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0到来,祝所有支持我的朋友们元旦快乐,万事如意!
古玩笔记停了这么久,相信大家都等急了,实在抱歉!因为新作《乾坤袖》一直在努力写,同时又在准备我们的古玩笔记,笔者不是三头六臂,平时又得忙碌工作,所以才迁延到现在。
从今天开始,稿子准备的差不多了,古玩笔记恢复更新,新年新气象,也希望支持我的朋友们多多理解,一如既往的支持捧场!
再次感谢朋友们!!
古玩笔记第九个故事:宝刀记
引子:
夫刀剑之原出已久矣。前王后帝,莫不铸之,但以小事记注者,不甚详录,遂使精奇挺异,空成湮没,慨然有想,遂为记云……有刀名鸿鸣,传自上古,乃黄帝采首阳山之铜所作,创之时,受法于九灵之丘,用阴阳之侯,三才之木,四海之水,五阳之精,八荒之土,合水火之齐,取刚柔之和,日月之光,三载乃成。
成时雷霆大作,神鬼夜哭,黄帝定服章之美、礼仪之大,佩之以玩赏。后传数千载,至汉孝武皇帝,刀长三尺五寸六分,古韵盎然,迥然非三代物可比,武帝爱重东方朔,解刀赐之,朔曰:“此乃重宝也,一雌一雄,雄者黄帝时化为飞鸿,入云中而没,非臣下所敢配。”武帝大笑而罢。
《续刀剑录》
乾隆十三年,钦定大阅佩刀,炼铁为之,通长二尺七寸七分,刃长二尺三寸,阔一寸五分,右银,横为天字一号,纵为炼精,皆隶书。
左横为乾隆年制,亦隶书,下为鼓冶铸刀形。銎为金盘,厚二分,周饰红宝石、绿松石、青金石,相间各四,外衔珍珠。柄长四寸五分,木制,缠明黄丝。末钻铁涂金,周饰红宝石、绿松石、青金石三道,衔珍珠,系明黄,中饰绿松石。室长二尺五寸,木制,饰金桃皮。
琫、珌皆金花纹,饰红宝石、绿松石、青金石各一,中横束金二道,饰亦如之。背为金提梁,左右各饰红宝石四,青金石二,绿松石二,系明黄,属于金环,加革版悬之,版亦饰金。
《皇朝礼器图式》
一
民国三十四年八月十五日,猖獗一时的日本帝国终于战败,向中美英苏盟国无条件投降,中国取得了自甲午战败五十年来最伟大的一次胜利,欢天喜地的人们唱啊跳啊,真是普天同庆,四海欢腾。原先迁都后方的国府靠着半壁河山整整抵挡了八年之久,胜利之前,陪都重庆大大小小的官僚们便是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好容易等到日月重光,山河收复,最高统帅一口气松下来,可那群憋了八年之久早“饿”的前心贴后心的官儿们,在一声号令下,忍不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从空中、陆路、海路像一群饿疯了的蝗虫,铺天盖地般涌向了前方,美其名曰“胜利大接收”。
满目疮痍民生凋敝的故都北平就飞来了这么群“蝗虫”,这群人个个腆胸叠肚,眉飞色舞,趾高气昂,瞪大了眼珠子,指挥手底下的喽啰们四处出动八方搜索,凡是战前、战中日本人、高丽人、汉奸们的产业,都被名正言顺的接收,起初还有个章法,后来渐渐地乱了套喽,各部院、各军为了争夺逆产吵得天翻地覆,有些仗着有势力、带兵的,更是气焰嚣张,无数拨人马你来我往,也甭管是不是逆产,看中了把封条一贴,就据为己有喽。
他们为了钱大打出手,闹得故都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恨不得人脑袋打出狗脑袋,一直闹腾到第二年夏秋,才算把真真假假大大小小的日本人、汉奸的财产搜刮分配干净,报上去的不知道有多少,反正一个个接收大员都跟喝饱了油的老鼠似得“肥”透了。各部院大人们也“利益均沾”,睁一眼闭一眼,总算一床锦被遮盖了,才把这番接收闹剧演完。
这番乌烟瘴气的折腾,看得故都的老少爷们目瞪口呆大失所望,纷纷哀叹:“想钟央,盼钟央,钟央来了更遭殃!”,当官的都打了鸡血似得投入到大接收,谁还顾念着日渐残损倾颓的老北平呢?
矗立在华北平原上已然600余年的往日皇都,真的老了。
琉璃厂也老了。前清末年直到民初,这里还了得?全国人文荟萃之地,山珍海宝云集之处,从东门进去,您就瞧吧,买卖铺户星罗棋布一家接一家,就算不逢厂甸庙会,这里也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即便国府迁都南京后,北平以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和丰富的人文环境,也算是个文化之都,着实红火了几年。可日本人一来,打破了文化之都的美景,残酷的杀戮,狠辣的搜刮,丧心病狂的破坏和蹂躏,让老北平及城里的琉璃厂成了陈年残迹,那年月,混合面都吃不饱,谁还有闲心买古董?不少历经百年的老铺子,就此关张歇业,湮没无存。
不过呢,琉璃厂本身这座巨大的文化珍宝库,历经风霜,回光返照般出现了几次“小阳春”,头一次是辛亥后几年,乍逢国变,南来的官僚大人们蜂拥而来,不少是留过洋却深通官场文化的新人,南北融合后官场和清末王公亲贵的破产,让琉璃厂不少买卖铺户发了一笔,第二次就是茹毛嗜血的小日本打了来,不少遗老遗少和大大小小的汉奸们弹冠相庆,给他们的日本主子疯狂购买搜刮老中国的古董珍玩。
矮墩墩的日本人眼皮子浅,那些徒有虚名的“中国通”文人和色厉内荏的军人们,在小岛子上学的是些不日不西不土不洋的东西,猛一来到老中国,像是打劫的小偷闯进了无穷宝库,看着什么都新鲜,恨不得大包小包把所有看上眼的物件搬到东京去,嘴里说着“不要被支那文化同化”,其实收起汉奸走狗的礼物,比馋极了的寡妇还贪,也就如徐娘半老半推半就,入乡随了俗。
因此,战乱归战乱,可有那么几家铺子,因为跟大小汉奸和日本人关系拉的近乎,在兵荒马乱世事更迭中着实生意兴隆,琉璃厂西街的鉴古斋,就是其中一家。
鉴古斋跟鼓楼东大街几间古玩铺子,都是前清那会儿内廷几个有钱的老公偷着开设的买卖,老公们没儿没女,宫里给的赏赐少的可怜,等混到总管副总管这一级,血更凉、心更贪,跟外朝的大人老爷们没啥区别。宫里历朝收集的珍宝古董书画堆积如山,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皇上吃皇上,这些老公们便趁着职务便利,没少往外运这些大大小小的物件,起初是倒卖,后来学精了,便自己开起了古玩铺,长流水的买卖,各家参股,等出了宫,也好有个赚嚼裹儿的地方不是?
因此清末民初,对京里门儿清要送礼的官员、爱收藏的文人们都晓得,想买好东西,琉璃厂没有的,就得去这几家铺子,甭说是外藩进贡的翡翠玛瑙水晶宝石应有尽有,就连御用的东珠、老佛爷的金刚钻和乾隆爷《石渠宝笈》里著录的法帖名画也能鼓捣出几件来,赞叹之余,这群长胡子的老爷们也不得不佩服那些不长胡子的公公们着实神通广大。
注:《石渠宝笈》
清宫修订秘藏的古书画文献目录秘档,历经三次修订增修,著录记载了清宫大内收存的自唐代以来历朝流传于世的极品古代书画字帖珍宝,是我国古代书画著录文献中旷古集大成之作,也是封建王朝最后一次对历代流传传承千百年的古书画进行的整理品评。
除此之外,尚有一部《秘殿珠林》,记载多为古代流传的宗教书画作品。这两部著录,是现代研究古书画最有研究价值的古籍之一,也多作为宫廷收藏鉴定鉴赏的标准。清代灭亡之前,从未流出宫外。
道光年间之后,老北京古玩行专门经营字画碑帖字帖的大家,秘密通过内务府和太监们的关系,从宫中抄出过一些内容,为本行的不传之秘。所以当年流行的说法:“上过谱”,“著录过的”,大多指的就是手里的字画在《石渠宝笈》《秘殿珠林》这两部书画目录上记载过,以增加字画的珍贵性和价值。
因此清末民初,对京里门儿清要送礼的官员、爱收藏的文人们都晓得,想买好东西,琉璃厂没有的,就得去这几家铺子,甭说是外藩进贡的翡翠玛瑙水晶宝石应有尽有,就连御用的东珠、老佛爷的金刚钻和乾隆爷《石渠宝笈》里著录的法帖名画也能鼓捣出几件来,赞叹之余,这群长胡子的老爷们也不得不佩服那些不长胡子的公公们着实神通广大。
说白了,老公们就是“偷”,可那年月想发财谁不偷?小官小偷,大官大偷,连退位的小皇上不也偷着往外运珍宝书画?吃的脑满肠肥在家纳福的老公不仅对这种事儿从不避讳,碰上有人问,还大言不惭的说:“嗨,都是皇上的恩典,俺们伺候皇上这么些年,吃他点,喝他点,那叫皇恩浩荡!你们外头人懂个屁。”
嘴上虽这么说,毕竟偷来的锣鼓敲不得,像公公们捏着兰花指公鸭嗓子做事又阴又损一样,这些铺子门脸儿都不大,最小的一间门脸儿,大的不过三间,里头黑漆马虎的阴暗,透着不那么“光明正大”,正格的古玩铺掌柜的,对这几家铺子几乎敬而远之,不太敢跟他们打连连,万一不慎惹恼了,给你来个“蔫损坏”,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吕掌柜,50出头年纪,矮墩墩身材,胖乎乎四方大脸,两撇小黑胡,短眉毛鱼泡眼,招风耳朵蒜头鼻,胖手胖脚胖屁股,走路小碎步,一说话呲着黄板牙满脸堆笑能挤出好几个酒窝,怎么瞅怎么像家里灶台上贴的灶王奶奶,因此大家背后都称他“吕婆婆”。
吕婆婆看起来毫不起眼,对谁也没脾气、不摆谱儿,透着一团和气,可内里精明狡黠,伶俐乖巧,一张巧嘴口吐莲花,做事有里有面滴水不漏,做了这些年掌柜,跟三教九流,东西洋各国洋人拉拢地都很好,起初瞧不上他的那些大掌柜们,也暗暗吃惊,这种大智若愚大巧似拙的人物,不是公公们的独特眼力,旁人还真找不出来!
二
秋天,闹腾了一年多的“胜利大接收”终于落了幕,北平迎来了光复后第一个收获的季节,万恶的日本鬼子被赶走了,大到粮食棉布绸缎煤炭,小到瓜果梨桃针头线脑,终于没有了管制,一车车一船船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此,终于让忍气吞声八年之后的老北平恢复了些许元气。
这天中午,琉璃厂静悄悄的,吕掌柜在铺子里就着天福号的松仁小肚,月盛斋的烧羊肉喝了二两白干儿,又吃了仨小芝麻烧饼,叫伙计顺子收拾了桌子,自己在后院眯瞪了一会儿,起来看看天色还早,便叼着根牙签,披上褂子出来溜食儿。
也巧,一出门就听见有人叫:“吕掌柜的,您闲在啊!”一扭头,斜对过洋车下来个浓眉大眼魁梧的老者,一身玄色绸衫,手里提溜个包裹严实的大包袱,红光满面踱了过来。吕掌柜赶紧吐了牙签,热情拱手:“马老哥,您好!您怎么这会来了?来,进来坐坐,刚沏的小叶茶!”
“今儿不成啦,我得去明古阁,外甥在那儿等我呢。”老马很随意的拱拱手,他是玉器行的耆老,廊房二条几家玉器店的东家,琉璃厂没有不认识的,吕掌柜小碎步过来拉着他的手,亲热的递烟,说:“嗨,您都这把年纪,还为小辈的当差?您那外甥大头真不吝!成天长在明古阁似得,跟着小董四处跑,真是仁义呐。”
老马抽了几口烟卷豪爽的笑了:“嗨,操那个心!他爹妈走的早,跟我长大的,孩子就是那个脾气,随我哈哈!听见哥们儿弟兄的事,比自己个儿家的还上心呢,我这把年纪还能照管他几年?在这儿又没个三亲六故的,小董家风好,董掌柜又是个厚道人,他小哥俩处的亲兄热弟,我也高兴。”
“您说的是!”吕掌柜转了口风,叹道:“还有贵爷呢,听说您们可是40来年的交情,老辈儿亲,辈辈亲,老世交嘛。您手里这是?”
“几件玩意儿,说是给牛局长预备送南京大员的,还不定人家瞧不瞧得上眼呢。”
“好家伙!牛局长那么厉害的身份也送礼?”吕掌柜眨巴着小眼笑道:“这群祸害还没够?闹腾了差不离一年了吧,远的不说,东城西城前门外多少家日本人的铺户生意,都抄的一干二净,活该。不过听说不少跟日本人做买卖的铺户都给封了,连岳大掌柜都差点吃了瓜落儿,夜里赶紧送了上头一对赤金如意才算完,真够吓人的呢。”
“哼,够?啥叫够?这事儿您还不明细,老岳不是送了一对,是九柄!好嘛,一柄重二百两,九柄多沉?全是真金呐,不介就他做的那些事儿,都勺上也不冤枉。我听外甥大头说,现今有个词‘五子登科’,您听过没?”
“好家伙!牛局长那么厉害的身份也送礼?”吕掌柜眨巴着小眼笑道:“这群祸害还没够?闹腾了差不离一年了吧,远的不说,东城西城前门外多少家日本人的铺户生意,都抄的一干二净,活该。不过听说不少跟日本人做买卖的铺户都给封了,连岳大掌柜都差点吃了瓜落儿,夜里赶紧送了上头一对赤金如意才算完,真够吓人的呢。”
“哼,够?啥叫够?这事儿您还不明细,老岳不是送了一对,是九柄!好嘛,一柄重二百两,九柄多沉?全是真金呐,不介就他做的那些事儿,都勺上也不冤枉。我听外甥大头说,现今有个词‘五子登科’,您听过没?”
“啥叫五子登科?”吕掌柜故意做出一副呆像。
“嗐!说出来都替他们骚的慌!”老马一瞪眼:“不就是金子、票子、车子、房子、婊子嘛!听说还有喜欢半男不女杂种兔子的,这叫‘六子登科’!好嘛,八年啦,打仗没见他们上阵,卢沟桥事变一起,他们就大包小包老婆孩子溜之乎!赶到如今胜利了,一接收都跑出来喽,为的不就是这‘五子’?呸!咱们老少爷们心明眼亮,横不是故意编的吧!”
“谁呀,谁跟这儿甩闲话呢!也不怕闪了舌头!”,话到人到,一辆华丽的洋车稳稳停在了鉴古斋门口,车前车后四个彪形大汉,一身玄色短打扮,扎着绑腿,腰里巴掌宽的虎头大带,满脸横肉气势汹汹,扶着车上一位油头粉面的中年人缓缓下来。
“你们随便溜溜去!甭跟这儿碍眼,下半晌来接我。”中年人一瘸一拐用银头手杖支撑身体,一面故意对着面前俩人满不在乎说,明摆着,话是说给这俩人听的。老马一见是他,也不正眼瞧,拱拱手转身奔了明古阁。吕掌柜一转身满脸堆笑,大声说:“哎吆!我说头天后院梧桐树上落了只花尾巴喜鹊,琢磨着今儿有贵客!果然您就来了,韩二爷您一向可好!”
望着老马的背影,韩二爷冷笑一声,扭头看看面前满脸笑的吕掌柜,故作矜持的摆摆手:“好?二爷如今可是真好呵呵呵,就是有那不长眼的跟这儿碍眼!”。
“吆,您这是说哪里的话呵呵,老马就那个脾气,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子能撑船,甭跟他一般见识。快,知道您今儿走累了,我里头还备着好茶呢,顺子!”吕掌柜一嘴话抹了蜜似得甜,大叫道:“快把我屋里的黄山云雾拿出来,用盖碗,对!就那套嘉庆五彩!”一面说一面搀着面前这位祖宗似得人物进了屋。
韩二爷在京城里大名鼎鼎,乃是北霸天韩大爷的侄子兼养子,长得溜光水滑一表人才,可忒不是东西。只因韩大爷半生无子,招他做了养子,韩二爷却不干人事儿,在韩家调戏几个小妈,被韩大爷一顿痛打撵出家门,不过毕竟是韩大爷的侄子,仗着这点身份,韩二爷自立门户,成了北城的一霸。
抗战之前,这小子就在北城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无人敢惹,那年因为使诡计要夺南城车行杨爷家里的一对珍宝蟠桃和邵大爷的一套小院,在德胜门外雇假洋鬼子打擂,被杨爷的儿子大杨打死假洋鬼子,他也被看热闹的老少爷们揍了个半死,打断了一条腿,杨爷一家子躲到了天津卫,他可没跑了,被下了大狱,他叔韩大爷哀叹家门不幸,连管都没管。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成了丧家之犬的韩二爷在大牢里头被穷哥们弟兄整的见天睡马桶、干重活,整整蹲了五年,腿伤没法治,真成了瘸子。出狱以后,见日本人势力在华北渐渐做大,便委身投靠,抗战时没少跟在日本人屁股后头干坏事,打闷棍套白狼都是轻的,连他叔叔都不再做的大烟、白面儿生意,这小子也做的风生水起,可赚了不少糟钱。
胜利前,也不知他怎么搭上了牛局长的军统路子,胜利后摇身一变,又成了潜伏有功的党国特工,见天领着接收大员们四处查抄各处日本人、汉奸的产业,一面中饱私囊一面再立新功,着实成了上头的红人。
韩二爷的本事真叫人看得五迷三道眼花缭乱,用他自己的话说:“如今碰上好世道,老子算活过来喽!”
吕掌柜心中暗叹:还是人家韩二爷有神通呐!瞅瞅人家的打扮:一身TOWNTEX的深蓝笔挺西装,菲力士的牙白衬衣配着英格兰斜纹领带,白金领带夹子故意露出半截,意大利约翰牌棕色皮鞋不知抹了多少鞋油,熠熠生辉,手里的手杖是康斯麦的,连手上的黄金大钻戒也不像中国货。
40多岁了,韩二爷脸上一丝皱纹没有,头发从抗战时的日式大中分变成了现今最时髦的美国佬的大偏分样式,不时咧嘴笑笑故意露出几颗金灿灿的纯金屎黄色大板牙,只是他的气质太差劲儿,老是想装出一副英国佬或美国佬的傲慢,可惜他的分寸拿捏的实在不好,既没有日本人的严肃,也没有英国人的傲慢和美国人蛮横,举手动足活像个穿了洋装的小贩儿,再加上他一嘴痞里痞气的京片子,真够人围着瞧上半拉月的,因此道上的人背地里都叫他“镶金马桶”。
想起这外号,吕掌柜不禁一笑,忙用咳嗽声掩饰,仔细琢磨这位爷此行的来意,等端上茶,韩二爷拿腔作势喝了几口,咧嘴露出大金牙干笑了两声,摸出镀金烟盒取出象牙长烟嘴,点烟抽了两口,才慢慢打量起闻名遐迩的鉴古斋。
这座铺户,外头看着烧包,里头倒是完全按照古玩铺的规格修造陈设的,比一般小古玩铺大出不少,前厅、后院、东西厢房一应俱全,前厅三大间打通了,窗明几净,一水儿的硬木雕花桌椅条案大气沉稳,擦得锃明刷亮十分干净。
门口迎面一张紫檀长条大案,上头摆着商鼎周彜,前头紫檀雕花圆桌,四个粉彩瓷圆墩,北墙上挂的是幅头些年顶时兴,带“臣字款”的院画《江南春山图》,用笔婉丽清雅,着实不凡。
东间靠东墙直到北墙一拉溜几座高大的硬木多宝阁,或方或圆或葫芦或方胜形的格子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古玩玉器珐琅瓷器,多宝阁前头是一列玻璃面的柜台,里头是些比较贵的小件玉佩、玛瑙、铜爵、铜镜、错金刀币、念珠、玉碗,摆的整整齐齐。伙计小顺子正低眉顺目用鸡毛掸子轻轻扫拭本就明亮的玻璃柜。
正、东两间跟其他铺子差不离,西间不同,门口摆了个少见的黑色电话机,显得异常摩登。北墙上挂着一副前清大学士、青桐居士蒋酉君的《牡丹富贵图》,下头紫檀大条案,正中是个长条玻璃匣子,明黄软缎上摆着一柄三尺来长拴了明黄丝绦的染牙嵌各色宝石如意,左右是两件乾隆五彩缠枝莲纹吉祥花流云百蝠玉壶春瓶,前头一座紫檀云榻上铺着淡黄色绸垫、靠背,炕桌上点缀了几件官窑瓷,地下铺着提花地毯。
临窗下一张紫檀书桌,桌后圈椅,地下摆着几个青花大画缸,里头插满了各色卷轴字画,西墙上一溜挂着清初四王的四幅山水画,下头两把楠木太师椅配八仙桌,桌上摆着一对紫檀百宝嵌的小柜子,镀金铜拉手,异常精致。靠墙的长条翘头案上,左右是一对雍正青花天球瓶,正中仿佛是个小木架子,盖着块杏黄绫子显出硕长的形状,看不出是啥物件。
韩二爷叼着烟咧嘴笑了笑,说:“吕掌柜发财啊,我去过的古玩铺子也不少,嗬!你这布置的,咋跟庄王府、肃王府的厅堂像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了王府大宅门呢。”
“您过奖!”吕掌柜满脸堆笑递过茶杯:“您尝尝,正格儿今年的云雾。您还说呢,这布置,是头几十年几位宫里的公公东家来,非得这么摆设,说是图个气派体面,按照宫里的格局给鼓捣的!按说咱是开买卖的,弄这么一间,外人瞧着忒扎眼,可洋人们喜欢呐!哎,现如今啥生意也不好干呐,就是弄成太和殿那摆设,也没几个客人来。您说,小日本子在咱们老北平一待就是八年!见天的混合面,钱又毛,谁还有闲钱买这些个古董?现今账上一个月的流水连我们爷俩的嚼裹都不够,成天的棒子面窝头,我都快吃成窝头啦嘿嘿!”
注:蒋酉君既清代康熙、雍正年间著名的官员,大学士军机大臣蒋廷锡。字酉君,号青桐居士。
其具有深厚的传统人文修养,学识渊博,尤其善于作画,另一个身份就是雍正皇帝非常喜爱的宫廷画家。其画作多为花卉和花鸟小品,功底深厚,又有文人精致潇洒的风度,多被雍正、乾隆皇帝收藏于秘府。后自成一派,被世人称“蒋派”。

韩二爷:拙作《古玩笔记——龙鞭蟠桃记》里的人物之一。陌生的朋友可以翻阅前文。
“呵呵呵,吃窝头?吕掌柜,你可甭在我面前卖弄你那生意经!”韩二爷一甩油光闪闪的大偏分指着他:“谁不知道你们行里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甭跟我哭穷,爷不要你的孝敬。爷是有事儿找你!”
吕掌柜心中一动,陪笑道:“不能够!实话实说嘿嘿。您能来小店,就是鉴古斋蓬荜生辉呐,有什么事儿您派个人来言语一声,小店必当尽全力!您如今是春风得意,您说,我不捧您我不是傻了么?”
“你这张巧嘴啊哈哈哈,真能把死人说活了,得唻,我也不藏着掖着啦,说实话,我要送礼,你赶紧着给我预备几件。东西不好不成,小件的不成,太大的也不成,便宜了不成,太贵了也不成,更紧要的一点,必须要真的!你要敢糊弄我,哼哼,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吕掌柜听他撇着嘴说完就是一怔,笑容没变心里揪起来:啥叫“小件不成,太大也不成,便宜了不成,太贵了也不成!”这位混混爷,可真敢张嘴,不小心伺候着,万一惹怒了他,可有的倒霉了,若是把他摩挲顺了,这银子……
“那不能够!决不能够,糊弄别人的胆子我有,混弄您韩二爷的胆儿,我还没长出来呢嘿嘿。”吕掌柜义正辞严,说的韩二爷一笑:“呵呵,这话我爱听。”
“您要送谁呀?”吕掌柜刚开口,韩二爷便沉了脸:“怎么,你还查二爷我的账?”
“不敢!”吕掌柜吸着凉气问:“我哪儿敢呵呵,我是问,您要送的这位,是男是女,年纪多大,是文官还是武将?平常爱好个啥?我好给您预备呀。”
“您要送谁呀?”吕掌柜刚开口,韩二爷便沉了脸:“怎么,你还查二爷我的账?”
“不敢!”吕掌柜吸着凉气问:“我哪儿敢呵呵,我是问,您要送的这位,是男是女,年纪多大,是文官还是武将?平常爱好个啥?我好给您预备呀。”
“这里头还有那么大讲究?”韩二爷不阴不阳盯着他问。吕掌柜卖弄似得说了原委,韩二爷眨眨眼,冲小顺子一努嘴,吕掌柜赶紧叫他回避了,二爷这才有点诡秘地说:“大概齐你也知道,半年前,戴老板来北平处置汉奸资产一事儿,我抗战里跟日本人来往密切,咱不是,那叫什么来着?曲……”
“曲线救国!”吕掌柜赶忙补上一句。
“对喽!咱是曲线救国的功臣呐,起初戴老板没见我,没说的,咱身份不够。那当儿咱也不懂哇,就从瑞古阁弄了一对北宋青玉螭龙杯送了上去,倒不错戴老板赏收了,见是没见,给了咱个小官,这条线刚拉上,谁知……”
谁知道,军统戴老板在北平、天津搜刮了一大批奇珍异宝古董金银,正要飞回南京在老蒋面前邀功请赏呢,不料飞机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头撞在金陵附近的戴山上,一飞机的人闹了个机毁人亡,老蒋勃然大惊,查了多半年也没闹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
有的说是有人暗中在飞机上放了定时炸弹,谋害了他;有的说是戴老板命中缺水忌土,被个不知情的小特务改了代号为高崇岳,这才令飞机一头撞在戴山上完蛋,种种离奇说法传的铺天盖地沸沸扬扬,号称无孔不入无所不知的国内第一特工王戴老板就此身死魂消,连死因都没查出来,连带着还有飞机上无数的金银珍宝古董也成了飞灰,其中就包括韩二爷送的那对北宋青玉螭龙杯。东西无所谓,可这根刚巴结上的线也就断了。
韩二爷恼怒不止,老蒋那头给戴老板办了盛大的丧礼,原本就勾心斗角党同伐异的军统内部更是乱了营,江山帮、广东帮为了局长的宝座闹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人人后头都有靠山:阴险狡诈的毛主任、大智若愚的郑老板和坐山观虎斗的唐帮办,还有戴老板手下的八大金刚也跟着摇旗呐喊推波助澜,各地大大小小的军统特务瞅着眼花缭乱,谁也不知道下一任老板是谁,更怕跟错了人被新上任的老板一巴掌抽死。
所以,尽自各地都已光复,老百姓生活安稳,可那些大特务们却似热锅上的蚂蚁,上蹿下跳地厉害。韩二爷是个半路出家的外来户,老话说人走茶凉,这当儿根本没人搭理他,他得接茬儿送礼。
等韩二爷说完,吕掌柜这才明白了他的来意,思索半晌,说:“哎吆,您这官场上的事儿,我也不懂,您这礼都想送谁啊?”,韩二爷眼珠转了转说:“我这儿也为难呐,不瞒你说老吕,我是个外来户,咱谁的人也不是,你想啊,人家里头讲究认老乡、攀亲戚,咱三辈儿都是老北平,跟谁攀的上?”
“不是听说牛局长最近势力不小嘛,在北平八年跟小鬼子干。您何不找找他呢?”吕掌柜想起方才老马那事儿,提醒道。
“嘘!你甭说了。”韩二爷一哆嗦,警惕地四处看看,小声说:“上回查办金璧辉是我领的路,认识了一位高人,现而今人家回南京去了,听说戴老板飞机这事儿,恐怕跟牛局长脱不了关系呢!你想,咱这会儿哪能找他!”
“这?”吕掌柜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此隐秘还是少知道为妙,便转了话音问:“那剩下三位,就是毛主任、郑老板和唐帮办?您想……”。韩二爷轻叹道:“老吕,方才那话咱那说那了啊,可甭出去胡沁!”
“那是,那是!规矩我懂。”
“我想,咱三管齐下,备办三份礼物,反正以后的老板跑不出这仨人去,我还问了南京那位高人,他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今儿我跑了几家,也没合适的物件,都说你是个懂事儿的,你给二爷我掂对掂对?”
吕掌柜笑脸大开,赶紧递烟说:“那敢情好!这是二爷您想着我,心疼我!咱铺子虽小,可绝对包您满意呢!嗯,您说,他们仨好点什么?”
韩二爷挠挠头:“这个我倒听了一耳朵,郑老板被戴老板压了这些年不能出头,早怀恨在心啦,听说他太太更是贪!金银财宝无所不收,我给他预备了一对赤金如意,一对水头很好的翡翠镯子。毛主任人太深沉,不多言不多语,唯命是从,听说委座挺看中他,他呢,不知道爱好个啥,秘书主任出身嘛,我琢磨着,文房书画都可以,他老婆那儿送一尊金佛。不过唐帮办这人咱搞不清。”
“哪个唐帮办?”“嗨,就是兼着委座侍从室组长那个,这人更是心机深沉,城府颇深,孤傲清高,听说是个‘清官’呵呵,一介不取,就靠薪水过日子。”
“这年头还有清官?”吕掌柜憋着笑问。
“我呸!”韩二爷嗤笑道:“全中国的清官早他妈死绝了,就剩他一个?我琢磨着得送点个不同寻常的玩意儿,所以你今儿得给二爷找出两件拿得出手的玩意,价钱我不在乎。”说着话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币“啪!”地拍在桌上嬉笑道:“瞅见没?老吕,这叫刀乐!美国佬的钱,一张能换咱们好几千法币呢。你今儿能给爷找出点好玩意儿,这些都赏你!”
吕掌柜眼瞪得老大,咽了口唾沫,脸上的胖肉突突直跳,激动地满脸放光,哈腰陪笑:“您就擎好吧!顺子,把货单拿来!快着!!”
注:金碧辉。
既前清肃亲王善耆之女川岛芳子,被日本特务川岛浪速养大,后成为日本间谍,是日本帝国主义豢养的著名特务,为日本侵略中国出谋划策甚至亲自出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光复后因汉奸罪被判处死刑,于北平被枪决处死。
三
外头下雨了,细蒙蒙的雨丝敲打在玻璃窗上,鉴古斋里安谧如常,紫檀云榻炕桌上的官窑瓷被撤走,摆了几件精美的盒子,韩二爷瞪大了眼珠托着腮,仔细打量桌上的几件古董,时不常抬眼瞥瞥满脸堆笑的吕掌柜。
头一件紫檀匣子杏黄软绸里裹着一尊二尺来高的青铜尊,方口椭圆腹,卷龙纹的青铜双耳稳稳扣住尊身,古朴优美,绿色苍润入骨,一片片或黑或朱斑痕迹驳陆离,篆的是灵动华美的云雷兽面纹。韩二爷左看右看,根本瞧不出好坏真假,还不愿露出不懂的样子,嘬着牙花子问:“这个多沉?值几个钱?”
一句话漏了怯,吕掌柜只好忍着笑解说:“二爷,您要贵的好的,这件东西叫青铜兽面双龙耳尊,正格三代的物件,也就是您!换外人来,看一眼就得五十块!”
“三代?”韩二爷眨眨眼:“你可别蒙我,咱们老北京就是元明清三代帝都小八百年。这物件是元的?”
“哪儿啊!商代的,离着现今三千多年呢!您瞅瞅这锈,多绿多漂亮。我可跟您说,”吕掌柜压低了声音:“这物件,看着像熟坑,其实是二十多年前的生坑,打陕西咸阳出土的,前头老掌柜当时就花了一万多银子买来,先是岳大掌柜要,出到二万大洋没卖,后来听说上海的卢大掌柜相中了,要贩到欧罗巴洲去,出了四万,咱这儿老掌柜的一犹豫,卢掌柜正往外鼓捣洛阳出土的一堂青铜器,就没顾上,压在了库房里。您可甭觉得我说大话,走遍这条街,您再能找出一件这么大的商尊,我白送您!”
韩二爷嗤笑一声,拿起了架子:“吹吧你就。这么个玩意,我瞧着各家铺子里都不少,有什么好的,能值四万大洋?”
“我的二爷,您瞅这儿,正经的黑漆古!蒙谁我也不敢蒙您呐。您瞅,这里头还有几十个的铭文呢!”说着话吕掌柜一指,尊身上果然有点点斑斑的字,可惜二爷肚里墨水太少,一个也认不出。
“嘶……”韩二爷沉吟道:“这东西瞧着有年头,不知道毛主任和唐帮办懂不懂,郑局长是不爱这个,那一个是啥?”
华丽的博古纹龟背锦长条盒里,搁着一件二尺多高的瓶子,素面玉白,小口丰肩,曲线柔和器型灵秀,胎体透白,那白不是牙白、黄白、素白,而是光润润沁入胎体的甜白,如宝石光混合了脂玉一样,润泽莹透,仿佛在胎体上挂了一层浓郁而柔亮的凝脂,恬静自然,虽是素胎,细细看去,上头隐约浅浅细线刻花,牡丹缠枝盛开华丽,非常高雅大方,古朴中不失清雅。就连韩二爷这种“棒槌”,眼都瞧直了。
“二爷,您瞧,这可是咱们这儿的镇店之宝。”吕掌柜眨眨眼解说:“这是大明的,叫永乐甜白暗花缠枝牡丹纹梅瓶!您瞧这釉、这浆、这花。正经六百多年的玩意!原先说宣德青花、成化斗彩,甭提,这是它们的祖宗呢。不是您来,我都不敢拿出来。正格端王府里出来的玩意,头些年有个华北政务委员想弄去送给日本人,出到八千都没给他!”
“哦!这瓶子瞧着够味。”韩二爷假模假式点头称赞,疑惑问:“只有这么一件嘛?咱们送也不能送一只吧?”
“哎吆我的爷!您以为这是啥?这是大明永乐甜白,御窑厂烧几窑才出这么一件!您去紫禁城瞅瞅,明清六百多年,剩下有几件?传世的只有宫里、王府能见着,也就咱这儿的老公公们神通广大,不介,多少人见都没见过。十几年前,行里串货有几位大掌柜瞧过,看了都惊掉了下巴磕儿呢。”
注:熟坑,古玩行话,指早已出土,被其他人收藏过,在市面上流传很久的物件。
生坑,刚出土不久的东西。
黑漆古,古铜器被氧化腐蚀出现的又黑又亮的包浆色,体积较大的出土物会有不同的斑驳陆离感。古铜包浆分为入水、土埋、传世三种类型。其中土埋的多有黑漆古和水银斑,少数有朱砂斑和蓝紫斑痕。
“哎吆我的爷!您以为这是啥?这是大明永乐甜白,御窑厂烧几窑才出这么一件!您去紫禁城瞅瞅,明清六百多年,剩下有几件?传世的只有宫里、王府能见着,也就咱这儿的老公公们神通广大,不介,多少人见都没见过。十几年前,行里串货有几位大掌柜瞧过,看了都惊掉了下巴磕儿呢。”
韩二爷点了根烟缓缓吐出个烟圈,咧嘴一笑:“你这话说的,好嘛,整个琉璃厂就你们家东西贵重?那一盒是啥?”
“一对雍正年间御制的珐琅彩大碗,也是稀罕的物件。”
“碗就算了!”韩二爷撇嘴:“要送也是送金饭碗,这瓷的送过去,打坏了人家还忌讳呢。还有什么?”吕掌柜听着他一句句外行话肚里直乐,也不敢反驳,忙不迭又拿出一只紫檀盒子和黄花梨的小匣,说:“您说的对,您再瞅瞅这方砚台。”
匣子里是方硕大的端砚,黑漆漆古朴大方,韩二爷瞧不出什么好,就发觉砚台底座很厚,比砚本身还厚那么二寸多,挑剔道:“这东西黑漆马虎的,不够份儿。”
“您先别嫌弃嘿嘿,您拿起来掂掂。”韩二爷看吕掌柜笑的诡秘,忙伸手抄起端砚,入手就觉十分沉重,足有十几斤!疑惑问:“这什么石头?够压手的!”
“哪儿啊嘿嘿,上头的端砚不过是明朝的,百十块大洋的价,下头的砚座么……”说着话吕掌柜用小指的指甲轻轻一划,黑漆漆的底座露出几丝光灿灿黄橙橙的亮光,韩二爷一怔,赶紧用大拇指轻轻一搓,眼珠儿顿时闪过一丝狡猾:“金的?!”
“您圣明!九成九的足赤金,整整二百两!这还有个说法呢,”吕掌柜落座指点说:“这是宣统年间,外省的一个布政使给庆王和那中堂送礼,那会儿时兴‘雅贿’,庆王爷细大不捐,人家给啥他要啥,不在乎什么雅不雅,布政使送了五万的银票。那中堂可是个‘雅人’,会吃会喝会玩,布政使就跟咱们京里的高人学了这么一手,用整块的金子铸成底座,镶上一方端砚,送进去既不显山漏水,又体面珍贵,那当儿给管事的军机、大学士们送礼,顶时兴这个,也算咱们京城里风尚。只可惜刚在本店预备好,大清就玩完喽,那位布政使也没来取,带着搜刮来的银子回家享福去了,舍了工钱、砚台钱不说,您算算现今一两赤金换二百多大洋,这物件得值多少?”
“嗯!不错,二爷我觉得这金子座的端砚好!直来直去,本来嘛,送这路玩意,就得让上头的大人们瞧着值钱,管什么朝代有嘛用?秦始皇那会儿年头远,送个瓷罐子尿罐子,他们懂个啥?不如金子实惠,还带着点‘雅气’哈哈哈。”
“您圣明!您瞅,这是一盒古墨,东西不值钱,年头长,您随便赏。”吕掌柜说着打开那个黄花梨小匣介绍道:“正经的南宋松烟墨,虽不如李廷圭做的,比后来的金不换、苍龙图、青髓麟早几百年。老话说文房四宝,一方端砚配上这盒古墨,保管上头见了‘上人大喜’呵呵。”
韩二爷听了越发得意,沉吟片刻说:“那永乐瓶子我瞧着膈应,白哧啦的,也不吉利,你算算那只尊,这砚台和古墨什么价?给爷报个实价啊。”
“瞧您说的,您能来小店就是我们三生有幸,还敢多收您的?”话虽如此,吕掌柜这个生意精,要了六万五千大洋,外带着包装和白送的几块古玉,韩二爷还价到六万,总算满意,刚写了支票,忽然问:“郑老板那儿不算,端砚古墨送毛主任也凑合,唐帮办那儿送一个青铜尊,我怎么觉着少点啊。嗯……听人说,甭看他一本正经软硬不吃,委座着实看重呢!”
“二爷,这也不少吧,光这件尊就小两万大洋。”吕掌柜赚了一大笔,丝毫不外露,接过支票紧紧攥着,装出一副替他精打细算的模样。
“你不懂啊,这些大人们有时候不在乎东西,仨人,其他两位都是双礼,唐帮办那么精细的一个人,万一听说这事儿,自己收了一单,恐怕人家心里过不去。这些大人老爷在小事儿上可是精明计较呢,他们斗气儿不怕,万一连累了我的前程那可不划算喽。”
“得!您再看看,还有什么,我这儿还有宋版的古籍、古玉、书画,您选几件?”吕掌柜不失时机推荐了几件东西,谁知韩二爷撇着大嘴就是瞧不上。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末了,韩二爷猛然发现西墙根紫檀长条翘头案上用杏黄绫子盖着的物价,来了兴致,点手问吕掌柜:“老吕,这下头盖的是啥玩意儿?打开,二爷我瞅瞅,说不定这东西合适呢。”
“啊?这……”吕掌柜闻言脸色突变,鼻子嘴一阵抽动,霎时恢复了笑,可全叫韩二爷看在眼里,知道其中有机巧,更要掀开看,吕掌柜讪讪陪笑:“二爷,二爷!您、您再瞅瞅别的吧,这物件是人家存在这儿的,不卖。”
“不卖?!”韩二爷一听就沉了脸,“啪”的一拍桌子震得吕掌柜就是一哆嗦,冷笑道:“你甭给我打镲!你这儿还有不卖的东西?怎么,敢跟爷斗心眼?想憋着卖大大价钱还是打量二爷我买不起?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打开!”
吕掌柜又作揖又抱拳,哭笑不得,连连央求,韩二爷的脾气他可不摸底,越是阻拦求饶,他越来劲儿,片刻韩二爷发了怒,一把推开吕掌柜冲到翘头案前,一把掀开杏黄绫子,等看清了上头摆设的物件,韩二爷眉头紧锁大惊失色:“啊?!”地叫出了声……

现藏故宫博物院,雍正御制珐琅彩雉鸡牡丹纹碗。珐琅彩瓷是清宫自康熙晚期开发的创新瓷器之一,因用料精贵,雍正七年之前几乎全部是进口珐琅料,而成品在御窑厂研发烧制期间出的精品稀少,是清代皇帝们最喜爱的珍宝之一。雍正中期国产珐琅料研制成功,乾隆时期烧制此类题材不少,但风格品质,比雍正朝稍差。
四
杏黄绫子下头,是一座剔红戗金精巧的三格彩漆刀架,一看就不像中土之物,架子顶格和二格上各架着一柄宝光闪烁耀人眼目的战刀。韩二爷目瞪口呆扔了手里的杏黄绫子,直愣愣盯住两把刀只吸凉气……这两把刀真他妈漂亮,也太他娘怪了!
顶格那把刀没有刀鞘,通长三尺有余,刃长二尺七寸多,厚一寸五分,刀身冷森森幽蓝如碧空春水,寒光四射,刀镡下方篆刻四个填金隶字,可惜他不认得。刀身开双血槽,贯穿通体直到刀尖,刀根吞口下浮雕了一条五爪金龙,狰狞可怖,刀背上还窝着一条五爪游龙,龙爪、龙身、龙头、龙鳞全是黄金铸造,金光迸射耀地满屋光影重重,逼人眼目。
刀镡刀柄把箍上也是黄金铸造的镂空浮雕八宝吉祥花卉纹及海水云龙,金光闪烁栩栩如,恍惚间云龙张牙舞爪仿佛活了似得在天际中遨游伸展,原来龙身上密密麻麻镶嵌了璨如星辰的红蓝宝石,龙眼则是黄豆形状的大东珠,刀柄上还裹着已然陈旧的明黄丝带,把柄后头垂着明黄丝半尺长的珊瑚穗子,整把刀庄严规整,豪奢大气,工艺精美气势宏伟,盈盈融融笼罩在一片熠熠生辉的霞光瑞彩中,一入眼便知道是难得的宝物!
奇怪的是,刀身中间竖着箍了二指宽的一道银光闪闪的银箍,颇有焚琴煮鹤般煞风景之气。
二格上是把硕长的东洋武士刀,也没有刀鞘。大约四尺五寸长,刀身略弯,单血槽,冷气飕飕,亮如春冰,白光闪烁中密布连绵不断势如波浪的暗光自然花纹,刀柄为大粒珍珠鱼皮包裹,又加了一层密密的金线环绕,刀柄头上箍着错金银头,金线串绕。精铜镀金的目贯,紫金刀镡,金光灿灿华光四射。
刀根吞口下隐约有錾 大片梧桐叶子,大叶上头中间是七片小叶,左右各五片小叶,也不知什么意思。叶子图案下面一行錾金小字:长久再兴堂岗岐精锻作,元和五年三月吉日。后面还有斑斑点点笔意纵横仿佛朱砂写的两个楷书小字:五胴。
整把武士刀华美古雅,精工严整而灵动非凡,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品。可这么一把刃如春水看似足可切金断玉的宝刀,刀刃中间也竖着箍了二指宽的一道银箍,真是画蛇添足。
韩二爷眼珠子快掉出来了,着魔似得盯着两把刀足有一顿饭工夫,连吕掌柜大声喊叫都没听见,哈喇子流了一嘴,末了满头热汗的吕掌柜急得火上房,奓着胆子一拍他:“二爷?二爷!”。
“啊,嗯?!”韩二爷这才清醒过来,抹了一把嘴边的口水,嘴里直夸:“好,真他妈好!!吕掌柜,我说你老小子憋着宝呢!怎么样?嘿嘿,这回可叫二爷我找着啦!”,说罢收了贪婪目光,坐在榻上斜楞楞瞅着两把刀打起了主意。
韩二爷不傻,古董行里的事儿他多少知道,其中忌讳颇多,比如前清那会儿,盗墓出来的“坑”货、寺庙道观里的法器、尤其是兵器刀剑,是绝不会随意买卖的,踅摸这路货,一个是去鼓楼西大街上的挂货铺子,二是去德胜门外北小市或者崇文门外的东小市。如今在堂皇富丽的鉴古斋乍一见好似疯牛闯进鸡窝里的两把宝刀,连见多识广的韩二爷也被镇住了。
刀具他不懂,可单看上头镶嵌五光十色的红蓝宝石、珍珠、金银丝和吕掌柜憋宝似得神神秘秘模样,韩二爷心里有数:这两把刀不仅价值不菲异常名贵,甚至还是奇珍异宝呢。打定主意,他呲牙一笑:“吕掌柜,你可不仗义!”
“您、您这是说哪里的话吆,我哪敢!”
“哼,甭蒙我!方才我进琉璃厂就冲你这儿来啦,好么!你老小子给我打镲,给我说了这么多,又是铜鼎又是瓶子罐子砚台,怎么就是不说你店里还有这么两把宝贝?!怎么?怕二爷我不给钱啊还是你憋着卖给旁人!”
吕掌柜急得满脸热汗,扎煞双手作揖打躬:“您饶了我吧!二爷,您就是借我仨胆儿我也不敢在您面前折溜子!不瞒您说,这、这东西不是小店的,是、是别人寄存在这儿的。真不卖!”
“啪!”韩二爷猛然一拍桌子翻了脸:“放屁!寄存?你当我三岁孩子呢!你这里是银号还是当铺?还能寄存东西?还他妈偷着藏着不卖?!我要不是看你年纪大,早他妈一把火烧了你这黑店!说!打那儿来的?是偷得还是抢的?说清楚还罢了,说不清楚,哼哼,二爷我一个电话把你这鸟店封了,抓你下大狱!”

乾隆达阅宝刀,故事里第一柄刀就是此物。是乾隆皇帝钦定的皇帝最高级别佩刀。存世仅两柄。
“啪!”韩二爷猛然一拍桌子翻了脸:“放屁!寄存?你当我三岁孩子呢!你这里是银号还是当铺?还能寄存东西?还他妈偷着藏着不卖?!我要不是看你年纪大,早他妈一把火烧了你这黑店!说!打那儿来的?是偷得还是抢的?说清楚还罢了,说不清楚,哼哼,二爷我一个电话把你这鸟店封了,抓你下大狱!”
欲哭无泪的吕掌柜多精明,早知道这小子看上了这两把刀,可这两件东西他哪敢做主卖呐,其中隐情颇深,只得打叠起精神左一个二爷,右一个二爷,苦求不已。末了见韩二爷仰着脸不理他,一咬牙道:“得了,我的二爷,这两把刀确实不是偷得更不是抢的,真是别人寄存的!我、我赔本赚吆喝,您刚才给了六万,我再饶您两千……不!三千大洋!”韩二爷叼着烟晃了晃手里只得支票冷笑:“甭介!二爷我不缺你那仨瓜俩枣!说,这两件东西到底来历如何,卖是不卖?”
“您非得要?这东西可不吉利啊!”吕掌柜捧着银票直哆嗦。
“不吉利?我他妈就不信啦!打出道以来,老子杀人放火打闷棍卖白面儿,什么没干过!从来不信什么牛鬼蛇神阴司地狱报应!邪了门了,你弄俩不卖的东西偷偷摸摸搁在这儿,蒙谁?我琢磨着,上头那柄宝刀,搭上青铜尊送给唐帮办正好,你要想搭,把下头那把东洋武士刀白饶给我,咱们两清,不然……”
吕掌柜一听这话,更是唬的面如死灰,赶忙阻拦:“您大人有大量,这、这可不成!不是我矫情,也不是我贪财,这真是人家寄存在这儿的,我要是卖给您,本主儿来了我们可说不清啊!您开开恩……”
韩二爷沉了脸,慢慢站起来走到吕掌柜身边,突然挥手就是一个嘎嘣脆的大嘴巴,抽得吕掌柜头冒金星登时肿了半张脸,阴狠狠说:“给脸不要脸!敢拿别人来压我哼哼,今儿二爷叫你见见血!”转身到彩漆架前一伸手抄起顶格那把金光四射的宝刀,嗬,还挺沉,回身在屋里耍了两下,刀光闪烁映地满屋白光盈盈,一下指定面无人色捂着脸的吕掌柜得意,得意洋洋说:“说,到底卖是不卖?!”
“您、您这是要豪夺啊……我、我对不住人啊……”吕掌柜又惊又怕又委屈,泪流满面就是不松口。韩二爷冷笑一声,挥刀对着吕掌柜“呼”就劈了下来!吕掌柜吓得转身就躲啊,韩二爷阴笑着举刀在后头乱挥,小顺子吓得抱头蹲在角落吱呀乱叫,屋里可就炸了营喽!
这么小的铺子哪里躲得开?吕掌柜呼哧带喘满头热汗,看着韩二爷张牙舞爪的模样心胆俱裂,知道他混,没想到为了送礼,胆敢大白天杀人越货啊!看看实在不妙,只好扭胖屁股冲着门口跑,想跑出去喊人,横是不能在这儿叫他一刀劈死吧?
因此没头苍蝇似得几步窜到门口,刚往前一冲,可巧,此刻门帘一挑,进来个人,“嘭!”一声,吕掌柜的胖脑袋结结实实撞上了那人结实的胸膛“哎吆妈呀!”,头疼欲裂被撞得七荤八素,一屁股瘫在地下。
韩二爷一看吕掌柜瘫了,冷笑着大步窜过来,举刀就劈,银光一闪,杀气腾腾,吕掌柜捂着脑袋心说:完喽!我命休矣!却听“嘭!”一声闷响,嗯?抬头一看,刀没落下来就悬在头顶,韩二爷手腕子被刚进来那人稳稳攥住了!
“嗯?”韩二爷冷哼了一声,不顾瘫在地下的吕掌柜,冷冷打量着眼前这位:这人身高马大,穿一身灰布大褂,脚上一双玄色布鞋,头戴礼貌,露出灰苍苍的头发,可煞奇怪,这个天儿竟然围着一条厚厚的毛围巾,遮住了大半个脸,剑眉下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炯炯有神的虎目。
吕掌柜这会儿好赛见了救命菩萨,抱住那人大腿就不撒开喽,边哭边喊:“大爷,救、救命啊,咱这儿谈着买卖要杀人呢!”
“你放什么屁?!”韩二爷不依不饶:“谁要杀你啦?说,这两把刀给不给我!”,“二爷哎,您这是毁我啊,我都给您说明白啦,这东西是寄存,不卖!”
“你他妈还犟嘴!”说话那刀又要往下砍,可被踩才进来那人老虎钳子似得抓住,丝毫动弹不得!
韩二爷发了火,大怒:“嗬!你小子哪儿钻出来来的?!敢挡你二爷的横儿!谁家裤裆破了,把你小子露出来……”话音没落,也不知那人怎么鼓捣的,一翻腕子,“啪啪啪啪!”韩二爷自己胳膊竟对着自己俊脸抽了七八下!“哎吆我的娘!”手一松,宝刀落在那人手里,脚下一秃噜,“咣当!”屁股朝后摔了个大马趴!
“掌柜的请起。”那人声音闷闷的,不慌不忙扶起了吕掌柜,握刀推着他进了西间。这一手不显山漏水干净麻利脆的功夫,当即镇住了吕掌柜,地下的韩二爷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被揍趴下了!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翻翻眼皮,一撑地要起来,“嘭!”那人一脚踩在他腰上,轻轻问:“这位爷,都是场面人,谈生意就是谈生意,何必跟人家掌柜的过不去?”
“你、你!你是什么人!敢管二爷的事!”韩二爷死鸭子嘴不烂,可心里着实吓得不轻。他这种狐假虎威惯了的人,瞅着吆三喝四目中无人,其实胆子忒小,欺软怕硬惯了,一旦遇上硬茬子,就现了原形。
今儿,这不就遇上了硬茬子?想大声喊人进来立马抓了这陌生人,自己的几个手下也不知道跑哪儿钻沙喝酒耍钱没了影儿,若是立马求嘴告饶,他可舍不下这个脸面,只得硬着嘴皮子又骂又闹,过过嘴瘾。
那人目光炯炯瞅着他骂了片刻,脚下一使劲儿,“哎吆吆!饶、饶命,我的腰!爷台,您饶命啊,您高抬贵手!我、我不敢了,吕掌柜的,赶紧给求求情啊!”,韩二爷疼的哭爹叫妈这么一咋呼,吕掌柜也为了难,他是最看不起韩二这种下三滥臭德行,欺软怕硬不说,还强买强卖,动刀逼迫。可若是不管,韩二要是在自己店里死了残了,这位不知名的豪杰一走了之,自己跑得了和尚能跑得了庙?因此只好半劝半提醒:“这位爷!您高高手,韩二爷也是外场人,我们刚才开玩笑呢!您瞧我面子了!”
“哼!”那位爷挪开脚,拽起韩二爷,进西间分别落座,把刀还位,他盯着两柄刀眼神微微一颤,随即平和了,对吕掌柜拱手道:“掌柜的!您这两柄刀卖不卖?”
吕掌柜一听就是一咧嘴,苦笑道:“您还问呢!方才韩二爷就是想买,我拒绝了。这不是我店里的物件,是人家寄藏在这儿的!不信,韩二爷,您这位爷,你们去四周铺子里瞅瞅,店里哪有摆兵刃的?咱开的是古玩铺,不是挂货铺子。”
“真不卖?”那人肃然问。
“不卖!这是有人寄托在咱这儿的,里头含着事儿呢!这位爷,我虽然是个买卖人,可也得讲信用不是?不介,我这铺子能在这儿开几十年?”吕掌柜一脸正色,那人脸色柔和下来,打量了一下惊恐的韩二爷,冲吕掌柜拱手:“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您,只是古玩铺子里摆着两么把刀,瞅着就稀奇,现在外头下雨,我是个爱典故的人,能否请掌柜的赐教一二?哦,不白请教您。”说着话,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光闪闪的大洋搁在桌上。
吕掌柜疑惑地打量他半晌,看他穿的普通,可功夫不赖,闹不清他的来头,见大洋是真,想着来者皆是客,盘算着生意经:今儿已然得罪了韩二爷,不如先借花献佛,借这位爷的东道,好好安抚一下子,再顺便说点典故让他乐呵乐呵,说不定这场乱子就遮掩过去了,便忙招呼:“顺子,拿这钱,赶紧到西街二荤铺多叫几个菜,再去买一坛好酒来!”
刚才躲在柜台里的顺子哆哆嗦嗦抓起钱飞跑了,吕掌柜亲自给这人和韩二爷换了茶,韩二爷趁机想溜,被那人一把抓住:“先别走啊,韩二爷,你不想听听吕掌柜说典故么?”
韩二吓得一哆嗦拱手道:“不敢不敢,不是!想、想听!您说吧,我听着。”
吕掌柜拱手:“这位爷贵姓,怎么称呼?”
“免贵姓马!你就叫我老马吧。”老马好像自来熟一样,端着热茶在西里间抿了几口,既不摘下礼帽,也不脱围巾,只是不断注释两柄刀,还不时隔着大玻璃窗遥望街头的濛濛细雨,更叫吕掌柜瞧不明白来历。
韩二爷浑身是伤,龇牙咧嘴还不敢声张,屁股上生了虫子似得坐立不安,只盼着自己的人赶紧来救驾。不多会儿,门帘响动,却是顺子抱着一坛酒,后头跟这个挑担子的小伙计,俩人进来铺排碗盏,全是一色二荤铺的常见菜:爆炒肉片、软溜肉片、炸丸子、熘肝尖、炒腰花、爆三样、麻豆腐、烧茄子,中间一大包是烧羊肉,外带四碟子干炸虾、豆腐丝一类的小菜,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酸辣汤。
斟满酒杯,吕掌柜和老张对坐,老张见韩二爷蝎蝎螫螫不上桌,“啪!”一拍桌子,吓得众人一惊,说:“怎么?还得请你啊!”。
“不用请不用请!”韩二爷兔子似得跳了过来,打横坐下,颤抖举着一杯酒使劲儿笑道:“今儿是我的不是,冲撞了马大爷,先敬您一杯。”
“咱俩不认识,冲撞了无所谓,倒是你刚才冲撞了吕掌柜的,先敬他一杯吧!”老马说话闷声闷气带着威压,韩二爷只好耐着性子敬了吕掌柜,搁下酒杯,吕掌柜陪笑道:“不敢不敢,二位爷今儿能坐到一起,就是缘分!平日里想请您二位还请不来呢!《三国演义》里,曹孟德和刘玄德二位青梅煮酒论英雄,您二位若是不嫌弃,我就卖个老,说说这刀的来历,可说归说,听归听,这刀我可不卖。”他抖了个机灵,滴水不漏。
“咱俩不认识,冲撞了无所谓,倒是你刚才冲撞了吕掌柜的,先敬他一杯吧!”老马说话闷声闷气带着威压,韩二爷只好耐着性子敬了吕掌柜,搁下酒杯,吕掌柜陪笑道:“不敢不敢,二位爷今儿能坐到一起,就是缘分!平日里想请您二位还请不来呢!《三国演义》里,曹孟德和刘玄德二位青梅煮酒论英雄,您二位若是不嫌弃,我就卖个老,说说这刀的来历,可说归说,听归听,这刀我可不卖。”他抖了个机灵,滴水不漏。
老马端着酒杯点点头,韩二爷鸡啄米似得咧嘴笑了笑,连门口的顺子也竖起耳朵,窗外绵绵细雨敲打在窗户上,吕掌柜拧开了电灯,昏黄安详的光芒,令屋里暖意十足,沉思片刻,娓娓道来……
五
话说清末庚子年,老佛爷因为废立皇位之事,跟洋鬼子呛呛上了,各国洋人不许废除光绪爷的皇位,惹得老佛爷动了大怒,加上当年义和拳百姓被洋人欺压,一股怒火迸发,几下里冲突起来,酿成了八国联军入侵中华,在老北京烧杀劫掠,干尽了坏事。
洋鬼子一打进来,大清是兵败如山倒,两宫大驾仓惶西逃,扔下了京师百万军民受尽苦难,城里头死的人堆积如山,海了去喽!没来的及逃跑的各王府、亲贵、富商大贾们也遭了难喽,被攻破京城的各国洋鬼子冲进家门,抢掠一空,历代留存的古董珍宝流入民间。
可那当儿口,京城被占,东西不值钱,粮食值钱,斗米如金,加上不少王公亲贵一窝蜂逃到乡下去避难,家里的东西更是顾不上,因此大街小巷到处是被洋人抢掠后瞧不上眼扔掉的乌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铜、瓷、古玉的碎片残块,书籍字画的画轴破纸,一堆堆垃圾似得扔的满大街都是,没人捡也没人要,夏季的热风一吹,夹杂着血腥和恶臭。
老人们都说:那年头保住性命最要紧,连皇家西苑三海里的物件都叫洋鬼子连砸带抢,弄得乌烟瘴气,拉出来几百筐破洞烂瓷,谁还有闲心鼓捣这些东西!不过也别说,不到半年,在西安府的朝廷派了庆王爷、李中堂跟洋鬼子和谈之后,原先藏得严严实实的京城老少爷们,还有大大小小做各种“生意”的爷们,就都雨后春笋一样冒出了头。甭管啥年月,老百姓得吃饭呐,其中最热火的行当,就是打小鼓的。
十来岁的小冯就是那年跟着他舅舅入的行。小冯是个孤儿,父母早早去世,他妈临终前,把孩子托给了他舅舅金五爷,流了几滴辞别泪,才合上了双眼。金五爷长叹几声,看着这个破烂堆似得家,异常罕见的从褡裢里掏出几吊钱,从棺材铺买了个“狗碰头”的木匣子,装殓了妹妹,连灵堂也没摆,就发送了。
打那以后,小冯就跟着舅舅过活。
金五爷并不很富裕,日子过得去。他是小鼓行里有名的“大拿”,没学问,略识几个字,却胆大心硬,嘴甜腿勤手狠,很会“串门子”,收的东西既多又好,比夹包袱串大宅门的古董行不差。踅摸着好货,他自己看不懂,便带着跑到琉璃厂,很聪明的连问好几家,等价钱合适了,或是在古玩铺出手,或是送到地安门外西大街的挂货铺子去,不仅能多赚几个钱,还能仗着自己一张巧嘴,回来跟弟兄们吹嘘吹嘘,一举两得,因此小生意做的非常红火。在西城几十条胡同街口,一提气金五爷,没有不知道的。
只是金五爷虽然能赚,可家里人忒多,他媳妇五奶奶是个大脚,一口气给他生了五个大儿子,仨闺女,一家老少住在三间破屋里,全家的嚼裹儿都得靠他去赚,五爷呢,又是个异常啬刻的主儿,宁肯把赚来的钱串在肋条骨上,也从不愿多花在媳妇和儿女身上,每当他自己见天在街上吃上几碗炒肝和芝麻火烧,给家里带点棒子面,瞅着一窝狼崽子似得孩子,破衣拉撒一窝蜂捧着破瓷碗唏哩呼噜喝粥,心里就像进了猪窝一样犯腻歪。
小冯跟了他,可算遭了罪。老话说娘亲舅大,可这位舅舅起初应了妹子照看外甥,转脸就后了悔:自己家一大堆如狼似虎能吃的孩子,再养一个,可不闹心么?他媳妇儿五奶奶更不是善岔子,老话说:亲姑姑,假大姨,红眼的舅母坏在头里!说的就是亲戚们的关系里,舅母连虚情假意的大姨都不如。
小冯便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受表哥表妹们的挤兑也罢了,五奶奶见天当着小冯打鸡骂狗,敲桌子砸板凳,话里话外带着钉子:“怎么?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你妹妹嘎嘣一下死了,扔下个孩子倒叫我养活?!呸!丧良心的狼羔子,我们一点光没沾上,反倒倒贴了不少东西给她,你们金家怎么生出这么个玩意!”
每到此时,金五爷脸色阴沉瞅着浓眉大眼的外甥,叹息不已,五奶奶说多了,五爷必得斥责道:“一个孩子家!多不了几口嚼裹儿,你叨叨什么!”
“我叨叨?”五奶奶掐着腰扭动胖屁股扯开了嗓门:“你倒是吃了灯草灰,专放轻巧屁!舅舅养活外甥?天底下哪有这个理儿!你叫大家伙儿说说!我自己个儿八个孩子还养活不了呢!你以为你是什么财主呢?吃石头拉硬屎,你有那个粑粑肠子吗!”
被媳妇儿骂一通儿,舅舅不言语,只好领着小冯出来遛弯。尽管小冯在舅舅家吃的最少、穿的最破、干的活最累、受的欺负最多,也最懂事知礼,可就这么委委屈屈过了几年。哥哥弟弟姐姐妹妹有的成家,有的去学徒,有的嫁人,五爷心里也算计:不能叫这孩子老在家吃闲饭呐。这天,把刚捡了一筐煤渣子的小冯叫进了屋。
“孩儿啊,你也不小了,十来岁个头长得又高,瞅着十三四一样。不能老在家干这些个。这些年,我和你舅母养活你们兄弟姐妹不容易呐。”五爷抽着京八寸,吐了个烟圈。
“舅舅,我、我也不知道干啥好,您等我长大了,一定孝敬您和舅母。”小冯低头嗫喏,盯着脏兮兮的破鞋上露出的脚趾头。
“这话我爱听,孩儿,你是个聪明伶俐的,我瞅你不赖!这些日子街面上嚷嚷开了,庆王爷和李中堂正跟洋人和谈呢,市面上也安静了不少,你啊,就跟着我打小鼓,四处踅摸东西。能赚几个算几个,舅舅把全身本领教给你,等你出了师,早晚自己过日子。”
“成,我听您的!”小冯点点头。
于是第二天开始,小冯就起早跟着舅舅学做小鼓生意。市面上尽自安静了不少,可一上街,街头巷尾不少的死人堆还没清理干净呢,红眼乌鸦“嘎嘎”飞舞盘旋落下,大群疯狗围着尸堆,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吧唧吧唧吃得格外香甜,腥臭的烂肉味儿能熏人一跟头!
原本六部九卿没出去的大人们,被荷枪实弹的洋人推搡监督着,干的全是苦力的活计。一队队人高马大红眉毛蓝眼珠儿的洋人趾高气昂得意洋洋在这座古都里横冲直撞,皮靴踏起的灰尘,扬的漫天都是,犄角旮旯露出一张张谄媚、胆怯、惊恐、慌乱的老北京脸孔,形形色色。
十来岁的小冯身子骨长高,受尽委屈,可很是厚道。他跟在舅舅后头,眨眼望着大街上买卖铺户门口,都挂着花花绿绿的旗子,很是纳闷,跟舅舅串了几条胡同,没收着什么,金五爷却在不少乱七八糟的垃圾堆里,又翻又找,弄得暴土扬尘,踅摸出不少东西:
俩破罐子,一个黄铜盒子,三块头巾,几卷沾满污渍没裱的画……金五爷呼噜呼噜脸,笑道:“嗬!真有好东西,外甥,你瞅,这些玩意儿现在一文不值,等街面再好点,怎么也能换几吊钱!这画我瞅着是名人的,嗯……”,金五爷装模作样指点,其实上头的字他根本不认识。
“咦?这是啥?”五爷往下一瞅,乖乖!是一只满绣金彩嵌着绿玉金珠的绣花鞋!“好家伙!这回可抄上了!”他一伸手把鞋提溜出来,哪知刚拽出来,一股刺鼻的恶臭,瞪眼一瞧,我的妈妈!鞋里还有只血渍呼啦的断脚呢!显然是洋鬼子从哪家大家闺秀腿上生生砍下来的!
金五爷忍不住一阵恶心,随手扔了绣鞋,“哇!”一口吐了一地,边吐边骂:“操他娘洋人十八辈的祖宗!真他妈是一帮子畜生下的杂种!”小冯也吓了一大跳,赶紧来扶着五爷,等五爷日爹草娘骂了个够,想走又实在舍不得,用打小鼓的鼓槌,从绣鞋上扒拉下几块绿玉金珠,这才拽着小冯往回走。
金五爷忍不住一阵恶心,随手扔了绣鞋,“哇!”一口吐了一地,边吐边骂:“操他娘洋人十八辈的祖宗!真他妈是一帮子畜生下的杂种!”小冯也吓了一大跳,赶紧来扶着五爷,等五爷日爹草娘骂了个够,想走又实在舍不得,用打小鼓的鼓槌,从绣鞋上扒拉下几块绿玉金珠,这才拽着小冯往回走。
爷俩走到一处刚开门的粮食铺,买了几斤杂合面,两斤棒子面,一问白面价钱,金五爷倒吸了口冷气:“啥?五钱银子一斤面?我说掌柜的,你这是抢钱啊!”
“甭说那个,爷们。我也不想卖这价啊。您不瞅瞅如今是啥年月?”掌柜的叹息道。爷俩往家走,小冯背着粮食,金五爷攥着自己的家伙什说:“外甥,看见了吧,生在这个年月,难呐!幸亏舅舅还有这点子手艺,不介咱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风!”
“舅舅,您手里这鼓怎么才这么大点?您给说说,咱这行都有啥规矩?”小冯忙问,“这话问的好哇,孩儿,你记着,在咱们京城,三百六十行,干什么吆喝什么!咱可不是那些没名号的乡下脑壳,瞅见了没?咱这行不用吆喝,这鼓,就是咱们的叫卖声。”
原来,北京城打小鼓的,从清初就有,据说大明朝时候肇始,只是这行里有学问的少,在三百六十行里算是个“小小不然”靠后的,不像古董、金银、玉器、书画那些有学问有见识的掌柜,能从久远的历史和尊贵的人物中,找到自己本门的鼎鼎有名祖师爷和悠远光辉的行业典故,说出来滔滔不绝,令人羡慕。打小鼓的行当,既找不到历代帝王名人做祖师,也没啥特别大的传奇典故,连他们自己也闹不清楚来源何年何月,所以在买卖行里,打鼓行属于“下街”的,比“五子行”稍微高那么一点。
还别说,那年月连下三门的混混们,都拜春秋时的盗跖为祖师,唱戏的都拜唐明皇,连人家要饭的花子行,拜的都是大明泰祖高皇帝朱元璋。虽然人家身份下贱,可人家祖师爷的“万儿”冲(名声大)呐。
打鼓的就不成了,没祖师爷名号,干的又是走街串巷鸡零狗碎的买卖,门里没出过什么人物,就成了诸多行当里“小小不然”的。比如单看穿戴用具,就能明白。
打鼓的分两种,一种是“打软鼓”,短衣小帽,不能穿长衫,大多都担着个扁担,前后挑俩箩筐,手里的鼓,有茶杯口大小,鼓帮薄,以宽藤条做鼓槌,敲起来“啪啪”作响,可是响而不脆,声音疲软,传的不远。
收的东西也大多以废铜烂铁、旧衣旧鞋、破烂零碎居多。有时候新入行的或到陌生地盘做这行,也得吆喝。先是“啪啪、啪啪”几声鼓响,再张嘴喊道:“有旧衣旧鞋的卖!有废铜破铁的卖!烂纸书本的卖!”,京城里有些平民住户,家里的破烂零碎和用不着的东西多,听见这声,便招手叫过打鼓的,仨瓜俩枣就把东西卖了,如果价格不合适,打软鼓的也可以用东西换。
打软鼓收的东西多为旧货破烂,本钱也不大,有点散碎银子,不怕劳累辛苦,入了行就能干。收来的东西,归归类便到天桥摆地摊,或是崇文门外东小市、宣武门外西小市,加点钱就卖了。这种生意买的卖的意思不大,打鼓的也不需要识文断字有学问有见识,做的多是小胡同小门小户的生意,无非是辛苦赚几个嚼裹儿钱。
金五爷干的这种不同,他是主做打硬鼓的买卖。打硬鼓的跟打软鼓的,在行里泾渭分明,绝然不同。他们走街串巷做买卖,穿半截长衫,过膝盖即可,绝不穿短衣,更不能挑担子担箩筐。穿着打扮,瞅着跟斯文人差不多,胳肢窝里,常夹着个粗布小包袱,里头包着些放大镜,小秤杆等物,肩膀上背个“褡裢”,用来装东西。

老年间一种可以前后装东西的粗布袋子,一般搭在肩膀上,做小买卖的生意人常用。
金五爷干的这种不同,他是主做打硬鼓的买卖。打硬鼓的跟打软鼓的,在行里泾渭分明,绝然不同。他们走街串巷做买卖,穿半截长衫,过膝盖即可,绝不穿短衣,更不能挑担子担箩筐。穿着打扮,瞅着跟斯文人差不多,胳肢窝里,常夹着个粗布小包袱,里头包着些放大镜,小秤杆等物,肩膀上背个“褡裢”,用来装东西。
如果说打软鼓的跟收破烂的差不多,那么打硬鼓的,就跟古董行里的“夹包袱”商人很像了。只不过两个行当还有不同。打硬鼓的得用家什:手里的鼓比打软鼓的还小,鼓帮厚,鼓槌用头上裹着皮条的细藤条敲打,声音发出清脆的“梆梆”声,一敲打,半条胡同都听得清。这种人,绝不会随便在平民小胡同走动,大多在败落的王公府邸大宅门和富商大贾住的宅门附近出现,也不会收什么破铜烂铁烂纸书本子,因为他们属于打鼓行的“上等人”。
他们收东西,有时也得吆喝,“梆梆”几下硬鼓声传来,亮开嗓子喊:“有潮银子来卖!有旧首饰来卖!有硬木家什、字画宝石来卖!”。如果哪位大宅门里揭不开锅或急等钱用,本家又是败家子狗屁不通,准得开门招呼,把家里金的、银的、宝石珍珠玛瑙,三块不值两块的卖给打硬鼓的。
打硬鼓的不仅得有相当的资金,还得有学问有见识,懂礼节通人情世故,更得会察言观色、趁火打劫、见缝插针,讲究腿勤、眼勤、嘴勤、心狠。不介,人家本主祖上传下来的珍奇玩物古董,怎么能轻易落到打硬鼓的手里呢?
打软鼓的做的生意不赚钱,靠的是吃苦能干,仨瓜俩枣的生意成不成无所谓。打硬鼓的可就狠多喽!他们会“抱团儿”对付卖东西的本家。假比说,有个大宅门想卖东西,又拿着架子拉不下脸去琉璃厂、当铺,更瞧不起打硬鼓的,两下里一说,本家不乐意卖,或者打算叫别的打硬鼓的瞅瞅。
老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得!这就算叫打硬鼓的惦记上了。已经过了眼的这位打硬鼓的爷,必然会跑到自己同行的云集、交流休息的茶馆,行里人称:“攒口”。进了“攒口”,便把谁家谁府里要卖东西,给了什么价透个底,众人闻言立时明白。打这天起,不少打硬鼓的便纷纷在卖东西的大宅门附近出现,本家叫进来一问,管保出的价,一个比一个低!最后听得本家气死,只好把东西卖给第一个才算完。
这种规矩,行里叫“绷着”,意思是行里做好了“套”,先压压本家的心气。一旦叫他们得逞了,不论多精明的本家,也得被坑。
自然,这行跟古董行一样,也有表面上的行规,说的是“五不买”,一是各种佛像神像不能买,无论是镀金、鎏金、泥金、黄铜、白银的,尤其是佛像“装藏”的,更不能收。因为佛像神像都是有年头,又开了光的,万一收了,处置不当,或是融化、或是刮金,必然“造孽”亵渎了神佛,怕招来灾祸。这是一不买。
另外,就是和尚老道的东西以及他们用的法器不买,出家人是化外之人,不是念佛就是拜神,慈悲为怀普渡众生,本就带点“仙佛气儿”,有些修炼有年的,更是不可小觑,万一收了他们的物件,也怕招灾惹祸。这是二不买。
再有,病人的东西不买。假比说人家家里躺着病人,正熬药呢,不论这家主人卖什么,都不能收,这是忌讳,怕老少爷们背后说趁人之危,干缺德事,发不义之财。这是三不买。
四不买,是鳏寡孤独残的东西不买。因为打鼓的这行,尤其是打硬鼓的,本来干的就是坑蒙拐诈的事,背后老百姓都叫:“缺德丧门鼓”,遇上鳏寡孤独残,除非那些家大业大的,一般都不买他们的,为的是自己良心好过些,积点“阴德”。
五不买,说的是看不懂的物件,绝不随便买。打硬鼓的虽然在打鼓行里算是有学问见识多,其实无非是经验和师承教育,他们又不读书不研究,有时也全凭坑蒙诈,肚子里那点货,跟古董、金银、玉器行里的诸位行家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行家们看东西都有走眼的时候,何况他们,于是便有这条规矩,既谨慎小心,也不会损失太大。
金五爷作为行里的“大拿”,其实没啥大学问,就是靠着腿勤、眼勤、嘴勤、心狠才闯出了名声。
值此新春佳节之际,祝愿我们伟大的祖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天佑中华!也祝愿所有支持我的朋友们大吉大利,万事如意,阖家安康幸福!!

赛金花,清末名妓,是状元洪钧的小妾,随丈夫出使过德、法、意等国。庚子年八国联军侵华时,两宫逃亡,清廷崩溃,京城百万百姓没饭可吃,是她挺身而出,跟瓦德西等德国人商讨联络,运进粮米解救民众,后来慈禧太后回銮,为一个名妓竟然如此出风头大为震怒,找茬把她治罪赶出京畿。
一战胜利,京城举行的仪式还请她参加,后终老京城。
赛金花是清末民初典型的时代名妓,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机遇中虽也随波逐流,却始终有其自己的风采。
乐极生悲,金五爷头几天跟俄国老毛子翻译官做宝石首饰生意时,被七八个贪婪的老毛子抢了货不说,还狠狠揍了一顿,关进了兵营,五奶奶和一家子顿时慌了神,幸亏有行里人来探望,一次次要走了不少金珠首饰,说是去洋人那儿疏通,五奶奶是个小脚,又蠢又笨,被骗走了不少东西,五爷却还是没踪影。直到有高人指点,她带着几个孩子去“赛二爷”府上跪求,又献上了一大包金银珠宝,那位九天护国娘娘一样的京城第一妓赛金花倒还不错,仗义相救,仗着跟联军总司令德国元帅瓦德西是老相识,救出了金五爷。
遍体鳞伤的金五爷被人抬回了家,遍体鳞伤只剩下半口气在,五奶奶又请大夫又抓药,忙得天昏地暗,钱花了不少,五爷一趟就是俩月,只有小冯帮着跑里跑外忙活,家里没了收入,坐吃山空,可孩子见老爹被洋人打成这样,都不敢再随便出门,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小冯,只好挑着担子打着鼓,成了家里唯一赚嚼裹的人。
这天,小冯在内城西边转悠了大半晌,看看夕阳西下,担子上俩箩筐里,只有些破布烂衣裳,他整了整破旧的衣衫,跺跺露着被冻得又红又肿脚趾头的脚,咬牙担起了担子,还得继续走街串巷。
舅妈不许他上桌吃饭,又念叨舅舅的伤病,他没敢开口要吃的,十来岁的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只在厨房里找了半个凉窝头垫肚子,一半天过去,身上又冷肚里又饿,走路也踉踉跄跄。
暮色渐深,往时间常见的袅袅炊烟、不慌不忙家长里短的大娘嫂子们呼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以及澄净的天空下“嗡嗡”飞翔盘旋的鸽子,荡然无存,路上全是神色麻木胆怯的老少爷们行色匆匆,不大会儿,四周荒寂萧索,如同鬼蜮。
“啪啪、啪啪”鼓声更加疲软,小冯越来越走不动,两腿灌了铅似得,肩上的担子也如有千斤,他对这块本就不太熟,抹了把脸上的细汗,迷迷糊糊精疲力竭,阵阵冰冷刺骨的寒风吹来,刺得他直打哆嗦,饶了几个弯,竟然迷路了。揉揉眼,面对陌生的街巷,有些发憷,赶忙退回来想找个人问问,四周却连个人影儿也不见。
太阳终于落下,月亮和星星被大团大团的乌云笼罩,面前漫漶不清,只有一座座死气沉沉巍峨大宅院鳞次栉比,夹杂在其中的小门小户,也都关门闭户,悄无声息。“啪啪”,小冯最后敲了几声小鼓,黑漆漆的街巷,再也没人出来。又冻又饿的小冯哆嗦着四下一踅摸,不远处有座黑压压的府邸,对面是高大的雕花影壁,两旁青石的上下马石,拴马桩。广亮朱红大门、朱红檐柱,混金宝蓝色的雀替,两旁斜对八字的澄泥砖雕花影壁,门口的抱鼓石隐约可见,只是门梁上方那块匾额因在黑暗里,着实看不清。
这宅子不一般,按规矩也得是二品以上的亲贵大员们才能住的,顺着山墙往后看,绵延起伏的各式屋顶亭台轩榭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古朴凄凉。小冯紧走几步,踩着青石上了大门,踮脚四处乱瞅,大门上铮亮的精铜门环嵌在椒图兽嘴里,下面是铜剪边祥云花页子,只是大门紧闭,一片死寂。
小冯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特倒霉,本想舅舅家困难,自己能靠着这点本事赚点嚼裹钱,也给舅舅长脸,不料这才干了几天,竟在内城迷了路。天色又晚,怎么回去交代呢?这处大宅子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府邸,广亮大门门口足有半间屋大,足能遮蔽风雨,只能先这儿对付一宿。他怕别人误会他,把俩筐下了肩,搁在门口抱鼓石边,自己委委屈屈靠在东侧边,一面难受一面忍饥挨饿。寒风一阵紧一阵慢,不大会儿,胡思乱想的小冯睡着了。
按说,京城里早年间有九门提督步军统领衙门的铺兵,专管巡夜查禁,还有更夫打更报时,如今八国洋鬼子还占着北京城,天子脚下乱了套,谁还顾得上这个?于是沉入梦乡的小冯不时紧紧身上的破棉袄,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也不知道钟点。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就觉得耳朵边痒痒,仿佛有个东西在捅咕他,老话说的好:宁肯三岁离娘,不愿五更离床。小冯厌恶的揉揉耳朵,朦胧中就听见个声音:“孩子、孩子?这儿待不住啊,赶紧走哇。”
小冯想睁开眼,哪知眼皮如有千斤,那声音犹如念经一般在耳边喋喋不休:“醒醒!孩子,可不敢待在这,麻利走啊,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啦!孩子?孩子!醒醒!赶紧走,一会儿有人叫你,可别回头!”
足有半袋烟工夫,小冯被聒噪地实在忍不住,一激灵,醒了。睁眼一瞧,四外黑洞洞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天上的星月残光影影绰绰,安静如同坟地。自己的俩破筐还在,两条腿冻得麻木没了知觉,只有大门上精铜的门环散发着微光。
他打了好几个喷嚏,用袖子抹了把清鼻涕,奇怪!这大半夜的,刚才谁在耳边说话呢?听舅舅说过,京师外城原本有要饭花子帮,半夜找不着地儿睡,会挤在几个城门洞里取暖,半夜里连撒尿都避着巡逻兵卒,前阵子闹义和拳、后头闹洋鬼子,四九城里连要饭的叫花子都吓跑没了影,这地儿又是内城,怎么大半夜会有人来说话?

椒图,传说龙生九子之一,性好避居,古人常用来制作成门环的装饰形象,用来驱邪、镇宅、阻挡鬼魅入门。
病毒虽肆虐,大家不要恐慌害怕,相信在国家和社会各界参与下,大家万众一心,众志成城,肯定会战胜病毒。希望朋友们坚定信心,镇定自若,调整好心态,增强体质,避免传染。
现特一些可以增强体质和各个年龄段身体免疫力的古方、验方和本人吃过效果不错的中成药奉献给大家,并做了简单注释和禁忌说明,完全手打。
以此微薄赤忱之力,祝祷上苍,愿天佑中华,神州昌盛!待春暖花开之际,病毒消亡,四海同欢,国泰民安,朋友们可以安康如初,永享升平。
一 中药饮方
生脉饮:本方出自孙思邈孙真人的《千金要方》,由人参、麦冬、五味子组成,专疗中老年心悸气短、心气衰弱、气阴两亏造成的各种虚弱疾病——如中老年肺心病、肺结核久虚无力、心律失常、心源性休克等疾病。
口服也可以做危重病人的“强心剂”,疗效在清代《宫廷医疗档案》中多有记载,中老年衰弱气虚体质者,可以常用。同仁堂和其他一些著名药店,都有成药出售。
经过试用,生脉饮特别适合中老年(尤其是老年人)因为气虚体弱和心脏问题出现的各种免疫力下降,朋友们家中如果有老人气虚气弱,或者有此类免疫力低的问题,可以尝试使用。
但是要注意:1 炎症、感冒(风寒、风热)都不能吃此药。2 脾胃虚弱,呕吐泄泻者,应该先调理增强脾胃才能服用。3 服用时不能吃油腻。
尤其是南方的朋友,在服用生脉饮时,切记注意身体要先去湿寒,脾胃虚弱者一定记得先增强脾胃。
回阳汤: 有一繁一简两个方剂。繁方没有成药,不建议使用,简方:带须大葱头3——5个,生姜一大块切碎,白菜梆3片切块,入水中,开两滚后,入碗饮用。制作非常简单。
这个方子是北方常用来祛湿驱寒,回阳健脾,强健身体的简方,饮用后出一身透汗,热气熏蒸,非常舒服,对于风寒湿邪,体虚感冒的患者有很大效果。南方朋友使用时,切记:
1 风热感冒、炎症、上火时不能服用。
2 舌苔黄腻,消化不良时不能使用。
3 老人使用前特别注意有无其他病史。
4 饮用后不能着凉。
阳和汤:出自清代王洪续《外科证治全生集》,是一个调理阴阳,极大提升阳气同时又不伤阴液的良方。温中阳补气血强心肾,不热不燥。对于去寒湿生阳气,补益心肺肾脏,增强身体衰弱的中老年人免疫力有很大功效。韩国人常用的“阳和散”就是此方。现在有中成药可以服用。
注意:1 炎症、阴虚内热、感冒发烧者不能使用
2 少年儿童不宜使用,容易引发早熟状况。
3 中老人服用前注意有无其他病史。
小建中汤:很著名的温里补气血方剂。现有中成药可用。主治中气虚寒、阴阳气血失调、身体乏力,中焦虚弱、脾胃不和、神疲乏力。
笔者当年胃病时常用此方,效果很好。对于补益气血,恢复精神的作用很大。先祖父说过,凡中老年人体质不强,免疫力低下,都可使用生脉饮和小建中汤养生。
注意:体内有湿热、阴虚火旺、炎症者都不能用此药。以先调理脾胃为好。
补中益气丸:原名补中益气汤,现有中成药可用,出自元代著名医学家李东垣。
此方补益中气,升阳举陷,主治脾胃气虚,全身无力,少气体倦,阳虚气虚,免疫力低下。
现代生活节奏快,很多朋友饮食无度,生活无节,常造成脾胃不和及消化不良,引发其他疾病,此方对于这些脾胃气虚和消化不良、气虚无力者有很大功效。
注意:1 阴虚发热、炎症、内热上火不能服用。
2 体内有湿热者不能服用。
3 中老年人服用时,特别注意有无其他病史。高血压者不宜服用。
平胃散:调理脾胃湿寒湿热的名药。是西晋时流传下来的古方,去湿热烦躁,湿寒,脾胃不和,舌苔黄腻,燥湿运脾,不思饮食。特别适合南方气候和常吃油腻、肥厚和喜欢饮用啤酒的朋友。如果同时配伍补中益气丸使用,一面祛湿一面补中气,会极大增强免疫力。
而且,凡使用中药温补药物时,要先清理祛除肠胃中的湿热湿寒气,所以平胃散是很好的“先锋官”。
现有中成药:平胃丸可用。同仁堂和其他药店品牌都有。
注意:1 脾胃虚弱者不能常用,以半盒为限,或配伍补中益气丸同用。
2 中气下陷,四肢无力者慎用。
3 阴虚气滞,虚弱无力者慎用。尤其是气虚血亏的中老年人。
归脾丸:原名归脾汤。强心健脾,益气补血的名药。出自《正体类要》。主治心气虚弱、血气亏虚,失眠健忘,身体无力和神经衰弱,对于工作压力大、现代亚健康和增强体质有很好效果。
笔者胃病和失眠时,使用过此药,效果很好。
注意:1 脾胃湿热湿寒者、炎症、高血压、高血糖者慎用。
2 中老年人使用时,特别注意有无其他病史。
3 风寒风热感冒,内热火大者不能服用。
以上为笔者搜集和亲身使用过的增强体质及免疫力的药,再次特别说明,服用或给家人服用前,一定注意各人体质不同,南北方的气候、温度不同,谨慎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