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笔记》三爷给你聊聊真实的古玩圈

  老话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丁点儿没错。这不,王文敏上赶着去探望秋霞一家子,真是无巧不成书,碰上了人家男人拉洋车的大牛!还没说清楚就让人家一顿胖揍。王文敏自小哪吃过这个苦?!虽说也被严父教训,少年就跟着师父学买卖,再怎么说也是有家有业的,犯了错,师父们不看僧面看佛面,顶多训斥几句得了,又爱读书学习,算是半拉子文人加半拉子生意人,说不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绝然不是什么练家子,亏得大牛不是坏人,揍晕了他,人家还挺仁义,看看这人这么不禁揍,摇摇头,把他搬到车上,呼噜了几下子,掏出烟卷抽起来。


  半根烟过去,满身伤痛的王文敏才忽忽悠悠醒了过来,睁眼看大牛稳稳当当蹲在地下抽烟盯着他呢,吓得就要起身,一动“啊呀!”叫出了声,这才觉得全身酸疼不已,摸了摸脸,看看日头,才知道还活着呢。

  “你小子还真不禁打!亏得我使了三分劲儿,不介,今儿你就交待在这儿喽!起来,说明白喽!你小子跟我媳妇儿什么关系?!说不明白,瞧这拳头没?!”气呼呼的大牛晃着膀子过来,伸出铁板似得大拳头在王文敏眼前晃了晃,惊得他直往后躲避。

  “我、我说兄弟。。。。。。你、你这人,真是有病!我是琉璃厂瑞古阁的掌柜,跟你媳妇就没见过几面儿!我也是有家有业的人,能跟他有什么事儿!哎,你这脾气。。。。。。还明白怎么回事儿就炸了!我问你,小贵子你认识不??”王文敏咧着红肿的嘴哭笑不得,真没想到,这秋霞知书达理的一人,怎么跟了这么个浑不楞!

  “小贵子?!”大牛随手扔了烟卷,一把薅住了他,皱眉问:“这里头怎么还有小贵子的事儿?你还认识他?”

  王文敏只好强打精神,斟酌着词句,才把鬼市儿买绢花、张丰财跟老太监做局骗人、秋霞姑娘洒水提醒一段往事说明白。大牛人憨厚,却不傻,几句话就听明白了,又气又急又恨,脖子上青筋暴起来老高:“嗨!这个王叔真他娘不是东西!我媳妇儿是个温厚人,从来也没跟我提过啊!不介,我再他娘混蛋,也不能不识好歹,把您揍一顿!真是的,都怪我这臭脾气!您赶紧试吧试吧,到底怎么样啊?”过来抱起王文敏左右看看,这手下的不重,就是王文敏身子骨太弱,又说了半天话,这会儿已然是面如白纸,气若游丝!

  看看不好,又悔又痛地大牛当着面儿狠狠抽了自己俩耳光,顾不得天色渐晚,赶紧扶着王文敏稳坐了,拉着洋车飞快而去。

  王文敏浑身疼得嘶嘶直抽冷气,满脑门冷汗:“兄弟,别,先别回铺子,拉我去南城随便找个诊所包包就得了!哎吆。。。。。都是皮外伤,甭费事!”

  大牛甩开两条大长腿一面跑,头也不回:“您呐就稳当儿待着!别说话,都是我的不是!这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嗨!您瞧着比我大,我叫您声王大哥,您多担待!我这狗熊脾气,打小儿就这样,秋霞说了我多少次喽!就是改不了!您说,让您受委屈啦!都赖我!您别急,洋医院咱们老北京信不着,我啊,知道南城撂跤的哥们那儿,有些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推拿接骨都拿得出手。您就信我一次,等您好了,我当面跟您大礼陪不是!”

  王文敏听了心里揣了暖炉一样热乎乎的,这就是京城的爷们儿!看着傻大黑粗,可做人坦诚实在呐。

  走了半晌,天都快擦黑了,才找到南城南湾胡同,找着了自己撂跤哥们的师兄门上,呼噜了一把热汗,大牛来不及客套,磕磕巴巴说了缘由,请人家帮忙,那位老哥更是热心,先指着大牛训了一顿,把王文敏架进了屋,沉住气,又捏又摸,小半天点点头:“大牛,你小子亏得知道长短,不介,这位先生早坏了!”迈步回内房拿了个小盒子,挑出几丸药,又拿出个小瓷瓶,给王文敏卸了大衫,在伤口涂抹半天,喂他吃了一丸药,包了剩下的,掖进他口袋,半是嘱咐半是给大牛开脱:“王掌柜,咱们虽脸儿生,可都是四九城里混饭的,我也不虚夸,我这药,专门治跌打损伤的,打我老爷爷那辈儿传下来到如今,。那些个洋医院,您去了打针开刀血渍呼啦的,还得讹您百十块大洋,咱这药,别的不说,包管您三天下床,五天跟没事人一样!您跟大牛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他就这么个熊脾气,人直,说话不打锛儿,直不隆冬跟个炮筒子似得,您多担待着!绝不是老娘们唧唧那种揍性!您都瞧我了!”

  “谢谢您了,素不相识,让您费心!全是误会!”王文敏笑笑,抹了药的伤处一片清凉,觉得好多了。便掏摸腰包,要给钱。


  “那是您大人大量,宽厚!”撂跤师兄赞扬了一句,瞧瞧抹不丢儿的大牛,喊了一声:“你还傻杵在这儿干什么啊,赶紧着,送王掌柜的回家。到了那儿跟人家说明白,别闷嘴葫芦似得,任打任骂全由着,不介,真治不了你这个狗脾气!”

  大牛一副做错了事儿的样子,低头红脸过来扶着王文敏,猛然想起什么似得,也掏摸腰包,早让王文敏挡住了,拿出5块大洋要往外递。撂跤师兄黑眉毛一挑,瞪眼:“王掌柜的,您这是做什么?瞧不起我们穷哥们还是怎么地?往常我们撂跤的兄弟哥们伤了,您扫听扫听,我给药推拿要一个大子没有?!都是穷哥们弟兄瞧得起我,才来我这儿,您给钱,这是打我的脸,快收起来!”推着不要钱,又瞪了大牛几眼,大牛讪讪地缩回了手。


  王文敏道了谢,坐了大牛的车,这才回了家。临了,大牛不顾阻拦,把车厢里的东西卸下来,搓搓手从兜里掏出一把零票子不管不顾塞给王文敏:“王大哥,我、我也没脸见您的老家儿,过些日子,我带秋霞来跟您当面赔罪!这、这买不了什么,是我的一份心,您拿着,甭嫌弃!”说完一转脸飞快跑没了影儿。

  “大牛!你、你回来!回来!”瞅着自己买的一地点心礼物,握着把零票子,王文敏长叹一声,幸亏刚才自己偷偷在车垫子下塞了十块大洋,摇摇头,敲了敲门。

  到了家王文敏可撑不住喽,艰难扶着大惊失色的老爹和媳妇儿才进了屋,俩人嚷嚷着请大夫、上医院、报巡警阁子,都让精疲力竭的王文敏摁住了,只让媳妇把东西提溜进来,自己拉着老爷子谈了缘由。

  “当家的!你这是让人抢了还是遭了劫啦?!要是出点好歹,让我们娘们怎么活吆!”孙氏媳妇不管不顾摸着眼泪,王清太挥挥手:“快,去做碗热鸡蛋糕来,明儿去肉铺买点骨头,给文敏熬汤喝。你们妇道人家别跟着乱掺和!”这才把哭天抹泪担心丈夫的孙氏赶出去。搬了个座,静听儿子说话。

  王文敏简单一说,老爷子深沉的点点头,也有些哭笑不得。这儿子起小就主意大,虽说学徒出师都没让自己操心,也算干练,不过做事还透着嫩点。见其伤痛,想训几句,又舍不得又心疼,早把一腔说教丢到东洋大海去喽。

  “儿啊,你还是嫩。你说说,骗局你瞧得出,给她些银子也就罢了,你跟人家萍水相逢,俩人都是有家有业的,大白天上赶着去探望,人家爷们知道了,能不起疑?幸而遇到个老实疙瘩,不介,真打个半死,也不好说出去!”
  略一思索,老爷子疑惑又道:“你是不是瞧上人家了?看她的手艺,正格的内造内工,模样不赖你也不能这么不自重呐,都是拖家带口的!你媳妇儿。。。。。”

  “哎吆!”王文敏胀红了脸疼得起身:“爸!您老想哪去了!她那模样,就是个普通人!给人家银子,人家不要嘛!我琢磨着,不是她,咱必定得上了当受骗!上万大洋呢。咱不得表表人心?再说,就是找,也得找个年轻点啊!”越说到后头,王文敏声音越小,王清太噗嗤一笑,叹口拍拍他肩膀,王文敏挣扎起来问:“爸,那支角怎么样了?梁掌柜他们那边有什么信儿没有?”

  王清太闻言苦笑说:“哪有什么信儿啊!连玉器行的人我都扫听了,谁也不清楚,就知道说是犀角。大前天,你梁大爷还说,不行,就按犀角定价。我总觉着不是那么回事儿,玩意自然是好玩意儿,咱们爷们也得弄清楚喽,不定以后还能在行里传下一段佳话呢!”

  “着啊!”王文敏摸摸腿伤,感慨道:“儿子也是这个想法呢。我去烂面胡同,还有个心事。”

  “你是说。。。。。。王太监?!”王清太眼前一亮。

  “对!王太监!”王文敏瞅瞅外头,小院里寂静无声,这才说了实话:“要说谢,是必须谢人家秋霞姑娘,不过咱们是做这行的,收了这件玩意,又给难住了。我琢磨着,他再做局,身份总是真的,敬事房副总管!宫里的大事小情,说不定比王公贝勒知道的多,这回联络上,岂不是个好机会?既然行里人都不清楚,咱不是又多了一条路子?”

  “哦。。。。。。。柳暗花明又一村!行!儿子,你比爸想得周全。既这么着,还真不能不去。嗯,你好好养伤,幸而都是皮外伤,过个十天半月,我和你一起去。你不说小贵子跟他们家熟悉?让他带路,咱们来个冬日访古!哈哈哈哈,甭看爸老了,应对王太监这路人,可比你小子有法子呢!你啊,慢慢学啵!”

  孙氏媳妇端着滴了香油热腾腾香喷喷的鸡蛋糕站在屋外,听屋里爷俩又说又笑,心里直打鼓,这爷俩!儿子挨了顿胖揍,咋还说笑着这么高兴!真是一对失心疯!


  说起来,南城撂跤师兄的金创跌打药还真灵,王文敏这皮外伤,第二天就消了肿,第三天褪了色,五天头里,已然复原了,活蹦乱跳地上了铺子,跟小贵子一说要领着老掌柜一起去探望秋霞,可把小贵子乐坏了,连王文敏伤势都忘了问,一个劲儿蹦高,好悬没让王掌柜骂一顿。

  定了日子,王清太让儿子除了上回那些东西,又买了些果酒、鼻烟,打了个小包,换了出门衣裳:深蓝缎子的灰鼠皮袍、银灰出风的马褂、灰府绸裤子、双道梁棉鞋,上头一顶暖帽,带上老花镜,捋捋胡子,王文敏一瞧,老爸还真有派!

  王清太笑笑:“人靠衣裳马靠鞍。儿子,你不知道,宫里的太监,最是势利眼儿,不捯饬好点,他们哪只眼也瞧不上。快去,你也捯饬捯饬。”

  王文敏暗笑不已,也换了衣裳,早让小贵子套好了车,仨人做了车,直奔南城烂面胡同。


  天气渐冷了,大街小巷的人们也换上了冬装,碧蓝碧蓝天空下,吸溜着清凛地空气,熙熙攘攘又说又笑。立冬了,人们立即赶到年节的迫近。老时年间,冬至、端午和春节,是清帝退位、去除万寿节之后,老北京百姓们最重视的三大节日,一年到头的辛苦奔波,无论穷人富人,都得在冬至这天吃顿香喷喷地饺子,再过腊月里形形色色为阴历年预备的种种活计,虽累,可心气儿也足。不这么着过,仿佛这600多年天子帝都,真没了味儿似得。

  街面儿上店铺人来人往叫卖不停,看得王清太直眼热,这人老了,可心不老,倒回20年,他做掌柜的,在瑞古阁里干净明亮的堂屋里,穿着干净利索,打理着博古架子上一件件他能倒背如流来历的古董玉器,迎来送往的都是或是文质彬彬、或是精明能干、或是端庄尊贵的客人,那份儿心气儿,那份儿体面,还真让人心痒!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20年过去,自己成老头喽。哎,往事。。。。。。

  王文敏觉得老爷子在回忆思索着什么,就没言声,只瞧着老爹眼神里的光芒忽明忽暗,透出欣喜、无奈、感慨、惆怅的种种神情。握了握老爹有些起皮的手,说起了闲话。当着老掌柜,小贵子也不敢乱显摆,只能伸头伸脑瞧着外头卖吃食的暗吞口水。

  走了大概小半个钟头,这辆大骡子车穿过闹市、大街,才来到了烂面胡同。这回不是走的张丰财拉他来的那条路,是从大街过来的。

  可煞作怪,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胡同人穷人、住户的老少爷们连带大娘、大妈们都穿着或是破衣拉撒或是补丁摞补丁的棉衣抄着手约好了似得挤在那里七嘴八舌窃窃私语说着什么,堵了大半条胡同!

  赶车的把式喊道“嗨!我说老少爷们都让让嘿!都让让!借光了您呐!”骡子车越往里走,人越多。离着秋霞姑娘家不远,更是些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人热锅蚂蚁似得人山人海拥挤不堪,有些个还风言风语直骂。

  车停了,王文敏一掀帘子,一股冰凉夹杂着馊臭味扑面而来,还隐约有些线香的气味。瞅瞅小贵子,也傻愣愣不知所以,搀扶着王清太下了车,小贵子仿佛看见鬼魅,吓得浑身一颤突然一指大门口:“老掌柜、掌柜的,您瞧!”

  大门口挂着白纸糊的丧吊子!这是老北京家里死了人才挂的玩意儿啊!

  王文敏顿时心里一震:难道是王太监。。。。。。挥挥手,赶紧让小贵子钻进人群问个明白。

  爷俩站在车旁,面面相觑,要是王太监没了,也真不凑巧,刚好过来谢谢秋霞,还不能言明,再一个打探一下那支犀角的来历,怎么说没就没了?

  “掌柜的!掌柜的!!坏了、坏喽!!”一头一脸热汗的小贵子从人群里挤出来,面带哭声,眼泪哗哗而落。

  王文敏大惊,扶着老爷子一把抓过他问:“小贵子!到底怎么了!快说啊!”

  小贵子又哽咽难忍,又被吓傻了似的扑棱着脑袋,脸色苍白,王清太知道情形大便,吓住了小孩,赶忙拍了拍他的脸,凑过来温言说:“孩子,别怕,说,他们家到底咋了?这是。。。。。”


  再也忍不住的小贵子捂着脸蹲下嚎啕大哭,边哭边嚷:“大牛哥!。。。。。。大牛哥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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