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笔记》三爷给你聊聊真实的古玩圈



  老郑憨厚笑笑:“这不是闲聊嘛。我听见好些个逛琉璃厂的老爷们说这话,也没闹明白什么意思。芝麻酱?来,自己搁。”

  “这个事,我也听我们掌柜的说了,这话是打上海传过来的。上海您知道在哪么?那可是大码头呢!”有个伙计擦了擦满头大汗笑道:“写这对联的绝对是高人呐。为嘛呢?”他神秘兮兮扫了眼众人:“这用的是嵌字联,把老佛爷的年岁和那年发生的祸事给写一块,妙手天成,真叫人佩服!不过,咱们还是少说为妙,多吃饭,少说话,哪朝哪代也不惹祸!”

  几个小伙计闻言直乐,忍不住纷纷议论,把肚子里那点墨水和听来的小道消息往外抖搂,柱子呼噜呼噜吃完一碗,又朝老郑一递:“郑爷,您再赏一碗!”“得嘞!还是多搁辣椒?”



  几个小伙计闻言直乐,忍不住纷纷议论,把肚子里那点墨水和听来的小道消息往外抖搂,柱子呼噜呼噜吃完一碗,又朝老郑一递:“郑爷,您再赏一碗!”“得嘞!还是多搁辣椒?”

  柱子点点头,冲其他几人挥了挥拳头嗤笑:“你们瞎嘚嘚什么呀!忘了铺子规矩啦?其实老佛爷万寿,大人老爷们吃肉,咱们琉璃厂跟着喝的肉汤最多!您那油炸果子再来两根,对,要大个的。为嘛呢?”他吭哧咬一口油炸果子,乌里乌涂说:“一来凡朝廷大典大庆,谁不上咱儿这买各种如意上贡?平日里各铺子里那点货,不趁这机会清一清?二来外省督抚大人们进京朝贺,不得给军机、内阁、部院大人们送点节敬?这也得来咱们这儿找寻。三来给宫中进贡,那礼单打头的都得有历代名人书画文具,叫‘雅礼’,京城里也就咱这儿有。今年别的铺子我不知道,我们宝古轩可出手了一批货呢。办不成万寿大典,咱们琉璃厂也算少喝不少肉汤呢!”

  “柱子这话没错。我们雅汇堂也这样,那头保德堂卖的字画古墨最多!都是仿的,什么吴道子、宋徽宗、张萱、李成,全是大名头,瞅着都吓人。反正老佛爷也看不懂,也不爱这些,扔到库里不定烂成什么样呢。”

  众人七嘴八舌喋喋不休正说着,柱子吃完两根油炸果子,却看着自己手中的青花大碗一怔,仔细瞅瞅又想了想,立马起身陪笑:“郑爷,瞧我这脑子。我师哥还在铺子里等我呢,他守铺子出不来,想您这老豆腐好几天啦,我想再买一碗,端回去给他吃完,再把碗给您送回来,成么?”

  老郑忙得七手八脚,头也不抬笑道:“成啊,你小子怎么客气起来了?咱都是老街旧邻,大家伙都是老照顾主,这点事有啥不成?赶紧的,我给他盛满喽,快端回去,趁热吃!果子烧饼要不要?”

  “再来俩烧饼吧。”柱子笑嘻嘻把烧饼揣进怀里,小心翼翼接过碗捧着,冲众人点点头大喇喇说:“诸位先吃着啊。”,转身就走。刚走了几步,就听有人中气十足喊道:“柱子!干啥去?站那等会!”

  二


  柱子一瞥,心里就是一紧:妈呀,他怎么来了!这当儿,由打街里晃晃悠悠走过来一位。这人身形瘦小,抹子眉,枣核脸,招风耳,脑后垂着根拇指粗细的小辫,乍一看四五十岁,离近了才发现,也就二十七八,长得老相,可一双精光四射的瑞凤眼顾盼神飞文采精华,鼻梁高挺,架一副圆咕噜咚水晶眼镜,薄嘴唇挂着淡然微笑,一身宝蓝绸大褂穿在他身上,跟道袍似得迎风摇摆,双手抄在袖子里一脸玩世不恭。

  摊子里的伙计们纷纷点头招呼,那人看也不看柱子,直奔老郑:“郑爷,今儿我可来晚了,您看着给掂对?”

  “哎呦,吴掌柜!您快坐,我还琢磨呢,您今儿可真来晚了。还是老样?一大碗老豆腐,佐料都要多加辣椒,再来一根果子,一个芝麻烧饼?您来可是给我增光添彩啦,您说,八大堂八大楼八大居,您哪儿不能吃?专爱我这老豆腐哈哈,多咱来了客人我一说您常来,好么,人家都羡慕呢。”老郑笑吟吟赶忙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老豆腐:“您先吃着,佐料您自己加。”

  “得嘞,忙您的郑爷!”吴掌柜见了这碗老豆腐,好似孩子见了久违的糖豆,接过来先深深吸了一大口热气,微笑道:“郑爷,您说这话我爱听,可您说的也有不对。为嘛?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呐。八大堂八大楼有什么好吃?坐在那儿拿拿捏捏假模假式酸文假醋,您瞅您这老豆腐,雪白鲜嫩,烂软如绵,酱豆腐汁、韭菜花、卤虾油、芝麻酱、酱油汁,五颜六色香气扑鼻!就这卤汁,必得用张家口外的草地上的蘑菇,打雷时微微拱起立马采摘,再回来熬制,这才叫口蘑卤汁,等蘑菇钻出地面再用,那叫蘑菇酱!就这份讲究、口味,又哪里是八大堂八大楼能比的?吃着您这老豆腐,闭了眼一琢磨,咱北京城还是北京城。”

  老郑闻言喜得眉开眼笑,伸出大拇指:“还是您吴掌柜的,真行家!真明细!那些怯勺只知道好吃,哪懂这么些讲究。得!我这谢您啦。”,吴掌柜笑笑从怀里掏出个锡制扁圆酒壶,自己抿了一口递给老郑:“郑爷,来一口!”,俩人老朋友一般,一口酒一口老豆腐聊得热闹。

  老郑感慨,琉璃厂这些大掌柜二掌柜里,就是面前的吴掌柜最平易近人,平和正直。瞅着其貌不扬毫不出众还带点“滑稽”,可着实不简单呢。


  

  清宫如意


  雅礼:乾隆年间开始时兴的一种臣子给皇帝进()贡规矩,礼物中必须要带一些名人字画,以后历代相沿成风,其实清朝中后期大多数珍贵书画已经进入内廷,那些源源不断在礼单上的大名头书画,多为江南、琉璃厂等地仿制,皇帝大多心知肚明,收了也不玩赏,堆在库房里。


  老郑感慨,琉璃厂这些大掌柜二掌柜里,就是面前的吴掌柜最平易近人,平和正直。瞅着其貌不扬毫不出众还带点“滑稽”,可着实不简单呢。

  吴掌柜,山东人,大号吴清远,字远飞,祖上也是几代书香门第,到了他父亲这代,逐渐没落,没想到出了他这位奇才。

  据琉璃厂的老人说,吴清远小时候就聪明伶俐,智慧超群,三岁识字,五岁读书,八岁能挥笔写文章,只上了几年私塾,却下笔千言,倚马可待,小小年纪便被称为“神童”,更有趣的是,山东乡间书籍文墨并不多,吴清远从小却好古成分,好学成器,十来岁时,除了跟父祖下地干活,便是四里八乡搜寻古书字画,得到只言片语也如获珍宝,带回家一一订正收藏,到了十四五岁,便学业大成,大凡经书典籍、诗词歌赋、稗官笔记、野史文集一一烂熟于心,默记成诵,除此之外,佛道内典、诸子百家、星象堪舆甚至阴阳五行、测字相面也多有涉猎,年未弱冠便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小先生”。

  满腹经纶,博学多才的吴清远十六岁中了秀才,不到二十便中了举人,等父母乡亲期待他科考联捷时,他在京城参加会试名落孙山以后,竟然不再考试,摈弃八股文,跟一个同年好友,做起了古董买卖!这可叫他的恩师及一大群师兄弟们大跌眼镜。别人不晓得,琉璃厂的老人们倒是知道一二。

  原来吴清远虽然走得是正途路子,然并非死读书只会应试的书呆子,天资又过于聪颖,又饱读诗书,性情恬淡洒脱,不拘小节,耿介正直,不免沾了些“名士”气息,看不得官场中那些见利忘义,蝇营狗苟的腌臜事,常以五柳先生、东坡居士自居,来京应试那年,跟京城有名的周大学士的儿子周公子意气相投,成了莫逆之交。



  周公子也是以“名士”自居的书香大家子弟,平日里也好古成风,风流潇洒又爱京戏,俩人十分相得,便结为兄弟。周公子提议:既然都是好古之人,不如在琉璃厂开个铺子,做买卖在其次,有了自家的铺子,便可收集古籍书画,跟五湖四海的文人雅士来往交流,很是方便,再者兄弟们可以一起做些喜欢的事业,岂不是一举三得?

  吴清远自然求之不得,便由周公子出资做东家,他亲自主持,在琉璃厂西街开了家“格古堂”,这铺子名字,是从《格古要论》撷取而来。周公子是个甩手大掌柜,除了呼朋唤友来聚会清谈,兄弟们一起看戏喝酒,欣赏书画,任事不管,全交给了吴清远。年纪轻轻的他,便成了琉璃厂最年轻的掌柜。起初有些老人还窃窃私语,都觉着周公子和吴清远俩人纯粹是年轻人瞎胡闹,跟票戏一样,开个古玩铺子做古玩行的“票友”,哪知年纪轻轻的吴清远在琉璃厂这几年,凭着渊博的知识和广博的见闻、独特的鉴赏眼光,做了几件漂亮买卖,着实叫众人刮目相看。

  加之他虽博学多才,可从不拿大,不矫情傲慢,说话办事总透着平和谦厚,更令人敬佩。



  老郑喝了几口酒,赶紧忙活去了,吴清远酒量不大,被面前的老豆腐热气熏得心里发痒,雪白的豆腐,醇香的美味,一勺入口,热乎乎绵软软,暖意十足,加上酸、辣、咸、麻各种佐料的味道融合一处,轻轻咽下去,口舌生津满口留香,舒坦!

  柱子端着碗木头杆子似得站在一旁,腿都麻木了,可丝毫不敢动弹,也不敢说话,行里规矩大,但凡做伙计,即便升到大伙计,也绝不敢跟掌柜的呛呛,即便不是自己家掌柜的,只要是一个街面上的,掌柜的一张嘴呵斥批评,伙计们也得乖乖听着。

  连一起吃老豆腐的各家各户的伙计食客也纳闷:吴掌柜脾气虽有些古怪,可并不是爱生事捉弄人,板着脸严厉教训人的主儿,今儿怎么拿捏上柱子了?


  


  《格古要论》,明初曹昭著作,明朝第一部论述古物、珍玩、古董的鉴赏鉴别文物专著。其见识精深,涉猎门类广博,鉴赏考证精当,是古玩界著名的鉴赏专著。
  连一起吃老豆腐的各家各户的伙计食客也纳闷:吴掌柜脾气虽有些古怪,可并不是爱生事捉弄人,板着脸严厉教训人的主儿,今儿怎么拿捏上柱子了?

  老郑早看出了端倪,瞅着柱子委屈胆怯眼神和手里凉透了的老豆腐,知道吴清远方才话里有话,只是不明白他为如此发作柱子,怕里头有什么忌讳,半晌才擦着手笑问:“吴掌柜,还添点什么不?”

  “又是酒足饭饱呐!不必了,郑爷,您今儿这老豆腐比前几天还香!”吴清远笑笑,回身招手:“柱子,你过来。”,柱子这才如闻大赦,颠颠跑过来一鞠躬:“吴掌柜,您、您叫我。”

  吴清远瞅瞅他:“知道我为啥叫你站住不?”,柱子一哆嗦:“吴掌柜的,有什么做的不到之处,您多指教。我不知道。”

  “哦?不知道?”吴清远沉了脸:“你也是在铺子里干过多年的伙计了,聪明能干,若是今儿一时鬼迷了心窍,早说早了,郑爷也不是外人,若是执迷不悟,我叫你掌柜的来,你小子能兜得住么?”

  柱子闻言,汗珠子可下来了,两手哆嗦着直颤,这下周围铺子的伙计们也傻了,纷纷停了吃喝,只往这儿瞧。半碗茶工夫,柱子实在受不了吴清远目光,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说:“吴掌柜,是、是我冒失,犯了小,您、您饶我一回!”说着话把那只盛满老豆腐的青花大碗往老郑面前一搁,打躬作揖:“郑爷,今儿小的我对不住您!给您赔罪!”

  “嗯?”老郑也傻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呀,平日里都是老食客,说说笑笑处得都像好朋友,怎么吴清远几句话,把柱子吓成这样?他是实在人,赶忙阻拦:“别介别介,爷们,都是老街旧邻,老照顾主,有啥事不能说开?我卖个老,比你们大,看你们爱吃我的老豆腐,就像看自己孩子们一样,吴掌柜,柱子,这到底为啥?你们别跟我一个不识几个字的打哑谜啊。”




  老郑一说这话,柱子低头顺眉做错了事儿孩子一样指了指那只大碗:“这、这碗,是古董。我刚才心里一、一迷糊,就想捡漏儿,拿回去收着,等再见了您,说摔了,赔您几个钱,这东西我就、就自己眯了。”

  “啊?古董?”老郑不可思议拿起来上下左右看了一番,突然大笑:“哈哈哈哈,你这孩子看错了啊,这就是我打杂货铺里买来的,两个钱一个,多买还白饶了好几个,你愿意要,这里还有的是呢!”他指了指堆得老高的碗笑道:“我说吴掌柜怎么抽不冷子说这话,原来你想要我的碗呐,拿着吧,拿着回去用,都是小孩子,来京城来混饭辙,不易啊,快拿着。”

  柱子懵懂了,瞅瞅老郑,又看看会意的吴清远,不敢接碗,眼圈一红冲老郑鞠了个大躬,匆匆跑了,众人不解,都低头吃饭。吴清远摇头笑道:“郑爷,你啊,这么做可不对。这是成化青花,至少值一百两。那小子眼力好,却贪心,捡漏无所谓,在行里也是常事,凭的就是眼力么,可兔子都不吃窝边草,打您这儿捡漏还不说明白,是有才无德,太不讲交情。我点他几句,就是叫他知道规矩。”

  老郑笑眯眯点上京八寸眼袋,缓缓说道:“您说的都是正理,我还能不懂?我虽不识几个字,还不知道你们行里这些人的能耐?老话说什么人什么命,守着多大的锅吃多少饭,老天爷都是定规好的。我们家三辈在这儿摆摊,就爱干这个。看见这些人都爱我们这老豆腐,高兴,能赚口嚼裹,有俩闲钱就不错。您说,这碗值一百两也好,二百两也好,有了它我也富不了,没它我也穷不死,还不得全靠手艺过活?人得本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本分又没那个命,不擎等着遭报嘛。孩子们年轻,脸皮子浅,一时犯小不为大错,一时糊涂么,所以我刚才拿话遮掩过去,若是您一揭破,这孩子伤了脸面一时想不开再寻了短见,岂不是我的罪过?您说是啵?”

  吴清远一时没说话,老郑以为他不爱听呢,哪知片刻他起身冲着老郑作揖,伸大拇指笑道:“仁者之言,仁者之风!我得给您作揖!”唬得老郑连连摆手,吴清远拱手道:“郑爷,这话就是现而今的读书人也说不出来喽。这么着,我替他做主了,这碗您留着,等他来了,就说我的话,送他,全了您这份心。”说罢拿出张银牌递过去,老郑一瞅“一百两”仨字就是一惊,忙推辞,俩人缠磨了一会,吴清远陡然发觉包裹油炸果子的纸堆里有张字显眼,细细一扫便说:“您甭客气!这么办,那张纸您递我,对,那张。”

  老郑莫名其妙,取过来一看,是张皱皱巴巴的破宣纸,上头横七竖八乱糟糟画的不知啥,疑惑:“这也是古董?”

  “算是吧,您拿着这银票,算是碗钱,心里不落忍,再加上这张纸就得啦。剩下的就当我来吃老豆腐的,咋样?郑爷再推辞,可就显得矫情了。”老郑看看手里明显新鲜的纸,只是不信,拧不过吴清远,只得收了银票,把碗藏起来,等着柱子再来。





  “算是吧,您拿着这银票,算是碗钱,心里不落忍,再加上这张纸就得啦。剩下的就当我来吃老豆腐的,咋样?郑爷再推辞,可就显得矫情了。”老郑看看手里明显新鲜的纸,只是不信,拧不过吴清远,只得收了银票,把碗藏起来,等着柱子再来。

  柱子毕竟年轻,回去以后,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到底被他师父刘掌柜看出来了,逼问之下,说了实情,气得刘掌柜大怒,狠狠骂了他一顿,先去老郑摊上赔了不是,老郑把碗塞给他说了原委,闹得刘掌柜更是坐立不安,自己徒弟办了这么件糟心事,还欠了吴清远一个大情分,咋办?只好再往回找补,于是从紫檀博古格里找出本册子,用红布细细包裹好,来格古堂拜访。

  格古堂一拉溜三间,东间柜台,靠山墙的博古架子,西间小客厅,后头还有个小院,几个伙计正招呼客人呢,间刘掌柜气色腼腆匆匆而来,笑问:“刘掌柜的,有什么事?”

  “你们掌柜的呢?我特来拜访!”

  几个小伙计相视一笑,说:“在后头堂屋里看书呢,您自己进去吧。”,刘掌柜一怔,这时辰看什么书?他知道吴清远平日里潇洒不羁不拘小节,又见小伙计们怪笑,便心里有数:吴清远可能在做什么可乐的事,便匆匆进来。

  刚进院,就听堂屋里隐隐传来戏文声:“……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刘备本是靖王的后,汉帝玄孙一脉留。他有个二弟汉寿亭侯,青龙偃月神鬼皆愁,白马坡前诛文丑,在古城曾斩过老蔡阳的头。他三弟翼德威风有,丈八蛇矛惯取咽喉,鞭打督邮他气冲牛斗!虎牢关前战温侯……”入耳浑厚嘹亮,颇有杨老板的韵味,紧走几步正要推门,屋里陡然变了调: “操你娘了个腿老不死的!你他娘算个什么玩意儿,你说你折()腾个屁!不把大清()()国折()腾完喽你个老东西就不死心是吧……”

  刘老板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贴在门上一听,里头果然是吴清远,一会唱几句京戏,一会破口大骂,连唱带骂,声调时大时小,时而激昂时而低微,也不知道正跟谁较劲。

  等了半晌,里头唱骂声不绝,刘掌柜实在忍不住,轻轻叫道:“吴掌柜?吴掌柜在么?”,屋里声音戛然而止,窸窸窣窣收拾桌椅声,片刻回道:“谁呀?谁在外头?”。

  “是我!宝古轩的老刘!”,门一开,吴清远微笑迎了出来:“刘老兄!哪阵香风把您吹来了?快请!”,俩人进屋分宾主落座,刘掌柜偷偷四处踅摸,吴清远笑道:“敢情您是来看热闹的?”

  “不是不是。我方才仿佛听着您在屋里又唱又骂,以为有客人呢。原来就您一人?”
  “可不是就我一人!”吴清远递过一杯茶,早知他的来意,摆摆手:“您是为了柱子那事来的吧?甭提,都在街面上做生意,小事一桩,那孩子机灵勤快,平日瞅着不错,今儿犯了小,您看在我和郑爷面上,饶他这一回吧。”便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刘掌柜羞愧难当,拱手道:“今儿可叫您看了笑话!若不是您,他把郑爷那碗弄回来,我也得狠罚他!干咱们这行,最忌讳心贪,有了歪心眼黑心,眼力再好,也是祸害!”

  “甭说这个啦,您带的什么,叫我瞧瞧,哦,我这儿也新淘换来一张小画,请您瞅瞅。”吴清远心里有数,刘掌柜轻轻打开带来的包裹,取出一份册子搁在桌上笑道:“没别的,不能叫您白花银子,这是头些日子,俩老公偷偷送来的,您瞅着合适,您留下,当我酬谢您的。”



  吴清远定睛一瞧,心中一动。面前是一本经册,黄绫面封面,华丽大方,上头靠左有题签,一行端楷小字:《赵子昂书道德真经》。轻轻翻开,纸张微微泛黄,一色端楷圆润劲秀,遒媚婉丽,流动生风。不禁点头赞叹:“是子昂的真本!好物件,刘老兄又得一件镇店之宝。”翻过来看后封尾页,里头一颗朱印漫漶不清,仔细想了想点头说:“这部经,应该是供奉在大内天穹宝殿,专为玉皇大帝和三清祖师供养的,好,落到咱们手里,也算物有所归,不介叫太监们贱卖给挂货铺,那些不识货的还不委屈了它?您送到我这儿来,是让我鉴赏,还是……”

  “当然是送您的!”刘掌柜诚挚拱手:“不然,柱子干的这事儿传出去,我们宝古轩的牌子就砸了。请您收下!”,吴清远自然严词拒绝,俩人推让半晌,他说:“不瞒您老兄说,赵子昂的书法,我这儿也有,没您的好,您这部至少也得五六百银子,我受之有愧。再说,我喜欢魏碑和李北海、东坡居士、徐文长、板桥先生的法书,变化万千,自成一家,跟赵子昂不是一路,您给我算是所赠非人哈哈,您的心意我领了,这经文您拿回去,我这儿刚淘换来的也有一幅字画,请您鉴赏。”
  注:赵子昂 既元代赵孟頫。其字体独具一格,婉丽秀媚,自成一家。清代乾隆皇帝特别喜爱。其一生多次书写《道德经》,存世多部,现存最佳者收藏于故宫博物院。


  




  “当然是送您的!”刘掌柜诚挚拱手:“不然,柱子干的这事儿传出去,我们宝古轩的牌子就砸了。请您收下!”,吴清远自然严词拒绝,俩人推让半晌,他说:“不瞒您老兄说,赵子昂的书法,我这儿也有,没您的好,您这部至少也得五六百银子,我受之有愧。再说,我喜欢魏碑和李北海、东坡居士、徐文长、板桥先生的法书,变化万千,自成一家,跟赵子昂不是一路,您给我算是所赠非人哈哈,您的心意我领了,这经文您拿回去,我这儿刚淘换来的也有一幅字画,请您鉴赏。”

  刘掌柜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道谢收起来。吴清远便从抽屉里取出方才从郑爷摊子上要来的皱巴巴的破宣纸,舒展开铺平,用镇纸压好,又取出自己写的两副小对子搁在两边,哈哈笑道:“刘老兄,您请看。”

  刘掌柜瞪大双眼,上下左右一瞧,只见破宣纸上画着一只又大又丑满洲女人穿的花盆底鞋从天而降,既瞧不出笔法,也看不出风格,歪歪扭扭还是大新货,花盆底下头,歪七扭八隶书写了几句话,他小声念道:“老夫避脚实堪哀,竭力经营避脚台。避脚台高三百尺,高三百尺脚还来!”,下头也没有落款名号。

  刘掌柜摇摇头刚想说话,又盯了一眼花盆底鞋,勃然大惊,登时直流冷汗,惊愕道:“娘呀!这、这是谁这么大胆?敢情是嘲讽老佛爷!兄弟,你太冒失了!现而今是什么年头?你、你不要命啦!这玩意还不赶紧烧了!留着是大祸害呐。”

  “哈哈哈哈”吴清远潇洒大笑:“刘老兄,这字画不谈笔法气韵,可做的多好!烧它干啥?我还想留着传代呢!”

  “可真有你的!老弟,你博学多才人尽皆知,可这脾气秉性,实在是……唉,咱兄弟关上门在家里说,若说这老太太也够狠的,没了这老太太还真不成,看来这字画绝非常人的作品,你可真得当心!”刘掌柜咋舌不已,又看那两副小对联,碗口大的魏楷,挥洒如意笔力雄健,点画峻厚精神飞动,写的是:天子万年,百姓花钱;万寿无疆,百姓遭殃!

  吓得刘掌柜一屁股瘫在椅子上,瞠目结舌指着吴清远:“你、你,可真吓死我喽!赶紧收起来,收起来!老弟,幸而如今不是康雍乾三朝,就凭你写的这些字,那就是灭门之罪。你这儿有酒没有?赶紧给我来点压压惊。”

  吴清远瞧他胆战心惊,不禁大笑,拿出酒壶俩人喝了一通,刘掌柜这才稳住心神,熏然说:“唉,好端端的七十万寿,老mao子和小日()()本一交战,办不成喽。咱们的生意自打庚()()子之()()变到如今,这才刚有点起色。难呐!”

  注:赵小山,既内务府堂郎中庆宽的汉名。他精于绘画鉴赏,狡黠多智,善于溜须钻营,庚()子之变后,慈禧太后回銮京城,发现大内、颐和园、西苑三海丢失珍宝古董古物甚多,大部分被洋()人抢掠,一部分流散民间。大怒,令九门提督大搜京城,被荣禄等人劝阻,特下旨赵小山负责在前门设置内廷古物收集处,收购流散于民间的宫廷珍宝古董,赵小山负责此项工作两年多,趁机以公谋私,贪()污了大量宫廷稀世之宝运回家秘藏。民国时被戏称为京城古物收藏魁首。


  他的故事笔者将写在后面《瓷盘记》故事里。


  吴清远不以为然:“守着四jiu城这一亩三分地能有多少好物件?贵重的呢,不是藏在宫内王府,就是在各位大人老爷手里,尤其是‘上谱’‘著录’的,能到咱们手里?您以为都跟内务府赵小山似得,仗着官身,辛丑年发了一大笔横财?咱们还得出去四处走走,各地踅摸,乡野山林里,不定有好物件呢。不过也别叹气,您瞅着吧,就这些主儿,靠着大quan在握、铁杆庄稼骄she淫yi,不定什么时候就塌了架,到时候当铺和咱这行,准能兴旺几年。”

  “吆,老弟,这话可小点声!”刘掌柜摆摆手:“大清是万nian的江山,哪有你说的这么快?我仿佛听见前辈说,什么十di在位九帝囚,还有一帝在幽州?这么算,大清国至少有二十位万sui爷,有这话没有?”


  吴清远噗嗤一笑:“怎么没这话?这事我也听了一耳朵,是顺治爷那朝的事,顺治爷亲zheng那年,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大lama进京朝贺……”

  这位黄jiao大lama非比寻常,也是黄教大huofo之一,历代转shi,掌控漠北、漠西蒙gu诸部黄jiao,据说神通广大,能知过去未来之事,朝贺已毕,精通佛法的顺治爷在ying台赐宴,二人相谈中,顺治爷问道:“大lama,听闻你能知过去未来之事,今我大清定鼎中原,尚未一统寰宇,不知我朝国(zuo)祚如何?可否指教一二?”,大lama闭目凝神片刻,缓缓言道:“我身不缺,我guo不(灭)。”


  顺治爷疑惑问:“大lama神通广大,zhuanshi无穷,必然金身无缺,既然不缺,莫非我朝有万()()世之业?”。大lama想了想,说:“十di在位九di囚,还有一帝在幽州。”。顺治爷默算国()()祚(zuo),以为能传二十代,远过历代,不由大喜,遂命人秘记……

  刘掌柜静静听完笑道:“是啊,十九加一,可不是二十代么?算起来,如今光绪爷才jiu代,还早呢。”,吴清远摇头说:“也不能这么说。真人谶()()语,天()机因缘,往往在只言片语中含有深意,比如‘我身不缺,我guo不灭’这话,大有玄机,只是殊不可解。如今光绪爷虽是第jiu代,可真应了‘九帝囚’这话,我看,没有咱们想的加减年头那么简单。今儿聊多了,我得出去照应生意,刘老兄,咱们改日再谈吧。”

  刘掌柜忙起身告辞而去。本以为吴清远说出门踅摸古董是说着玩呢,这乱麻纷纷的年月,最安逸舒服的就是北jing城,再说虽然明发谕旨不再举办万寿大典,可满朝文武依然不敢怠慢,暗中的恭贺、送礼一直忙活地热火朝天。没想到几天之后,琉璃厂的人都听说,吴掌柜换了便装,背着褡裢,一个人潇潇洒洒出了京城,到外地寻幽览胜、寻觅珍稀古物去了。



  

  隆兴寺,又称大佛寺,隋朝开皇年间建造,历经各朝多有增建,殿宇巍峨,古朴庄严,是我国十大名寺之一。


  



  正定崩肝儿,正定特有的著名美食之一,据传来源于唐代,以优质黄牛肝,经过十几道工序生产,特点是色泽酱红、入口鲜香、耐咀嚼、回味浓厚,下酒佐饭都很合适。

  笔者去正定采风时品尝过上述几种名吃,特别回味,喜欢美食的吃客朋友们可以试着品尝一下哈哈。
  发的故事被和谐了两次,不知哪里犯忌讳,改成拼音发出来。请系统手下留情。
  三

  且说吴清远出jing,一路往西nan而来,穿州过府,晓行夜宿,遍游直隶山chuan,这一日,来到了正定cheng。正定乃是直隶一座千年古cheng,古称常山郡,后改真定fu,大清雍正年间,因避()()讳世()宗雍正爷的名()()讳,改称正定fu,下辖一州十三县,历史悠久,历代为燕赵之地的名城大郡,古迹众多。

  吴清远经过这么多地界,褡裢里还是空荡荡,毫无一物。其实他受不了京cheng的热闹,跟周大爷告了假,出来游历一番,顺便收点古董古物,哪知各地古迹甚多,历经岁月,大都年久失修,各处民sheng()()凋敝,沿途也并没有什么古董珍奇宝物,那些零零散散的普通物件,他又瞧不上眼,因此出京半个多月,仍然一无所获。

  虽是风尘仆仆,远离了京cheng热闹繁华,吴清远心里倒是畅快的许多,也不在乎收没收东西。正定府三街八巷倒是很热闹,街面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这一日是庙会,众多大红大绿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和裹脚的老婆婆,都带着香果,往城内东门里街隆兴寺进香许愿。

  吴清远住的客栈,正在东门里,离得也近,早上洗漱一番,一面吃早点,问店小二:“这里有什么古迹去处?”

  店小二一看就是个精dou子,陪笑道:“爷,您算问着了!咱们正定府,那是寺庙古城,您是京cheng来的吧?不敢瞒您,咱这儿的寺庙,连北jing城都比不上呢!”

  “哦?”吴清远咬了一口香喷喷当地有名的驴肉火烧笑问:“何谓寺庙古城?怎么连北jing城都比不上呢?”

  “那是的呀,咱们这儿,城内城外遍布名寺古刹,打小我就听老人们说,正定古庙数不清,唐修寺,宋修塔,元明庙宇夸一夸,九楼四塔八大寺,燕赵第一不掺假!您就说不远处的隆兴寺吧,那是隋朝开皇年间修的,宋金元明历代多有增建,辛chou那年,老佛爷和万岁爷回銮,还特意赏了一万银子,又赐了御笔匾额呢。这是头一个有名的,还有天宁、临济、开元、广惠、崇因、洪济、镇海、太平,都是隋唐以来的古刹大庙,这是说城里的。城外呢,有观音寺、三sheng、文殊、tongqing、兴国也来历不凡,这说的还都是有名呢,现而今坍塌无存的还有上百个,您若是想游览一遍,没两三个月跑不过来!”这小二口齿伶俐,掰着手指如数家珍滔滔不绝,说得吴清远起了兴头,笑道:“隆兴寺我早有耳闻,《日下旧闻考》说,京cheng西yuan三海里的阐福寺,就是乾隆爷仿照隆兴寺修建的大庙,今日倒要去开开眼,顺便再去城外走走。”

  小二笑道:“那可好,一瞅您就是知书达理的先生,您四处看看,就知道我说的一点没假。不过这天瞅着阴沉,您可早点回来,别刮风下雨淋在外头,再说城外晚上也……”说到这,他一皱眉猛然收住话头,一笑,说:“我们这儿晚上有给各位老客预备的酸辣汤、烫面饺子、马家卤鸡、崩肝儿、熏肉、缸炉烧饼,您早回来烫烫脚,吃着喝着歇歇,岂不舒坦?”(美食图片已发)

  “你这小二哥好口才,好,我逛一逛就来。”说着起身背了褡裢,随手赏了小二几个铜钱,匆匆出了客栈,往隆兴寺而来。

  这处隆兴寺果然是敕建古刹,中为大庙,东为僧舍,西为行宫,三路延伸,巍峨雄壮,气势磅礴,山门上一块闹()()龙宝蓝金匾是圣()()祖爷御笔:敕建隆兴寺。一路走进来,桂殿禅宫,金碧照耀,苍松翠柏,草秀花香,高楼凌空,飞檐陡峭,宝鼎香烟红雾环绕,舍利生辉金()()身璀璨。吴清远在正殿进了香,一路瞻仰了戒坛、慈氏阁、御碑亭、御书楼,进了大悲阁。

  因辛chou年老佛爷下旨赏银重修,大悲阁里焕然一新,巍峨高峻的楼阁上一块金字大匾:大慈大悲,就是她的御笔,正中供奉的,便是铸造于北宋tai祖开宝年间,高达四丈九尺的千手大悲菩萨金身巨像了。金身遍体贴金,形态神妙古朴,瑞化无穷,璎珞衣带颇有晚唐风韵,堪称国宝。

  花了一上午工夫,吴清远兴致勃勃才算粗粗游览了这一座庙,中午随意在街上吃了点饭食,下午又游览了临济、天宁、开元等古刹,有些古刹早已破败,只留宝塔巍峨,青砖残旧。他感慨一番,看了些历代石碑,瞅瞅天色还早,想起店小二说的城外还有古庙,便出城寻幽览胜。

  城外风景与城内迥然不同。起初走出二三里地,挨着城关的地界,车马辐辏倒也热闹,再走出四五里,就到了郊野。四野一马平川,星星点点有春耕的农人们在田地里辛劳,沧溟天空下,村落隐约,荒山萧索。再往前行,灰蒙蒙黝紫的杂树丛林一片片与天际相接。近处道路没了官道,灰土夹杂着细碎石子拧成了一条条千百年来的车辙印,树丛中荆棘杂草乱蓬蓬肆意生长,鸟雀草窝高悬,不时有扑棱棱惊起的鸟雀乌鸦,盘旋飞舞,在乱石荒山间鸣叫。一簇簇荒坟裸露出来,怪石杂树,显得格外凄凉。极目之处,一片片淡淡雾气冉冉而升,飘荡于猎猎带寒的春风里,只有脚下草旮旯里顽强生出的一丛丛碧草,给这荒野寂寥增添些许生气。

  吴清远不知走了多远,回头早望不见城厢,前头连个村庄也不见了。四周不是密匝匝野树林,就是荒丘乱石,他左转右转,果然找到几座坍塌不存的寺庙,看看风化的石碑,也有隋唐,也有宋金,都成了砖瓦遍地,蛇鼠成窝的废墟,不禁凭吊叹息一回,看看天色不早,转身想回城,可再也找不到来路了。

  天边的太阳懒洋洋如红丸子一样缓缓西坠,惊鹊鸣枝,面前的荒山野林好似成了大迷宫,一转弯又是一座小丘,匆匆过去,小丘变成了乱石小溪,绕来绕去,天色越发黯淡,吴清远慢慢冒了冷汗:这是迷路了,咋办?想找个人问问吧,哪知四野并无人家,连个樵夫牧人也一个不见。

  注:《日下旧闻考》,全名《钦定日下旧闻考》,是乾隆命大臣从朱彝尊《日下旧闻》的基础上,搜集各类历史文献资料和建筑、典故、出产、宫室园林档案,花费十余年时间编纂而成的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的关于老北京城史志文献资料全集,乾隆皇帝十分喜爱,命武英殿刻本流传。



  






  又过了一会儿,天边呼喇喇涌来大团大团的乌云,四下山风朔朔,草木拂动,眼瞅着天就黑了。吴清远有点慌,摸了摸褡裢,里头装着些从正定街里买来的零嘴,身上内兜里还带着几张银票,可在这荒山野地,没人家没客栈,想找回城连个道路也没有,自己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万一碰上强人、野兽可坏喽!又瞎转悠了几圈,九霄中大团的黑云漫漫遮蔽了星月,冷风呼啸吹得他连连寒颤,云层里隐隐传来了雷电声。

  “坏了!要下雨。”吴清远热锅蚂蚁似得心急如焚,悔不听店小二的话,这当儿可怎么办?正急得团团乱转,忽听汹涌而来的朔风大作,吓得他闪身躲到一棵大树后头,喘息了片刻,抬头一看,地下青石条崩裂,逶迤而去,仿佛是条道路。

  “轰隆隆……”天空上传来阵阵巨大的闷雷声,他不敢再耽搁,深一脚浅一脚顺着歪歪扭扭崎岖不平的青石道路,一直往前,想着即便不能回城夜宿,也得在大雨来临前找个遮风避雨的落脚之地。吴清远急匆匆赶路,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好容易起身,却发现前头密匝匝野树盘根,枯藤盘绕,一簇簇乱草荒枝,悬崖高耸,峭壁巍峨,藤萝密布,薄雾淡淡,早已不见了青石路,更不知身在何处,又惊又怒,忍不住连连跺脚,眼神一瞥“嗯?”,却见密丛丛乱草野树藤蔓深处,隐约显出一角飞檐。




  据他的见识,那处所在,定然是山野中的宫观庙宇,进去或能借宿一宿,忙紧紧腰带,望着飞檐钻进了密林。空气又潮又湿,吴清远抹了一把热汗,一袋烟工夫,借着九霄云中一阵阵雷电忽明忽暗的光,终于找到了这处所在,喘着粗气抬头一看,登时心里凉了半截!

  原来面前乱石野树中,是一座早已荒废的大庙,山门三间坍塌了一大半,门墙东倒西歪,朽木残砖零落,碎瓦遍地,门前道路接上了方才的青石路,只是七零八落酥裂崩坏,密密麻麻的藤萝野花从中钻了出来,单檐歇山顶的山门下斜挂一块鼠吃虫咬的泥金巨匾,金色剥落满目凄凉,隐约五个大字:敕建大历寺。





  “大历寺?”吴清远站在残垣断壁蛛网狼藉的山门里琢磨:“没听店小二说起这座庙啊,看这模样足有几百年了,确是一座古刹。”,他不敢乱闯,往里观瞧,殿阁坍塌,长廊倾颓,地面苔藓乱草凄迷,蓬蒿满径,歪梁断柱,荒草丛丛。想了想,壮着胆子喊道:“请、请问有人在么?”,声音回荡片刻,又问:“请问,庙里有人吗?”

  连喊三声,这才张望着进来。这倒不是因为他胆小,吴清远虽是文人出身,生性却坚毅顽强,豁达大方,加之耿介正直,并不怕什么。只是听当年行走过江湖的朋友说过,大凡荒山野岭远离城镇的古庙宫观,多有玄机,即便有僧道出家人,也务必小心谨慎,万一碰上绿林豪杰,还能对对“切口”,如果遇上些邪祟凶魔就麻烦了,不是有句老话:日落山,鬼进庙么?

  吴清远小心走了几步,连喊了几声没人应答,便沉住心,刚走到坍塌不存的大雄宝殿前双掌合十要礼敬一二,就听身后阴沉沉传来一句:“这位先生,何故闯到此地来了?”,猛一转身,奇怪!不知何时院里出现了几个破衣腌臜,面黄肌瘦的和尚!




  这几个和尚枯眉丧眼,神情萎靡,僧衣褴褛,簇拥着为首的一个老和尚,冷脸盯住吴清远上下打量,吴清远疑惑不已,也不敢细问,忙说明来意,并说:“诸位师傅,天色已晚,我在此借宿一夜,绝不敢打扰师傅们的修行,明天一早就走,到时奉上几两银子,算是给诸位的香油钱,请行个方便。”

  几个和尚没精打采不言语,都看那为首老和尚,他却撇嘴摇头:“不妥不妥。此地不是好来处,还是请先生赶紧走,再找借宿之处吧。”

  吴清远闻言心里一沉,忙作揖道:“俗话说,佛门乃方便之门,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诸位既然在此修行,也是得道高僧,此时天色已晚,又将有雷雨,怎么把我往外赶呢?还是请行个方便,明天我一早就走。”

  央告了几遍,那老和尚唉声叹气只是不答应,言语中仿佛有什么话不好说出口,闹得吴清远也烦了,只好往砖地上一坐,耍赖道:“我是走不动啦,诸位师傅要赶,就把我扔出去,你们平日里不是把‘慈悲’二字挂在口头,莫非还要动粗吗?”

  央告了几遍,那老和尚唉声叹气只是不答应,言语中仿佛有什么话不好说出口,闹得吴清远也烦了,只好往砖地上一坐,耍赖道:“我是走不动啦,诸位师傅要赶,就把我扔出去,你们平日里不是把‘慈悲’二字挂在口头,莫非还要动粗吗?”
  老和尚琢磨了半晌,叹息道:“这位先生,你可错怪我们啦,荒山野岭又遇风雨,你在这儿住一宿倒也无妨,只、只是……”老和尚结结巴巴:“只是怕你有什么闪失,我们不好承当。”

  “嗯?”吴清远笑道:“这里是深山古刹,又是佛门净地,还有师傅们在,怎么会有闪失?再说我一向心正胆大,不怕什么邪乎事,师傅就答应了吧!”

  “也罢。”老和尚摇头闷闷不乐说:“你随我来。”,说完也不管他,只领着几个和尚往后面就走,吴清远放了心,背着褡裢随后而来。穿过三层坍塌零落废墟大院,直到第四层院里和尚们站住,老和尚挥手叫他:“先生,这里来。”,随手一指第五层院落:“这里头的藏经阁是庙里唯一可住的地方,先生如不嫌弃,在里头住一夜,明天一早赶紧走吧。只是有一言嘱咐。”

  “请说。”吴清远一瞧,院里也是梁柱倾颓,破砖烂瓦遍地,古树藤萝蔓延,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荒草野径深处,一座面阔五间三层高阁耸立,梁柱半塌,蛛网环绕,飞檐斗拱歪歪斜斜,摇摇欲坠。



  老和尚忧心忡忡:“这里住是住得,不过先生孤身一人,切记,一定要在第三层最高处安歇,晚上无论在阁内听见什么动静,千万不可开后窗,只管安睡。第二,无论有什么动静,别慌别怕,晚上千万别下楼阁,也千万不可在院里走动,明天一早,鸡叫三遍后方可下楼,赶紧离去。”说完双掌合十致礼,吴清远无奈只得答应,还想张嘴问一句有饭食么,那几个和尚歪歪扭扭早已陪着老和尚离去。

  “真怪!这群和尚好不知理!连顿热茶斋饭也不知送一盘,油灯也不知给一盏。”吴清远嘀咕道,借着残星晓月阴灿灿的光,踏入院落,低头弯腰绕过荆棘藤蔓参天古树,来到藏经阁前。嗬!门前一股浓重的腥臭腌臜气,熏得他直想吐,阁楼正中也悬着一块金色剥落木质崩裂的大匾,三个颜体大字藏经阁,后头落款隐约有年代,他翘脚看了半晌,院里实在太暗,也就算了。走进阁楼,妈呀,底层空荡荡,堆满了乱石碎砖,尘土足有半尺多厚,能没脚面,碗口大的蛛丝密密麻麻绕得层层叠叠,白惨惨很是瘆人。黑洞洞楼阁空间很大,他东找西找才找到了楼梯口,小心翼翼踩着满是尘土烂泥的楼梯“嘎吱嘎吱”上了楼。

  四


  第二层楼阁更黑,顶点光亮不见,吴清远有些心慌,摸摸索索摸到了一些碎烂的破木头,上头黏糊糊不知粘的什么,弄了两手腥臭,又上了第三层楼阁,透过塌了小半的屋顶,露出的些许星光,隐约能看清了。阁内五间是打通的敞间,东边断瓦残垣,几根朽坏的梁柱,满地狼藉乱糟糟堆着破烂溜丢的木橱木柜,灰土遍布,里头空无一物,门窗桌椅也早已朽烂成灰,还有些仿佛是经书的乱纸被不知多少年的风吹雨打蹂躏成一团团烂纸,靠西比较完整的两间虽然也脏兮兮蛛网遍布,头上的屋顶还好。正北是一座朽烂的木头佛龛,里面黑乎乎供着不知什么神佛,下头是个三尺高的青石莲花座,佛龛前面一张朽坏的供桌摇摇欲散,上头摆的香花供果早已成灰,五供中的香炉里香灰堆积老高,两旁的蜡扦上插的婴儿胳膊粗的红烛还剩下小半截,黑乎乎不知熄灭多少年。






  


  祝所有朋友们端午安康,阖家幸福!!
  四


  第二层楼阁更黑,顶点光亮不见,吴清远有些心慌,摸摸索索摸到了一些碎烂的破木头,上头黏糊糊不知粘的什么,弄了两手腥臭,又上了第三层楼阁,透过塌了小半的屋顶,露出的些许星光,隐约能看清了。

  阁内五间是打通的敞间,东边断瓦残垣,几根朽坏的梁柱,满地狼藉乱糟糟堆着破烂溜丢的木橱木柜,灰土遍布,里头空无一物,门窗桌椅也早已朽烂成灰,还有些仿佛是经书的乱纸被不知多少年的风吹雨打蹂躏成一团团烂纸,靠西比较完整的两间虽然也脏兮兮蛛网遍布,头上的屋顶还好。正北是一座朽烂的木头佛龛,里面黑乎乎供着不知什么神佛,下头是个三尺高的青石莲花座,佛龛前面一张朽坏的供桌摇摇欲散,上头摆的香花供果早已成灰,五供中的香炉里香灰堆积老高,两旁的蜡扦上插的婴儿胳膊粗的红烛还剩下小半截,黑乎乎不知熄灭多少年。


  吴清远忍着恶心缓步走到佛龛前,先合掌礼敬,瞅了瞅不禁失笑,里面原来是空的,不过佛龛下面的莲花座倒是雕刻精细,细看上头浅雕山水鱼龙变化吉祥花果,花纹古朴,刀法大气,栩栩如生,绝非近代之物,摩挲了一番,叹息不已:这物件至少是两宋年间的,可惜没人认识,在这儿任凭风化。他看见蜡扦,灵机一动,对着佛龛告了罪,拿起来看了看,是错金白银铸造,异常精致,虽然银色黯淡如铁,瞅这工艺,也绝不是近代之物。

  吴清远不禁纳闷:佛前五供,明朝以来多用黄铜青铜紫铜,名山大庙也不过用掐丝珐琅的,这庙可真阔气,错金白银工艺,只怕宫中御前也不多见,奇怪,这大历寺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正琢磨呢,外头“轰隆隆咔嚓嚓”雷电轰鸣,大雨瓢泼而下,空气中涌进来一股股清新雨气,他暗叫了声“万幸”,肚里“咕咕”作响,赶紧端着俩蜡扦,来到西间,在靠北的地方,胡乱划拉出一块空地,从褡裢里掏出洋火划着,点燃蜡烛。



  “噗”火光出现,一缕青烟冉冉直上,带来些许暖意,吴清远取出零食权当晚饭,吃了一顿,发觉北墙上果然每隔一段距离,有一朽烂的木窗,奇怪的是,所有木窗都被木条严严实实钉死,有些木条已然糟烂,外头风雨大作,吹得窗户“吱吱呀呀”摇晃不已,像是要挤进来。

  他对这不外行,京城大庙的藏经阁也是如此,因此类阁楼里储存的多是经文经卷,怕火怕潮,也怕年深日久被虫吃鼠咬,每当惠风和畅,天气干爽,庙里和尚们便打开窗户,把经卷透风晾晒,所以藏经阁窗户特多,通风良好。只是这窗户怎么在里头钉死了,如此怎么给经文经卷晾晒通风?也是走了半天山路,又累又乏,精疲力尽的吴清远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多久,淅淅沥沥的雨声小了,“砰砰……砰砰……”空荡荡幽深静谧的阁楼里,忽然传来几声动静。“啪啪……砰砰……”又是几声,晕晕沉沉的吴清远以为是梦中,猛然一睁眼,身旁幽幽烛火只剩绿豆粒大小,奄奄一息,外头雨声滴滴答答,仿佛停了,可方才那动静十分清晰:“砰砰……砰砰……”

  是窗户!吴清远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小心翼翼起身,奓着胆子左右寻觅,侧耳倾听。果然,正是离他最近的那扇糟烂的窗户外头传来的!窗户原本是向里开的,原本严丝合缝,此时早已被不知多少年月的风雨侵蚀朽烂了一大半,虫吃鼠咬出一个个小洞,上头横七竖八还钉着些木板,也早已朽烂成灰,剩下几片孤零零贴在上头。朔风凄雨丝丝侵入,阴风惨惨,吴清远小心把眼珠儿搁在小洞上往外观瞧,幽暗深邃,实在看不清外头是什么。

  “啪啪……砰砰!”外头敲窗声越来越急,越来越猛,破窗上头尘土飞灰噼噼啪啪直往下落,此刻吴清远也有些胆颤:荒山野地古庙废墟又是暗夜风雨,怎么会有人夜半敲窗?再者,这藏经阁至少两丈多高,怎么会有人……。“哎呀!”他登时毛发森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俗话说:疑心生暗鬼,这事儿越想越令人心悸恐惧,忽又想到那老和尚阴沉沉的话语,叫他千万不可夜半开窗,莫非这庙里真的有鬼?!




  “啪啪……砰砰!”外头敲窗声越来越急,越来越猛,破窗上头尘土飞灰噼噼啪啪直往下落,此刻吴清远也有些胆颤:荒山野地古庙废墟又是暗夜风雨,怎么会有人夜半敲窗?再者,这藏经阁至少两丈多高,怎么会有人……。“哎呀!”吴清远登时毛发森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俗话说:疑心生暗鬼,这事儿越想越令人心悸恐惧,忽又想到那老和尚阴沉沉的话语,叫他千万不可夜半开窗,莫非这庙里真的有鬼?!

  想到这吴清远已然方寸大乱,甭说他,就是真英雄大豪杰此时也得慌神,他赶紧背起褡裢,端着蜡烛就想下楼,一转念,又想到老和尚说,夜半千万不能下楼乱走,登时急得冷汗直流,嘴里嘀嘀咕咕念佛,悄悄走到楼阁外平台栏杆处,偷眼往外观瞧:天际中若明若暗,一个闪接一个闪,金蛇闪烁在云层中急速飞窜流动,雨势虽小,打得四周藤萝野葛古树“沙沙”作响,黑云惨雾中,不知隐藏着什么凶魔。院里起了层薄雾,萦绕四处朦朦胧胧,并无什么异状,可他再往前头院子远眺,就一眼,吓得他瞠目结舌魂飞九天!


  原来前院不知何时,显出一簇簇奇异的光亮,有的如碗口大小,有的如脸盆大小,有的如茶杯大小,赤橙黄绿青蓝紫,五颜六色怪异璀璨,或高或低或大或小,明灭不定,闪烁迷离,三三两两布列满院,仿佛漫天星光摇曳闪烁,周围战战兢兢拥挤了数不清白乎乎阴惨惨的影子,或飘或立或爬或蹲,院子上头红黄蓝白黑五色烟气冲霄而上,汹汹滚滚,环绕肆虐。等看清了才知道,哪里是什么光亮和烟气?乃是一只只千奇百怪的苍狼恶虎、花豹野猪、长蛇毒蟒、饿豺黑熊加之无数叫不出名儿的山精水怪魑魅魍魉,正在雷电烟雨中仰天伸脖,瞪大怪眼,吐气喷烟,张牙舞爪,四肢挣扎呢!而漂浮不定的影子,也是些没了头颅、四肢残缺的孤魂野鬼凶煞邪祟,正跟着这群怪物躲闪什么。


  咂舌不已的吴清远咬紧牙关不敢出声,赶紧“噗”一口吹灭蜡烛,蹲在栏杆前瑟瑟发抖。心中大骇:自己堂堂一个掌柜,咋阴差阳错闯到这个邪魔窝来了!这下外头可没了生路,如何是好?

  他正忐忑呢,忽见一条盘踞在钟楼废墟的巨蛇在雨中抖抖身子,两眼金光直射,“嗖!”一声冲天而起,在云中蜿蜒,下头怪物各色眼珠光芒大盛,霎时“咔嚓嚓!”几道迅猛刚烈震天动地的霹雳巨雷由九霄中轰然而下,击中巨蛇,几道火光炸得半空一片光明,巨蛇当场被炸成齑粉,灰飞烟灭。前院的怪物邪祟登时偃旗息鼓不敢乱动。

  吴清远这才明白:原来这些怪物在“渡()()劫”,而凶煞恶鬼们则是“避()()劫”,故老传闻寺庙宫观虽有灵气金身,可若是荒废,年深日久,金身灵气消逝,山野中精怪丛生,有些道行的便潜身于此,躲避天劫,再虔心修炼,聚山川日月精华,日益精进,以得道果。只是今儿这事千载难遇,往前院跑肯定葬身怪物之口,咋办呢?




  吴清远这才明白:原来这些怪物在“渡劫”,而凶杀恶鬼们则是“避劫”,故老传闻寺庙宫观虽有灵气金身,可若是荒废,年深日久,金身灵气消逝,山野中精怪丛生,有些道行的便潜身于此,躲避天劫,再虔心修炼,聚山川日月精华,日益精进,以得道果。只是今儿这事千载难遇,往前院跑肯定葬身怪物之口,咋办呢?

  后头敲窗声又急又猛,也定然不是常物,吴清远可犯了难,奇怪的是,他发觉前院的怪物凶魔魑魅魍魉,似乎对藏经阁这座院落颇为忌惮,任凭如何拥挤,也绝不踏进来一步,有几个幽幽鬼影刚靠近后院门槛,登时惊得四散飞奔,躲到别处角落。咦?莫非这里被下了什么驱邪的“禁咒”?正胡思乱想,“砰!”一声,后窗钉死的木板四散分离,木窗“吱呀”开了……

  吴清远一激灵,不敢再看,赶忙走到西间后窗处,四下一划拉,却没有应手的家什,只好端着错金银蜡扦当兵器,哆哆嗦嗦瞅着。洞开的后窗“呼喇喇”涌进来一股带着水气的阴风,吹得人寒毛直竖筋骨悚然,那风打着旋儿越涌越多,阁内烟尘大起飞灰盘旋,呛得他捂着嘴不敢出声。好半晌,窗口并没动静,吴清远紧握蜡扦,缓缓走过来,左右观望,夜雨凄迷中,外头黑黝黝山峦耸立,黑压压碧沉沉起伏不定,如狼踞虎蹲无声流动。朔风呼啸,飞沙走石,天际中层层黑雾压得很低,空旷寂然令人心颤。

  吴清远疑惑,到底是什么敲窗呢?他收了目光,往下打量,还没等低头,阁下“砰砰”作响,“嗖!”一个白惨惨紫溜溜的脸孔,正跟他打了个对脸!老天!一屁股瘫在地下的吴清远这才看清,哪里是什么“人”在敲窗,原来下头有个瘦骨嶙峋,皮肉焦烂,红头发,紫脸膛,双目如碗口,巨嘴獠牙的活尸,正张牙舞爪弹簧一样直上直下的蹦来蹦去,要跳进来呢!




  活尸张着血盆大嘴,浑身筋骨如铁,也不知是哪年哪月修成魔体,并不惧怕雨中雷电,爪如钢钩,乱抓乱舞,一下蹦比一下高,大脑袋已经到了窗口。吴清远吓得连连喊叫,活尸听了发出“咯咯嘎嘎”凄厉怪笑,引得四外阴风大作,鬼气森森。这下可坏喽!吴清远遍体冷汗,心急如焚。如今前院有怪物挡路,后窗有活尸闯入,要害自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今竟连个逃路都没有,难道真要丧命于此?

  他哭喊着用尽力气,把错金银蜡扦狠命砸在活尸脑门上,哪知“叮当”一下,竟发出金铁交加之声,看来这东西早已练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这可如何是好?吴清远急中生勇,仗着手脚灵活,把破木头烂纸团点燃,朝活尸狠砸狠捅,都不见效,眼瞅着活尸快蹦出半截身子了,吴清远大叫一声:“没想到我吴清远饱读诗书,今日要死在这里!真的天意吗!”



  那活尸像是听懂了,“嘎嘎咯咯”笑得更是狰狞,两只利爪已然能伸进窗户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心灰意冷的吴清远耳轮中猛听:“嗡嗡……”声,由打青石莲台下头,轰然透出一道碗口粗的红光,那红光初是一道,迎风而化,一而二,二而三,三而六,刹那分出数百道耀眼红色瑞光,照耀阁内亮如白昼!盈盈融融纵横交辉,闪耀一片,眨眼间瑞光变色,又化橙白绿青蓝紫,七色光芒盈空而化充满阁内,透射屋顶,直射斗牛!

  阁内香风大起,毫光迸射,彩雾纷纷,隐隐约约透出几句吟唱声,说的是:“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皆是阿罗汉,诸漏已尽,无复烦恼,逮得己利,尽诸有结,心得自在……”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宏大仙音佛乐响彻空明,霎时交汇如滔天海浪,轰然横扫一切。窗外的活尸听了登时慌乱起来,捂着耳朵龇牙咧嘴眼冒黑血,吴清远惊喜交加,听出这唱的是佛教内典《妙法莲华经》,知道是机缘轮转,我佛保佑,赶紧跪地叩首念道:“祈求我佛护佑,脱离险境,转危为安,小人必当虔心供奉我佛!”


  念了几遍,起身跑到青石莲座下,循着瑞光四处摸索,不知触动了哪朵石雕莲花,“哗啦”声响,青石莲座露出个四方洞口,七色瑞光正是从中散出,他小心翼翼伸手进去,掏出一只五色辉煌,古色斑斓的黄铜泥金匣,上头的镀金铜锁已然剥落,掀开一瞅,万道金光轰然爆出,映得四周红黄交错,原来是一卷二尺多高,杯口粗细泛黄纸色的经卷!中间拦腰扎着五色古锦,古韵盎然,旁边还有个细纸卷,不知是什么。

  吴清远入眼便知是宝物,情急之下来不及细看,赶紧念诵几句,拿起经卷,眼瞅窗外活尸越蹦越低,知道它惧怕了这件佛宝,哪能容它再去害人?便手执经卷,照准了活尸大脑袋,狠命砸了下去!


  吴清远入眼便知是宝物,情急之下来不及细看,赶紧念诵几句,拿起经卷,眼瞅窗外活尸越蹦越低,知道它惧怕了这件佛宝,哪能容它再去害人?便手执经卷,照准了活尸大脑袋,狠命砸了下去!

  那活尸也是倒霉,正要蹦跳逃离,哪知被砸在脑门正中,“嗷!”一声凄厉的鬼哭狼嚎响彻四野,窗外半空中瑞光大作,红雾腾腾,七色瑞彩“轰”一下围住活尸,龇牙咧嘴还在挣扎的活尸身上顿时燃起熊熊大火,五色光焰轰然炸响,片刻间活尸被烧为灰烬,随风化为乌有。

  喘着粗气的吴清远抱着经卷瘫在地上大口喘息,全身冷汗热汗出得跟下雨一般,黏糊糊湿润润冰凉难受,再看怀里的经卷,红光瑞彩隐隐不见,只有那五色古锦散发幽幽宝光,半晌,他起身把经卷搁进铜盒,长舒了口气。又到前阁栏杆前瞭望,发觉前院的魑魅魍魉早已不见,死寂一片。

  此时云收雾散,雨停了,一钩弯月洒落下银光点点,藏经阁摇摇欲坠的飞檐下,残存的铁马叮当作响,恢复平静的院落静静矗立在空气湿润的碧蓝夜空下,神秘而安宁……


  “咯咯咯!咯咯咯!”山中不知何处的野鸡咯咯直叫,旭日东升,阳光挥洒,吴清远猛然睁眼,四处一片光明亮堂。已然是上午了,他左右看了看,还在阁内,此时天光大亮,四周看得清楚,灰尘满地蛛网密布,自己一头一脸的灰土,全身黏糊糊又湿又凉,背后的窗户果然坏了,窗格上还留有一道道诡异的痕迹,露头朝外瞅,天高云阔,草木繁盛,藏经阁外头是一座座坍塌的古旧砖塔,离青砖墙最近,却是一座不知何年何月的古墓,荒草萋萋,墓碑断裂,可古墓上赫然露出一个黑森森大洞,光滑深邃,似乎还散发着屡屡腥臭。

  昨夜的凶险危急恍如隔世,吴清远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终于清醒过来,这才明白昨夜一切并非虚幻,而是实景!下头窜蹦上来的那具活尸,很可能就是藏经阁墙外古墓中的人物,不知何年入葬,在这山水古刹之地,听经闻道,得了神通,才夜夜出来害人。




  前院依然寂静如初,看不出半点昨夜恐怖迹象。他想起昨天老和尚的嘱托,不敢再待下去,背上褡裢,抱着那具古旧的铜盒急匆匆下了藏经阁,小跑着出了大历寺,忽然想起该与昨日那几个怪模怪样的和尚打个招呼,自己在此九死一生,古刹废墟中凶魔现身,那些和尚如何生存又在哪里诵经呢?细一琢磨,忽想到藏经阁后头那些坍塌的砖塔,是僧人圆寂后埋骨之处,莫非……,心中不由大骇,不敢再多想,冲庙门合掌施礼鞠躬三次,转身顺着残损山路下了山。
  五

  惊魂未定的吴清远抱着那只破铜盒下了山,东拐西拐不知摔了多少次,终于遇上了进山打柴的农人,问询之下,农人惊诧:“先生,这里离正定府城足有四十多里地,您咋跑这儿来啦?”说着顺手指路,吴清远千恩万谢,在路上雇了头小毛驴,骑着驴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到城内客栈。

  回了房,他见自己狼狈不堪,叫小二提水来全身洗漱一番,也不吃饭,抱着铜盒关在屋里呼呼大睡了一天一夜,等醒过来,才觉得四肢酸软,心神安定,又活过来喽。吃了点东西,关好门窗,细细回忆了这番奇遇,把铜盒拿出来搁在桌上,戴上眼镜,仔细鉴赏起来。

  这盒子二尺多长,半尺厚,黄铜打造,四角包精致的吉祥银花,满面浅浅细雕了八大金刚,八大菩萨,全是古面古身,天衣风带,宝冠璎珞也古朴庄严,大有唐宋风韵,金刚菩萨眼中,俱是小粒猫眼儿、红宝石镶嵌,五色迷离,毫光冉冉。更令人吃惊的是,盒子整体用泥金涂抹,历经不知多少年月,金泥剥落不少,残存的依然厚达几分,星星点点金光盈盈宝气森森。

  若说普通的鎏金、錾金、捻金、炝金、镀金、错金等工艺,他也见识过不少,这泥金涂铜工艺,故老相传,元末明初才出世,明中期大盛于世,因耗费过巨,用金奢靡,只有朝廷官造器物才用得,不想一番奇遇,竟得到如此珍贵的宝物,可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吴清远用丝帕轻轻摩挲一番,心里早念了几百句佛,单凭他的眼力,可知这盒子年代已到唐宋。

  轻轻打开,盒盖内面,鎏金浅雕三世佛祖,高坐莲台,大慈大悲,脑后佛光冉冉,盒内落了不少灰尘,还有少许五色粉末,拈起一嗅,仿佛是各类名香,盒内四周錾刻了密密麻麻的梵文咒语,里头除了那卷二尺高古锦包扎的经卷,还有一道早已发黄薄脆的纸卷。

  一入眼,吴清远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道纸卷,微微发黄,厚如棉纸,略显粗糙,那黄色并非天然,烟云流动斑斑驳驳,乃是用黄蘗汁熏染而成,上面有小如米粒大的虫眼虫洞,浅浅灰尘,他心中震惊:这便是历代传闻中,流行于晋、隋、唐、宋时代的黄麻纸喽!从前只在古籍记载中见过,如今乍一见了真物,真不敢相信自己这双眼!




  他小心翼翼捧出纸卷,拇指轻轻拈动,生怕伤损了。随着纸卷展开,吴清远的眼珠儿逐渐瞪大,只见斑驳的纸卷上,是一笔雍容雄健正书,写的是:“敕大历寺方丈怀仁:昔者我太()()宗文皇帝崇敬大()()教,弘济万品,典御十方,恭承我佛之威灵,广弥于宇宙,细摄于毫厘。无生无灭,历千劫而不古,若隐若现,运百福而长今。今朕凝心内典,广承大()教,贵妃与宫人日书宝藏真经,以广福运,群达济世,善育苍生。功劳福果,是为至()()大。为供养三宝,朕特命内侍曹怀忠,赍符护送贵妃与宫人虔心抄写之宝藏真经一部,往常山郡真定县大历寺供奉。合天之弘运,祈地之永固,三宝归一,大()()教永兴,亦为朕与贵妃永永无极之福果矣。尔钦承朕命,务珍重守护,慎之慎之。故敕。天宝五载夏吉日。”落款是个御笔花押。

  吴清远晃了晃脑袋,沉醉于盎然古韵之中,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原来这是一封唐明皇李隆基御笔敕书,专门为贵妃和宫人嫔妾书写的一部真经送往大历寺供奉而写,细算年岁,已然一千一百余年悠悠而过,千年以下,大唐天宝敕书竟完好存于世间,真是冥冥中自有天佑!

  吴清远竭力按捺激动心情,轻轻扫视“贵妃”“天宝五载”,心脏猛地一停!惊叫道“莫非、莫非是……”,浓眉紧皱两眼冒光,心里七上八下乱作一团,额头上热汗淋漓。惊喜交加中,吴清远第一次失态了。


  

  李隆基御笔花押,古人艺术体签名自他开始。


  吴清远竭力按捺激动心情,轻轻扫视“贵妃”“天宝五载”,心脏猛地一停!惊叫道“莫非、莫非是……”,浓眉紧皱两眼冒光,心里七上八下乱作一团,额头上热汗淋漓。惊喜交加中,吴清远第一次失态了。

  心里痒成一片,为了证实自己的推测,他屏气凝神半晌,才缓缓取出那卷二尺高,古锦包扎的经卷,深深吸了口气,轻轻解扣,那古锦乃五色织金锦,历千年光芒璀璨,挂首是羊脂玉双龙如意钩,提心吊胆解开搭扣,轻轻松开,将经卷搁在铺了自己外褂的炕桌上细看。

  触手可及的是深黄褐犹如茶色、略有棉性、一半龙洋厚度的藏经纸,古色斑斓,古朴厚重,吴清远惊得目瞪口呆:这纸张果然比北宋藏经纸犹有过之。经卷首是泥金工笔细描绘一副释迦如来说法图,金色灿然,栩栩如生,九品莲台上的如来佛祖慈眉善目,瑞相光明,佛光上有飞天神女,色色精丽,周围围坐着八大菩萨,十六罗汉,众比丘僧比丘尼聆听佛音。后面左首开始则是经文,上下四角界栏,都是五彩泥金夔龙纹,中间每隔两寸,打着泥金竖格,经文就抄写在竖格内,起笔题目写的是:《妙法莲华经 序品第一》

  整卷经文墨色光泽内蕴,略有斑驳落色,细闻却有檀麝异香之气,乃掺了龙涎、麝香的上等松烟墨。其字迹流畅华美,精致婉丽,秀媚生芳,气韵清雅,骨少肉多,笔势转折生动,点染间略有稚嫩,稍带二王笔意,有几处错字涂抹痕迹,娟秀中亦有雍容,保存十分完整。看到最后落款,吴清远脸色突变,得了疟疾似得颤抖不已,只见是一行小字:善女子贵妃杨氏玉环为大唐皇帝李三郎书,虔心祝祷我佛,祈愿皇基()永固,圣躬()康泰,我二人生生世世永享福乐无极。天宝四载秋吉日。



  “天爷!”吴清远大叫一声,脑袋上犹如炸了个焦雷,打得他天旋地转头昏眼花,噗通一下从炕上滚到地下,双掌合十哽咽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没错,这纸是唐纸、墨也是唐代宫廷流行的龙麝天章御香松烟,文字也是女子手书……这真的是一千多年前那位闻名遐迩,以“红颜祸水”著称于世,从寿王妃入宫转为大唐贵妃的杨玉环,在被册封为贵妃的当年,专为唐明皇李隆基祈福所亲笔手书的经卷!

  这旷古奇珍,千年绝品,竟然湮没于沉沉一千余年岁月,又完好无损的出现于世间。这惊天的欣喜、凄美的不伦之恋、诡异的奇遇和早已风流云散的千年传奇,犹如迷离梦幻盘旋在吴清远头顶,令他神魂飞跃、心旌意驰、难以自持。

  熏熏然如大醉后如在梦中的吴清远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爬起来,赶忙严严实实包好敕书、经卷,塞进被窝里,想了想又不放心,四处踅摸能藏的地方,最后还是搁在枕头底下。他疑神疑鬼又检查了一遍关严实的门窗,想干点什么,又手足无措,呆坐在炕头,不敢笑更不敢哭,饶是他见多识广学富五车内蕴深厚,竟也是被这千年奇珍闹得如痴如醉呆若木鸡。



  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在做梦。晃了晃脑袋,喝了两碗热茶,才定住了心。既然这宝物让自己一分钱没花碰上了,可见是天缘定数。只是这大历寺到底有何来历?大唐定都长安,陪都洛阳,这么贵重的奇珍怎么会流落在此?再者当日那些和尚及精怪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想得脑仁疼,眼看到了下午,预知本地事,还得请教本乡人。吴清远整整衣裳,走到客栈外间,正遇上那日的店小二手脚不停照顾着南来北往的客人。

  一见他,店小二很是殷勤,擦桌端茶问询:“吴先生,您这两天怎么了?自打那日碰上大雨在外过夜,回来就瞅着您脸色不好,掌柜的还怕您生病呢。叫我照应着您点,如今看着好些了吧?”

  吴清远点点头:“多谢多谢,如今好多了。前天是累坏了,今儿有了胃口,想吃点东西,另外,还得请教小二哥一点事。”

  “是啊,谁背着房子走道呢?远路客人就怕生病。这样,我给您预备一大碗肉丝面,卧俩鸡蛋,姜末葱花少许,陈醋少许,再来两盘清淡小菜,如何?”,吴清远点头,片刻面、菜上桌,热腾腾香喷喷,他吃了一通,出了身透汗,浑身舒坦多了。这时店小二才过来,陪笑:“吴先生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一定效劳。”

  他递过一块龙洋,吓了店小二一跳,赶忙推辞:“谢您的赏!您、您这是干什么?吴先生,若平常事倒也罢了,干犯律法的勾当,我可不干。”

  吴清远笑道:“你放心,绝不是什么坏事。我想打听一下,上次你说正定各处寺庙古刹颇多,请问,有没有一座叫大历寺的古刹,它的来历是什么,小二哥知不知道?”

  “哟!那也不能值一块龙洋呀!我还得谢您!您说哪儿?”
  “大历寺,在城外西边。”

  店小二鼓着腮帮子想了半天,又数了半天手指头,皱眉摇头道:“按说我是本地人,在正定府活了二十多年,这里的庙宇古刹,没我不知道的,可您说的这个大历寺,对不住,还真没听说过,连家里老人也从没提起过。”


  注:

  

  唐代藏经纸实物





  店小二鼓着腮帮子想了半天,又数了半天手指头,皱眉摇头道:“按说我是本地人,在正定府活了二十多年,这里的庙宇古刹,没我不知道的,可您说的这个大历寺,对不住,还真没听说过,连家里老人也从没提起过。”

  吴清远闻言有些失望,店小二年轻心气盛,对此异常感兴趣,片刻陪笑道:“您别灰心,我知道有个人大概知道,您不用破费,这一块龙洋,请他喝点小酒,剩下的归我,您稍等,我去找他来!”说完,颇为热心的小二跟掌柜的告了声假,匆匆跑了。

  一袋烟工夫,店小二扶着个素衣短打扮的老头,从外头进来,领到桌前指着吴清远笑道:“大爷爷,就是这位先生,想打听点咱们这儿的事,我知道您老肚里典故多,人家还要请您喝几杯呢!”,老者七十开外年纪,虽是粗布衣裳,浆洗得干干净净,方面大耳,红光满面,手提一根三尺长的大烟袋,不亢不卑微笑点头拱手:“这位先生,我这儿有礼了!”

  吴清远一见就知道,这老者虽不大富,也是吃穿不愁家底殷实的人,或许在家族里还是管事的,赶紧起身拱手作揖:“不敢劳动您老人家,快请坐,小二哥,多上几个好菜,好酒来二斤,都算在我账上。”

  “得嘞!”店小二忙活去了,不大会儿,掌柜的也来了,向老人施礼问好,招呼着送菜送酒,老者很淡然笑道:“打扰贵客了,菜无所谓,酒好就成啊。”,霎时酱鸡、卤肉、牛肉和各种小菜摆了一桌,掌柜的陪了一杯,忙活去了。老者自己连干了三杯,点头说:“好酒。这位吴先生,我痴长七十五岁,一辈子在此生活,在正定城也有个小小名号,叫‘百事通’,此地风俗民情,历代典故都略知一二。不知先生要问什么?”

  寒暄几句,吴清远才知道这老者姓宋,是当地的地保,又是宋家的长辈,德高望重,赶忙陪了几杯,捡着能说的说了一番。宋老者一听就是一怔,半闭了眼似乎在认真回忆着什么,灰苍苍的发辫抖了抖,猛然睁眼问:“吴先生,您没记错?是城外西边的古刹,叫大历寺?”

  “没错,老人家。我看得真真的,庙宇很大,建在山中,塌陷不少,山门上的大匾写的是;敕建大历寺。”

  “嘶……”老者捏着酒杯脸色发白,两眼露出几丝惊恐不安,嗫喏道:“不该,不该啊!”

  “是不是有什么忌讳?”吴清远轻轻问。老者上下左右打量他一番,突然伸出大拇指说道:“吴先生真是大福之人啊!”

  “嗯?”吴清远懵了,忙问:“这是怎么说?”。老者长叹一声,说:“不错,正定城西不到四十里山中,确有一座古刹,叫大历寺,只是年深日久,别说我这侄孙不知道,即便正定城里,十个倒有九个半不晓得那庙宇的来历呢!还是我儿时听我祖爷爷说起过,这大历寺非同寻常,乃是……”





  大历寺,乃北魏年间建造的一座寺庙,当年北魏天子皇室笃信佛教,在疆域内大兴寺庙宝塔,正定乃燕赵名城大郡,所以城内城外寺庙修筑颇多,大历寺就是当时所建,建筑宏伟,规模浩大。隋朝定鼎,文帝更是应了我佛符命才统一九州,抚有天下,更是踵事增华,在长安、洛阳各处名山胜景大肆修建庙宇,塑造金身。大历寺是古刹,更得看重。大唐兴运,代替隋朝,以太上道()祖为始()祖太上玄()元皇帝,崇信道教,延及武周,又革李唐之命,佛教再兴,大历寺又为北魏古刹,颇得看重,颁赐良田金银,大加修葺。当时香火鼎盛,进香祈福官员百姓络绎不绝。

  到了大唐玄宗天宝年间,杨玉环入宫为贵妃,三千宠爱在一身,她幼年时便虔诚皈依,唐明皇为讨其欢心,特下敕命,命各郡州城府,点察名山古刹,有残损破落之处,重加修建,以为贵妃祝福。大历寺为古刹,神异显灵之处颇多,地方官上奏朝廷,明皇与贵妃大喜,特御赐了大历寺一部七宝龙藏经,命永远供奉珍藏。据传,这七宝龙藏,非同凡本,乃是内宫嫔妃女子手抄所成,其中还有杨贵妃亲笔抄写的经卷,连盛装经卷的箱柜,都是满绘龙纹檀香木包金,镶嵌七宝做成,举世罕见。大历寺得了御赐龙藏真经,更是声名远扬,成了当时北方第一禅林。

  外一篇故事:

  唐朝代隋以后,高祖李渊对佛道并不感兴趣,因为他有心病:前朝隋文帝幼年便做过小沙弥,被关中大庙的和尚师傅看过相,称赞道:“你是我佛派来执掌天下的,日后俯临天下,必兴我教。”,所以为了附会“神()迹”,隋文帝登基后大力兴佛,大兴土木,名山大川多被佛寺占据,李渊对此心里颇为忌惮,毕竟随着王朝更替,作为隋朝极力扶持的佛教成了李唐王朝本身不好处理的问题。

  李唐王室兴革隋朝,要立本朝的规矩,因此在崇佛还是崇道的问题上,比较谨慎。而隋朝末年,民间流传“李氏当兴天下”,为此隋炀帝悍然灭掉了不少李氏将领,这个谶语也算天机,没想到在李渊身上应了,所以在那个比较“迷信”的时代,最好的办法,便是从祖上找“神()迹”,来抵消隋朝扶植的佛教影响,自然此时道教也没闲着,也很配合,很快,在武德三年,太原有个人,赶赴长安求见李渊,奏报说:“今年春天,我去山里砍柴,碰上个须发洁白的老者,骑着青牛,手执拂尘,瑞光照耀,一看就是神仙,老者让我朝见天子,说大唐当有千年国yun,盛()世五百年,天下太平安康。”


  李渊听完龙颜大悦,重赏了这个老乡,并下旨,说这个老乡碰上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太上老君。而最令他高兴的是,史书中太上老君姓李名耳,自己一家也姓李,于是李渊便把“两家”合成“一家”,声称老子李耳,是自己的老祖宗。


  武德八年,李渊正式下诏书,规定道教是李唐王朝的“国()jiao”,作为“皇室家()教”和皇室祖宗,其地位高于儒教和佛教。把道教正式提升到最高级。
  诏书称:“老教(道教)孔教,此土元基。释教(佛教)后兴,宜从客礼”。

  李世民登基后,为了确立自己的正()统性,更加尊崇道教,用道教来抗衡佛教,还从当时氏族出身上大做文章,钦定《氏族志》,把自己和老子合为一族,将道教的仪轨掺入朝廷礼仪,并确立道士的地位高于僧侣,在礼制和典章上推崇道教,确立太上老君作为李氏王朝的“老祖宗”,那么李唐自然是神仙后裔,正统皇室了。


  但是有僧人不服气,有个僧人给他上奏疏说:“据史书记载,李氏祖先有两支,一支是陇西李氏,一支是代北(今河北)李氏,老子是陇西李出身,你们李家是代北李氏出身,怎么会是一族呢?老子根本不是你们老祖宗,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李世民接到奏疏,勃然大怒,下旨把这个僧人抓了起来。

  原来这个僧人说的一点不错,其实李渊的爷爷李虎,出身于河北隆尧,本是汉人。在当年各地氏族都非常清楚,所以李世民心里明白:乱认祖宗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但又不能认错,只好将错就错,厚着脸皮把上奏疏的僧人严刑拷打,还亲自审问他,说:“你这个和尚胆敢胡说八道,诽谤我的祖宗,你不是说念佛教就能化险为夷刀qiang()不入吗?现在我就关你七天,看看佛祖保佑你。”

  七天之后,李世民又来问僧人,僧人忍受不了ku刑,只好说:“我七天之内没念佛号,天天念陛下,您就是当今的菩萨呀。”,李世民转怒为喜,饶了僧人一命,将他流放远方。

  打那以后,谁也不敢再置辩此事,李渊李世民这一支,也就正式跟太上道祖成了一家子,佛教势力被打ya,李世民在贞观末年病重时,还特意嘱咐儿子李治:“老子乃我家之祖,今后无论如何,宜在佛先,尔要谨记!”

  所以李治登基后,正式追封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后来李隆基又追封老子为“大圣祖”,一直到中唐之后,道教的势力都非常庞大。

  不过因为政zhi和其他原因,佛教并没有衰弱,一个是武则天时期,扶植佛教抗衡道教,神化自己。一个就是杨贵妃入宫后,因杨玉环幼年时便皈依佛教,所以李隆基对于宠爱的贵妃,十分慷慨,并没有干涉她。这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哪知盛唐之后,唐武宗会昌年间,武宗皇帝极为好道,崇道抑佛,下旨清查天下寺院及土地僧侣人数,命限期拆毁庙宇,僧侣还俗,寺内金身法器全部辇送长安,充实国库。史称“会昌()灭()佛”。

  诏书一下,天下震()()动,各地()hua()然,圣命难违,只好遵旨行事。大唐四海之内,名山古刹被毁四千余所,僧侣还俗二十余万,被chao土地数千万亩,金银珍宝金身法器不计其数。

  关内京畿特被骚扰,大历寺也差点遭此大难。万幸的是,当年范阳、成德、魏博此河朔三镇节度使割()()据称雄,威势赫赫,朝廷鞭长莫及,三镇节度使并没尊严旨大肆骚扰毁坏名山古刹,当地大德高僧又联名写了奏疏直送长安,说大历寺、隆兴寺等古刹,乃先朝天子敕命所建,尤其大历寺还秘密珍藏玄宗皇帝御赐敕书及七宝龙藏真经,万一毁坏,不仅对先朝天子、宝藏真经大为不敬,还有伤圣()()德,恳请武宗皇帝开恩赦免。

  唐武宗见此,知道物极必反,三镇势大,也不便逼迫过甚,便写了一道敕书,派钦差前往河朔宣布圣意赦免三镇所有古刹,由此,河朔三镇境内的名山古刹才得以保全无恙。

  只是唐末以后,五代纷争,各地战乱灾害不断,民生凋()敝哀()鸿()遍野,年深日久,各处古刹纷纷损毁,城内的还算保全了不少,城外荒山野岭间的寺庙古刹,早已没了香火,修行的和尚们也纷纷逃离,不到数十年工夫,被风雨侵袭,殿阁倾倒,房舍坍塌,逐渐湮没于世。北宋之后,就再也没有大历寺的消息了……

  宋老者借酒谈古,边喝边谈,足足快一个时辰,才把大历寺的来历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楚,不仅吴清远听得目眩神迷,连掌柜的和店里一应客人们全听呆了。店小二惊诧道:“大爷爷真好记性!怨不得呢,连我也一点没听说过什么大历寺。原来有这么大的名声!”



  “你小子才活了多大年纪!”宋老者在烟荷包里挖了几下,打火点烟,深深吸了一口笑道:“这大历寺的来历,连我都是听你高祖太爷说过,咱们城里普通人家,早就不知根底喽。今日吴先生问起来,我才想起有这么回事。”

  吴清远惊喜交加,已然确定了宝物来历,脸上丝毫不敢带出来,陪笑问:“老先生,这七宝龙藏真经是什么?方才您听了我的话,惊讶不安,还夸我有福,莫不是那里有什么忌讳?”

  宋老者点点头叹道:“吴先生,说句实话。七宝龙藏真经,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也从没见过。当日据故老传说,这七宝龙藏真经,除了箱柜都是金银宝石镶嵌,那经文用的笔墨纸张,也是长安大内上贡御用的珍品,连经文的文本,都是明皇特命以长安大慈恩寺秘藏的大唐玄奘法师从天竺国取回来的真经为范本,乃稀世之宝。只怕五代宋元早已毁于战火之中了。当日市井以讹传讹,有的说那七宝龙藏里有佛()骨舍利子,看一看能长生不老,有的说里面还有唐明皇李隆基的御笔敕书,还有的说那七宝龙藏都是用赤金板镶嵌七色宝石书文,价值连城,街谈巷议议论纷纷,反正都是些无稽之谈。至于说先生有福,可不是我虚奉承您……”

  原来北宋大历寺不存于世之后,那座山中常有怪异发生,据当地农人传言,三更半夜,废墟之内出现五色毫光,光明照天,雷雨之夜,会有五颜六色的云气蒸腾,直冲云霄,也有那好事的,传言山中废墟里有佛宝奇珍,便三五成群,纷纷上山寻觅宝物,意图发财,不料去的人进了山,却从未出来过,竟是失踪无存。更多的则是樵夫农人,有时上山打柴采药,三三两两或是失踪,或是惨死,打那以后,当地的人都说山中有精怪作祟,对那座荒山,视为禁地,除了在山下丛林里打猎砍柴采药,等闲之人不敢深入。这也是数百年前流传下来的老话,以后大历寺消息湮没无存,再也没人谈论了。




  宋老者皱眉接着说:“您想,那处禁()()地不知里头有什么山精水怪魑魅魍魉作祟,吴先生竟然能全身而返,安然无恙,岂不是有大福气?您当日在庙里过夜,就没遇上些怪事?”

  吴清远担心露了底,便随意说了些奇闻异事,听得众人一愣一愣,这才算完。吃喝完,他又谢了宋老者两块龙洋,又在店里住了一夜,黎明时分,启程返京。


  沿路倒很安静,一路之上,吴清远把前因后果琢磨了一遍,才明白自己奇遇:那大历寺荒废之前,必是有那有心的和尚,知道真经宝贵,便将唐明皇敕书和杨贵妃写经密封在盒子里,秘藏于藏经阁顶楼的青石莲花座内,密不外传。而当时战火纷飞,其余的唐宫人写经及那七宝镶嵌的箱柜,早已灰飞烟灭。寺庙荒废后,不知何年何月,庙后的古墓活尸或许沾染了灵气修炼成魔,常在夜里兴妖作怪,戕害上山寻宝的民人,而浩大的寺庙废墟,又成了山中精怪避难之处,种种怪异离奇,都是因此而发。

  那日那些规劝自己的和尚师傅,想必就是后院砖塔下历代高僧的精魂未灭,特来救护,同时指点自己,天定因缘际会,得了这千年仅存的珍宝,真真是不可思议的机缘巧合。吴清远虽深通佛道内典,却并不迷信,如今想来,感慨万千,更加立志要珍藏好这份来之不易硕果仅存的大唐宝经。


  六

  回到京城,老佛爷的万寿庆典热乎劲儿早已过去了。市井百业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吴清远回了格古堂,不敢怠慢,特意请来了东家好友周公子,二人在内室摆酒叙谈。风流潇洒的周公子见平日狂放耿介的吴清远像换了个人似得,正纳闷呢,吴清远便取出宝盒,将在正定奇遇一事说明,并打开宝盒请周公子欣赏。

  周公子也是饱学之士,端着酒杯细细观赏,越看越惊,片刻头上出了大汗,激动地手舞足蹈,大笑道:“奇闻奇遇奇事,兄弟又得了奇宝!可喜可贺!哎呀,咱们该叫个堂会,连唱他三天!就凭这件稀世之宝,甭说压了琉璃厂一条街,连江南各地恐怕也得甘拜下风!”说着,他张嘴唱道:“天宝明皇,玉环妃子,宿缘正当。自华清赐浴,初承恩泽。长生乞巧,永订盟香。妙舞新成,清歌未了,鼙鼓喧阗起范阳。马嵬驿、六军不发,断送红妆……西川巡幸堪伤,奈地下人间两渺茫。幸游魂悔罪,已登仙籍。回銮改葬,只剩香囊。证合天孙,情传羽客,钿盒、金钗重寄将。月宫会、霓裳遗事,流播词场。”一曲《长生殿》唱的声情并茂,娓娓道来。





  吴清远鼓掌笑着打断:“老兄老兄!您等会高乐,我现在正心里打鼓呢。”,周公子一挥手:“打鼓?打什么鼓?莫非老弟得了这宝物,都乐傻了?”

  “哪里是乐傻了?我是心乱如麻。您呐,先别想着叫堂会热闹了。咱们得商议正事。”吴清远请他坐了,想了想说:“老兄,这物件是天定机缘,一分钱没花白得来的。我是想,这物件咱们自己存,还是以后高价出?无论自己存,还是高价出,我不能独要,得算是柜上的,你先别急,听我说。”

  他打断了要说话的周公子,道:“自己存,有自己存的道理,如果要高价出,咱们还得定个章程。老兄方才说,要叫堂会,要压琉璃厂一条街,我可不敢应承。您想,如今这世道内()忧外()()患,危()()机四()伏,古人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咱们虽然开着铺子,可都是老百姓,令尊大人也早已致仕,万一惊动了那些贪婪无度,心怀叵测的贵()()人们,为了这宝物,恐怕要出事!”

  刚才还手舞足蹈的周公子闻言琢磨片刻,连连点头:“对,你说的不错!现而今这世道还用说吗?庆()王昏()庸贪()婪,老袁狼()子野()心,剩下的那些庸庸碌碌。嗯,买卖上的事你说了算,都依你。不过我琢磨着,三代秦汉的器物好找,这经卷乃是绝品,我看,还是存着吧,不过不能算柜上的,就是你的。老弟,咱们兄弟在一处也这些年了,当日开这个铺子,我就不为赚钱,而是咱兄弟俩志同道合,有这么一番共同事业,我也心甘情愿。这些年铺子买卖做的不错,我也省事了。既然天定机缘,你得了这宝物,也是你的缘分。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只要能常看看也就得了。咱们得定规几条,一定先保住这件宝物。”

  吴清远拱手道:“老兄真志诚人!我是这么想的……”,二人在内室计议了许久,定规了几条,一是世道不安,这卷唐经先秘不示人,密藏起来,等清平年月再说。二是到了清平年月,世道安稳了,再取出来,若有人买,就用超高的价格回绝。三,唐经是中华珍稀宝物,不仅属于珍宝,还有绝大的历史价值,绝不能卖给洋()人。

  二人说定之后,吴清远便全权负责珍藏敕书、唐经,经营格古堂买卖。周公子还是一面潇洒,一面注意市面、官场的动静。俩人配合的很好。不过老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纸里包不住火。几年之后,格古堂藏有大唐传世珍宝的消息,还是在琉璃厂传扬了出去,各家各户的掌柜羡慕嫉妒,纷纷前来探询,连不少嗜好金石书画古籍善本的文人雅士、清贵翰林、京城耆老们也常常上门问东问西,格古堂门庭若市了许久。




  吴清远咬紧了牙关,只是不说真相,严守秘密。京城的风气是越不知道真相的事,真真假假的大道小道消息谣传得越厉害,等到辛()亥那年,清廷mie()亡,民国肇始,虚虚实实的流()言蜚()语乱麻纷纷,传得更厉害了,有的说吴清远在山里得了宝藏,挖出好几万两黄金;有的说他从山民手里花小钱买到了失踪已久的传国玉玺;有的说他在外偶然捡漏儿,得了名闻千古的王羲之《兰亭序》法帖。七嘴八舌议论不休,吴清远听了只是付之一笑,从不辩白。连琉璃厂老老少少的掌柜们谈起格古堂和吴清远,也表情各异,心照不宣。大家伙心里都觉得,吴清远憋着宝呢!

  


  千古传奇之一的《兰亭序》字帖,现存最佳者既是神龙本。


  清廷灭()亡之后,老少爷们才回忆起当年流传的顺治爷与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谶()语,竟是奇准无比!原来宣统皇帝叫溥()儀,三岁登基,按规矩天下臣民要避圣()()讳,“儀”字下头的“我”,要少写一撇,正应了活fo那句“我身不缺,我()国bu()()灭。”,一旦“我()身缺了”大清()国自然也没了。不少离奇诡异的传()()言四散传开,众人无不惊悚于凛凛不可预测的神()秘天()意。

  本以为没了大清,建立民()()国,世道便安宁平静了。没料想这些年来,各省的将军都督们,像是没了佛祖管束的齐天大圣孙猴子,神通广大各显神威,为了争地盘打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北()京城也仿佛成了大帅将军们的大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闹得九州震()荡四海不()宁。京城老百姓的日子还是那样,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过着不紧不慢家长里短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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