也看不清东西了,乡邻都说是我得罪了白将军,是他在惩罚我的不敬。可是我想为什么是我受到惩罚呢,白将军受到了我们的供奉,却没有给我们相应的护佑,做错事的人难道不是它嘛?这事之后没多久,白将军的灵娘娘就死了,大家都在猜谁会是第三位灵娘娘,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夜里白将军居然给我托了梦,我竟成了他第三个灵娘娘。”
  孙仙姑对陈三他们说,自己刚一开始被白将军托梦的时候,别说她自己,就连村里的其他人都不相信白将军会找一个曾经开罪过自己的人来做灵娘娘,可是没过多久,太湖上又发生了几次意外,那些人全都是曾经公开质疑过孙仙姑的人,这一下子再也没有什么人敢说孙仙姑的不是了,就连乡里的几个大户地主,也都亲自带着礼物来拜访了孙仙姑,说起话来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孙仙姑一下子从一个无人理会的瞎眼村妇,变成了大家争相巴结的通灵仙姑。
  可是孙仙姑这热闹日子还没过几天,白将军就托梦跟她说要娶亲的事,结果这事孙仙姑往外面一说,又是一场轩然大波,就像之前李根生说得那样,这仙人浦的太湖着实是闹了好一阵子,最后不得已,已经被折腾得没了脾气的仙人浦百姓只得昧着良心,凑钱为白将军去外地买女孩子沉湖,为它娶亲,至于后面的事情之前李根生也都说过了,陈三他们便都没有再往深里打听,而孙仙姑也就只是淡淡地提了几句,并没细说。
  陈三听完了孙仙姑的陈述,这时才明白过来,为何之前在房厅里看见那供桌时自己会觉得那么奇怪,因为别家的堂口都是野仙想要修行,找个人上身替它施法看事,那种被他选中的人,你说他们通灵也好,称呼他们是大仙的弟子也罢,但无论怎么样,这立堂口的人不管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是要与那野仙一道修行的,所行的也大多是善举。
  然而孙仙姑的这个堂口,很显然并非是那白将军想做善事,要修功德才立出来的,而且它在找人做自家的灵官时也很是随意,听着那孙仙姑的话,好似白将军只不过是随便找了一个人来充当自己的“舌头”而已,舌头一死,立马就重新再换一根舌头,压根就没有为自己的这群灵娘娘多想,依照孙仙姑与之前那两个灵娘娘身上的恶疮来看,明显就是阴邪侵体,毕竟不是每个人的体质都能充当野仙的通灵者的,那些八字太轻,或者命格不足的人,勉强为之,这身上所现出来的异状也就成了必然之事。
  孙仙姑说到最后,忽地一下眼泪就掉了下来,言道:“你们也知道我是信佛的,那些被丢进湖里被溺死的孩子,我也觉得很对不起她们,可是我没有办法啊,我要是不答应那白将军就揪着我不放,你们知道那个滋味有多难受嘛?老婆子我不怕死,可是那种感觉比死还要难受,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了断自己的性命,何苦要留在这世上受苦呢?可是一来不管是信佛还是信道,这自戕都是一项大罪过,死后都是要进到地狱受几百世的苦难作为惩罚的,老婆子我不想活着辛苦,死后还要受苦。这二来就是我也担心如果我死了,那白将军又要去找下一个灵娘娘了,那样岂不是我害了人家,以前信佛去庙里听法师们说经,总是听他们说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句话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懂,直到那时候我才算明白过来,这人活一世啊,不能只为自己一个人活,人要是死了呢,也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事。死亡并不可怕,坚强地在这种世道里活下去,那才是最难的。”
  白将军(2/3)

  那孙仙姑越说越是感怀,眼泪也变得愈发止不住了,陈三坐在旁边被孙仙姑的此番举动给弄了一个措手不及,倒是区叔在后面见状适时地递上去了一块手巾,还对那孙仙姑道:“老姐姐,您的事不说我们也都明白了,别哭坏了身子,这次来我们就是帮你来的。”
  孙仙姑闻言顿时破涕为笑:“听声音你可比我小上不少呢,你叫我姐姐,咱这辈分可就乱了。我这身子都已经这这样,我有又多少时日,我自己心里有数。只是不知道你们这次来找我,我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陈三一旁听言,立马激动地问道:“仙姑,您愿意帮我们?”
  孙仙姑这时干笑了两声,回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帮你们呢?你们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嘛?我一个瞎眼老太太没办法出村,身边又都是白将军的信众,就算是我想做点事情,也是孤掌难鸣,现今你们来了,老太太我也算是有了指望了,只是我不明白我能帮你们做什么,虽然大家都叫我灵娘娘,可是不瞒你们说,白将军只是在自己有事的时候才会来帮我托梦,平时没事的时候我肯定就找不到它,我自己在这里装神弄鬼,听着大家对白将军的祈福,其实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对于白将军我不过就是他的一张嘴,你们若是想要从我身上打听白将军的事情,只怕是要无劳而返了。”
  陈三听到孙仙姑的话,虽然心中早已有了准备,但是仍然不免感到有些失望,现如今他与区叔他们可谓是对于这个白将军毫无了解,关于这个太湖里邪灵的一切,他们都是从旁人的一些道听途说之中知晓的,就连孙仙姑这个当事者,也没能告诉他们什么有用的消息,这下子还真的是让陈三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无从下手了。
  毕竟这太湖广袤,水底下又精怪繁多,如果贸然然地就去动手对付这个石将军,肯定陈三几个人是要吃大亏的。在这行里,最忌讳的就是“无的放矢”,什么随机应变的都是屁话,除非你自己的本事够强,不然你这样故意去打草惊蛇,只怕蛇还没出来,你倒是已经将自己的坟坑给挖好了。
  就在陈三与区叔低声议论之时,孙仙姑那边忽然言道:“我想起来了,也许有件事情对你们有用,那个白将军他是没有脑袋的。”
  陈三和区叔正在那里苦思对策,突然之间听到了孙仙姑的这句话,立即转过身去,齐声问道:“没有脑袋?”
  孙仙姑这时闭着双眼,深吸了两口气,回道:“其实我也没有见过白将军的真实面目,每次它在梦里都是一团黑影,根本就看不清,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它异常的高大,而且身形也比常人粗犷不少,可是后来我就觉得它看上去有些不太对劲,那白将军不是都说他是以前的一个武将嘛?他又不是什么妖怪,他理应是一个人形的模样啊,可是他的上半身太宽太短了,那有人会长成这个样子的?后来我才想明白,这白将军身材高大,可是他确是没有头的,只有这样他的那个黑影才会看上去那般模样。都说白将军是在仙人浦这里打仗战死的,你们说白将军当时会不会是被人将脑袋砍掉了才死的,然后他变成了神灵之后,也是一个没有脑袋的模样?”
  说着话,孙仙姑又轻声叹了一口气:“这些话我从来没有跟旁人说起过,之前的那两位灵娘娘肯定也都没有和其他人提过这件事,这事也是我后来才想明白的,我们在外人眼里都是白将军的灵娘娘,把白将军说得越神武,对我们而言也就越好,把白将军没有脑袋的事情说出去,对于我们而言,没有半点好处,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陈三与区叔听了孙仙姑的这番话,立马便乱了心神,好一会儿二人才回过神来,因为不做这行的人不会明白,这世上的灵物野仙多如繁星,但是真要将它们分个类别出来,无非就是一个人灵,一个物灵。
  这人灵咱们自然不必多做解释,只是这个物灵就需要多说几句了。大家都知道,这世间万物都有灵性所在,别说是蛇虫鼠蚁这些动物,就连古树山参这些植物活久了也都是会生出精气的。可是很多人并不清楚,一些没有生气的东西其实也同这些动物植物一样,或受人的执念,或是因为久处野外,天地精气,日月精华的,别说是什么巨石残木,就连古宅老井什么的,有些时候也是会有了灵气变成精怪的。
  但是这物灵却有一样同人灵大不相同,那就是它们虽然修行百年千年,脱离自己原本的体态,幻化出一个人形来,不然就如同我之前说的故事里古枫的树瘤能够诞出枫人那样,但是它们变出来的人却总是脱离不了它们各自原本的一些体貌特性。比如耗子精出来的人全都是身形瘦小,獐头鼠目的,而且特别的惧猫。一些由古树变出来的人,身材高壮自然是不用说的了,身上的皮肤也基本全都是粗糙得异于常人,手摸上去就如同树皮砂纸一般。至于那些野兽之类的精怪更是如此,那些瞎了眼的变出来的人肯定不会双目完好,断了腿的变成人之后腿也必然是瘸的,很多柳仙千年的修行最后成人,一双腿依旧还是变不出来,至于变人之后藏不住自己尾巴的野仙那就更多了。
  估计很多人现在还没明白过来我故事好端端地说到一半,为什么突然要讲这个,其实我当时头一次听到家里人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反应,不明白这事和故事能有什么关系。可是当时我刚想问家里人为什么要说这个,我却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因为人灵不管死时如何,成了灵体之后都是完好的人形,不然古代名将成了阴灵的不知几多,战死沙场的他们又有几个是囫囵尸身的?这人灵若只能是死时的形态,只怕受咱们祭拜的那些旧时名将的神像不会有几具是完整的。
  正如孙仙姑所说,那白将军的人形是没有脑袋的,单凭这点来看,白将军就肯定不会是什么人灵,可如果是什么野物修行出来的,修不出腿,藏不住尾巴什么的倒是一点都不稀奇,可是你听说过哪家的野仙有修不出脑袋的嘛?但如果不是人又不是野物,那只会是石头古树这类不会挪窝的死物了,可是世间灵物修行但凡是想要弄出个人形的,人脑袋肯定是重中之重,哪怕是你身上的毛都没褪干净,这人脑袋总是要第一个弄出来的。可是白将军它好端端的一颗脑袋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陈三与区叔这时不得不当着孙仙姑的面凑在一处低声议论起来,平时两人肯定多少回顾忌一下,但是今日他们却顾不得着许多了,只是因为孙仙姑所言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尽管民间也多有无头将军这类的传说,可是民间传奇终究只不过是故事,现实里哪有什么不长脑袋的神灵,就连舞干戚的刑天那也是神话故事里的人物,是当不得真的。可是两人讨论了半天,都没有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反而两个人却越却越糊涂了。
  就在陈三与区叔一筹莫展之际,在一旁一直听着他们两个人说话的孙仙姑突然开口道:“能不能容我插一句嘴,虽然老太婆我不是做你们这行的,可是你们刚才的话我也差不多听明白了,我就想问一下,如果白将军原本是有脑袋的,可是后来这个脑袋又没了,那么它变出来的人是不是就会跟着没脑袋了?”
  陈三闻言一愣,压根就没听明白孙仙姑是什么意思,一旁的区叔也在迟疑了一阵之后,轻声对孙仙姑道:“老姐姐,我怕你还是没明白我们的意思,如果白将军生前是个人,他的脑袋时不会没有的,可如果它是个野畜,没有了脑袋就活不成,更没法修行,但如果它是个石头木头啥的,这些东西又哪来的脑袋啊?这事怪就怪在这里,你梦里的那个白将军怎么会没长脑袋呢?”
  孙仙姑闻言顿时笑出了声,就听她回道:“老太婆我眼睛瞎了,心没瞎,倒是你们年纪轻轻的却睁着眼睛看不清楚事理,难道只有人和野畜这类活物才会长脑袋嘛?旁的东西也是有脑袋的啊。”
  陈三听后更是糊涂了,不由出言问道:“别的东西也长脑袋?这石头木头哪里来的脑袋?”
  孙仙姑当即叹了一口气道:“看你们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容易被迷住眼?我且问问你,这寺庙里的佛像都是泥塑的,他们也没有脑袋?供桌上拜的武圣像,观音像,都是烧瓷的,木雕的,它们有没有脑袋?坟地里的那个守墓的石头人,全都是石头凿出来的,它们又有没有脑袋?可这些东西难道不是死物还是什么活物嘛?”
  陈三听了孙仙姑的这番话,顿时便如同被闪电劈中了天灵骨,心里面瞬间就变得豁然开朗起来,之前他与区叔商议了半天都没有得出什么定论的那些事,此时也全都被他抛到了脑后,因为在他心里已经隐约地预感到,孙仙姑的这番无心之语,正是这次事情的关键所在。自己方才确实是被活物才会长出脑袋这事给误导了,全然忘记了那些人力制出来的神佛像也都是顶着一颗脑袋的。
  可是陈三这边才刚高兴没多一会儿,他却又陷入了深思之中,之前都说白将军是当年张士诚的部将,孙仙姑之前的灵娘娘也或真或假地说过梦里的人是个银盔白甲的武人,可是如果这白将军并非是什么人灵,那些这些传言又是从何而来的?总不会平白无故地就冒出来这样一位力战身死的白将军吧,这事多多少少总是要有一个来由的。
  对于陈三的这一疑问,区叔也是同样的想法,两人将这这事同孙仙姑一说,孙仙姑摇头道:“这个事情别说是我这个从外面嫁进来的,就算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不会有人知道,老太婆我都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了,一直只是听说白将军是以前打仗在这里战死的,我可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白将军还有其他的来历,这件事只能靠你们自己了,老太婆我怕是帮不上忙了。”
  区叔这时也低声对两人说,民间传说多半都有后人刻意夸大美化的成分,可是真要说它们都是空穴来风也不尽然,仙人浦这里关于白将军的传闻肯定是有来由的,只不过因为时间太久,或者是后人出于旁的目的刻意将原本的事实给掩盖了,编出了一套瞎话来替代。反正在几百年之后,亲历过此事的人一个接一个地都死了,这事情的真相也就没有什么人还会记得了,在这种时候,假话再说得一多,听上去再假的谎言也都会变成真的了,更何况白将军的那个故事还算精彩,孤军突围,誓死不降,战死沙场,老百姓就喜欢听这个,只要听得心里舒坦了,自然也就没人会追究这事的真假了。
  区叔这时对陈三道:“大侄子,我看白将军这事咱们得去别的地方查一下,这里已经打听不出什么新消息了。”
  陈三闻言问道:“区叔,你准备去哪里查?”
  区叔沉吟了一阵,抬头回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应该去哪里,只是不知道仙人浦这里的乡土县志都存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明清那时候的资料有没有保存下来,我约莫着这个白将军的传言既然都已经在这里流传几百年了,现在又显了灵,肯定他的故事当初不会是被好事之徒随意编造出来的,这事就算是假的,真实的情况在之前的县志之中也一定是有迹可寻的。”
  区叔这边话音刚落,孙仙姑就叫道:“我知道哪里有以前的县志可以查,在县城里的县学里就有,以前我在县城读书的时候,我看过在县学的库房里有一堆旧书,每年都有人打理修补,那时候我问过先生,先生跟我说那是我们这里的乡土县志,不过我能可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还是满人的天下呢,现今这县学在不在都不一定了,你们还是去县城里碰碰运气去吧。”
  孙仙姑说的县学其实就是以前官府推行科举的时候,由官府牵头创办的书院,说白了就是专供生员读书的学校。而且士子只有在通过了童试录取之后,才有资格准入县学读书,以备参加高一级的考试。这类书院几乎州府县都会有几个,和现今的学校不同,书院里面没有什么专门授课的老师,虽然也有博士,助教之类的教授官,但其实基本上还是全靠士子们自学,只要你出钱,一日三餐,洗衣卫生什么的都会有专人为你处理,你只要安心苦读圣贤书就好,说起来和坐监也差不了许多。而且过去文盲多,一个县里面读过书认识字的人几乎掰着指头就能数得过来,县学里面差不多聚集的就是当地学问最好的那些人。平时百姓要找个“笔头”写书信,或者家里红白喜事,需要有人写喜字挽联什么的,都喜欢去县学里找人,因此孙仙姑说这里的县志存放在县学之中,倒也合情合理。
  当即陈三与区叔也不想再多耽搁时间,和孙仙姑说了一声就准备离开,孙仙姑那边还有些放心不下地提醒两人,告诉他们再过几天就是白将军娶亲的日子,让他们一定不要错过了时日,不然就算她是白将军的灵娘娘,她也没办法将那日子推迟,说到最后,孙仙姑还对着陈三与区叔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口中言道:“此事真的就仰仗你们了,老婆子我是个废人,帮不上你们什么,但是白将军已经在仙人浦这边为祸几十年了,总该有人出手降服它了,我知道我们这里有很多人把它当成护佑一方的乡神,可是它娶亲祸害姑娘这事是不对的,咱们不能为了自己的得失断送旁人的性命,老婆子我读书少也知道有个词叫‘相濡以沫’,动物尚且懂得同类之间相互帮助,咱们人咋还会不如这些畜生了呢?”
  陈三与区叔听着孙仙姑的话赶忙回礼,随后便宽慰孙仙姑,说这事包在他们身上,让孙仙姑不要太过伤怀,保重身体要紧。孙仙姑闻言只是微笑,也没再多言。随即陈三与区叔就从孙仙姑的家中退了出来,将门掩好,便匆匆离去。
  陈三与区叔刚刚出了孙仙姑家的院子没多一会儿,孔老六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陈三将他与区叔在孙仙姑家里的遭遇一说,孔老六听后不由惊道:“咱们大老远地跑来,现在又要去县城?可是咱们这大半夜的往哪走啊?这仙人浦的属地又是哪?”
  区叔这时回道:“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咱们行动越早越好,反正咱们这荒郊野岭的,蚊虫叮咬又多,压根也没法睡,不如去县城找家客店再睡觉好了。至于县城怎么走你不用担心,之前我和李根生都打听过了,仙人浦这里属于吴县胥口,附近就胥口这么一个大镇,孙仙姑说的县学肯定就在胥口。”
  陈三几人蹲在一处墙根底下又商议了半天,终于商讨妥当,于是几个人立马起身,由区叔带路,连夜赶往胥口。
  当陈三几个人赶到胥口的时候,这天都差不多快要亮了,县城的街道上已经有早点摊子在支棚架桌,准备开张了。陈三他们随便选了一家早点摊,叫了点油饼豆浆。陈三几个从前一天就没怎么正经吃过饭,跟了李根生一道,晚上的时候又只是随便吃了点干粮,这再加上赶了一晚上的路,几个人早就已经饥肠辘辘。而且陈三几人又是北方人,饭量原本就比南方人要大一些,吃到最后三人还觉得胃里差一点,于是又在旁边的包子铺叫了整整两笼汤包分着吃掉了,陈三几个当时在早点摊上的那一番狼吞虎咽,顿时就把早点摊的老板给吓住了,结账的时候那老板主动给他们抹掉了零头,还轻声叮嘱陈三,让他年轻人要注意身体。
  三人吃饱之后沿着大街溜达了一阵,见到一家客店刚刚开了门,三人立马就冲了进去,估计开店的也是头一次见一大早就来投宿的,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开了一间客房将陈三他们带进了屋。陈三几人进屋之后将门一关,立马倒头就睡,几个人连身上的衣裳都没脱。
  等陈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下午了,他醒来先是往屋里一瞧,发现区叔和孔老六并不在屋里,当即陈三就猛搓了几下自己的脸,心中暗道自己实在是太贪睡,耽误了正事。
  匆忙间陈三穿好鞋袜就冲出了屋,没成想就在陈三揪着店家问区叔他们去哪里的时候,区叔与孔老六却正好从外面推门走进了店内。孔老六当时一见陈三的这副模样,就哈哈笑了起来,打趣道:“老三你醒了啊,我还当你得睡到晚上去呢,怎么一起来就缠着人家店家打听咱们的去处,难道还怕我们把你给丢在这里嘛?”
  说话间,孔老六与区叔就在大堂里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陈三当即舍了店家吗,也同他们坐到了一处,低声问他们刚刚出去做什么了?孔老六回说,方才他与区叔起床之后,看陈三睡得正香,就没叫醒他,两个人自己出了客店和本地人打听以前的县学在哪去了。
  陈三闻言赶忙问他们打听到了没有,区叔这时接过话回道:“打听到了,就在城南边的码头边上,不过现在都在提倡洋学,有钱人家都把孩子送去无锡,苏州那些地方上洋学校了,这县学里面早就空了,听说好像还有人在里面守着,不过能不能找到咱们想要找的东西就不一定了,这不我和老六打听完了就回来找你,想和你商量一下怎么办。刚才我们还在外面打赌你现在醒了没有呢。”
  陈三听了区叔他们探听回来的消息,立马就坐不住了,就听陈三对区叔二人说,趁着天色还早,几个人先往县学走一趟,万一县学里面的老县志都没了,他们也好早做打算,再想他法。当即三个人便匆匆出了客店,直奔城南码头而去。
  到了城南,陈三他们稍一打听就找到了当年的县学所在,只见现在的县学早已是残砖破瓦,满目斑驳,门口的野草就如同无人打理一般,恣意生长,有些草深的地方都足有半人多高,丝毫没有半分当年的热闹景象。
  陈三他们见县学的大门就这样敞着,叫了几声人,也没人应答,只得迈步走了进去。刚走了几步,就发现县学的大院子里有一群土鸡被他们惊走,几人面面相觑一阵,全都没有想到这县学如今居然衰败如此,都有人敢在这里养鸡。
  就在陈三他们几个望着那群土鸡发呆之际,从一间偏屋中走出来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儿,对着陈三几人开口问道:“你们是来买鸡蛋的嚒?”
  陈三闻言一愣,转瞬间就明白过来,敢情这群鸡就是这老头儿养的,而且这群鸡下的蛋就是这个老头儿的生活来源,只是这当年的县学变成了养鸡场,还真是让陈三心里有了一丝物是人非之感。
  那老头见陈三几个人冲着自己摇了摇头,显然不是来买鸡蛋的买主,霎时间脸色就阴了下去,立马用带着几分失望地语气对陈三他们质问道:“那你们来是干什么的?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们几个人,你们不是我们这儿的本地人吧?”
  那老头儿说着话便自顾自地朝着陈三他们走来,待那老头儿走进了,陈三才发现这老头儿身上穿的是一件长衫,这长衫上满是补丁,而且瞅着那布料也不算轻薄,应该是春秋时候穿的衣裳,现今这大夏天的,众人光着膀子打赤膊都觉得太热,这老头儿却还穿着这个厚的衣裳捂痱子,一看就知道这老头儿应该是已经穷得没几件能穿上身的衣裳了,所以才会将这件春秋才会着身的破长衫,在这个时节拿出来穿。
  陈三见这老头儿虽然衣衫破旧,不过却没有一点脏污,而且整个人的精神看上去也还不错,隐约之间还透露着几分书卷气。没等那老头儿再出言,陈三便主动对着那老头儿行了一礼,自报了家门,随后便问那老头儿应该怎么称呼。
  那老头儿闻言稍一迟疑,立马正了正身上的衣衫,对着陈三回礼道:“老夫姓梁,这里的人都叫我梁先生,我以前是这个县学里的训导,不过现在就是一个养鸡售蛋的山野村夫而已。”语气中满是一股子惆怅与哀凉。
  陈三知道,前清的时候县学里管事的人叫教谕与训导,教谕是县学的长官,负责生员的学习是生活,是正八品的官员,而训导则是教谕的佐官,官从九品。虽然训导当年也不过是不入流的芝麻小官,可是这梁老头儿想来那时候也算是这里风光一时的人物,与他现今的境遇确实是天壤之别,也难怪这个小老头儿会发出这般的感慨了。
  于是陈三立刻就装出一副满面敬仰的神情,冲着那梁老头儿一口一个先生地叫着,几句话之间就将这老头儿给哄得是提溜乱转。这梁老头儿也显然是很久没有人跟他正经说过话了,那话匣子一打开,马上就显露出了过去读书人的那股迂腐气,又是子曰,又是者也的,絮絮叨叨地说了个没完。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陈三冲着一旁的孔老六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又道:“六哥你去买点酒菜来,难得我和梁先生投缘聊得来,今晚上咱们就借梁先生的宝地来吃顿酒,还请梁先生可以赏个面子,跟我们喝几杯。”
  那梁老头儿一听晚上有酒肉送上门来,当即就笑得合不上嘴,赶忙就把陈三与区叔往屋里面请,而孔老六应了陈三一声,转身就出去买酒菜去了。
  陈三与区叔随着梁老头儿进屋之后,发现那梁老头儿带他们进去的那间屋子应该就是他自己的卧房,摆设简单,几乎没有什么杂物,除了桌椅和一张床铺,就是在靠墙的位置上立着几个书架,书架上面满满当当地摆得都是书,陈三与区叔此时见状自然不由地相对一视,两人当时都在心中暗想,自己要找的县志会不会就在这些书架上。
  就在两人站在屋中望着那书架发呆之时,梁老头儿那边已经冲好了茶,招呼他们坐到桌边去。陈三两人依言就坐,梁老头儿将两杯茶送到他们跟前,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好茶,都是陈年的老茶,让二位见笑了。”
  陈三闻言立马回道:“梁先生这是说哪里的话,正好我口渴,我就不跟您客气了。”说完陈三便一口将杯中的茶水喝了大半,可是这茶刚入口,陈三就知道梁老头儿确实是没和自己说假,那茶还真的是有些难以下咽,原本就不是什么好茶,又有了年月,而且那梁老头贪图便宜,买的又都是一些干茶末子,所以陈三这一口下去,差点就被茶杆子呛到喉咙。可是陈三又不好当着梁老头儿的面把茶水吐出来,只得强忍着咽了下去。
  几个人坐在桌前又说了一阵闲话,没多一会儿,孔老六也拿着酒菜从外面回来了,寻声进屋之后,他将几个油纸包在桌上一摊,大荤小素地摆了整整一桌。那梁老头儿估计也是有日子没吃肉了,他一瞧那桌上的烧鸡,也顾不得读书人的体面了,同陈三几个人道了一声谢,直接就上手扯下了一条鸡腿塞进了嘴里,三下五除二地就把那鸡腿啃得只剩骨头,又一口饮尽了自己杯中的酒水,随后深吸了一口气,闭着双目,自言自语地感叹道:“舒坦!”
  陈三几人见了梁老头儿的这般模样,想笑又不能笑,众人陪着小老头儿吃了几轮酒,那梁老头儿突然之间反应过来,惊道:“你瞧我这脑子,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都忘记问几位了,这次诸位到我这边儿是所为何事啊?”
  陈三闻言顿时在心里轻出一口气,正愁不知道怎么跟梁老头儿开这个口呢,正好他自己主动提出来了,于是陈三立马就接过话头儿来,同梁老头儿说了县志这事。
  梁老头儿当时一听,举着半条鸡翅沉默了好久,陈三看着梁老头儿的这番模样生怕他拒绝自己这要查看县志的请求,就在陈三急得汗都要冒出来的时候,那梁老头儿突然开口问道:“我能问问几位,你们为什么要查看这些老县志呢?”
  陈三闻言下意识地望了望区叔与孔老六,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将白将军的事同梁老头儿明说,区叔与孔老六这时候也是同样的一脸犹豫,全都没有个准主意应该如何是好。
  梁老头瞧着陈三几个人的神色,一边吃着酒一边笑道:“老夫我年纪大了,但是脑子还没糊涂,我知道你们来这里肯定是缘由的,不过老夫我骗了你们一顿酒吃,已经不亏了,你们要是不想说也没事,不瞒你们说,前朝的时候我这个县学训导,除了帮教谕打杂,就是编撰本县的县志,县志这事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而且这些县志现在就在西边的厢房里堆着,一年一本,十年一册,你们自己算算有多少吧。反正那些东西现今都没人在乎了,只不过是堆在那里的一堆废纸,你们想看我也不拦着,不过这内容什么的就要靠你们自己去找了。”
  陈三听了梁老头儿的话,在心里暗暗一算,约莫着西边那屋子里的县志没有上百也得有几十本了,自己这边三个人要是想从这几十本县志里找到与白将军相关的信息,只怕又要花费上一两天的时日,现今的情景几个人就是在与时间赛跑,白将军娶亲的日子就在明后日,他们又哪来的时间浪费在查找县志这上面?
  于是陈三瞥了区叔他们一眼,不得不对梁老头儿实言相告,将仙人浦白将军娶亲一事从头到尾告知给了梁老头儿。梁老头儿听了陈三之言,皱着眉头沉默了半天,方才开口道:“我虽然以前也听说过仙人浦那边好像有这码子事,不过都当是坊间的传闻,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他们那里每到这时候就神神秘秘的,外人都不许靠近,我还当他们是在祭什么神呢,原来是这样一个妖魔邪神,简直是泯灭人性,你们放心,就算没有你们这桌酒菜,我也一定会帮忙的。当年张士诚平江战败,明朝还没建国呢……”
  说着话梁老头便将头埋下,轻声低估起来,时不时得还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计数,没多一会儿,梁老头脑袋一抬,言道:“我算出来了,平江之战那年是丙午年,是大元至正二十六年,蒙古人还没跑呢,平江就是现在的苏州,那场战役打了整整两年,所以如果平江城破,白将军率部突围是真的,也应该是发生在至正二十七年。我这就去翻一翻当年的县志,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话音一落,梁老头儿就拿着一盏油灯,冲出了屋子。
  梁老头儿离开之后,陈三与区叔,孔老六几个老半天也没人率先说话,最后还是孔老六叹了一声,打破了沉静道:“你们说,这小老头儿能找到当年的县志嘛?怎么说这都已经好几百年了。”
  区叔闻言回道:“这个你放心,只要没遭过火灾,这东西都存得下来,又不是把几百年前的老东西一直保存到现在,每隔五年或者十年,这些县志都会有人专门整理修补,一些老旧的书册还会令人重新抄录,所以当年的那些老县志被老鼠啃了,虫子蛀了这类事我倒是不担心,可是这里历来就是兵祸重地,当年闹长毛,太平军更是纵火烧了好几个县城,我只是怕那些老县志会被毁在战火之中。”
  陈三一群人就这样坐在桌前干等了差不多能有一炷香的时间,梁老头怀里抱着一叠旧书翩然而返,孔老六瞧见了赶忙将桌子移了一个空位出来。梁老头儿走到桌旁,双臂一抖就把那叠旧书扔到了桌子上,顿时就激起了一阵灰尘。
  陈三挥手赶了赶面前的扬尘,指了指那几本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的旧书,问道:“梁先生,当年的县志你找到了?”
  梁老头儿闻言回道:“当然,不然我把这几本书抱过来给你们看着玩嘛?这几个册子就是至正二十六和二十七的本地县志,道光九年的时候重抄的,虽然也有些年头了,不过也能将就着看。咱们这里自从闹长毛就已经断了修县志的钱了,这些县志基本就都放在那里,县里的富户拿一点钱出来,我们也都是只能修一下前朝的县志,再早的那些,哪儿还顾得上啊,不过刚才我大致翻了一下,并没有发现有关仙人浦的信息。”
  区叔这时从那叠旧县志里随意抽一本出来,翻了几页大体一看,不由问道:“梁先生,你说没有仙人浦的信息是什么意思?就算没有白将军的那些事,仙人浦其他的相关消息也没有嘛?”
  梁老头儿回道:“我的意思是说明初的时候仙人浦那里压根就没有人住,就算仙人浦现今绝大多数的土地,也都是明清两代百姓们围湖造田弄出来,那里原本就是一片滩涂地,全是芦苇烂泥,哪有什么人住啊。”
  梁老头儿这番话一说,陈三几个立马就傻了眼,他们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仙人浦居然是后世才有的,如此一来这白将军的事情确实就没可查证了。可就在这时梁老头儿忽然一笑,又接着道:“你们不用担心,虽然仙人浦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是我却找到了一点别的。仙人浦那里是大明天启年间聚集在那里谋生的渔民形成了村落,为了方便治理,才被官府叫了这么一个名字,它之前实际上又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瓦屑岭,因为那里有一座窑厂,是专门烧制建房所用的砖瓦的,所以才会得这么一个名字。不过那窑厂很早之前就破败了,现今连遗址都寻不到了,但是瓦屑岭这名字当初却是被留下来了。”
  陈三闻言不由口中重复了一句:“瓦屑岭?这名字听上去也没有什么古怪啊。”
  梁老头儿接话道:“我不是说瓦屑岭的名字有什么问题,而是这个瓦屑岭让我想起来了另外一本书上的一个故事。”
  区叔在一旁听到了不由奇道:“什么书?那书上的故事能和瓦屑岭有什么关系?”
  梁老头儿这时回道:“你们先看看这本县志,这是咸丰十年的县志,那年太平军攻陷了苏州,也顺带着把仙人浦给纵火烧了,还把仙人浦一个百年的石人庙也给毁了。”一边说着,梁老头一边从那堆旧书册里抽出来了一本县志,递给了陈三。
  陈三接过那本县志,翻看了几页,果然在县志上有对刚才梁老头儿所说的那段旧事的记载,可是陈三看了县志之后,却越发得糊涂了,他也不知道梁老头为何会忽然说到咸丰十年的事,而且无缘无故又扯出来一个石人庙。
  梁老头儿这时突然对众人问道:“如果一个庙被人叫做石人庙,那会是什么缘故?”
  孔老六闻言笑着回道:“这还能有什么缘故,那庙里有石人呗?”
  梁老头儿将头一点,又接着问道:“仙人埔之前被叫做瓦屑岭,如果那里有一座庙,又会被叫做什么呢?”
  孔老六听了梁老头儿这句问话,朝着陈三和区叔那边一望,略微迟疑了一下,回道:“叫啥名字我咋知道,但是依照习惯,庙里供着啥就应该叫啥,土地爷的是土地庙,关公的是武圣庙,孔圣人的就是文庙,刚才咱们不是还说石人庙嘛,庙里面肯定供的是石人……”
  说着话孔老六突然又想起什么,补了一句道:“对了,这种小庙有时候还会按照地名起名,仙人埔的庙也许会叫仙人庙,不过这名字听着好像是有点怪啊,那地方不是还叫瓦屑岭嘛,也可以叫瓦屑庙,可是不管那庙是叫瓦屑庙还是石人庙,和咱们今天的事能有什么关系?”
  梁老头儿此时脸上一笑,言道:“不瞒诸位,虽然圣人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老夫我自小就喜欢那那些神神怪怪的书,什么《聊斋志异》,《搜神记》,《幽明录》这类的书我看了不知道有多少,而且都还看了不止一遍,对里面的故事我不敢说是倒背如流,但是也能记得个七七八八。”
  陈三几人这时已经彻底被梁老头儿给搞糊涂了,没人知道他方才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用意,而梁老头这时却得意地一笑,沉声说道:“我在一本书里曾经看到过瓦屑庙的故事,而在那个故事里也有石人,更巧的是那个庙也是在太湖边上的。”
  梁老头儿那边话音刚落,陈三便突地一下站了起来,这又是瓦屑又是石人的,又临近太湖,世上自然不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十之八九梁老头儿提及的那本书里所说的瓦屑庙,就是仙人埔当年那座被长毛给烧毁的破庙。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行人连夜赶到县学查找当年的县志,在县志里一无所获,可是却在旁的书中寻到了线索。
  这时一旁的区叔伸手拉了一下陈三,把他拉回到了座上,让陈三不要太过激动,随后区叔便问那梁老头儿道:“梁先生,敢问那本书在哪里?能否借我们一观?”
  梁老头顿时摇头道:“那书是我早些年看的,早忘记是什么出处了,那本书我也不知道丢在哪里了,你们若是真想找,只怕又要费一番功夫了。”
  众人闻言全都不由轻叹了一口气,失望之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是梁老头这个时候对着陈三几个一笑,言道:“叹什么气?书的事情不打紧,反正这些东西全都在我的脑子里,你们想知道,我背给你们听便是了。”
  说着话那梁老头儿便自顾自地背起书来,就听他缓缓诵道:“太湖旁有瓦屑庙,庙不甚大,中坐石人二十余,头皆斫落在地,亦有以手握之者。相传,昔张士诚被围,夜有石将军率部伍拒战甚勇。城破后,庙中石人头俱坠地矣。”
  结果梁老头儿这段书一背出口,陈三便如同呆住了一般,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之前陈三几人还在商讨,说白将军战死的故事肯定是有出处的,不可能是被人凭空编造出来的,但是万没想到白将军居然会和梁老头所说的故事几乎是同出一辙,只不过一个是忠臣武将,一个是石像所化的精怪。光是凭着故事里的石像与梁老头拿出来的那本咸丰十年的县志里写的石人庙,陈三都信了七成,那书里的瓦屑庙就是仙人埔那里的被毁的石人庙,更何况故事都明明说了“太湖瓦屑庙”这几个字,太湖虽然地域广袤,可是湖边的瓦屑庙又能有几座?
  可就在陈三与区叔皱着眉头思索之际,一旁的孔老六却不解地道:“咋?梁先生说的你们都听懂了?我怎么没明白是在说啥?不过他提到了了张士诚,应该和白将军有关系吧。”
  陈三听了孔老六的话,这才反应过来,虽然梁老头儿说的这个故事行文直白,用词简单,不过对于孔老六这样没读过什么书的江湖人来说,还是有一点晦涩难懂,于是陈三对孔老六解释道:“六哥,梁先生的这个故事说的是:在大湖旁边,有一座瓦屑庙,这个庙并不算大,里面坐落着二十几个石像,这些石像的头全都掉落在地上,有一些则被她们拿在手里。为什么会这样呢,有一个传言是说,在当年张士城被围困时,一天夜里,有一个将军自称石将军,率领部下抗战非常勇猛,可是尽管这些人神勇无比,但城还是被攻破了。城破之后,这些石人全都没了踪迹,但是有人发现那个庙里的石像的头却全部坠落在了地上。这故事里说的张士诚被围困,应该就是在说平江之战的时候张士诚被困在苏州城的事。这样一来,事情就全部都能对上了。”
  然而这时孔老六却出言道:“这事不对啊,我知道你们现在的意思就是在说瓦屑庙的石像就是故事里助张士诚作战的石将军,然后这个庙也就是咸丰十年被太平军毁掉的石人庙,可是仙人埔那里的是白将军,这故事里的是石将军,而石和白又不是谐音,不可能是后世给传差了,这连姓都对不上,你们真觉得这两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玩意儿会是同一个东西?”
  孔老六这话一说,陈三与区叔也一下沉默了下来,确实正如孔老六所言,精怪这些东西是从来不会隐瞒自己身份的,但是眼下这两个东西连姓氏都不一样,要说它们两个就是同一个精怪,确实是有些勉强。
  可就在陈三与区叔默不作声之时,梁老头儿那边却哈哈大笑起来,两人问梁老头儿何故发笑,梁老头儿反问他们道:“你们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不知道你们那边每年正月十五有没有灯会?”
  陈三虽然不知道梁老头儿为什么好端端地会问起这个,但还是照实回道:“我们那里正月十五也有灯会,还要吃元宵,放烟花,热闹得很,但是梁先生你问这个做什么?”
  梁老头儿闻言又接着问道:“你们那边的灯会要不要猜灯谜?”
  话一说完,梁老头儿没等陈三他们回话,就自顾自地说道:“想当年我可是我们这里猜灯谜的高手,这个灯谜的猜谜游戏里有一种叫做字谜,就是单纯的文字戏法,比如山上又一山就是出,皇袍就是袭,拱猪入门就是阂,说白了就是字形加字义,稍微识一点的字就算猜不出来,但是一看谜底和谜面就能想明白。所以别管是石将军,还是白将军,难道你们真的就没猜出来什么嘛? ”
  陈三这时也隐约明白了梁老头儿的意思,不由言道:“梁先生,您的意思是说这是一个字谜?”
  梁老头惊诧地回道:“你们难道现在都没瞧出来嘛?故事里不都说过了吗?石将军的脑袋掉了,拿在手里,你们看看石字的脑袋掉了放在中间是什么字?不就是一个白字嘛?所以这白将军就是那掉了脑袋的石将军啊!你们不是也说了白将军是个没长脑袋的精怪,这不就对上了嘛,它脑袋之前被砍掉了啊!”
  梁老头儿的这一番话,算是彻底惊醒了陈三这一群梦中人,这下子所有的事情都能串联起来了。那白将军原本就是瓦屑庙里的石像,后来有了神通,名唤石将军。张士诚被困平江之役,石将军率部助阵,失败之后脑袋又都被明军砍掉,从此那石将军便成了无头石像,名字也就成了白将军,而瓦屑庙也改名叫做石人庙。后来咸丰十年闹长毛,石人庙彻底被毁,想来那白将军的无头石像也就在那时被沉入了太湖,自此之后白将军便成了仙人埔一带太湖里的乡神。只是现今唯一还搞不明白的就是不知道那白将军为何一直好端端地做着它的乡神,却突然之间要娶亲,别的野仙娶亲烧个纸人什么便行,白将军居然得要让活生生的姑娘沉湖去陪它,这说出来确实是有些令人不能理解。
  梁老头此时又说道:“你们不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仙人埔白将军的故事被传走了样嘛?问你们白将军是什么?白将军是仙人埔的乡神,对于百姓来说别管它是什么来历,它就是仙人埔一带最大的神灵。我以前也是做过小官的,知道历代朝廷对于天命是十分看重的,先别管这个说法是真是假,有没有什么依据,但是老百姓是信这一套的,因此有些时候就算没有这类事情发生,朝廷也要出假造一些事来欺骗愚民。所以你们自己想,这样一个神灵帮着张士诚作战,你让大明官府怎么说?对于大明朝廷来说,自然不会想让这事一直在民间传播下去,但是又没办法彻底堵住悠悠众口,于是就编了另一套瞎话出来。时间一久瞎话变真,真事就没人知晓了,最后就连县志上对于此事都是一字未提,可是这件事却变成了一个神怪故事出现在了志异小说里。你们说这事算不算得上是一桩笑话?”
  梁老头儿说完这些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随后便似笑非笑地望着陈三几人,多了许久才又接着道:“不过这事还有另一个说法,那就是明朝的时候这些石人夜里经常出来做祟祸害人,因此村民便用铁锄头把石人的头都给敲掉了。不过这个说法依老夫的看法听听就算了,不能当真。老夫我虽然没干过什么农活,我也知道用锄头敲石头会怎么样。如果那些石人的头真的是被村民砸掉的,哪里会有什么囫囵的,早就碎成一堆石渣了还怎么能让石人把自己的脑袋拿在手里呢?所以这个说法一定不失真的,不过倒是可以看出来这些石人原本就不会是什么善类,不然也不会有这类谣言传出来了。不过就是不知道那些石人为什么会去帮助张士诚,凡人打架,关这些精怪什么事?”
  区叔闻言回道:“这点我们倒是能够解释,石人是乡神,是凭借当地乡民们的供奉而活的,
  江浙一带的百姓当年全都追随张士诚,作为乡民意志的体现,那石人出手相助张士诚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过大明得天下是天命所归,区区一介乡神的神通,并不能影响天运,因此石人之败也是注定之事。”
  此时桌上的酒菜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陈三他们也从梁老头儿这里打听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于是陈三几个当即也不想再多做逗留,起身与梁老头儿客气了几句就要告辞。梁老头儿那边也知道白将军娶亲的日子临近,陈三他们没有时间多做耽搁,于是也没有挽留。分别之前,陈三还给那梁老头儿留下了一点钱。
  陈三几人回到客店之后,简单地讨论了一下第二天的行程,就立马各自睡了过去。待到第二天醒来,他们将行李稍一收拾,便退房出了客店,连早饭都顾不得吃,跑了几家五金店与药铺,凑齐了昨夜商量的此行所需的全部东西,随后便租了一辆大车拉着东西就往仙人埔赶去。
  可是几个人赶着马车刚刚出城,就远远地看到梁老头儿在路边等在那里,孔老六驾着马车来到梁老头儿身旁,出言问他是不是有事。而马车后面的区叔与陈三则是直接跳下了马车,询问梁老头儿是不是又在书里发现了什么事情。
  然而梁老头儿闻言一笑,回道:“我没有旁的事情,我只是想跟你们一起去仙人埔。”
  陈三当时一听梁老头此言,当即劝道:“梁先生,这次我们去仙人埔说真的肯定是有危险的,先不说那白将军我们能不能对付得了,当地的百姓只怕也不会让我们轻易下水的。所以你跟着我们只怕不会安全,我劝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梁老头儿摇了摇头回道:“我就是害怕你们出事我才想要跟着去的,昨天你们走后我想了一夜,觉得仙人埔那里民风彪悍,现在又是给白将军娶亲的日子,你们这几个外人去了哪里肯定是要吃亏的,所以我想跟你们一起去,虽然说我现在不过是一个养鸡的糟老头,不过当年我也是县学里的训导,这里的人都多多少少要卖我一点面子,我跟着你们一块过去,你们会更稳妥一些。”
  陈三与区叔闻言劝了一阵,梁老头儿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改变主意,区叔无奈之下和陈三商量了一下,觉得此行有梁老头儿跟着一起确实是有利无害,陈三见此情景,也不得不同意了梁老头儿的随行。
  梁老头儿上车之后,一见车上堆得那些大大小小的口袋,立马奇道:“你们这是去降妖除魔还是去逛亲戚?怎么带了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前面赶车的孔老六听了这话,当即回头道:“梁先生,我们这些可不是拿去送给亲戚们的礼物,这些都是这次做事派得上用场的。”
  梁老头儿一听立马伸手四处摸了几下,转头问陈三这车上拉得都是什么?陈三回他道:“有鸡血,朱砂,生姜,铁钉,磁针……”
  陈三这边正说着话,梁老头儿突然伸手摸到马车上一张草席的底下,下意识地他就叫道:“你们草垫子底下是什么,怎么这么多,摸着还是圆溜溜的。”
  说着话梁老头儿将草席一掀,发现下面居然是一堆西瓜,少说也有二三十个,梁老头顿时惊道:“原来是西瓜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白将军被砍下来的脑袋呢,你们买这么多西瓜干嘛?吃得完嘛?”
  陈三笑道:“梁先生,这西瓜可不是用来吃的,也是要用的,不过你要是口渴嘴馋了,咱们也可以杀几只瓜来吃,不过吃多了可不成。”
  梁老头儿好奇地问道:“这西瓜能派上什么用场?”
  陈三闻言笑而不答,故意跟梁老头儿卖起了关子。而一旁的区叔这时插言道:“到时候您就知道了,反正这瓜咱们得留一些,要是都吃光了到时候咱们可就没法子在太湖里面去寻白将军了。”
  陈三一行人连同梁老头儿驾着马车沿着官道一路朝着仙人浦疾驰而去,半路上梁老头儿问陈三他们准备怎么进仙人浦,因为这里毕竟不是孙仙姑的那个小渔村,他们这一行人赶着马车,铁定是没办法悄然无声地混进仙人浦的。
  陈三回说,原本他们几个人是准备将马车停在镇外,然后再趁夜混进镇子里,再寻机找到一条渔船,拉上马车上的这些东西,驶进太湖里寻那白将军。但是现在既然梁老头儿也和他们一道了,陈三就问梁老头儿,他也没有法子可以让他们一起在大白天里大摇大摆地进到仙人浦。
  梁老头儿闻言低头想了一阵,回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当年还是宣统皇上在的时候,咱们这闹过一次洪灾,仙人浦那边被淹了之后,百姓全都流离失所,饭也都吃不上了。后来城里有一个粮商拉了几车粮食去仙人浦,弄了粥棚,这才算是救了仙人浦百姓一命。后来闹革命党,满人被赶跑了,那个粮商也逃到北方去了,现在仙人浦那边的老人一说起那粮商,还都是感恩戴德的。”
  孔老六闻言插话道:“梁先生,你说的这个粮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陈三这时接话道:“梁先生,您的意思是让我们冒充那粮商的后人?”
  梁老头儿一拍大腿,笑道:“没错,你们本来就是北方人,口音上不会有问题,我当年和那粮商有过交情,有我在这里帮着你们说话,肯定也不会有人怀疑你们。而且瞧你们这三个人的做派,一个东家少爷,一个账房先生,一个贴身护院,形象上面也是再合适不过了,所以就依我说的,咱们直接进到仙人浦,就说是拜访故人,肯定没人会起疑,更不会有人敢逼你们走。”
  陈三几个一听,都觉得梁老头儿这个法子值得一试,于是几个人先是应了下来,随后那梁老头儿便开始跟他们几个介绍起粮商家里的简单情况。一番讲述之后,区叔依旧是区叔,孔老六也还是孔老六,只不过陈三变成了林家的三少爷。而且三人对外声称的行程也是半真半假,他们说自己这行人是受林家老爷的指派,到安徽救济灾民的,完事之后家里大部分的人全都返回家中,唯独林家老爷让他们三个顺道来仙人浦这里看往一下故人。于是陈三几个便先去城里找了林家老爷的旧友梁先生,随后他们这一群人才驾车到了仙人浦。
  一路上陈三他们反复演练,确保自己编造的这套言辞无懈可击,外人听不出一丝破绽,而梁老头儿也想了许多仙人浦那边的乡民可能会提及的问题,顺便也都帮陈三他们想好了应对之词。不知不觉之中,陈三他们的马车便进到了仙人浦的境内。一群人驾着马车没走多远,就被人拦了下来,拦住他们的人直接就问他们是干什么,来仙人浦做什么。
  还没等陈三几个作答,人群里便有人认出了梁老头儿,惊道:“您不是城里县学里的梁训导嘛?您怎么到我们这里来了?”
  梁老头儿当即扮出满脸笑容,悠然回道:“这回是有故人来访,所以我才陪着跑一趟,你们拦着路做什么,快去跟你们族长和里长们说,就说城里林家的人回来看大家了。”
  梁老头儿话音一落,拦路的那一群人便全都是一脸的疑惑,还是人群里有个年纪大一些的老头儿突然反应过来,叫道:“他们是林善人家里的人嘛,那可真是贵客,前几天族长还念叨过你们,说不知道林家现在怎么样了,对你们很是挂念,说林家对咱们仙人浦的恩情,那是永世不能忘了……”
  说着话那老头便一脚踹开了拦在车前的几个年轻后生,骂道:“还敢拦着路,都给我让开,还有你,王家老四,你腿脚最快,快去镇里报信去,就说林善人的家里人来看咱们了,让里长和几大家的族长都赶过来。”
  那老头儿显然在仙人浦的辈分不低,那几个后生挨了他一顿骂,没有一个人敢还嘴,那个被叫做王家老四的年轻人,更是应了一声,就撒腿往镇里跑去,你还别说,那小子的腿脚确实不满,没几下就跑得不见了踪影,而那个骂人的老头则陪着陈三他们继续赶着马车往县里的方向驶去。
  陈三一行人又往前走了能有半盏茶的功夫,老远就看见前面路尽头处耸立着一座牌楼,牌楼顶上挂着一张斑驳的大匾,上书“孝悌忠信”四个大字。陈三同梁老头儿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嘉庆年间仙人浦出过一位“大贤”,朝廷为了表彰他的功绩,就建了这座牌楼。
  孔老六在一旁听了不由问梁老头儿,说匾上的那几个字说的是什么意思。梁老头儿不假思索地回道:“孝悌忠信说的就是做人要孝顺父母,敬爱兄长,忠于君主,取信于朋友。这是过去儒家推崇的个人道德准则,直到现在这也算是一个人基本好坏的衡量标准吧。”
  说话间陈三他们便走到了那牌楼的近处,这时陈三才发现原本在那牌楼底下居然早已聚集起来一群人,打头的正是方才被身边那老头儿骂跑的王家老四,想来这些应该就是过来迎接自己的。
  这时就听身边那老头儿隔着老远给陈三他们介绍那群人。说这个是某甲长,那个就是那个氏族的族长,反正全都是仙人浦这边有头有脸的人物。陈三听了半天,也没能记住几个名字,倒是身边的梁老头儿出言宽慰说,让陈三不必费心,一会儿交由他来打招呼就好。
  说着话梁老头儿便趁着身边那老头儿一个没留神,附道陈三耳边低声道:“少说少错,不说没错。”陈三闻言当即心领神会,冲着梁老头儿点了点头。
  待陈三他们的马车驶到了牌楼底下,等候在那里的人立马便迎了上来,骂人的那个老头儿邀功一般地凑上了上去,被人挥手摆了两下便赶到了后面。梁老头儿这时走到了那群人身前,挨个同他们打了招呼,随后就将身后的“林家三少爷”介绍了他们。
  陈三见状立马摆出了“三少爷”的架势,同来人一一招呼了一声,但是身上满是懒洋洋的模样,全然一副富家公子哥的做派。而区叔此时当即也跟着陈三凑了过去,又是赔笑又是满嘴说着客气话,将跟随在富家子弟身边的账房演得是活灵活现。至于那孔老六,始终是一言不发,不近不远地站在陈三身后,冷眼看着一众人,外人一瞧他那神态,不消说也都知道这人必是那林家少爷的贴身护镖。
  两边的人寒暄了一阵之后,陈三他们便被迎进了镇子,一路上也不知道仙人浦的那些人是否是有什么目的,他们总是在有意无意地问陈三关于林家的一些事情,好在之前梁老头儿和陈三已经演练过了,陈三答复得很是流利,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仙人浦的人几乎是问了一路,一直等到陈三他们进到镇子里,被领到一座大宅子里坐下的之后,陈三他们才发觉对方似乎是已经放下了心中戒备。
  当时正好到了饭点,没多一会儿,仙人浦这边的酒菜便备好了,陈三一群人也就被请上了桌。饭桌上仙人浦这边先是问陈三一行人怎么会有时间到仙人浦来,陈三就用之前编好的说辞,说是他们原本是去安徽赈灾的,完事之后便依照“林老爷”的嘱托,顺路过来看看。
  仙人浦的一群人立马纷纷夸赞林老爷的慈悲心肠,然后又问林老爷现在的身体如何。陈三闻言,也就继续用瞎话小心应付着,一直也没有出过什么纰漏。
  待酒吃到了一半,陈三见情景差不多了,于是便开口提到:“各位,其实这次我来,出了代替家父来看望诸位,其实身上还有家父嘱托的另一件事要做,只是这事需要大家的帮手,也不知道诸位能不能行个方便?”
  陈三话音一落,仙人浦那边的人便连缘由都不问,纷纷拍着胸口应了下来,说是没有林老爷当年的善举,就没有仙人浦这里的万八百姓,还说林老爷的事情就是他们的事情,只要他们能帮得上忙,一定是万死不辞。
  陈三见状当即便道:“家父让我去太湖上祭神,我需要诸位替我寻几个熟悉湖上情况的渔家来,驾船载我们进太湖,也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陈三这话一说,刚刚还在拍胸脯的一群人立马就没有声音,一个个地相互对望,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将这事给应承下来。陈三他们其实自己心里也都明白,这若是放在平时,别说是林家,就算是寻常的人家,只要给点钱,仙人浦的渔家带他们去太湖上转一圈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现今这时候,后天就是白将军娶亲的日子,想来仙人浦这边的人也都不想多生事非,不会希望有外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太湖。只是之前他们全都打了包票,现在再推迟反悔,实在是有些不太好看,所以一时之间也没人知道该怎么应对陈三的请求。
  这时仙人浦的那群人里有一个族长接过话来问道:“不知道林老爷是想去太湖上祭拜什么神灵呢?这么多年林老爷都没有再回咱们仙人浦,怎么突然就想起要去太湖上祭神了?”
  这时一旁的区叔将话接过去道:“这事我知道,我们老爷之前就总是做梦,说是梦里有一个古代武将模样打扮的人总是让他去祭拜,那个将军浑身都是水,还说是和我们老爷有缘,能够保林家三世富贵,但是我们老爷每次在梦里要问自己应该去哪里找他的时候,我们老爷的梦就醒了,这都多少年了,每隔几个月我们老爷就会做一次这个梦。今年安徽那边受了灾,老爷让我们带着粮食去救济灾民,不知道怎么就说起他当年在仙人埔放粮救人的事情来了,这时我们老爷才想起来,那个梦里的将军身周的景色就是咱们仙人埔这里的,后来一想那将军在梦里又都是浑身湿透的,因此老爷就断定了它应该就是太湖里神灵,于是这次我们除了赈灾,就还得来仙人埔一趟,原本老爷是想亲自来的,但是他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所以就让我们家三少爷来了。”
  陈三在一旁听着区叔居然能将这套瞎话说得这般活灵活现,就连自己听着都怕是要信了,心中更是不由暗暗佩服。这就在此时,仙人埔的一干人全都惊叹了起来,不少人都当场窃窃私语起来。陈三望着也不知道这是为何,回头望了望区叔与梁老头儿,发现两人也全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陈三几个疑惑之际,仙人埔那族长告诉他们道:“你们不知道,我们这儿太湖里面确实有一个神灵,叫做‘白将军’,也是一个武将打扮的,八成就是林老爷梦里看见的那位神灵。不过这位神灵一般不见外人,都是靠他的灵娘娘和外界联系的,所以你们能不能见白将军,我们都说了不算,这得听白将军灵娘娘的。”
  陈三一听这番话,知道他们说的就是孙仙姑,于是立马装出一副急切的神色道:“那请问我们应该到哪里去找这位灵娘娘呢?”
  怎料那族长立刻回道:“巧了,那位灵娘娘现在就在后院,我们这就派人将她请过来。”说完那族长就招手叫了两个人过来,随后在他们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两人闻言之后当即便转身离去。
  陈三一听孙仙姑居然也在此处,原本还心中一惊,可是随即他就想明白过来,后天就是白将军娶亲的日子,孙仙姑作为白将军的灵娘娘,肯定是不能缺席的,所以她被提前接到了这里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没多一会儿,孙仙姑就被人带到了酒桌前来,陈三见了孙仙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向她打招呼,更加担心那孙仙姑眼睛不方便,认不出自己来。哪知陈三这边还没开口,那孙仙姑就放声道:“可是有贵客到了?我刚才还在想怎么你们还没到呢。”
  陈三听了孙仙姑这话也不知道她暗地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只得拱手行礼道:“想必这位就是灵娘娘了,晚辈林三,这里见过前辈。”
  孙仙姑听了陈三的话,朝着他的方向就把手伸了出去,陈三见状赶忙迎上去握住了孙仙姑的手,哪知陈三的手刚刚贴上孙仙姑的手,就感到孙仙姑在他的手心轻轻挠了两下,顿时间陈三便心中了然,孙仙姑肯定是已经从声音上认出了自己,敢情她这是在跟自己一起给旁人装样看呢。
  于是陈三立马就放下心来,和孙仙姑一唱一和地演起戏来,区叔几个人见此情景心里也反应过来,后来孙仙姑装作无意的样子提了一句,说是白将军那边早就告诉她最近会有贵客拜访,她昨天也已经将这事告诉给仙人埔这边知道了,没想到今天林家人就来了。
  陈三与区叔几个听了,这才明白为什么仙人埔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就聚集到了牌楼那边,他们之前还真当王家那小子腿脚这般快,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把他们的到来通知到各家掌事与甲长,原来是仙人埔这边早有准备。看来孙仙姑事前也为他们的到来想好了法子,帮着打了铺垫,要不然他们这一行人贸然前来,一来就要去太湖,确实是显得有些唐突了。
  陈三与孙仙姑又装模作样地聊了一阵,仙人埔那边的人听着他们的谈话,也全都信了林家确实是白将军邀请而来的贵客,立刻就有人率先带头拉着旁人商量应该找谁驾船送林家人去太湖。
  这时宅子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瞧热闹的乡民,陈三往外面一瞥,正好就瞧见了人群中的李根生。于是陈三对着区叔使了一个眼色,区叔朝着门外望了一看,也发现了李根生的身影,当即就明白了陈三的打算。
  紧接着那区叔就起身对着酒桌上的一众人道:“诸位莫要着急,我们家老家现在痴迷五行阴阳,干什么事都要选个五行旺自己的,我看这人选还是我们自己来选吧,而且我们也不能白用你们的人,船钱我们总是要给的。”
  区叔这边一提船钱,仙人浦的一群人便全都不再说话了,想来其实这群人心里也早都有了各自的人选,只不过区叔说要给钱,却把他们已经想好的人选从嘴边给堵了回去,要不然你这时候说出来个人,外人一看还都当你是冲着这钱去的,既不好看,说出去也不好听,所以一时之间仙人浦的人全都闭嘴不言,只等着看区叔自己想要将此事如何去办。
  而区叔说完那番话,就自顾自地站起身子,走向门外,冲着门外的百姓放声道:“我们家主姓林,敢问这里可有姓名里带木字的的船家,如果也是姓林的那就更好了。”
  区叔将这话一说,陈三便心中有了主意,想必区叔是知道打渔的几乎都是不识字的粗人,连会写自己名字的都没有几个,那李根生之前说过自己是上过私塾认得字的,区叔问了这么一句话,摆明了就是冲着李根生去的,不过也难为区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好这样一个由头,就在仙人浦这些人的眼前,毫无避讳地将李根生拉到了自己这边,而且还让仙人浦的那些人就算心有不满,也没法子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李根生这时听了区叔的话,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当即就从人群后面挤上前来,将手一举,叫道:“我名字里有木,而且我也是这里渔家,虽然我不姓林,但是我姓木子李,名字也有木子,也是双木,先生你看我驾船带你们可行?”
  区叔听到李根生终于接了自己的话,心里暗松一口气,随即就摆出一张笑脸,将李根生拉到了一边,冲着陈三故意道了一声:“三少爷,我去和这个渔家商量一下出船的价钱和要准备的事项,你们继续喝酒,我一会儿就回来。”
  陈三闻言先是让区叔带着李根生退下,随后便扭头问酒桌上仙人浦的那群人,自己选李根生是否方便?仙人浦这边的人一瞧区叔把人都带走了,陈三这边又将话说到了这份上,自然也不好不同意,反正在他们看来,不过就是一个渔家,毕竟谁去不是去,这又有什么打紧的,于是一群人相互看了看,便齐声回说只要李根生合适,陈三就尽管拿去用,再有要帮忙的,只要说一声就行。
  陈三当即便出言道谢,但客气话刚说完,仙人浦那边就有人问道:“不知道林少爷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太湖祭神?”
  白将军(3/3)

  陈三一听就知道那人为何如此发问,因为白将军娶亲的日子就在后日,仙人浦这边肯定是不想让他祭神的事情扰到娶亲,何况仙人浦这里娶亲就是敲锣打鼓地将一个姑娘沉湖,这种事情自然也是最好不要让外人知晓。明白过来仙人浦这边的顾虑之后,陈三当即变了话锋,回道:“其实我们家里也有别的事,需要我们早些回去,所以这事我们也不想再多做拖延了,明天我们就准备去太湖祭神,完事之后我们下午就走,应该不会叨扰诸位太久。”

  陈三这话一出口,仙人浦的众人纷纷说什么林家少爷说话太客气,多呆几日他们是求之不得,哪里会有什么叨扰。可是话虽这么说,陈三看那仙人浦一众人的脸上的神情还是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想来是他们听到了陈三一群人明日就会离去,影响不到他们后日的太湖娶亲,因此也便全都安下了心来。

  说话间,区叔返回到了酒桌,凑到陈三耳边低声说,他与李根生已经说好了明日去太湖寻白将军的事,起初李根生并不想趟这趟浑水,但是在他的苦劝之下,李根生最后也不得不应下了区叔的之请,而且还答应区叔再找两个同样对白将军心有不满,而他又信得过的渔家来,三艘船一起进了太湖总比一家要稳妥。

  陈三闻言点了点头,面露微笑的转头向酒桌上的仙人浦众人道了声谢,说自己这边太湖祭神的事已经都安排好了,要多谢他们的帮忙。听了陈三的感谢,仙人浦的一众人赶忙说林三少爷太客气,两边顿时又互敬了几轮酒。

  终于等到吃完了酒,一群人全都去了仙人浦这边为他们安排好的住处,陈三让区叔将李根生找来,没多一会儿李根生就带着两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赶了过来。李根生对陈三他们介绍说,这两个汉子是兄弟俩,一个叫缪大,一个叫缪二。

  缪家兄弟的父亲也是打渔的,但是好些年前,他在打渔的时候翻了船,死在了太湖里。当时缪家老爷子死的时候,正是白将军刚要闹着娶亲的时候,脾气火爆的缪老爷子便是公开反对娶亲的人中的一员,而且缪老爷子在当地渔民中声望颇高,他的反对也确实影响到了不少人。所以缪家兄弟一直觉得自己父亲的死与白将军有关系,不然缪老爷子打了半辈子的渔,水性出众,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在太湖里,要说这事里面没有什么古怪谁又肯相信?

  这些年来缪家兄弟一直在想寻机报仇,可惜他们一来苦于没有帮手,二来那白将军毕竟是仙人浦的乡神,他们不过凡人之力,也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对付那白将军。所以这些年来缪家兄弟只能将彻骨的仇恨压在心底,不敢对外人表露半句,除了他们的发小李根生对此略知一二,并无他人知晓。正巧他们每家也都有一艘渔船,也是陈三他们现在正在苦寻的帮手,所以李根生便自然而然地找到了他们。

  结果李根生一说有人要对白将军动手,而且还是专门处理这种事情的行家,缪家兄弟想都没多想便立马说自己也要入伙,李根生当时还劝他们要三思,毕竟这事有风险,缪家兄弟又都是有家室的人,总要考虑周全才是。可是缪家兄弟根本就没有理会李根生的劝说,只是低声道了一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便催着李根生将他们带来见陈三他们。

  陈三几人听完了缪家兄弟的来历,先是和缪大和缪二打了招呼,随后一群人便凑在了一起商议明日之事。然而一群人也都明白,明日的事情其实大家并没有多少话好讲,对于白将军众人知之甚少,最多只能算是走一步看一步。几句话之后,区叔便依照陈三的吩咐拿出来了几块银元,分给了李根生与缪家兄弟。

  李根生拿着这钱一愣,下意识地道:“怎么还真给我钱?这钱我可不能要。”

  缪家兄弟此时也出言道:“几位是不是小看我们太湖渔家了?我们虽然日子苦,但也知道好歹,明日我们要做的事大里说那是为仙人浦除害,小里说那是给我们自家报仇,我们要是拿了你们的这份钱,那算怎么回事?”

  区叔闻言赶忙解释道:“三位是误会了,这份钱并不是明日出船的酬劳,我想无需我多言,大家也都知道明日的危险,你们三个都是拖家带口的,说句不吉利的话,万一明日咱们有个三长两短的,诸位家里的妻儿该怎么办?所以这份钱是给三位家里人备着的。”

  说话间,李根生与缪家兄弟脸上的神色全都变得缓和了一些,区叔望着他们便继续言道:“如今世道不好,我们也拿不出再多的钱来了,这点钱最多也就能供一家吃喝半年,但有总比没有好,这不是我们给诸位的酬劳,只是给大家家里人以防万一的救命钱。三位不想收这份钱我自然明白,但是为了家里人这些钱你们应该拿着。”

  区叔言毕,李根生与缪家兄弟许久都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过了半晌,李根生才下了狠心抓起桌上的钱塞进了怀里,随后他望着仍然站在那边不肯拿钱的缪家兄弟,当即就一言不发地抓起桌上剩下的钱,一股脑地全塞进了缪家老大的衣服里。缪大先是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任由李根生塞钱,他自己这边也就不再推辞什么了。

  待几人将钱收好之后,陈三便问李根生他们,这些年仙人浦这边的太湖里那些淹死的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异样。缪家兄弟的父亲当年就是在太湖溺死的,他们自然是有话可说的,可是缪家兄弟的一番话说下来,陈三他们却并没有发现什么那尸体异常之处。

  可是缪家兄弟这时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半天。李根生在旁边看了也不知道,缪家这两个兄弟是在干什么,当即言道:“你们两个说啥悄悄话呢,说出来大家一起听听,没见大家都在商量这事呢,说啥还怕人家知道嘛?”

  缪家兄弟听了李根生之言,又犹豫一阵道:“有件事我们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想着应该和白将军有关系。”

  陈三闻眼赶忙追问缪家兄弟是什么事,缪大这时低声道:“就算诸位不是咱们渔家,可是相信你们也都应该知道,这人死在了水里,用不了几日,尸体被水泡发,自己就会浮出水面。可是之前那些嫁给白将军的姑娘,事后的尸体咱们可是一具都没见到。你们说这事是不是有些古怪?”

  缪大话音才落,谬二便接着道:“我大哥说的没错,其实这事我们老早就注意到了,虽然说有时候尸体沉到湖底被水草啥的缠住了,或者是吸了太多泥沙和水,暂时也会浮不上来,可是这么多年了,白将军娶了六次亲了,六个姑娘被沉湖了啊,愣是一具尸体都没再浮上来,难道湖底下真的有白将军的仙府,把那些姑娘都关进去了?这事说出来我可是第一个不信,里面肯定有问题。”

  哪知陈三与区叔听了缪家兄弟的话,突然笑了起来,李根生他们见状自然很是不解,忙问陈三与区叔他们为何发笑。区叔这时也不着急回答,反而回身冲着梁老头儿道:“梁先生,您还记得咱们马车上拉了啥不?”

  梁老头儿之前已经被告知他不用跟着大伙去太湖,一是因为他年纪大了,二是他不会水,真出事了没人能顾得上他。梁老头儿自己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所以陈三他们凑在一起商议的时候,梁老头儿知道没有自己的什么事,因此早早地就躲在一旁打起瞌睡来了。可是区叔突然一叫,这小老头儿顿时就被吓得一哆嗦。

  半梦半醒之间,梁老头儿听清了区叔的问话,皱着眉头回道:“不就是铁钉,朱砂啥的嘛,对了,你们还拉了半车的西瓜。”

  区叔闻言又笑道:“没错,我说的就是西瓜,梁先生之前你不是还问咱们带这么多西瓜干什么嘛?我们其实之前也不知道这些西瓜能不能派上用场,带着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用不上咱把这些西瓜吃了就行。不过刚才听了缪家兄弟的话,只怕咱们是没这个口福了,明天这车西瓜咱们得都扔太湖里。”

  梁老头儿听言疑道:“好端端的西瓜为啥要扔水里?”

  区叔依旧面带笑意地道:“西瓜入水,当然是为了寻尸体啊。”
  南朝陶弘景曾在自己所著的《本草经集注》里,描述过一种奇特的瓜:“永嘉有寒瓜甚大,可藏至春”。陶弘景在书里提到的这个寒瓜,其实就是西瓜。西瓜自唐代从西域传至中原之时,起初的名字就叫“寒瓜”,一者是因为西瓜算是解暑纳凉的寒食,故而以“寒”为名,二来就是西瓜这东西五行属阴,外皮纹路只经无纬,更是阴寒之物,所以才得了“寒瓜”这个名号。后来直到南宋,寒瓜才改名为西瓜,而这个名字也被一直延用了下来。

  区叔对梁老头儿与李根生他们解释说,在中国民间自古就有用西瓜在水中寻尸的法子,最早这法子是南边瑶山的法师偶然发现的,后来几经变换也就在圈子里传开了,不过总归来说这法子还是南边的人用得多一些。可你若是非要探究这西瓜寻尸的法子究竟是出自什么原理,区叔自己也说不清。

  只是家里人曾经私下里猜测过,说是这多半是由于西瓜与人体的比重差不多的缘故。因为在古时用于探测水底的仪器几乎没有,而水面不论如何平静,水底通常都会有无法用肉眼观测到的暗流与漩涡,而这些水下的情况是无法在水面上去探测到的。所以每当有人溺亡,而尸体又不见所踪之时,寻尸者就会去失事的地点,也就是在生者落水的位置附近,丢下一颗西瓜入水。

  因为西瓜此物与人体在水中的密度几乎相同,因此西瓜在水面上沉沉浮浮的情景几乎和人体是一样的。所以当入水的西瓜顺着水流前进,一直到暗流漩涡处,直到那西瓜被卷入水底,基本上就是遇难之人所遭遇情况的重现。故而西瓜沉入水底的位置与溺水者被卷入水底的位置肯定是十分相近的,你若是沿着西瓜沉入水中的地点附近展开搜寻,自然就会很容易找到水下那遇难死者的尸体。

  区叔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笑了几声,言道:“当然,这只是诸多解释里的一种说法,还有另外一个比较多人赞同的讲法就是因为西瓜是‘阴邪’钟爱之物。”

  原来西瓜这个词在很多方言里是被叫做“尸瓜”,“吸鬼”。加上西瓜本来就是阴寒之物,所以很多术者都觉得阴鬼邪祟都“喜食”西瓜,溺亡者的尸体入水不出,是因为被水下阴邪所留,如果你拿着一颗西瓜去跟阴邪交易,同时再让亡者亲属高喊其名,自己这里再施法念咒,恭请周遭神明游鬼相助,以祭水幽。自然水下的阴邪就会留下西瓜,而将溺亡人的尸体交还回来了。

  孔老六这时突然插话说道:“得亏现在是夏天,这要是大冬天的,西瓜还真有些难寻,咱们之前只是知道水里的那东西八成是个成了精的石头,也不知道它身上的那点阴气够不够西瓜去寻的,不过现在既然知道水下面还有那么多具尸体那就好办了,等明天咱们去了太湖,沿着湖丢一圈西瓜,看看哪边的西瓜沉下水了,再下沉网去捞,十之八九就能把正主给捞出来。”

  孔老六的这一番话将李根生和缪家兄弟给彻底说糊涂了,梁老头儿见状赶忙在一旁将白将军的来历给他们解释了一遍,李根生闻言一拍脑袋,不由放声叫道:“没错,我想起来,我家老人以前是说过,闹长毛的时候我们这里有个破庙被烧了,后来长毛还说那庙里供的都是邪神,只有他们的天父什么的才是真神,最后长毛把庙里的东西都扔进太湖里了。原来白将军就是那个庙里的的石像啊,难怪说它是在太湖里的,肯定是当年被太平军给扔进去的。”

  而缪家兄弟此时听明白了石将军的情况,两个人顿时便将牙咬得咯咯作响,想来是知道自己的父亲居然是死在一个石人之手,两人已经是气极。好半天他们两个才狠狠地言道:“明天等把那东西捞出水,先把它给砸碎了,然后老子要把它拿回家去垫茅房。”

  就这样一群人又商议了半天,这才各自散去,缪家兄弟走后没多久,李根生却又悄悄折了回来,找到陈三低声问道:“刚才缪家那两兄弟在,我不好多问,你实话告诉我,明日咱们能有多少胜算?”

  陈三低声想了一阵,沉声回道:“胜负五五之分。”

  李根生听了这话老半天都没说话,陈三见状问道:“怎么?你怕了?”
  李根生闻言笑了一声,回道:“你们也太小看我们太湖渔家了,没人想死,可是事情找上门来,咱们也不怕死。今年那白将军的新娘子,就是我买回来的那个叫张想弟的姑娘,现在是我媳妇在照看着。刚才我和缪家兄弟出门之后已经商量好了,明日如果一切顺利倒也罢了,如果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们两个的媳妇就连夜去找我媳妇,三人带着那个姑娘逃到苏州去,我媳妇那边有个远方亲戚,加上你们给的钱,省着点花撑上个一两年应该不成问题。而且缪家的两个媳妇也是渔女出身,驾船的本事比缪家两兄弟差不了多少,只要她们这群女人上了船,沿着水路走,仙人浦就没人能追的上她们。”

  陈三听了李根生他们这破釜沉舟的架势,心中很是感动,刚想说点什么,却被李根生拦住了话儿头:“这位好汉你客气话就不用说了,你们都是外面的人,为了仙人浦这不平之事,都能舍命来管,我们仙人浦自己人怎么可能会袖手旁观?若不是你们只要多两个帮手,我少说也能给你们再找十几个人来,你要知道,咱们仙人浦可不光是只有今天白日里在酒桌上跟你们吃酒的那些老爷们,也有咱们这种良心还没丧尽的汉子。”

  说罢李根生冲着陈三行了一礼,扭头便走,陈三望着李根生的背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后,这才悻悻地回了屋。

  回到屋里之后,陈三将李根生说的话给区叔和孔老六复述了一遍,区叔倒是没说什么,孔老六却一拍桌子,大喊痛快,说是完事一定要和李根生他们几个喝一顿酒,交个朋友。

  陈三又问区叔,他们应该拿这个已经在隔壁酣然入睡的梁老头儿怎么办,因为明天一旦发生了什么意外,留在岸上的梁老头儿肯定是会受到仙人浦那些人的责难。

  区叔回说让陈三不要担心,关于这事他与梁老头儿早就已经商量妥当了,到时候只要梁老头儿也装出一副上当受骗的样子来就行,加上梁老头儿他又是前朝县学里的训导,门生众多,因此无论怎么样,仙人浦这边都是不敢将他怎么样的。至于孙仙姑那里他们更是无需担心,估计就算是仙人浦这边的天都塌下来了,他们也决计不会让这老天砸在白将军的灵娘娘身上。

  第二天一大清早,陈三他们便来到了码头,一群人到地方一看,发现李根生与缪家兄弟早就已经等在那里了。等到陈三他们将马车上的东西全都搬上船,没多一会儿,码头上看热闹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这时仙人埔有人就在低声议论,说是昨天只听说是李根生的一条船,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又多了缪家兄弟,而且那缪家兄弟的名字里面也没木字,不知道这人陈三那边是怎么挑的。

  陈三与区叔听到了人群的议论,知道此时事不宜迟,再拖延下去难免会生什么变故,当即便对众人下令上船下水。于是就在岸上人的议论声中,三条船依次驶出了码头,陈三与缪二的船打头,区叔与缪大紧随其后,而孔老六和李根生的船负责断后。

  就在陈三他们的船驶离码头差不多能有七八丈远的时候,梁老头儿在岸上话中有话地冲着他们喊了一句:“你们放心,这里有我,万事小心,我等你们回来。”陈三远远听到了,也没回头,只是将手在空中挥了两下,眼眶却不禁有些湿了。

  一群人的渔船在太湖上又行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此时的岸边已经早已看不清了,缪二突然之间放满了行船的速度,低声跟陈三道:“差不多到地方了,之前来给白将军送过新娘的人私下告诉过我们,每次他们大致就是在一带把那些姑娘扔进水的。”

  陈三闻言问道:“每次扔新娘的地点都是一样的嘛?”
  缪大这时在旁边的一条渔船上对着陈三回道:“这怎么可能一样呢,太湖每年的水情都不一样,更别说是每隔四年了。每次来送亲,都是在船头点上一根香在湖上绕圈子,什么时候等香烧完了,就把新娘扔进水里,所以每次丢新娘子的地方还真不是同一个地方,但是却都相隔着不远,大致就在咱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的附近。”

  区叔这时言道:“知道个大致的地方就行了,要是直接就能找到那东西的家门口,咱们这船上的东西不就白带来了?”

  说着话,区叔冲着孔老六那边打了一个手势,孔老六看到之后先是应了一声,随后便从船舱里拿出一堆布包,朝着四周便一个接一个地扔了出去,你还别说,到底是习武的人,力气就是比常人要大一些,那些布包有些硬是被孔老六扔出去十几丈远,这几十个布包一入水,立马就把四周的水面蔓染上缕缕殷红,不多时这湖面上便成了赤红一片,如同是浮上了一层鲜血一般。

  缪二看到了此时湖面上的景象,不由问陈三道:“你们把什么扔水里了,染坊里的色包嘛?怎么把水弄成了这幅颜色?”

  陈三闻言笑道:“这些布包里的东西我们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凑齐了,而且这些布包也是我们这两条自己亲手一个一个地扎出来的,里面除了朱砂,赤硝这些常用到的东西之外,还加了一味草药粉,叫做中黄。”

  缪二听了一愣,望着已经渐渐褪去了红色的湖面,又问道:“中黄是啥东西,朱砂这些玩意能够辟邪,这我知道,可是中黄是干啥用的?”

  陈三笑道:“中黄就是用人的屎尿泡过的甘草,它也是能驱邪的好东西。”

  李根生这时远远地听到了,也高声问道:“这种脏东西居然能入药?还能辟邪?三少爷,你别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区叔闻言回道:“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妖邪可是最怕污秽之物的,修行差一点的灵物,被屎尿淋头一浇,都能神魂俱灭,你们要是有空去野林子里转两圈,看看那些古树上面一粒鸟屎都没落的,那些树是不是修行的不敢说,但一准都是有了灵性的,咱们弄这些东西就是预防水下那位会突然暴起兴风作浪,这要是在陆上咱们也不怕它,不过如今在水里,还是得小心一些。”

  这时从那几十个布包里渗出来的红色已经全部消融进了水里,区叔一见差不多了,大手一挥,三条渔船便朝着三个不同方向分散开来,待几条船相互之间差不多距离能有二三十丈远的时候,区叔将左臂高高一抬,三条船上的人便纷纷将船里的西瓜开始往湖里丢。而区叔则站在船头,点上了一根白蜡,一边撒着纸钱,一边高声吟诵着《得闻解脱咒》,希望自己可以得到水下亡灵们的回应。

  不多时 ,湖面上就开始起了涟漪,波纹愈发密集,就连水浪也跟着大了起来。陈三他们看到自己丢在水面的西瓜里有几个此时居然开始自发地打起转来,而且转得是越来越快,没多一会儿就连瓜皮上的纹路都看不清了。几个人见此全都心中一震,虽说用西瓜寻尸这事之前也做过,可是今天这种情况,陈三他们却是第一次遇见。那李根生更是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惊呼了一声,拉着孔老六一个劲地问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正在众人吃惊之际,水面上那几个正打着转的西瓜突然齐刷刷地全部沉入了水中,一丁点的征兆都没有,陈三远远地看着空荡荡的水面,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怎么把?区叔这时高喊了一声:“都愣着干嘛,快把船划过去。”

  李根生与缪家兄弟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拼命地将船朝着西瓜消失的水面那里驶了过去。可是三条船才行到一半,众人就看到那边湖面上突然之间开始剧烈地冒着气泡,这个水面紧接着也如同是沸腾了一般,没几下从水下就返上来了几团鲜红,隔着老远一瞧,大家还都以为那是什么东西的血肉。

  见到此景李根生他们几个手上更是用上了十分的力气,把船桨摇得都快翻出花来了,就想能够快一点把船驶过去,一看究竟。等到三条船全都过去了之后,陈三他们一见水面上漂浮的那些东西,全都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们见到的那几团鲜红,是之前沉入水中的那几颗西瓜,只是如今这些西瓜被硬生生地挤碎了,全都浮在了水面上。而这翠绿色的瓜皮在同样是湖绿色的水中几乎察觉不到,倒是鲜红的瓜瓤飘在水上很是扎眼,这才让他们在远处看到了,错把这一堆烂西瓜当成了什么东西破碎的血肉。

  然而一群人望着此时漂得满水面都是烂西瓜,刚刚才把心里的那口气松了下来,区叔却直言道:“都先别高兴得太早,这西瓜可是送给水幽换尸体的,如今对方不仅不肯将尸体换给咱们,连我们送出去的礼都给砸碎了扔回来了,今天的事情只怕咱们是没法子善了了。”

  孔老六闻言在旁边的船上高声道:“今天咱们来本来就没打算跟他善了,都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东西要是跟咱们客客气气的,我还真不好意思下死手收拾它了。”

  一边说着话孔老六一边从船舱里又拖出一个口袋来,扭头冲着陈三与区叔问道:“这些东西咱们现在就开始嘛?”

  陈三点了点头,做了一个手势,孔老六见状立即将那口袋解开,双手一拎,便将里面的东西一古脑地全都倒进了湖里。这时就听一阵叮叮咣咣地金属撞击之声,李根生他们这才发现,原来孔老六那个口袋里装的全都是一些不成型的铁锭,铁渣,还有一些连尖头都没磨出来的铁钉。

  李根生他们见了这些东西,不由出言问陈三为什么要往水里倒这些东西。陈三闻言回道:“咱们这是先礼后兵,刚才的西瓜就是礼,这些铁钉废料就是咱们的兵。白将军别管是什么道行,都是由石像变的,石头五行属金,最怕火器,可是这个白将军又藏在水下,咱们没法子用火,所以我们之前就去铁匠铺弄了这些刚刚出炉的铁料和以前的废料,这些东西虽然是也是铁的,五行也属金,可是它们都是经过大火千锤百炼出来的,身上都带着火种,而且白将军的石像之前脑袋被人砍掉过,本性肯定惧怕这些金石利器,所以咱们这些东西丢进水,就是在警告他,而且也只有这些东西才能沉入水底,也算是将那白将军给圈起来了,省得到时候让它给跑了。有这堆火钉子围着,它肯定不敢越过去。”

  果不其然,这一口袋的铁料倒进水里之后,没多一会儿刚刚还如同沸腾一般翻着水花的湖水便再次回到了平静。区叔见状冷冷一哼,道了一句:“今天遇见我们了,就算是你的劫数来了,我看你还能再翻出什么花来?”

  言毕,区叔就从腰后掏出来一把匕首,在自己的掌心一划,顿时区叔的手就变得鲜血淋漓,不忍直视。而区叔这时将腰一弯,探着身子沿着船舷按了一圈的血手印。而陈三与孔老六此时也学着区叔的样子,先是用刀子先把自己的手割破,随后又将自己的血印在了渔船的外沿。

  陈三对缪二解释说,但凡是水面上的船无缘无故翻船的,多是出于水幽之手,而陈三他们做这行的,身上多有煞气,常人对此觉察不到分毫,可是对于阴邪而言,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这就如同常年屠狗的屠夫,狗见了他都会腿软夹着尾巴的道理一样,因此陈三说,,水里面若是真有什么东西想要帮这那白将军想在他们身上做手脚,只要看见了他们印在船上的血手印,保管那些东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李根生这时冲着陈三与区叔叫道:“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你们弄的这些东西能把白将军圈多久?”

  区叔闻言回道:“困不住他多久,这要是死水,药物散不去还能长久一些,可这是太湖,最多也就一炷香,咱们得抓紧些了,不然这东西要是发起狂来,咱们还真不一定能制住它。”

  话刚说完,从水底上就不停地有气泡浮了上来,起初还只是一片片细碎的小气泡,但越到后面那气泡就越大,到最后拳头大的气泡都成串的开始往外冒。

  陈三见了知道事情不妙,立马抓起自己的包裹,解开系扣朝外一抖,就将包裹里的东西全都倒进了水里,然后把事先在船舱里备好的木渣,也全扔进了湖里。陈三的包裹里装的是其实就是其他的药粉,木渣则是桃木的碎渣,无非都是日常经常会用来辟邪的物件。因为这会太湖的精怪家里面也是头一次遇见,压根就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对付他们才最有效,所以陈三他们便每样东西都备了一些,难保那样东西就能派上大用场。

  可是陈三的这些东西丢进水里之后,水里的气泡不消反增,湖面都跟着起了水浪。陈三他们立马就感觉到脚下的渔船变得颠簸起来,就算是李根生与缪家兄弟这样在湖上常年掌船的高手使尽浑身力气,都没法子止不住渔船这突如其来的摇摆。
  这时就听区叔大喝一声:“你是什么东西,给你几分面子,和你客客气气的,只不过是想把你给请出来,换个地方待着。你现在却还敢跟我们玩这套,真当我们没有法子能降得住你了嘛?”

  说完此言,区叔就对着陈三与孔老六招呼了一声,喊道:“别再跟它兜圈子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直接给它下锥子吧。”

  孔老六闻言当即叫道:“太好了,老子早就忍不下去了,咱们不给它一点苦头吃,这东西真当咱们是好欺负的了。”

  一边说着话孔老六一边就将自己的上衣扯掉,光着膀子露出了自己一身的腱子肉,将手上的鲜血从头到胸,划了一条血道出来。陈三也从怀里掏出一把贡香,点燃了之后插在船头,跪在香前念念有词。而区叔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柄桃木剑,边挥舞着边往四周漫无目的的撒着纸钱。陈三他们几个的这一番举动,顿时间就将李根生他们几个给看傻了眼。

  陈三这时跪在贡香前,低着头对着缪二低声道:“我们昨天让你们准备的东西呢?”

  缪二被陈三这句话一叫,这才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回道:“不就是渔网嘛,咱们打渔的这渔网还要准备啥?你放心这网上面咱们已经连夜加上了坠子,一会肯定能沉到湖底。”

  陈三闻言点了点头,又道:“你看看这水,是不是比刚才要太平一些了?”

  缪二探着脑袋往旁边一瞧,果然这湖面上的水浪比方才小多了,船也不像之前那么颠簸,于是缪二对着陈三点了点头,回道:“现在瞧着水上的情景应该是可以下网了。”

  陈三当即道:“那就开始吧,我们先稳住水里的那个东西,你们就按照昨天咱们说的,三条边交叉地下网,只要是碰到东西了,就把它拉上来,别的事情你们不要去管,都交给我们处理。”

  缪二听后直接就应了一声,随即就将手在空中摇了一圈,远处的李根生与缪大见了,立刻驾着船就朝着陈三与缪二这边靠了过来,而缪二也摇着船桨朝着三人中心的位置移去。待三条船各自相距四五丈远的时候,几个人全都停下了船,搬出船舱里的渔网沿着船边就抛了出去。

  李根生几人的渔网全都加了铅坠,下沉得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在水面上消失了,李根生几个人一边望着网绳刷刷地没入水中,一边心里盘算着那渔网还有多久才能沉入水底。转眼间盘在船头的网绳就静止不动了,李根生他们知道渔网是已经沉到湖底了,于是也不敢再多做迟疑,立刻三条船就继续朝着彼此靠了上去,一边还围绕着三条船的中心点,绕起了圈子。

  不多时,就听缪大那边喊了一嗓子:“水底下有东西在扯渔网!”

  一群人闻言立马精神一震,与缪大同船的区叔当即叫道:“把它拉上来!”而陈三与孔老六的两条船也随声径直的朝着缪大与区叔那边冲了过去。转眼间三条渔船就行到了一处,陈三这时也感觉到脚下的船体颤了几下,渔网上的网绳都瞬间被崩得笔直,想来是他们的渔网也在水下缠上了什么东西。与此同时就听到李根生那边也喊了一声,显然是他们与陈三这里一样,发现渔网在水下已经被缠住了。

  这时就听缪家老大高声问道:“水底下到底有几个白将军?咱们这三条船网住的可不是同一样东西。”

  区叔听了缪大之言,顿时眉头一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事先几人全都没有想过水下的东西会有几个,商议出来的计划都是依照一个白将军来备着的,现今居然每条渔船网住了一个不同的东西,饶是区叔在江湖行走了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此时的他也不禁也有些犯了糊涂。

  正在众人举手无措之际,缪大把手中的船桨往旁边一丢,就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裳,脱掉了上衣之后,又动手脱起了裤子。陈三几个人见了他这时的举动,全都不解地问他这是要做什么?

  然而一旁的缪二却立马明白了的打算,于是就听缪二厉声叫道:“大哥,你不能下水,太危险了,咱们谁都不知道下面到底有啥。”

  缪大闻言回道:“就是因为咱们不知道下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我才要下水看看,不然咱们就这样耗在这里吗?三少爷刚才说了,咱们没多少时间了。”

  陈三几人听了缪大之言,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脱光了衣服是打算进水,可是如今诸事不明,正如缪二之言,如此贸然下水确实是太过冒险,可是几人想了一阵,除此之外又实在是别无他法。

  缪大那边话音一落,就听缪二道:“大哥,还是让我下水吧,你是咱家老大,咱妈还得靠着你养呢。”

  可是缪二这边刚一说完,缪大哈哈放声大笑:“让你下水,就你的水性还比不上根生,我们三个最轮不到下水的那个就是你,你别再跟我争了,在船上等着吧,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没能再上来,你们就先自己走,白将军的事以后再说,来年给我多烧点纸就成了。”

  说完这话,缪大就噗通一声跳入水中,紧接着便消失在了水面之下。缪二站在船头冲着缪大消失的那块水面连叫了两声“大哥”,都没有再得到回应,只得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在船上,满脸紧张地望着水面,没有再说一句话。

  陈三他们见了缪大就这样赤条条地跳入水里,谁都没有来得及去出手阻拦,眼见缪大消失在了水中,几人对此也别无他法,毕竟他们也不能跟在后面跳进水里把缪大给强拉回来。而李根生在一旁宽慰几人,说缪大是仙人埔这边水性最好的渔家,他在水里就和一条鱼没啥区别,肯定是不会有事的。可是李根生自己这番话一说完,他就轻声了叹了一口气,大家听了他这声叹息也全都明白,想来李根生自己心里怕也是觉得缪大这次有点凶多吉少了,只是没有和众人明说。

  就这样,一大群人居然再没有一个人多说一言,全都静静在船上候着,望着水面出神,那场面看上去别提有多诡异了。

  正在众人静候之际,突然水下传来了一大团的气泡,还有不少水草漂浮到了水面上,此时无需李根生他们多言,陈三几个自然也都知道必然是水底出了状况。可是一群人现在都在船上,也没人帮得上手,压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缪二这时也不再理会旁人的规劝,直接就脱了衣服准备下水去找他大哥。剩下几人自然是大声劝阻,让他不要冲动入水。

  就在这时,眼神最尖的李根生突然指着湖水叫道:“你们都别吵了,水底下有东西浮上来了。缪二你快看看是不是你哥。”

  众人闻言立马齐刷刷地望向了水里,发现果然正如李根生所言,从水下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正在快速地浮上水面,转瞬之间那东西就“哗啦”一声破水漂了上来。这时大家才看清楚,原来浮上来的那东西真的是一个人,只是这个人负面朝下,看不清他是个什么长相。

  此时就听到缪二大喊了一声:“大哥!”随后便急急忙忙地划着船往那人的边上靠了过去。可是李根生这时却开口叫道:“缪二,你别着急,那不是你大哥,你大哥光着屁股跳下水的,你看那人身上可是穿着衣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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