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马大爷派人送来了图样,王文敏展开折页一瞧,上头用细笔勾画了精细的图文,将王文敏送来的一大些能修复归置的物件一一写明规格、大小、长短、材质,又将预想做成的新样子一一写明,连器物的款识、年代也标明出来,真是分毫不差,色色精美,折尾把大概用的时间、价钱写得详细,让人一目了然。
王文敏心里暗赞:这些手艺,亏得是在京都,天津卫待了这些年,竟然孤陋寡闻闻所未闻。可见六百年天子帝都,果是多奇人异士!甭说别的,就是这份密密麻麻写满小楷、画工精细的折子,也绝然不是外省规矩,乃是自大内造办处制作器物时,奉御到天子面前的规矩。
当下王文敏见马大爷对残损古董的修复归置地算计远过于自己,便立马同意,又着人买了在兰馨斋打了两个大大的点心匣子、两瓶果酒,让小贵子送到他家,算是定下了。这便是京都的生意规矩,老时年间,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不用问,马大爷的折子里把修复价格压得很低,是瞧着瑞古阁两代老掌柜的面子,就是用工用料的这份儿尽心,对古董年代、品级的鉴赏评断,也让王文敏这位青年掌柜心生敬意,冲这份敬意和马大爷诚厚,自己也得回送一份人情。
这种敬老爱贤的习俗,行里并没有什么明文规定,可这么多年下来,着实篆刻在每家老店铺老掌柜心里,成了约定俗成的礼节。
礼物果然没白送,马大爷回了帖子,命徒弟们开始下手,自己个儿也亲自上阵,用金玉作里学来的手艺,将那柄嘉庆年间的玉如意精心修复。
这边,王文敏、王清太并没闲着,王老爷子也上了阵,带着那支奇怪的“通天犀角”,秘密约会了琉璃厂有名的梁老掌柜、周大掌柜、吴大掌柜、李有德李掌柜的,带着礼物一一登门拜访,明面儿上说是老友聚会,暗中求教。
说来也怪,这些个大掌柜,哪位不是四九城赫赫有名的收藏买卖大家,见多识广自不必多说,就是年纪高大,多半辈子奇异珍闻、光怪陆离的奇珍异宝都滚瓜烂熟成竹在胸。然而一见这玩意儿,甭说见,就是听都没听过!其他几位大掌柜都被难住了,咋舌皱眉摇头沉默,就连琉璃厂辈分最高、阅历深厚的梁老掌柜,搜肠刮肚带着老花镜,琢磨了半天,也大为称奇,不知所以。尴尬之余,梁老掌柜对老朋友王清太老爷子枯坐半晌,喝了一肚子香片茶深觉不安,请他去吃了顿正阳楼烤肉,算是安慰,不过口气中透着疑惑:“这物件,据你老弟看,是通天犀角,咱们行里‘谱’上都有记载,我知道的你也学过,不过呢,据老哥我看,这绝然不是通天犀角,其余还好说,里头那根线,可对不上哦!再者说,这五毒捧寿的图案,甭说乾隆爷活着,就是老佛爷那当儿,谁敢做这个,也该杀头哇,宫里的匠人都伺候多少代主子了,谁敢拿自己脑袋开玩笑呢?”
王清太意兴阑珊,还得装着深以为然,可满京城行里的高人能人都叫他问了个遍,竟然一无所获,这可如何是好?
“我看,前头俩窝儿,说不定放的是什么名贵宝珠,大内珍奇百怪无所不有,这盒子材料金贵,可这东西真是见所未见,看来老弟还得多费费心喽。”梁老展柜一面劝酒,一面沉吟道。
嘚,说来说去,王清太本想赶紧弄清楚这是啥物件,可不问还好,听那老几位一说,更是聪明人掉进了粥锅里——一脑袋懵懂糊涂喽。
跟梁掌柜吃完饭,王清太夹了包裹严实的紫檀木匣子,叫了辆洋车,闷闷不乐回了店里,大小伙计早就迎接进来,王文敏端了杯茶奉上,王清太一件件欣赏了马老爷子作坊的手艺,总算心情开朗了些,指点着其中门道,喝了半杯茶,又想起紫檀木盒子里的犀角,发起了牢骚。
“这可奇了!连梁掌柜、周掌柜他们都没见识过,这可如何是好?”
王文敏劝道:“爸,按您老说的,就定个通天犀角,按这个定价卖不就是了??”
“胡说!”王清太瞥见大小伙计都往这儿瞧,轻叹一声,总得给儿子留点面子不是,只好压低声音,一只手轻轻拍在花梨方桌上:“你啊,太糊涂。这玩意我看是通天犀角,不假。可一山更比一山高,人外还有人呐,咱们爷俩这点见识,不过是大海里的一滴水,高山上一棵树,算不上神目。不懂的买家,看着好玩买个稀奇,那是有钱有势的外行人瞎起哄,不值什么。咱们这行,卖货讲究个缘分,你不懂货卖实家这个理儿?!宝剑赠英雄,相得益彰!这才对得起这么贵重的物价。万一人家懂行的大家来了买,问你,通天犀都是白线,你这里头怎么是黑线?再者说,盒子前头这俩窝是干什么用的?”
“梁老先生不是说宝珠?不介,咱们配一对大东珠进去?”听老爹口风不善,做儿子只得赔小心。
王清太讪笑道:“更是瞎扯喽!你琢磨琢磨,一颗东珠什么价?犀角什么价?你还配上两颗?咱又不是廊房二条的珠宝市儿,真配上,闹个不伦不类,还不叫人家笑话啊!我琢磨着,还得请人指点指点,听说刘状元见多识广,只是在天津定居,有个师弟郑学士在京城,可咱们跟人家说不上话儿,是不是请李有德掌柜的代问引见引见,甭看他年纪不大,世路上人缘儿可好哦!”
王文敏拿起那串装配好的青金石串珠,递给父亲把玩,想了想:“爸,这么着大张旗鼓的,恐怕不太好吧,您前些日子还说,咱们得少往外说,我的意思,等张丰财张大哥回来,是否请他。。。。。。”
“他?!”王清太脸一沉,冷笑一声:“你小子甭打他主意,我早告诉过你,那小子得防着些个!你不知道,他当年。。。。。。”
爷俩正说的热闹,门帘一挑,外头人没进来,话先传进来了:“王老弟!在柜上没?老哥来看你啦!”
王清太爷俩相对一愣,嘚!北京地面真他娘邪性,说曹操,曹操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