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笔记》三爷给你聊聊真实的古玩圈

  朋友们久等了!大上周出了五天差去青岛工作,回来胃病犯了,一直在吃药,耽搁了一段时间,去的太着急,没来及跟朋友们说,抱歉!这两天好些了,把后面故事发上来。

  感谢朋友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有些朋友可能有点着急,大家不要急,我说更完肯定会更完的,绝不是故意吊胃口。毕竟工作在身,挤出时间写故事。请朋友们多理解!!
  杨爷一家子去哪儿了呢?俗话说蛟龙出水也能活,这一家子为避大难,悄没声直奔了天津卫。

  那当儿,天津卫可是华北鼎鼎有名的大码头,其地开埠早,早在前清英法联军侵华时便被占据,后来又根据各个不平等条约的确定,满布着各国洋人的租界。洋人们来的多,也杂,离着海口近便嘛,便在此扎下了根儿。英法德美日奥各国洋人比着赛似得在天津占地盘,盖洋房,带着老婆孩子群集于此,真把个天津卫变成了万国会,到了民国初年,这里就成了商旅辐辏、经济发达、车水马龙、中外云集之地,俗话说的:南有上海滩,北有天津卫,就是打这儿来的。



  这年秋,杨爷一家子先在乡下躲了一阵子,到了天津卫,满大街人来人往,热闹气氛又与北京城不同。爷俩一合计,不能白闲着啊,别的活计又不会干,嘚!还是干老本行吧,城里、租界不许上大马车,爷俩便拿出点儿积蓄,买了辆载人的双轮西洋马车,在城里拉活儿。

  也算杨爷一家子幸运。其实北京那头儿下了令要抓人,早已通告华北各省。可连年战乱,民不聊生,各地督军大人们都跟土皇上似得,谁也不拿什么民国大总统、北洋政府当个事儿,自己个儿地面上的事儿还管不过来,谁有那个闲工夫拿着北京发下的缉捕令当回事儿?!再者天津卫租界密布,洋大人们都有豁免权,不归中国衙门管,万一闯来闯去叫洋人怪罪下来,一下质询到外务部,引起外交纠纷来,这才是难办呢!天津府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儿,也乐得得过且过。因此杨爷一家子在这儿住了多半年,竟是毫发无损,没人管没人问。



  在天津拉活儿,跟北京城不一样。天津城东边、南边都是租界,原先的城池,在庚子年八国联军那当儿就叫洋鬼子炸毁了,所以城里城外的区别有限。在城附近拉上座儿,几毛钱到地儿。但只要去租界,甭管远近,要的价就得高些。并不像北京城那么老大,东西南北不管到哪儿,只要不出城,洋车的价差不离。再者杨爷爷俩原先是拉长途的大马车,如今改了活计,倒也显得轻松,每天穿着干干净净的短打扮衣衫,白袜布鞋,甩着大鞭子在前头车辕上轻轻一坐,在繁华闹市、衙门公馆附近,总有买卖。算下来,刨出去吃喝,还能赚点呢。


  这天下午,杨爷爷俩在城边租来的小院里吃罢饭,爷俩闲聊了会儿,要出去拉夜场。四姑娘一面做针线,一面笑道:“你们爷俩忙叨了一天,还不歇会呢?人家这儿晚上不关城门、不宵禁?小心叫巡警阁子的人逮了!”

  “妈,您说的是哪年的老黄历啦?”大杨起身穿上布衫,灯影下露出胸脯上结成的伤疤,把大鞭子递给杨爷,说:“天津卫这儿没啥宵禁捂得,人家这儿越到上灯越热闹呢!您瞧瞧城里,再瞧瞧洋鬼子那租界,好家伙,满大街红男绿女和洋毛子们精神着呢!越到这会儿越能拉到活儿。”


  “哎,也是的。”四姑娘看看刚喝了两盅酒,脸色红扑扑的杨爷,不仅感叹:“为了那座小院儿,闹出这么些个事儿,又是打擂又叫孩子受伤,临了扑腾地饶世界都知道,紧赶满赶跟逃难,晚上一想起来,我就心里堵得慌!你说咱在京城好歹有那些老街旧邻,一下子抛家舍业躲到这儿来,吓得我心里老慌慌,成天介跟做梦一样云里雾里!那个什么韩老二的、官府的,再找寻到这儿来难为咱们家,可怎么得了!再说,孩子也老大不小啦,连个媳妇儿也没说上,我……”


  杨爷摇头笑着指指老伴,挥手带着大杨走了,剩下四姑娘对着灯影发呆。爷俩赶着漂亮的马车到了南门外,华灯初上,灯红酒绿,越挨着租界近,市面上越繁华,饭庄、酒馆、茶馆、舞厅、小吃摊鳞次栉比都开着门儿,来来往往的摩登男女挎手携肩。找了个饭庄拐弯停下马,爷俩坐在高车辕上闲唠嗑。杨爷比划着:“也不知咱家房子院子咋样了。到了这儿,另一个光景。等咱多赚点银子,给你小子娶房媳妇吧。”


  大杨抹不丢儿笑说:“爸,既然跑出来了,还惦记那些干啥?有本事咱再挣!我就不信,咱有手有脚的,在这儿赚不出个房子。娶媳妇再说吧,刚来这才几天,甭惦记。”


  杨爷感叹一声,掏出烟袋锅子比划道:“不是那一说!你爷爷、你奶奶的坟还在京城外呢。咱也不能老在这儿待着啊。我琢磨,在这儿待两年,等京城那头平息了,咱再回去。”


  大杨看老爹摆弄那个褪色发乌的银色自来火(打火机),一手要过来摆弄道:“您老又想那么长远,回去干嘛呀!前年头里我出远门赚得那点银子,在这儿买个小院,好好过日子就得。”


  “那哪成?”杨爷嘴里呜呜呀呀比划:“我心里还藏着件事儿呢!那对桃子在咱家一放就是这些年,引出事儿不算,连这烟袋锅子、自来火,还是人家杨大人临终前送我的。瞧黄掌柜和那个日本人意思,那玩意值钱呢!人家当年大难临头也不知道内情就送了咱,咱们咋也得……”



  爷俩正聊得热闹,忽听大街那头乱了营似得咋呼开喽:“杀人喽!抢劫啦!快来人啊!!救命啊!”,尖厉声传得老远,街头的男男女女闻言变色,有些赶紧溜了,还有些所谓天津卫的“闲人”们,跟北京城爱瞧热闹的老少爷们一样,顺着嚎叫就往那头跑。瞧热闹,算是北京、天津两地老少爷们的共同爱好。


  杨爷爷俩一愣神儿的工夫,喊声却越来越近,大杨个头高,踩在高车辕上往那头瞧,嗬,真是热闹!马路前头,一个俊秀的瘦高个小伙儿架着位40来岁的中年人没了命的往这儿跑,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跑得中年人金边眼镜掉了半拉,当啷在鼻子上,皮鞋也没了一只,俩人满头大汗惊慌失措。


  后头跟着一群玄色短打扮的汉子,白袜布鞋,竟然举着一只只短柄斧头,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子麻子脸,手执弯刀,一嘴黄牙咧开大叫:“给老子抓住前头那俩!!路边的伙计们都听清楚啦!今儿个五爷堂口的事儿,谁他妈在这儿不觉闷瞎喏喏!老子叫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都听清楚啦!”呼呼啦啦的一群人眼瞧就要追上前头二位。
  大杨正疑惑呢,却见周围瞧热闹的老少爷们一听“五爷”两字,好比大白天见了厉鬼,纷纷转身就跑,那些天津“闲人”们也登时脸色惨白,遛着墙根不敢再动,有几个抱头鼠窜。这一前一后两路人跑过来,竟是如过通衢大道,周围风声鹤唳,谁也没敢管。


  眼瞧着年轻小伙架着的那位中年人离着大杨爷俩十几步远,再也跑不动,“哎吆!”一声绊倒在地,眼镜片碎了一地,小伙又惊又急,蹲下刚要扶,后头那个络腮胡子就到了,飞起一脚正踢在小伙儿后腰上,“噗通!”,小伙平着飞出去几步,正倒在杨爷马车跟前儿,摔地一脸污血口眼歪斜,还不住地叫救命!后头中年人被汉子们抓住,提溜起来这顿揍哦,左右开弓跟打猴儿似得抽得他鼻子嘴窜血,嘴里呜呜呀呀说不出话,还在那儿流泪哀求。


  年轻的大杨有点急眼也纳闷,这还了得!好不当秧儿热闹繁华的地界,这群人就敢群殴俩人!这还有王法没有?纳闷地是,他早听说,京油子、卫嘴子,天津的混混地痞,跟京城不同。京城是先谈后打,有先礼后兵的意思,这里原本就有“三不管”,加之本地人嘴皮子利索还在北京人以上,平时就是混混地痞也讲究文武斗,大都是嘴上功夫厉害,也没听说过当街抢人杀人的啊!


  杨爷摇晃着鞭子,拍拍大杨肩头,要调转马头,那意思是避一避,人老了,求安稳,倒不是杨爷怕什么,在这人生地不熟,人家的一亩三分地,还是小心为上。正要挥鞭,地下的年轻小伙突然冲着爷俩叫起了救命!


  “大叔!大哥!求、求您二位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是坏人啊!!我们叫坏人盯上啦,要抢东西!”,大杨忍不住咬牙跳下车,胳膊却被杨爷死死拉住,大杨气的跳脚,转头问:“爸!咱就这么见死不救?!”,杨爷还没等比划呢,地下的小伙带着哭腔说:“大叔大哥!您二位行行好,搭救搭救!我必当后报!就算您不敢惹事,街对过儿有巡警,麻烦您叫一声也成!”


  远处来了辆洋汽车,“嘀嘀”鸣叫,前头大灯晃过路面,正划过小伙儿的脸,拽住大杨的杨爷沉默着,不经意间朝地下一撇,嗯?恍惚间觉得这人面善,小伙20多岁,一声黑学生装,皮鞋也跑掉一只,血迹斑斑脸上五官俊秀,透着安稳的书生气。杨爷不仅呆了脸,寻思:天津这儿从来没来过,也不认识什么人呐。可这张脸,咋越看越觉得熟呢?


  没等他醒过神呢,后头络腮胡子大汉就到了,一脚踹在小伙儿腰上,疼的他冷汗淋漓大喊不止,双手扣地都出了血!大汉摸摸油脸冷笑道:“你跑嘛!你跑嘛!落在老子手里,你小子还想跑得了?哼!五爷的买卖你都敢呛!活腻歪啦!今儿我就要你的一只手!”说话一脚踩住小伙,举刀要割!


  雪亮的弯刀刚挨了小伙儿左臂,大汉得意地笑还没收住呢,就听“啪!”一声脆响,“哎吆我的妈!”大汉手腕子像被钢条狠狠敲了一下,一抬头“啪!”左脸上又中了一下,登时紫涨老高,嘴里涌出一口血!


  “谁?!”络腮胡子退后几步,惊诧盯住大杨爷俩,发现只是俩赶车拉活的爷们,顿时大怒,气势汹汹大喊:“谁他妈敢挡横儿?!活得不耐烦啦!看老子不……”不等他说完,眼前快如闪电飞过一条黑影儿,在他脸上嘴上“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抽!鞭梢挂着迅疾之力像张嘴的蟒蛇,游动蜿蜒,把个络腮胡子抽得东倒西歪惨叫连连,后头的汉子们知道这儿出了事儿,一拥而上,把杨爷爷俩围在当中!
  大杨趁机赶紧扶起年轻小伙儿藏在身后,对络腮胡子怒目而视:“你们一群人打这么俩,也忒没六啦!识相的赶紧走人,不介,你们今儿都得吃苦头!”


  “嗬!!”络腮胡子虎死不倒架、心服口不服,大口喘息被架起来,跳脚大骂:“草你大爷的!玩你妈蛋介!谁裤裆漏了把你们俩赶车的露出来啦?!还在老子跟前挺腰子!不知道老子是谁?五爷手下第一人!打我的脸,就是打我们五爷,兄弟们,给我上啊!”

  一声咋呼,十来个大汉嗷嗷大叫挥动短柄斧子往上冲!大杨身大力不亏,瞅准了就是一拳,抬腿就是一脚,当场打翻了好几个,杨爷不慌不忙摆开丁字步,右手挥鞭玩的那叫一神,“嗖!嗖!嗖!嗖!”电花火石谁也看不清那条飞舞盘旋急速飞动的大蛇,凌空拧动身躯,对着这群人胳膊、腿、脸上噼噼啪啪就开了打,惨叫、哀求混成一团,满地打滚儿的汉子们成了汤锅里的热老鼠,被打得咕噜过来滚动过去。剩下几个识相的目瞪口呆咂舌不已,慌乱乱如丧家之犬一窝蜂抱头鼠窜,霎时跑没了影儿。


  地下的络腮胡子脸肿成了猪头,抱着稀烂露肉的双腿咕噜成一团儿,嘴上还不老实:“好、好小!爷算认识你啦,有本事报个名号,赶、赶明儿五爷亲自……”,大杨跑过去抱来了早已昏过去的中年人,连小伙儿一起塞进马车,杨爷冷冷看了看满地打滚的汉子,顺手给了络腮胡子一杆子,“哎吆!我的的牙!妈呀!”趁着络腮胡子如丧考妣捧着几个后槽牙放声大哭,杨爷挥鞭:“驾!”,车轮转动,很快消失在灯光重重的夜幕里。


  “小兄弟啊,你家在那儿啊!”大杨在车厢里扶着小伙儿。鼻青脸肿的小伙儿倒了半天气儿,终于缓了过来:“去、去英租界爱丁堡道12号。今天幸、幸亏遇上您二位好心人啦!到了那儿必有厚谢!”
  大杨一面查看中年人的伤情,一面随口说:“哎,什么谢不谢的!这不赶上了嘛!还成,这位爷都是皮肉伤,就是脸上挂了彩。小兄弟,你们是干啥的,咋遇上这么档子事儿?”


  小伙儿叹息一声,扶着大杨粗壮的胳膊动了动身子,咧嘴道:“说来话长,您二位是我们的恩人,我也不瞒您。我老师他们正在修一部书呢,这不,天津城里原来盐道衙门关家,收藏了几部宋元古籍,本来他们家败落了,正好卖东西呢,我和这位赵管家登门收购,都说好了价,谁知道叫青帮的几个头头知道了,听说值钱,非要插一杠子,他们哪懂得读书?还不是强买强卖转手卖给洋人?我师父嘱咐我们俩暗中买了就算了,谁知道他们神通广大,竟然派人半道上明抢,遇上大叔、大哥古道热肠,仗义相救,才算活了性命。”


  大杨攥拳点头:“我们是打京城来的,四霸天你听过没?闹得比你们这儿不差!看你细胳膊嫩腿的,哎,你们读书人哪见过这阵势?”

  “哦?您是京城来的?”小伙儿惊讶,赶忙说:“那您更得去我们家看看啦,我老师也是京城来的。在京城还挺有名呢。四霸天?倒是听我老师说过,跟天津卫这边比还厉害呢!”


  “甭说了,就你这身伤,也得赶紧上药。爸,快到了吧?”大杨托着小伙脑袋,探头问杨爷,杨爷叼着烟袋仿佛有心事,拍了拍车门,那意思快到了。


  马车疾驰过维多利亚公园,街面四周都是尖顶稳固的石头建筑,带着异国风情,路边的煤气路灯淡然优雅,散发着阵阵昏黄。转了两个弯儿,来到了一处所在。这院子颇大,四周是半插在石头里的黑漆铁栅栏,并没有院墙,一条石砌的斑驳小马路尽头,是两扇花棱贴精铜的大铁门,两边石壁上竖着两盏幽幽的小壁灯。


  大杨抱着小伙儿下了车,拍打门环,里头立即问:“是少爷和赵叔回来了吗?”


  “赶紧开门!叫大夫去!!”小伙提着气,大门缓缓打开,里头出来几个仆人,一瞧歪在大杨怀里的少爷和那辆车,顿时大惊失色,小伙摆摆手,止住众人问询,杨爷赶着车进了院。


  院里满是修剪地整整齐齐绿草地,圆形花坛中,一座小安琪儿喷泉正欢快喷吐出晶莹水珠儿。东西两边是两栋三层楼,正楼在北,熄了灯。三座楼房都是几根圆石头柱子顶着前厅,高大稳固,马车停在东楼下,几个仆人提着灯过来帮忙,杨爷抱下了赵管家递给仆人们,不住打量,也不知这是谁家的豪宅,大杨也是眼不够用,搀着小伙儿慢慢下地往里走。


  楼里传出阵轻轻脚步声,“瑞儿回来了?这是怎么地了!!”中气十足带点老迈威严声音一传出来,大杨就是一怔!眼前一亮,几个仆人掌灯伴着几位老者疾步出来,为首的那位身材中等,花白头发,灰细布大褂显得十分清雅。


  “郑学士?!”


  “嗯?!大杨小兄弟!!”
  楼里走出来这几位气老者,正中说话的,正是大杨前年去宣化府,半路搭救又一同历经险阻安然回京的郑学士!


  “快!快带管家和瑞儿进去,叫大夫!大杨小兄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快请进来!!”意外而大喜过望的郑学士半个主子似得呼唤仆人七手八脚把赵管家、小伙儿抬进了楼,匆匆下了台阶,一把拉住大杨,眼神炯炯半是感慨半是欣喜久久不能平息,把一旁的杨爷也看傻了。


  不及细谈,大杨搀着郑学士介绍了老爹杨爷,没听杨爷施礼呢,郑学士一眼瞅见他手里的大鞭子,大笑道:“杨公大名如雷贯耳!当日在京城久闻市井里传言,本想在此修书妥善,回京再叙。不料今天得见风采!幸会!快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把大杨、杨爷介绍给后头那几位气质渊峙的老者。


  方才还有些莫名其妙趾高气昂的老者听了郑学士介绍,都换了笑脸拱手为礼。把大杨爷俩闹得心中惴惴。杨爷见识多,知道面前这几位不寻常,想一走了之,人家盛情难却,还不好意思。便把马车交给了殷勤伺候的仆人,跟着大杨进了楼。


  郑学士喜不自胜,嘴里念叨着:“诸位师兄师弟,上次在京我提起的那位小兄弟,就是他啊!仁义厚德、古道热肠!还有智有勇,不是他当日在路上大发慈悲,如今我这条命可就在西方极乐世界参禅去喽!”


  “原来如此!你老兄道德文章星命数术一流,竟没算到今儿能跟故人相会?哈哈哈,下次我们可不敢再信你啦!该罚!叫人预备酒宴。今日当共同一醉!”几个老者打趣儿道。


  大杨第一次进西洋楼房,一层很大,摆着大沙发、水晶灯和看不懂的西洋雕塑,墙上糊着湖蓝色的软缎,一色西洋红木镶金的家具,只有正中一张硕长案上,如小山般堆满发黄的旧书旧画,旁边放着写稀奇古怪的高背椅、中式凳子,旁边还有几张八仙桌,上头盘盘碗碗点心、水果、水烟袋、鼻烟壶、笔墨纸砚、眼镜子琳琅满目好像杂货铺似得杂乱不堪,桌上、墙壁上镀金的铜蜡烛架和壁灯发出暖黄色的光芒,映照地墙上湖蓝色盈盈发光,显得大厅里异常温煦安详。


  大杨爷俩被这不中不西华丽的屋子闹得有些愣神儿,郑学士早看在眼里,一把拉了一个往沙发上一坐,几位老者也没什么规矩,东一个西一个坐了,不住打量他俩。郑学士笑道:“你们可别再瞅了,我们这二位本就局促,咱们这群老古董在这西洋窝里,修一堆中国古书,来了两位故友贵宾!可喜可贺!来人,先看看管家和瑞儿怎么样了,再摆酒!”


  仆人们诺诺连声,不大会儿,回报赵管家在房里治疗,都是皮外伤,没有大碍。倒是被称为“瑞儿”的小伙儿上了药换了便服出来,对着大杨爷俩拱手大拜,感谢连连。郑学士指着他笑说:“瑞儿,你该给这位大哥磕个头!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此番你脱得大难,不说别的,就是读书人缺历练。万幸人没大碍,哎,也怪我求书心切!”


  大杨赶紧起身缠住要下跪的小伙儿,连连摇头:“学士公,你这是哪里的话?呵呵,就是您老的话,人生何处不相逢!俩字‘缘分’!”
  众位老者含笑静听,待小伙坐下,郑学士才问了方才情状,叹息良久,接过小伙递过来的一个浅蓝色细布包袱,缓缓打开看了看,双手搁在桌上。又打开话匣子,把当年与大杨一番奇遇说了。众人无不感叹世事无常,变化万端,何止是一个“缘”字!大杨、郑学士几人际遇之奇,引起了大家的话头,议论纷纷。


  郑学士跟大杨说,这小伙儿是他收的徒弟,小名瑞儿,自己专门教授其国文历史典故,正巧清末状元公有志想修一部《清代士林文集》,将大清二百多年科甲出身众人的小传、出名的文章收入其中,流传后世。便汇集了京津两地的前清师兄弟,在此聚会修书。状元公家里没这么宽敞,也没法接待这些老名士,便由郑学士牵头,跟学生借了他叔叔家的大宅子,安顿下来修书论文。一待就是近两年,京城发生的事儿,郑学士早有耳闻,小道消息早传的满天飞,只是修书脱不开身,无法回京,想帮忙又鞭长莫及。今日奇缘相见,才是大慰襟怀。


  酒宴摆上,郑学士频频举杯,众位老者知道了内情,更是对眼前的大杨赞不绝口,虽然老几位都是诺大年纪,可全是饱学鸿儒,丝毫没有外头见得那些狗屁不通的半吊子教授们那副嘴脸,地位悬殊如许,却都还和蔼,提心吊胆的大杨总算放了心。一旁的小伙缓过了神儿,对大杨崇拜无比,年轻人毕竟活跃,一会儿给大杨斟酒夹菜,一会儿帮杨爷点烟,夜半三更,众人丝毫不绝,开怀畅饮,其乐融融。


  杨爷一直沉默,他本不能说话,只有借着手语和呜呜呀呀的声音,由大杨传话。可今天不知怎么了,杨爷脸色肃然,眉头紧皱,不停地上下打量侧坐的年轻小伙儿,由他帮着点烟端茶,杨爷只轻轻拱手,腾腾烟雾缭绕觥筹交错中,他不时偷偷撇一眼小伙儿,抽口烟,再撇一眼,透过烟雾和久远的时光,在记忆里使劲儿搜寻什么。



  连郑学士都看出杨爷的不安与惆怅,便问大杨:“你父亲怎么了?”,大杨吞下几篇火腿,也觉得匪夷所思,跟郑学士说:“我爸听到您诸位聊起当年,可能、可能心里有点不太舒坦。您知道,他当年……”


  “哦!”郑学士冲诸位老者摆摆手:“是我唐突糊涂了!”,说罢对众位老者说了当年两宫西巡,杨爷不畏艰难、忠肝义胆、仗义相救,一路护送,回京又被诬陷惨遭毒手之事,一时间,屋里突然安静了。这群遗老们都风闻过庚子之变两宫西逃一事,连当年那位跟杨爷称兄道弟的吴老爷民国后还专门写了一部《庚子西狩丛谈》,详细记载了两宫避难长安之事,在座的有些还跟吴老爷有旧呢,都对当日两宫逃难的那段颇感神秘,私下也嘀咕过多次,不想今日偶然相聚,座中竟有亲身经历之人!


  那段历史,对清朝遗老,既感神秘离奇,又有辛酸悲苦,朝代变迁,物是人非,听郑学士说了杨爷的遭遇,又想到国变后自己的身世种种,不免怅惘,还夹杂了些许对杨爷的同情和对当年朝廷及老佛爷不可言说的尴尬。几位老人立即把兴趣从大杨身上转向了杨爷,嗫喏想问些什么,看看杨爷空荡荡的嘴巴,都举杯向杨爷致意,一个字也问不出。


  气氛有点冷,郑学士叹了口气,对众人说:“庚子之变,其源尤深!上有昏主私心作祟,中有奸佞推波助澜,下有暴民横行无忌,内有改位易号,逼退先帝之举,外有列强觊觎,虎视眈眈之心。种种缘由汇集到一处,才引得天下大乱,两宫西迁。如今回想起来,也不可一概而论。咱们是身在其中,不知底里,杨爷却是身临其境,奇人奇遇呢。来,今日能见故友,又救了瑞儿,咱们不说这些,徒增烦恼了。来,喝一杯!我给诸位说件宝物!”
  “宝物?”,一听这话,方才那些沉闷尴尬一扫而空,众人都赶紧举杯喝了酒,莫名其妙看着这位文采斐然见多识广阅历甚深的师兄弟,郑学士是修书的主持人,状元公只写大纲,选题,剩下的事儿,都交给这位老弟,他却不是个书呆子,经常做些诙谐轻松的惊人之举,今天遇见故人喝了酒,不知道又要搞什么玄机。


  郑学士捻须笑道:“大杨小兄弟,你记得当日我在永定门外见你,要花100两银子买你赶车大鞭子的事么?”


  大杨心里砰砰直跳,他恍惚猜到了郑学士要做什么,忙说:“记得啊!在去宣化府的路上,我还问过您,您后来跟我说,我们家那根鞭子是件什么宝,还不说明白,叫我琢磨了好些日子呢!可我确实没瞧出来,那是我爸爸的旧友送给他的。您要说鞭子?”


  “请你取过来吧!”郑学士赶紧叫人收拾了桌案,又细细嘱咐仆人准备了些物什。小伙儿跟大杨聊得亲热,俩人一起出去了,杨爷似乎没明白,等郑学士连比划带说明了,杨爷才坐下拧了眉头有点发呆。

  郑学士安慰道:“杨爷!我也称你一声爷。你放心,君子不夺人之美,那鞭子我不会强买,在座的也不会见宝起了别的心思。只是年深日久,我若不说明,只怕后人就更不知道这物件的来历喽。”


  大杨跟瑞儿谈笑着捧来大长鞭子,众人一入目便是一愣!这、这算什么宝物?有几位花白胡子的老头噗嗤笑了,指着郑学士嗔怪:“老弟又说笑了!这、这分明是根赶马车的鞭子嘛!我们家车夫的鞭子比这个还长还华丽,这算什么宝贝?”


  “是啊!以为你憋着什么宝。欺负我等没见过宝贝么?”


  还有几位清亡后做过宣统毓庆宫师傅的老头更是捧腹不止,他们早就被赐了“紫缰”、“黄绊”,哪瞧得上这么根又脏又破又腌臜的玩意儿。


  大家伙儿都摇头忍俊不已,以为郑学士在开玩笑。


  郑学士却毫不在意,挥手叫过仆人端过一大盆温碱水、小刷子和一方小木盒,自己挽起袖子,恭恭敬敬入队大宾双手接过鞭子搁在桌上,大杨、小伙儿端着烛台照亮,郑学士带了老花镜,先拿起鞭柄,凝视良久微笑念叨:“玉宸轻辇色生辉,天斾禁旅御马随,风雷时见金鞭举,雕龙耀叶大驾归!喏,三百年旧物流落已久,不知何故落凡尘,今日请你复本还原。”,一面说,一面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众人围观下,用抹布一遍遍沾了碱水擦拭……
  杨爷端坐在旁,咕噜噜抽着闷烟冷眼旁观,他心里若隐若现想到庚子那年,杨大人罹难家人逃亡前送的箱子,初见这根大鞭子和玻璃蟠桃时的情景,时隔多年恍如隔世,瞅着郑学士郑重其事模样,他心里陡然一震:莫非自己用了多年的物件不是杨家收藏的马鞭子?!可……不待多想,方才还略带了鄙夷嗤笑的众人,脸色渐渐变了。杨爷也转过头细看。


  一盆盆黑乎乎温碱水端出去,不知更换了多少次,郑学士手脚不停,越洗越来劲儿,随着温暖的碱水淋漓鞭柄、鞭身,手执小木刷的郑学士小心翼翼像个深厚的雕刻大师轻轻扫动,脑门上都见了汗。鞭柄鞭身上浸透的油泥、灰尘一层层剥落,透过水光,鞭柄鞭身露出了大半真身:鞭柄不知用什么木头做的,枣红色翻着荧光,二尺长短,浅浅镂雕了双层江崖海水间,似露似隐两只异兽,柄后头凸出一小团,镶了一块鸽子蛋大小五色光润的小石头;鞭身斑斑点点金星闪烁,细看,是明黄丝绒、钢丝、马尾和金银丝线密扎而成,数种丝线丝绒异常均匀,毫发毕现。暗暗束成九股,每隔一股,再用金丝横扎密钉,有些细微破漏之处,内层翻开,竟然模模糊糊篆着小米粒大小的梵文!硕长鞭身上用细细金银线浅绣了云龙升腾、彩雾云纹,鞭梢上坠了个小指长精铜镀金的小哨儿,金色剥落显得灰突突的古朴,这、这是什么鞭子?


  一时间众位遗老变颜变色,面面相觑,大杨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呆若木鸡,用了这些年,朝朝暮暮用它赶车吆喝马匹,谁知道竟是这个模样!


  半个多钟点,郑学士长舒口气,抹抹头上的汗,擦净手,又掀开小木盒,里头是一排银光闪烁的小锤、小剪子、小镊子、小铲、小钻、小钳、小签和长针,活像澡堂子里修脚的工具。他不慌不忙取出一个镊子,夹了团小棉球,沾了少许碱水,仔细涂抹鞭柄后面的小石头四周和鞭柄两侧。不大会儿,那颗本就润泽的五色石头更加光芒闪烁,在柔和灯光下,晶莹半明,十分耀眼。



  “这、这是颗猫眼啊!!”旁边一位遗老有点哆嗦着拿着老花镜贴到近前,倏然大惊。


  “猫眼?!”众人惊呼。

  大杨不晓得什么是猫眼,赶紧叫小伙儿把烛台递过去,郑学士举着鞭柄,众人瞪大了眼瞅着,五色石头透过烛光映照,果然,中间想午夜猫眼睛睁开一条细缝,金黄三束盈盈融融如水银般在石头中若隐若现,随着郑学士手指转动角度,那条缝儿忽而闭合忽而关闭,彩光盈盈,宝光夺目!


  “不错!”郑学士微笑道:“这是颗猫眼!诸位请看,一眼三束,润泽通透,非是普通猫眼可比。如果我没看错,这就是锡兰国所产的锡兰猫眼。”


  众人纷纷起身,赞叹不止,小伙儿跟大杨肚里暗笑,瞅着众遗老们七手八脚或是戴眼镜、或是找放大镜,对准五色小石头往死里瞅。


  “说来说去,这鞭子是什么来历?怎么会在把柄处镶这么贵重的宝石!还用了如许金银丝线!”有位心急的遗老轻轻接过鞭子,捧在怀里,众人围过去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老兄问的好!”郑学士擦擦手目光炯炯,英风飒爽,笑道:“诸位请想,这鞭子做工豪华大气、细密严整讲究,单论这颗猫眼,价值至少在万金以上,若是普通人家,怎么会舍得在本已价值不菲、满用金银丝线的鞭子上,单单镶这么颗宝石呢?”


  “莫非……”

  “是。”郑学士对着面前惊讶的老头点点头:“此物,就是大清皇帝大驾卤簿中的前导镇朝金鞭!”
  “前导镇朝金鞭??!”所有人都被这个古里古怪的词儿镇住了,有位老先生倒吸冷气瞪大了眼,思索片刻勃然变色道:“不对!不对啊!”


  “哪儿不对?”郑学士笑问。


  “郑老弟,当年咱们也两榜出身的进士,天子门生!想必诸位还记得,咱们在保和殿殿试,过关后,朝廷在举办太和殿传胪唱名大典,圣上亲临,文武百官齐聚,在太和门直到太和殿前丹陛上陈设法驾、大驾卤簿,那穿金花褂黑缎靴的校尉们挥鞭肃静,用的都是黄绒大鞭,我记得真真儿的呢!哪来眼前这根什么‘前导镇朝金鞭’?老弟啊,《大清会典》我也看过,朝廷銮仪卫用的那叫‘净鞭’!专在天子朝廷举办大典时显示威仪、肃静朝列之用。怎么会凭空多出一根‘前导镇朝金鞭’?自来也没听过这么个劳什子!别是你糊弄我们吧。啊?”左右瞅瞅,遗老们都摇头晃脑搜索脑海里当年金殿登科,意义风发的荣耀劲儿,其实大家伙当年因为中了进士,在金翠交辉恍如天阙的皇宫大内,面对至尊天子,谁还顾得上去瞅丹陛下头挥鞭肃静仪仗用的什么鞭子!


  “老兄这是信不过我啊哈哈。”郑学士一摆手,仆人进屋,捧过来一个长条楠木盒,明眼人一瞅,就知道这是件乾隆年间由造办处内工制作的金丝楠画匣。郑学士小手指勾住画匣上头精铜镀金的小圆环轻轻一拉,从里头取出一副包着黄绫子的手卷,高一尺多,碧玉卷轴,红绫镶边儿,满满一大卷。小伙儿赶紧过来接过一端,郑学士先叫大家看题签,只见上头工楷小字写着:高宗八旬万寿庆典图。字迹也不知用的什么墨,油亮如新,还散发出些许淡然的墨香气。


  揭开红绢条,小伙儿拉起一端,轻轻露出了画卷真面,霎时间,众人瞪大了眼,望着前隔水上一枚巨大的玉玺:八徴耄念之宝。红色的八宝印泥鲜亮润泽,泛着幽幽的亮丽。一时间谁也没敢说话,扑面而来的古色古香熏得人心脾沉醉,只死盯着手卷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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