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笔记》三爷给你聊聊真实的古玩圈

  原本干净利索的谦福号粮食铺里,仿佛糟了贼抢,撒了一地的粗粮,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伙计,正拿着短柄扫帚闷头不语往簸箩里扫粮食,过了外堂,内厅也是一片狼藉,桌椅板凳翻倒在地,墙上挂的、桌上摆的,不是碎了一地,就是没了踪影,刘掌柜摸索了半天,也找出个完整的茶碗,只好用掉了半个嘴的茶壶,闷了半壶高末儿,唉声叹气找出个豁口的饭碗用抹布擦了擦,搁在桌上。


  杨爷越发奇怪,他是心直口快装不下事儿,问道:“刘掌柜的,这到底是怎么了?光天化日天子脚下,是糟了劫还是。。。。。。。”


  刘掌柜痛苦地摇摇头,满眼含泪摇摆了双手:“甭提啦,甭提啦!麻绳穿豆腐,提不起来啊!杨爷,先喝一碗,幸亏这茶叶,没叫他们翻出来,您再不来,许是明天咱爷们就见不着喽!”

  杨爷不会安慰人,端起饭碗,咕嘟嘟喝了半碗,一抹嘴问:“您知道我是个直肠子,有话直说么!要是地面儿的混混光棍儿干的,咱找他们评理去!”


  “这年月,哪还有理呐!”刘掌柜说罢老泪纵横。说了原委。

  前些日子,官面儿上来要各粮食铺预备粮食,给新进京的官军、义和拳吃,其实原本朝廷有粮仓,一处在通州大仓,是仓场侍郎管着,一处在朝阳门外,是专供文武百官吃用的,一处设在皇城东华门外,是专供内廷太监、执事人员吃用,内务府在景山和大内还有几处专供御用的粮仓。不过年深日久,朝廷积弊甚多,除了皇上、太监吃用的粮仓还足,就连专供文武百官饭食的粮仓也被官吏们侵蚀一空,账册上是满的,里头全是沙子,粮食呢?叫管库的偷着卖了分赃,他们都跟油乎乎耗子似得肥透了,也不怕查,真要严厉查下来,这帮人一把火连库房都烧了,报个“天干物燥,失火失察。”,上头也总不能把灰烬一斤斤查看不是?

  平常日子口儿说是升平日久、太平无事、上下相蒙、粉饰裱糊,大家睁一眼闭一眼,也看不出来,可这年月一下从各处涌进来十几万义和拳和十来万官军,各大粮仓立即现了原形!老佛爷听了大怒,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查办,也来不及。人是铁、饭是钢,吃不饱饭,数十万虎狼壮汉云集京畿之内,一翻脸顿时就能要了朝廷的命!朝廷只好往下压,这份儿苦差事,全压在了老百姓身上。

  原先办这种差事,皆是顺天府衙役带着账簿子到各家铺子“商量”,每户发一张盖了官府大印的“信票”,日后,凭票或是去户部衙门或是去顺天府领银子,反正都不足数,损失多少,商家们自认倒霉。

  然这回不一样,顺天府管不了地面上,兵丁衙役也被官军、义和拳吓得逃避一空,朝廷一经颁布旨意,大大小小赶来京都勤王护驾的官军、义和拳哪有什么银子买粮食?无不明火执仗带了人马,纵兵抢劫!一波波四处踅摸,碰上好说话还好,只抢东西,碰上脾气不好的,抢了你的东西,还外带砸了铺子。只有荣中堂管理的武卫中军还好些,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刘掌柜的铺子,前些日子来了十几拨要粮食的,连条子信票也没有,搜得搜、抢得抢,拉走了百十石细粮粗粮,正干上他二少爷照应店面,说了几句不满的话,叫一群义和拳拳打脚踢揍了个半死,把铺子打砸一空,还是刘掌柜现拿了100两银子跪在地下求他们,才被饶了性命。抬回家延医治疗,也不过剩了几口气在,人算是废了。


  刘掌柜抹了把泪,哽咽道:“谁知道这是怎么的了?流年不利呐!破财砸店外带伤人!杨爷,也就是您,不是外人,不介,我可不敢乱说,这世道。。。。。。”


  “反了他们啦!您没去报官呐?咱们北京城是有王法的地儿!这帮子乱民,难道朝廷就没人管管?!”杨爷觉得憋闷,敞开怀,咕嘟嘟又喝了一碗。

  “嘘!”刘掌柜慌得跳起来往外探头瞧瞧,惊慌失措:“我的爷!您可千万别乱嚷嚷!这要叫他们听见了,给您按一个汉奸走狗的罪名,当场按住就杀头!管?谁敢管?!您没瞧见前门大街那头乌烟瘴气成了什么样子?神魔乱舞!老大的‘奉旨’牌子、徐中堂的大字挂在那儿,人家是奉旨进京保国的!谁敢说话!听说”刘掌柜压低了声音:“连庆王、荣中堂都一筹莫展,宫里的太监们都开始练神拳呢!现而今也不知朝廷是怎么了,怎么信了这些个玩意儿。”

  刘掌柜接过饭碗,自己也喝了半碗,凄笑道:“您瞅瞅,连茶碗也没给咱爷们留一个,全碎(cei)了,我呐,不瞒您,自家还留了一点儿白面,您不嫌弃,就拿着,老少爷们都知道您是孝子,这时候,还想着老娘,这就不易!您也甭给钱,给钱我也不要,就算我给老太太一份儿礼啵。”不等杨爷推辞,刘掌柜颤巍巍起身,从内堂角落拉出个柜子,小心翼翼用个小布口袋,抓挠了一会儿,想想又拿了个口袋,踅摸了一个红漆茶盘子,舀了几下子棒子面,提溜过来,塞给杨爷:“您拿着,赶上好时候,这点儿东西,拿出来不够寒掺的!打我的脸!给老太太问好吧。”

  “不介!我怎么能白要您的粮食呢!”杨爷红头胀脸起来,摸腰包,嘿!腰里带的碎银子和铜钱,一个不见!杨爷尴尬半天才想起来,必然是方才在前门大街看热闹,叫小贼给偷了去!他娘的,这都什么事儿啊!
  末了红着脸尴尬嗫喏说不出话,拿着鞭子要走,被刘掌柜拦住,推让了半天,刘掌柜急了:“您呐,是嫌少还是怎么着?!爷们,咱们是多少年的交情啦,连五斤面、十斤棒子面都过不着?您要是不嫌,您就拿着,等过阵子平静喽,您再把钱送来。”

  杨爷这才答应了。店外又穿来一阵阵又笑又叫、杂乱无章的叫喊:“义和神拳,扶清灭洋!”“奉旨保国!查拿汉奸!” 不消说,又是义和拳在操练神拳喽。


  杨爷见刘掌柜境况不好,也不落忍立即就走,想了想,问:“您老家也不是这儿的,还不赶紧收了铺子回家避避?留在这儿也不是长法。”

  “谁说不是?可您看看这一摊子,怎么走?”刘掌柜揉搓了双手,低头说:“铺子得盘给别人,伙计得遣散,家里老老少少一大堆,这乱劲儿,谁还敢接这种买卖?若是走,走不到半道儿,就得叫他们抢喽!我家老婆子说了,与其死在外头,还不如一家子死在这儿呢。”

  杨爷皱眉劝道:“甭介,您说这个干嘛!我看,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您呐,也别惦记铺子,带上全家人,拿点细软,该走就走吧。我就是赶车的,到时候张罗几个哥们弟兄,先把您送到通州再说!”

  见杨爷如此仗义,刘掌柜泪光闪闪拱拱手:“谢您了,杨爷,不是我当着面儿夸您,您够局器,够爷们!这事儿再说吧,祈求老天保佑,这场大难快过去呗。您说,哪朝哪代出过这档子事儿?那日我二小子被打得死去活来,义和拳说我们不爱大清,屁话!甲午年咱跟东洋小鬼子打,我还捐了5石粮食,他们在哪儿呢?倒回20年,我也许就参加了义和拳,跟洋鬼子干一仗!我说这话不怕您告我去,我爱大清,我怕他完喽!可、可眼下您瞅瞅,这朝廷闹得云山雾罩弄了这么一帮嘎杂子光棍儿混混,对咱们北京老百姓又是砸又是抢的,把不住到处撒癔症似得乱,靠这个,能跟洋鬼子干?我看。。。。。。。。”

  俩人正聊得热乎,外头“咣咣咣!”剧烈砸门,俩人对视一眼,都惊得起身,外头小伙计匆匆跑进来:“掌柜的!三和兴的冯掌柜的叫人打了,正砸门想进来避避呢!”


  “啊?”一听三和兴冯掌柜,刘掌柜赶紧奔了前头,不大会儿,搀扶进个50出头的瘦老头,灰布大褂上满是尘土,辫子也散了,鞋也跑掉了一只,白布袜子上踩满了驴马粪,脸上灰乌乌泪汗抹地庙里小鬼似得,气喘吁吁大口喘息说不出话来。


  “杨爷,劳您驾给端碗茶来。”


  杨爷递过那只饭碗,跟刘掌柜一个摩挲前胸,一个给灌水,一袋烟工夫,冯掌柜才睁开无神的大眼,狠狠咳嗽了一阵,放声大哭。


  刘掌柜陪着掉泪不止,杨爷瞅瞅冯掌柜狼狈样儿和脸上的肿胀,忍不住恼怒,可又不知对谁去发。半天,冯掌柜哽咽说道:“老哥哥!今儿若不是佛祖保佑,咱们老哥俩可见见不着喽!我是在鬼门关溜了一圈呐!”


  话音未落,外头又响起阵喧闹,就听几个粗暴声嚷嚷着:“在哪儿呢?!”“兴许在这儿!方才我眼瞅着那老小子钻这儿来啦!快,四处看看,我就不信叫他跑喽!”

  冯掌柜一哆嗦,跳起来就要藏,刘掌柜也慌了神儿,扎煞着两手不知所措。“藏粮食缸里!”刚把冯掌柜藏进去,外头“啪啪”几声脆响,小伙计捂着脸哭嚎被几个汉子拧着胳膊架进来。

  为首的是个大胖子,头戴红巾腰系大带,一脸横肉面目狰狞,后头跟着四个年轻义和拳,持刀拿棍,架着小伙计冲进内堂。


  刘掌柜赶忙迎上去:“几位!几位好汉!您来小店,有何贵干?”


  “你是掌柜的?!”大胖子上下打量刘掌柜,撇着嘴问。

  “是,小人就是掌柜的,您有事跟我说,别难为小伙计。”

  大胖子一仰脸,挥手放了小伙计,一指刘掌柜:“就问你要人啦!”

  “要人?要什么人?”刘掌柜装迷糊。

  “奸细!”大胖子一瞪眼,吼道:“甭他妈跟老子装蒜!方才我们在前门外拿住一个洋毛子奸细,正要杀头正法,嗨!那老小子还挺机灵,跑啦!我们哥儿几个奉了大师兄命令,四处拿人呢。有人眼瞧着进了你铺子,怎么?还不交出来,是不是你也入了洋教?跟他一路货?!”

  “不、不、不。。。。。”刘掌柜一听洋教,顿时矮了半截,苦苦哀求道:“我是个良善百姓,您瞧,铺子里的粮食,也都给了官军和义和拳,绝没有信洋教。您瞅,这么大点儿的地界,就我一人,哦,还有我这个朋友,绝没有第二个人进来。”


  “是嘛?我和我弟兄们,怎么那么不信呐!来人,给老子搜!”一声嗖,几个汉子拿刀动杖就要掀桌子。

  “慢!”一直拎着鞭子没说话的杨爷挺身过来。大胖子一抬头,这才瞧见眼前这位矮墩墩颇为强壮横眉冷对的汉子,见他神色肃然,不禁一楞,片刻回过颜色,“哼!”冷笑一声:“吆?!你小子是什么东西?谁他妈裤裆破啦,露出你这么个玩意儿?!你小子,也敢在这儿挡横儿?不看看老子们是谁?!”


  “是谁也得讲理!”杨爷忍不住一股股火儿往上涌,掐着腰挺胸说:“无凭无据,擅自闯入良民家里,打人搜查!你们还有王法没有用!”


  “啊?王法?哈哈哈哈哈。”几人对视一眼,无不捧腹大笑,大胖子笑得咯咯出泪,指着杨爷道:“你他妈是草坷垃里蹦出来的吧?不知道老子们是义和拳?老佛爷亲自下旨招入京都,对付洋毛子、二毛子!还王法?老子就是王法!”话音未落,大胖子眼前一黑,“哧溜!啪!”一声脆响,不知什么玩意儿抽得他身子一趔趄,脸上火辣辣疼痛难忍,旁边几个汉子顿时懵了!
  三

  “啪!”车辕上的杨爷甩手一扬大鞭子,大轱辘滴溜溜吱呀呀飞旋转动,很快过了前门大街,进了正阳门,问严严实实车帘子里惊魂未定的冯掌柜:“您买卖字号在?”


  “西四牌楼路南,小号三和兴!哎吆,今儿可吓死我喽!若不是您和我刘老哥,非死在外头不可!杨爷,您可是我救命的活菩萨!”

  杨爷跟刘掌柜是十几年交情,原先接长不短来给老娘买点面捂得,跟这位冯掌柜素未谋面,既然不熟,按他的性子,也不大言语,再者方才一场惊乱,自己心里也紧,想到这乱劲儿,好容易弄到点子面,还没给人家钱!

  “冯掌柜,您瞧着里头的俩小口袋,别颠出来,那是给我娘预备的。”

  “哦!好、好,我看着呢!杨爷,咱虽没啥交情,我可听刘掌柜的说起过您呐,是个孝子!”刘掌柜小心露出半张脸,感激地望着前头宽大臂膀的杨爷,忍不住夸道:“这年月,您还想着老家儿,就凭这,我也佩服您。您今儿可不能走,一定在小号里坐坐,您不常来内城,小号的老酒,也是有一号呢!今儿要不是出城去接山西来的货,我才不出门呢!好悬!货安排妥了,人差点死啦!您是本地人吧?来了内城,不尝尝小号的烧酒,算您没来过。”

  杨爷嗯了声,心里苦笑,这会儿还惦记酒呢!



  不大会儿,到了西四牌楼,这里属内城,周遭人来往,各色人等混杂了义和拳、官军,倒比外城安静些,还有些提笼架鸟的八旗大爷们,一日不落,衣着光鲜照样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吁!”大车停了,杨爷转头望望一片繁华闹市,又想到方才的惊险,也不禁恍如隔世,一道城墙,隔开了内外俩世界。


  三和兴,三间大门脸全开着,正面对着一拉溜山东人开的肉市,左边是个熟肉铺,右手是个杂货铺,当中间就显着三和兴气派,上面没有字号匾额,光透过窗户,瞧着里头一口口半埋在地下的大酒缸,就是最好的广告。门口出来,左右都有个巴掌大的小摊,乃是京城大酒缸的老规矩——左手是专卖驴肉的白柜子,右手是专卖猪头肉、猪脸儿、猪口条儿的红柜子,白柜子名叫柜子,其实是个盖着棉包袱的大篮子,红柜子在独轮车上,一个大方盒,上头也盖着包袱,里头九曲十八个小格,格格不一样,您要什么,扔下几个大子,小贩拿过小案板,铮亮小刀给您切一包,用油纸或荷叶一包,带进大酒缸下酒,甭提多美喽!

  冯掌柜惊魂未定下了车,看看热闹人群和四周做买卖的吆喝声、吵闹声、铺子里喝酒聊天声,终于一颗心落了地。一把死拉住要走的杨爷,哀求着进去喝一碗,垫补垫补,不然,心里这个坎儿他可过不去。

  杨爷看看天色还早,冯掌柜盛情难却,自己肚子也空落落的,便点头应了,栓好了马,提溜鞭子跟冯掌柜进了店。


  大喜之余的冯掌柜一面小跑着掀开了门帘,一面喊:“奎子!狗儿!快着,两碗刀削面多加卤子!先来五个酒!小菜齐全!”转脸冲门外的红白柜子小贩喊:“各包一吊钱的肉食,快些送进来!”

  好嘛,他这一喊,里面人头攒动的老少爷们停了话音儿,连喝站酒的穷哥们都直都往这儿瞅。杨爷只得硬着头皮进了三和兴。

  俩年轻伙计闻听掌柜的吩咐,手脚麻利叮叮当当一通儿忙活,冯掌柜的亲自伺候着杨爷在靠墙一个大酒缸前头站了,自己用板凳擦了又擦,抹了又抹,才请杨爷坐了,恭恭敬敬上了酒菜。

  杨爷,平日酒量颇佳,可从来没在外头喝过乱酒,一是他自己儿有数,自己穷下力的,不能太招摇;二是老娘在家不放心,所以,平时只在家喝二两,这种京城头号大酒缸,他可从来没进来过。


  四周围老少爷们看冯掌柜领进来个其貌不扬的车把式,土头土脑还提溜着大鞭子,无不嗤笑,片刻间恢复了热闹劲儿,谁也不搭理他。杨爷第一次进这种大酒缸,脸上有些抹不丢儿,满耳朵塞满了周围人高谈阔论和肆无忌惮的叫喊,抬头仔细打量了几眼。


  跟老北京城万变不离其宗的四合院一样,京城里的大酒缸,都差不多一个模子。进门左手边是个曲尺柜台,柜上,一拉溜摆着一水儿挂釉的瓷坛子,大个儿西瓜似得,坛口是包着红绿粗布的软木盖,既醒目又好看。坛子里是各类烧酒,坛腹上,有贴的纸条,上头是酒名,什么杏花村、白干儿、二锅头,喝什么您自己要,可有一宗,这儿只卖白酒,别的酒全没有。柜台里头是账本子和一摞摞瓷碗、锡壶、粗瓷大碗。

  柜台后头是个大锅灶,一口大锅咕嘟嘟一天到晚开着,因京城大酒缸差不离都是山西商人开的,这里卖的面食,也都是刀削面和拨鱼儿,酒客们若在大酒缸里喝足了,想吃点主食垫补垫补,喊一嗓子:“来碗拨鱼儿!”或者“一碗刀削面!”,专管做面食的小伙计一手面团一手小刀,对着大锅就是一通儿压花缭乱的削,那面叶唰唰唰飞入锅内,很快就熟喽,出锅入大青花碗,浇上点卤肉汤,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给酒客端过来,碗里全是柳叶大小的面皮,个个均匀,吹吹热气,吃一口,鲜香满嘴,绵软入喉,又有嚼头又扛时候,能顶一顿饭。

  柜台酒坛旁边,是一拉溜儿大漆方盘,里头是大酒缸特制应时当令的下酒菜,不过没炒菜,全是小菜和凉菜,有五香开花豆、咸煮花生米、凉拌豆腐丝、腌咸鸡蛋、炸小河虾、核桃仁、玫瑰枣、凉拌粉皮、拌芥蓝丝儿、拌香椿芽、小熏鱼、拍黄瓜、凉拌藕片、醋蒜拌茄子、鱼冻、酥鱼等等,琳琅满目,虽不是大鱼大肉,配上店里的白干儿、二锅头,也别有一番滋味。


  屋里各处,是十几个霍然惊人的家里大水缸似得酒缸,粗瓷挂釉大大咧咧,半截埋在土里,半截在露出来,里头是酒,据说,这是让酒借着地气,酒柔和不上头。跟别的饭馆不同,大酒缸里,几乎没有桌子,围着地下的大酒缸,是几个矮板凳子或小凳,专供客人坐,酒菜搁在哪儿啊?就搁在酒缸上头半对拼的红漆木盖子上。


  来了客人喝酒,不从缸里直接舀出来,而是从柜上拿小锡酒提子盛到酒碗或者酒壶里,再端到大酒缸盖上去吃喝。

  杨爷瞧着四周哪儿哪儿都新鲜,回头瞅瞅,北墙正中,挂了一副巨大的《李白斗酒醉卧吟诗图》,在暗幽幽的屋里显得格外文雅,笔力潇洒、蓬勃大气,用笔设色天然自如,落款处一行小字:光绪某年某月翰林院编修 潘松廷。两边是一副油绿洒金的对联——

  满饮一杯无烦恼,忧也忘 愁也忘 连贫穷也忘,方显得壶中有日月;
  风月三川酒更香,谋衣苦 谋食苦 谋功名更苦,便不如醉里大乾坤!

  一笔苏体大字铁画银钩、纵横恣肆,看不见落款。

  外头太阳斜射进来,光线有些昏暗,屋里十几个大酒缸围得满满当当插不进脚,穿着打扮各异、年纪各异的老少爷们吃着喝着喊着叫着人声鼎沸,恨不得把屋顶掀翻喽,墙上梅红纸条上写的拳头大的“莫谈国事”的大字,任谁也仿佛瞅不见似得,只顾着自己嘴里痛快。

  冯掌柜的一面给杨爷端酒布菜,一面苦笑道:“小号就这个样儿,比不得大酒楼大饭庄,您先将就吃点,赶明儿我再摆大席请您!杨爷还懂字画?”见杨爷老是打量北墙上的画,冯掌柜问。

  “不懂。”杨爷看面前满满当当摆了半缸盖子吃食,热气腾腾浇了卤汁的刀削面、五个锡酒壶、一包酱驴肉、一包各色猪头肉、四碟子小菜,挤得放不下了,赶紧摆手:“甭客气了掌柜的,再摆酒吃不了啦,您先照顾生意,甭管我。”

  “得!您先吃着,一会儿再上。有什么忌口,您尽管说。”冯掌柜满脑袋大汗,舒了口气。

  “掌柜的,这个潘松廷,是那位风流潇洒的小潘学士不是?”杨爷脑子里浮现出个人,冯掌柜一惊,脸露笑容,一拍手:“着啊!不是他还有谁能画出这路画?这还是他爱我们铺子里的汾酒,我特特送了十几坛子,央告了小莲老板才求来的,不介,千金难买!您认识他?!”冯掌柜脸上放光,眼前摆了一座金山似得乐呵。

  



  老北京大酒缸。
  还没等杨爷说拉过他,挨着杨爷坐的一位爷醺醺然哼了一声:“嗬!现而今连赶大车的都知道潘学士和小莲老板那档子事儿啦?啧!真是盛朝美事儿!”

  杨爷没说话,低头端起碗来喝了半口,辛辣的酒一入喉咙火辣辣冲下去,真提气!冯掌柜一怔,也没看清是谁,都是客人,还不敢呛人家,赶紧堆着笑说:“英雄不问出身。这位爷是我过命的好朋友!您几位多担待!同桌喝酒认识就是缘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不是的,都叫你说了,我还说什么?!”那人端着酒碗又灌了半碗,也不吃眼前的菜肴,斜么嚓眼瞥了瞥杨爷,不言语了。

  冯掌柜有些棘手,身上还穿着刘掌柜那套不合身的衣服呢,杨爷拱拱手:“您快忙去吧,吃完我就走了。不耽误您生意。”指了指他身上,冯掌柜一惊,赶紧说是“怠慢”,去内堂换衣服了。


  杨爷不知道大酒缸里的规矩,他这样穿着打扮的,顶多在柜台前头喝站酒,若端坐下,叫上来几碟子小菜酱肉喝慢酒,比耍骆驼的还少见!站酒,是那些个短打扮的穷汉们,直眉瞪眼进门冲伙计喊:“一个酒!”小伙计赶紧递过来一碗二两白干儿,汉子们端酒仰脖儿咕嘟嘟干了,也不吃菜,抹抹嘴就走。这才是常例。有些即便坐了的,也没钱买驴肉、猪头肉、小菜,只要酒,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头蒜、一根大葱或是一枚铁钉子,也能就这大蒜、舔着铁钉子喝几碗。

  所以,同坐的几位都穿大褂,瞧着他就像钻进紫檀银抓钩鸟笼里的老鸹,心里有点膈应也是在所难免。

  杨爷不含糊,也不计较,先把油纸包里的猪头肉、酱驴肉各撇出一半,用纸包了,预备拿回家给老娘吃。自己就着剩下的菜,甩开腮帮子一通儿大吃,两碗香喷喷刀削面下了肚,这才端起酒来,就着花生米、豆腐丝细酌慢咽,听着屋里老少爷们开怀畅饮后叽叽喳喳、大喊大叫、肆无忌惮的言语,真觉得挺痛快!慢慢地,越发觉得有意思。竟听住了。


  一个留着花白小辫的老头“吱”抿了一小口酒,把一颗花生米慢慢掰成10小块儿,每块跟米粒大小,捡了一块儿扔进嘴里,摇头晃脑笑道:“哼!宇宙乾坤,中国为大!我中华自古以来乃天朝上邦,什么狗屁的英吉利、法兰西、德意志、小日本儿?都是古书上说的南蛮北狄西戎东夷,瞅瞅那些洋鬼子,男的脖子上戴个上吊的绳儿,叫啥领带?洋女人一身毛儿,见了人就亲嘴!呸!一群饮血茹毛的畜生!这会子,朝廷下旨招来了义和神拳,看他们哪个敢炸毛!”


  “敢情!王大爷祖上是翰林院的学士公,自然深通经典、无所不晓!我也听见说啦,徐大学士在翰林院召集成百的翰林公、国子监、詹事府的文士老爷们,研究破敌之法呢。洋人,没他妈一个好玩意儿。他们不在他们本国待着,拿枪动炮跟咱们大清玩?玩的过?”一个中年旗人文绉绉饮了一口,看豆腐丝快吃没了,小心夹起一丝儿,送进嘴里品味儿。


  “那没错!”一个短打扮的黄脸汉子接话:“上个月我就听见刚大人府里下人说,其实这洋人们,连王老先生说的什么劳什子南蛮北狄西戎都算不上,就是咱们大清国的这些猫儿、狗儿、驴、马什么的畜生成精作怪,变出来的!仗着妖术,打几十年头里跟咱们作对,现今了不得啦!就得叫义和拳治治他们这帮孙子,给咱出出气!”


  花白小辫得意晃晃脑袋,对几人恭维照章全收,一只手捏了块花生米舌头一添,进了嘴,举起酒杯“吱”了一口,才说:“你们知道什么?史书上都有,洋人就俩国,一个叫红毛国,一个叫黑毛国,红毛国能造大炮,康熙年传入咱天朝,圣祖仁皇帝铸造了一批,称神武大将军炮,又叫红夷大炮,诸位瞧瞧,就是街面儿上官军摆设的那些个,最是凶悍精良!”


  “那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都是哪来的呢?”方才跟杨爷犯葛对话的那人,低头冷冷问。


  “那都是洋人编造出来,糊弄咱们的!”王老先生见有人敢反问,气呼呼说:“上回徐老中堂在国子监讲学,都说了,洋人最是厚颜无耻、阴险狡诈,为了骗咱们,假造出什么美利坚、法兰西、英吉利!还有西班牙、葡萄牙!您诸位听听!自三皇五帝到如今,哪有什么牙而成国的?!难道还有狼牙国,狗牙国?籍所未载,荒诞不经,无过于此!可见洋人无耻!要按照他老人家说的,蛮夷自海上来,咱们叫百姓们在海边从北到南,砌上一堵跟长城一样的大高墙,把洋鬼子都挡在外头,他们上不了岸,哼,上了岸,拿竹竿子一戳,他们就得倒!还怕啥?”

  “噗!”杨爷身边这位爷喷了酒,低头捂嘴咯咯大笑不止。


  有人问:“竹竿子不到处都是?怎么一戳就倒呢?”

  黄脸汉子说:“您呐,太迷糊啦,洋人膝盖骨跟咱们大清人不一样,都少两块骨头,不能打弯儿,一戳准得歪倒。”

  “那甲午年小日本子打败了咱们,没听说他们腿儿不能打弯呐?”

  “您更外行了不是?”黄脸汉子端起酒俯身过去神秘地说:“小日本子,是咱们中国人的儿孙,我都听说过,咱们老祖宗,有一支坐船跑到东洋去啦,这就是小日本的祖宗。”

  “哦!闹了半天,咱跟他们是一个祖宗?!”

  “差、差不离吧!不过,咱比他们高八辈儿哈哈哈哈!”

  屋里登时哄堂大笑,连杨爷也笑了,端起酒一饮而尽。
  @我是小谜底 2017-03-19 19: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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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王老先生义愤填膺敲打着缸盖子说:“其实呀,这群洋鬼子,不都是康梁和谭嗣同他们招来的?!说句不敬的话,皇上也是糊涂,怎么用了这帮子背祖忘宗、辱没祖宗的乱臣贼子呢!祖宗的大法是可以变的么?没听圣人说:天不变,道亦不变。咱们中华上国,一切典章文物、制度规矩,乃是宇宙乾坤里最高贵、最文雅的,比他们洋鬼子强万倍!好嘛,他们这帮乱臣贼子上去,先一本要裁撤军机,再一本要废除八股不尊孔圣人!后头要废了祖宗定下万世不易的服饰、礼仪、官职爵位,还把八旗钱粮和咱们的大辫子废了,跟洋鬼子学,是可忍孰不可忍呐!咦?我那几颗花生仁呢?”

  “这儿呢,叫您敲打到地下去啦。别要了,我匀您几个。”王老先生身边一位酒客赶紧递过来一把花生米,老头接了拱手谢道:“谢您啦,一个就够我喝二两呢!”


  这位说:“真他妈该杀!亏得老佛爷圣明,不管怎么说,咱们旗人的那份儿铁杆庄稼又保住啦,叫咱们旗人不领钱粮,自谋生路?您诸位听听,心眼儿多毒辣!妈的,咱旗人容易么?说我们不干活白吃饭?姥姥!爷们的苦活儿累活儿,爷们的祖宗跟着顺治爷入关鞍前马后都干完啦,朝廷就给那么点子钱粮,还说我们的不是?!还有王法么?我看,皇上就是糊涂啦,由着贼子们胡闹。不是太后老佛爷再次训政,我们这点儿铁杆庄稼,也保不住!”

  “康梁?谭嗣同是谁呐?”有人问。

  “嗐!”黄脸汉子又冒出来,喝得满脸通红,指点道:“你不是京城人吧?一点儿不通!头二年,他们撺掇着皇上变法维新,废这个废那个,后来康梁一个人跑了,剩下谭嗣同几个,还要围颐和园,危害老佛爷,后来老佛爷教训了皇上一顿,即刻下旨,谭嗣同几人菜市口问斩!这才引得洋鬼子不高兴,说康梁、谭嗣同那一套才是正办。今年这不,就闹过来啦!”

  “杀得好!嘿嘿,谁敢改祖宗的大法,谁就掉脑袋!”王老先生眼珠子一瞪,目露凶光,咯咯冷笑:“甭看他们闹过来,这会子上有老佛爷、端王爷、庄王爷、刚大人、徐中堂,下头有虎神营、义和拳,看谁杀得过谁!诸位,这群洋鬼子可不是一天两天处心积虑要谋我大清,你们可别含糊,这是保国的大计。”


  杨爷听得津津有味,喝了一杯,只听旁边那位爷又张嘴冷笑:“您呐,快歇歇吧,洋人处心积虑谋我们?人家好几十国的洋人们正在法兰西京城巴黎举办万国博览会呢!要不是咱们自己闹腾起来,人家谁有闲工夫往这儿派兵?”

  “砰!”话音刚落,黄脸汉子、王老先生和几个酒客猛然拍了酒缸盖子,大怒道:“这是谁?谁他妈跟这儿甩闲话呢?!怎么?你知道得比我们几位还多?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洋鬼子的信儿?!”

  屋里顿时一片死寂,不少酒客或是面面相觑、或是心生警惕、或是故作深沉装没听见,可都不说话了。这年月,都懂得言多必失的道理,随便一句话,把人打成汉奸走狗的事儿,还少?

  “诸位!诸位老少爷们,老街旧邻,都瞧我了,都瞧我啦!”冯掌柜换了灰布大褂,洗了把脸,听见吵闹过头儿,赶忙出来满脸堆笑,团团作揖。他是老生意人,虽说铺子不大,在内城也算有一号,平日里的来的这些酒客,差不离都是老街旧邻和住在内城的八旗子弟们,都是老照顾主儿,得罪谁也不是。就连对卖菜、赶车的穷哥们弟兄,他也是笑容自如。做的是买卖,其实内里还是做人,人做好了,没有个生意不好的理儿,冯掌柜半辈子小心谨慎,笃信:和气生财。

  “冯掌柜,您听!这他妈是人话嘛,明目张胆地替洋人说话啊,跟咱们甩闲话!我看,他就是个汉奸!”黄脸汉子不依不饶,王老先生也端着酒杯直瞪眼。

  “吆、吆!可不敢这么说!”冯掌柜扎煞着手摇摆,嘴快咧到耳朵边了:“老少爷们!都看我啦,我这小号,是诸位爷和老少爷们、老照顾主儿们照应着,大家伙儿在这儿,我心里才亮堂呐!方才那位爷,是话赶话儿,绝没有跟诸位老少爷们争执的意思,您诸位还不晓得?上咱们这儿来喝酒的,能有汉奸?那些汉奸,都在东交民巷里藏着呢!再者说,咱们莫谈国事,只是闲唠。您瞧,那还帖着莫谈国事呢。这年月,大家伙儿都不容易,来了喝几碗散散心,给我个笑脸,就是我的光彩。不介,万一招来官府、义和拳,大家伙也不自在不是?您说是啵?”

  杨爷心里暗笑,冯掌柜不愧老生意人,一番话说得有鼻子有眼滴水不漏,左右逢源。果然,众人咋咋呼呼叫他一席温吞水的话给摩挲没了,继续围在一处喝酒。冯掌柜抹了一把头上热汗,过来问候杨爷,又端了碟玫瑰枣端过来,小声说:“杨爷,您待会儿稍待,我还有话。”

  杨爷点点头,冯掌柜忙去了。
  杨爷身边这位,不慌不忙,也不吃菜,低头自斟自饮,满不把众人放在眼里,倒叫杨爷好奇了。这位爷眼看喝到六七成醉了,还是不停,左右两边,有俩挺年轻的小伙儿,青衣小帽脸色煞白,拿拿捏捏吃着花生仁,好半天才抿一口酒,只盯住这位爷,也不敢说话。


  杨爷细细打量他几眼,大概四十七八岁年纪,身材高大,大方脸儿,直鼻胖腮,眉目粗重,阔口短须,白润润脸上,一丝皱纹不见,虽是灰细布大褂、白袜布鞋,生的却是一副天然富贵像,举手投足也带着庄重雅致气度,双手肥嫩如同出水的莲藕,不仅留着长指甲,左手还戴着枚盈盈碧绿的翡翠戒指!只是眉头紧锁,一脸懊丧之气,咕嘟嘟喝着白干儿如同灌水。

  杨爷纳闷了:此人绝不是下苦力或小家百姓,说富贵?看穿戴不像,可说贫贱,又不像。到底是干啥的呢?

  那位爷警觉有人瞧他,抬头望了望杨爷,两只昏暗眸子,眼下发虚,一看不是酒色过度就是心神过度的。

  “咕噜噜。。。。。。。”旁边传来一股子烟味,把杨爷的烟瘾熏上来了。方才把烟袋锅子给了刘掌柜的去城外逃命,紧急中也忘了烟瘾,这会子一闻烟味,便浑身不自在,嘴里老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有点坐立不安,想问问冯掌柜的,铺子里呜呜呀呀生意忙,又不好意思。

  烟瘾么,不想还好,一想起来,杨爷吧吧嘴,越发想来一口,见同桌这位腰里露出半截火镰荷包,琢磨着必然是位抽烟的爷们,便忍不住轻声问询:“这位爷,请问一声,您带着烟袋锅没有?”

  京城老少爷们在一块,有个敬烟杆儿的规矩,见面掏出烟袋锅,递给对方,打火抽烟,你尝尝我的,我尝尝你的,也是一种礼节,跟互敬鼻烟壶一样,不过呢,是抽旱烟哥们弟兄的礼节。

  那位爷抬起醉醺醺眼看了杨爷两眼,说:“您问我呢?”

  “是,这不烟瘾上来了,想抽一袋子,还没带烟袋锅儿,您要是方便。。。。。。。”

  “方便!”那位爷突然咧嘴笑了,大咧咧一挥手:“小子,把烟袋装、装满了,给这位爷点一锅儿!”

  挨着坐的年轻小伙儿紧紧盯住杨爷,警觉着不动,醉醺醺的爷立马儿拍了他脑袋:“麻溜儿的!怎么不听话?”

  咦?敢情这是主仆呐!

  小伙儿翻了翻白眼儿,不情不愿从怀里小心摸出个蓝绸长条小包袱,打开取出个一尺多长的烟袋锅,另一个小伙儿掏出个缂丝金彩花绣的烟袋荷包,俩人装烟。

  这可把杨爷看傻了。怎么抽个烟,还这么讲究?再说这位爷来大酒缸,还带俩仆人?到底是干嘛的?

  


  烟袋锅

  


  图为1900年前后中国博物馆,图片转载自网络,向那位朋友致谢!

  1900年4月21日,法国巴黎举办了盛况空前的万国博览会,有50多个国家和地区筹备了数年,参与了此次万国博览会,为了招揽观众,法国政府还特地雇用了一批华工,精心设计并建造了一座结构巧妙新颖的“中国博物馆”和一个八角亭。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在博览会上看到“中国博物馆”和八角亭,赞叹不已,尤为喜爱,就花重金把两座建筑买了下来,叫人小心拆迁到布鲁塞尔,重建在拉肯王宫的御花园内,成为比利时王室的专有物。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中国博物馆”连同八角亭从御花园中独立出来,变成向公众开放的旅游点。

  万国博览会,就是后世的世界博览会,简称“世博会”。1900年,清政府也派外交人员向法国问询参加事宜,还在国内略微筹备了一点儿,可惜因庚子之变和八国联军侵华,没有来得及参加。

  另外,当时各国皇室、首脑和民众都在关注巴黎的盛会,庚子之变对于洋人来说,其实算一件“意外突发事件”,没有预料到后来发生如此大规模的战争,各国报纸大概在5月初才开始小规模报道,详细情况我会在公众号里写一写。
  @乙木令 2017-03-21 08: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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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您、您尝尝我这个!”那位爷亲自接过烟袋,塞进杨爷手里,嚯!这烟袋,真他妈漂亮。

  一尺长的烟袋锅,紫檀杆儿,上头浅雕了云龙献寿,前头是镂花镶金边儿紫铜的锅子,后头一寸长绿如春水的一支玻璃翠烟嘴儿水汪汪润泽光彩!活了30多年的杨爷,第一次见这稀罕物件,再没见识也知道这玩意儿可不便宜!

  “这?”杨爷赶紧双手接过来,他倒不是矫情,是觉得非亲非故,冒然用了人家这么贵重的烟袋锅,显得太冒失。

  那位爷带了酒,也不管不顾,非要他尝,杨爷刚含了烟嘴,那位从腰里缂丝火镰荷包里掏摸出个豆腐干大小的白银珐琅物什,看杨爷皱眉疑惑,便笑着摇摇头,轻轻一按机关“啪。”白银珐琅物什头上突然冒出一股蓝盈盈火苗子!

  “这是、这是啥呀?火镰?还是取灯儿?”杨爷端着烟袋呆住了。

  “你就别啰嗦啦!”那位把烟袋塞进惊讶的杨爷嘴里,用火点燃了烟叶,摁灭了物什揣回荷包,嘻嘻笑道:“怎么样,烟味还正?”

  杨爷猛吸一口,一股香醇厚重的烟气直入喉咙,细品品还带点果香。这是什么烟?小兰花?不是。大金花?也不是。小金花更不对。也不是更下等的干叶子。杨爷打15岁开始抽旱烟,零零碎碎也尝过不少好烟,真没尝过这么好闻的。

  吞云吐雾半晌,过了瘾头,杨爷小心在鞋底磕打磕打烟灰,双手奉还烟袋,对着笑眯眯看着他的那位爷拱手道:“真地道!您这烟袋好,烟叶子也不赖。谢您了!幸亏遇见您,不介,今儿这烟瘾还过不去啦。您不嫌弃,我敬您一碗。请!”说着举杯冲那位爷一敬,仰脖喝了。


  “好!痛快!!”那位爷皱眉苦笑:“这才是老爷们,能吃能喝能抽!嘚来!甭客气,方才心里头不痛快,冲撞了您几句,您甭介意!”也干了杯中酒。

  “小子,给我也来一锅儿!”一边仆人接过去,赶忙用绸布使劲儿擦了擦嘴子,还直瞪杨爷。

  杨爷不在乎,推杯换盏,跟那位爷越唠越热乎。那人瞧着气度不凡,说话聊天却很随和,跟方才判若两人,还带着戏谑,杨爷是个直肠子,一来二去,特别投机。

  “这位爷,按您说,洋人们都在鼓捣。。。。。。鼓捣什么万、万国会?是咱们自己闹腾地人家不得不来?”

  杨爷眨眨眼问。

  “是啊。”那位爷也不怕旁人听见,大嗓门开了:“这事儿没错,人家新闻纸上都报道啦,法国巴黎,各国皇上、国王去的也不少,不是咱们自己闹,谁有闲工夫上咱儿这来?这不,还邀请咱们大清国也派人去,不瞒您,兄弟,哥哥我就操持多少日子,谁知道辛苦半天,哎。。。。。。”说罢唉声叹气不已。


  “可我在前门大街瞧啦,人家那神拳神功也不是假的呀?连齐天大圣都能请下九天,不赖!就是有点豪横,朝廷也该管管才是。”

  “谁说不是呢?可怎么管?谁敢管呐?你是不知道,他们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早泄底啦。”那位爷略微低声说:“什么神功、请神仙?全他妈是假的!他们有点儿硬功是真,可火枪里头,只有炮药,没有子儿,冒烟伤不了人。您要上去,也能演一段!就说去年刚闹起来,袁大人在山东济南府,不信这个邪,专门宴请义和拳首领,说啦,你们不是有神功刀枪不入么?咱试试?一翻脸叫戈什哈卫士把几个头领抓起来,在巡抚大院外头,用英国13响快枪,砰砰乓乓一阵乱枪,全宰了。神功神仙也不见啦!义和拳在山东站不住脚,这才跑到直隶、天津来!又让端王、刚大人、徐老道他们看中了。。。。。。告诉你,这里头含着不少事儿呢!出去也别乱说呀。”

  两边小仆人看主人喝多了胡咧咧,小脸煞白,趁着人多直摆手,这位爷醉了七八分,那管得住嘴?杨爷似懂非懂琢磨了一会儿,彻底懵了:闹了半天,看起来慷概激昂、热血沸腾的义和拳奉旨入京,还有这么些弯弯绕呢!


  他不明白,也不愿明白,只要伺候好老娘,有吃有喝,也就不错。杨爷又跟那位爷干了两杯,再不客气,抽了一袋子烟,那位爷酒气上涌,抽抽鼻子,眼里愁苦忧郁五色俱全,悲切切交加,坐着掐腰运气,张嘴来了一句:“哎呀,我有心替皇爷把贼扫哦。。。。。。手中缺少杀人的刀!”

  这句似悲似仇带着勇猛刚健的词儿打了个旋儿,被那位爷浑厚苍茫气韵悠长的唱腔托地满屋飞舞,直直击中人心,活脱脱一个醉了的祢衡,比谭老板腔调不差。


  “好!”杨爷双手鼓掌,四周有些懂戏的老少爷们,一听京戏,也把方才的争执扔到九霄云外去喽,轰然叫起了好。那位爷也是性情中人,受不得捧,大家伙儿一捧,他就来了劲儿,摇头晃脑唱了几句群英会,大家鼓起耳朵停了聊天,瞪眼倾听,有几位老戏迷,还随着腔调拍打锣鼓点儿,忙得一头热汗的冯掌柜,也笑了。


  “吆嗬!诸位老少爷们,都在这儿高乐呢!”门帘一挑,外头走进一群头扎红巾,膀大腰圆提着刀剑的义和拳,为首的满口沙哑嗓京腔儿,扬脸背手晃着膀子、迈方步,拿腔作调,他这一进来,仿佛百灵堆里钻进个夜猫子!众人正听得入神,不由转脸瞅他,瞧瞧谁这么豪横不懂规矩。


  一见这位40郎当岁,肥头大耳满脸痞气,上身义和拳短衣,腰扎精铜虎头大带,下头蓝绸裤子牛皮短靴,气势汹汹目中无人,后头还跟着十几个大汉,老少爷们顿时低了头,有认识他的,赶紧陪笑,其余窃窃私语,不敢说话。

  “这是谁?”

  “啧,你怎么连他都不认识!这就是西霸天手下的一个混混儿头!黄二歪,有功夫,如今听说也参加了义和拳,专一带着团里的人四处打砸抢,搂了多少钱财啦!还成了里头的师兄呢!”

  “哦。听过,听过,他不是去年被下了顺天府大牢么?”

  “嗐,这年月,哪有准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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