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丶宁熙 2016-02-26 09:53:00
真是了不起的帖子!扎根社会最底层而拥有的各种海量信息,绝不是处于所谓高处的作家们可以看见过、经历过,或是想象出来的。?瑰宝般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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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朋友支持!!新故事继续!
第二个故事————扳指记
一
这个故事说的是清朝光绪年间,具体哪一年,太久远,记不住了。
说的是山东临清州,有个人叫刘安生,他爹,是原先临清的一个武官,做到把总。
临清嘛,是大运河出河北之后的第一个重要码头,在康乾盛世那当儿,这里是商铺林立、五行八作秦楼楚馆遍布林立,就是远在江南一带的大商人,也得到这里来做买卖,端的是个花花世界,被称为小南京。
无论是康熙爷六下江南、还是乾隆爷南巡六次,都是打这里停靠御舟,因此,各衙门和街面上,也是建筑干净严整。
可后来白莲教大起义,加上江南闹长毛、北方闹捻子,大清国国事日衰、朝纲不振,曾文正公横空出世,带领胡林翼、左宗棠、李鸿章诸位大人,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平定长毛及之后的捻军起义,气息奄奄的大清国,才又延续下去。
临清也就衰败了。
然而,这种延续,也不过是耗尽了精力之后、病入膏肓的一种回光返照罢了。
刘安生他爹,当年跟随李中堂的淮军,参加平定捻军战争的,功劳立了不少,但因为是山东人,不是安徽帮,又不识字,尽自当时朝廷赏了不少赏功证和银牌,却还是升官升不上去,最后,只做到千总军衔的把总。
湘淮军里,像刘安生他爹这样的,没有八万,也有4万多,朝廷怎么安排的多来??许多人当兵之后很捞一把,过过瘾,也就被遣散,回家养老当财主去了,有些官瘾大的,花钱托门路,才挣上一个不大的小官。
毕竟朝廷的文武官僚,都有定制,一个萝卜一个坑,那些被赏赐提督、总兵衔的兵大爷们,车载斗量,哪里安排过来?谁也得熬资格不是??
刘安生他爹,算是比较有运气的,遣散淮军时,他爹正跟山东巡抚丁宝桢大人,在剿土匪,战功不大,经验不少,就留在了淮军中,不大不小,也算个老军务。
可清末时节,朝廷银子紧张,又要大兴洋务、又得编练新军,发给旧军的饷银越来越少。武官又比文官来钱的道儿少,所以除了实权副将、总兵官,下属军官都过得不富裕。
刘安生出生以后,开始几年也像别人家官家少爷似得,实实在在多读了几本书,也练了一些武功把子,到了他18岁这年,还没等家里人给他定亲,山东闹了瘟疫,父母双亡,加上本来家里也没什么底子,家人们四散,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他爹临死,给他说了一条道儿————把家里的薄田、房屋、家具都卖了,换了盘缠,上京找他爹的军中老兄弟去吧。
还把一个黑绸子小包袱交给他,让他好好保管,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随便打开。拿出一封给自己老兄弟的信递给儿子,才撒手归天。
刘安生痛哭失声,从此,一个人开始闯荡了。安葬了父母,把家里东西田产卖了100多两银子,背了个包袱,提溜着父亲留下的一口宝刀,连车也不顾,自己一人,踏上而来进京之路。。。
@vanepen 2016-02-26 12:07:00
我是来给故事配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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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朋友配图!!
@mango小盤 2016-02-26 17:28:00
老哥,还都发的是原文,更点新东西。都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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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兄弟!!稍等就有新故事了。
二
六月份的京城,正值盛夏,这天儿热的,能把人烤熟喽!!漫天的骄阳似火,烤的大地一片狂躁,连村带镇,土地板结,一群群没衣服穿的小孩子,皮猴子一样泡在河泡子里避暑纳凉。
过了通州,又走了半天,刘安生,才在快晚傍晌进了宣武门。
刘安生放眼望去,京城帝都,果然是天子脚下,万户辐辏,大街小巷全是鳞次栉比的人群和买卖商户,人挤马鸣,闹得人昏头涨脑的,五色神迷。
昏头涨脑的又找了半天,才找到了图样胡同,也就是他爹的老把兄弟家里。
胡同口,下午的热风终于过去了,一群闲汉和街坊正对着卖冰的摊子和西瓜摊子大口的嬉笑咀嚼着,不慌不忙吐着嘴里的瓜子片。
“凉粉唻!冰凉开胃的凉粉喽!!”买卖家的小伙计憋足了劲儿大声招呼着,门口的大盆里,一层晶莹剔透的凉粉上浮着一层冰块,旁边几十个大粗碗,乘的全是作料——红彤彤的辣椒、白色蒜末、绿色的香菜、黑色的酱油、绛红的香醋和浓浓的香油,五颜六色喜煞个人。
刘安生抿抿嘴咽了口涂抹,钱他倒是还留着不少,除了2张五十两的银票,还有二三十两散碎银子在包袱里。
可一会儿就要见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老把叔了,这个时候在外头吃东西,多少失了礼节。
刘安生跺跺脚,忍着饥饿和浮热,走到了老把叔门口。
一座严整的四合院,黑漆大门上绛色的对联————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一笔颜体很是精神。
门口有个小红漆牌子,写着——兵部宋寓,不得喧哗,违者拿办。原先听父亲说过,这就是京城的小官儿们,糊弄人的把戏,显摆显摆身份而已,五品以下最是流行,其实是纸老虎,认真不得。
小官儿们也得过过官瘾,可惜京城官太多,穿戴吃喝品级都制定的太严格,别的地方比不上,就得自得其乐的拿出点官威,吓唬吓唬老百姓罢了。不然,五城兵马司和巡查九城御史那些老爷们,岂不是吃干饭的了。
敲敲门,里面懒洋洋的打着哈欠问——谁啊!!这会子家里都准备吃饭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水钱不是说好了过几天再算嘛!!
门一开,出来个家丁,横眉立目的问——您是哪位??
家丁上下打量刘安生一番——见他十七八岁年纪,身高体壮、浓眉大眼、高鼻梁、弯弓唇,一条又黑又长的大辫子直垂到腰间。长得一表人才。身上穿着玄色细布的裤褂、蓝色的腰带、一双踢死牛的靴子,挎着刀,背着老大的一个包袱。
裤子上的泥点和看不出颜色的袜子、满头的大汗,显见是走远道儿来的。可看这人既不认识、又穿着一般,又神采奕奕。
刘安生知道人家在打量他,便温和的说——我是宋老叔的远亲,特来拜访!!
家丁一听话头儿不对,明白刘安生是个生瓜蛋子,也不懂“规矩”,就大喇喇的说——哦,这年头儿,都说是亲戚,不是打秋风就是哭穷,哼哼,有帖子吗??哪来的?叫什么名字??
刘安生一听勃然大怒,顾不得擦汗,虎目圆瞪,就想动手,看这瘦了吧唧的家人,一拳一个没问题。
转念一想,自己来了生地方,寄人篱下,不能第一次就让人下不来台。
想着就拿出父亲的信,递了过去”劳烦老哥,送给你家主人,就说山东临清刘安生来拜!“
”懂规矩吗??“家人接过信翻来覆去看了看,伸出一只手。
:什么规矩??!刘安生的火一拱一拱,
“哦!!合着您进京连规矩都不懂啊!俗话说,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我们这是天子脚下,干啥有干啥的规矩,这里不是天桥的杂八地儿,是兵部宋老爷的家,就凭您一封信一句话,我就得跑来跑去好几趟,您不得意思意思??”
刘安生一伸手,噗的声抓住家丁的胸口衣裳,怒道——爷不懂!!滚进去,见了宋老爷,就说他老兄弟的儿子,亲自来拜访,不然。猛地一松手,家丁摔了个大马趴。
”好小子!!你敢打人!来人,把这个要饭的疯子抓起来,送。。。。。“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断喝”门口怎么回事!!晚上饭没吃就开始撒呓挣啦!!“
刘安生一看,摇摇摆摆走来一人。。。。。
三
刘安生定睛一看,来了一个50出头胖墩墩的官儿。
这身肉,足有190多斤,颤巍巍的像怀了孕的妇女,身材中等,两只铜铃眼,一双扫帚眉,一对鼻孔却小如黄豆,不知道的猛一看——活脱脱一只野猪成精!!
头上戴了一顶亮纱嵌玉的瓜皮帽子,一块碧玉帽正不打不小,细蓝布的大褂,斗大的蒲扇手上,还附庸风雅的拿了一柄湘妃竹的扇子摇来摇去,胸前垂着一架墨晶眼睛,这打扮,说文官吧,不靠边,说武官呢,又装腔作势的厉害。
“老爷,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来历,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还想打人!”
当官的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刘安生一番,不认识。礼数上还好,也是这些年官场里待得久了,早就成了油锅里的豆子——滴流儿圆滑。
“给宋老叔请安!!”刘安生叉手打千。双手递过信。
宋胖子接了信,左看右看,原来是老把兄弟刘某人给他托孤的遗言——顺带着,还说了一件往事。
原来,当年平了长毛,俩人一起在军营同吃同喝,带兵冲杀,端的是好的一个人儿似得兄弟,在追缴捻子军时,宋胖子的营中了埋伏,眼见就要全军覆没,还是刘安生的爹亲自带兵从捻子后头搂头就打,才救了宋胖子一命,为了这,宋胖子当场指天为誓——结拜了生死弟兄,宋胖子还答应以后俩人成了家,结个亲家。
白云苍狗、世事如烟,说起来,这都快25年前喽,自打两人分地做了官,宋胖子在京城也算混的风生水起,比老把兄弟强的多了。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靠着他大脑袋瓜里学来的官场那一套算盘经和从军时抢来的金银财宝的大撒把,着实显赫了,加上官职越升越高,跟刘安生一家早就没了音信,当年的誓言,也忘到爪哇国去喽。
最近,靠着为老佛爷60万寿,捐了2000两的孝敬银子,朝廷恩赐由兵部候补员外郎,加三品衔,又因为跟兵部堂官大人走动的多,上头早就传下话来——分发外省,遇缺即补。
这份大运,在众多早就风流云散的老兄弟们里头,那是头一份儿!
今儿见刘安生来投靠,先有三分不快————心说”这刘某人也忒不懂事了!这么多年往事了,还好意思说!!门不当户不对,这些年也没见你刘某人的孝敬银子和年节礼物,这就托孤了?!
再者,你看看自己混的这个熊样子,模样长得倒还行,可这身衣服,真够人瞧得!!别说女儿已经许了人,就是没定人家,也断然不会嫁给刘安生这穷叫花子!
刘安生也是读过书的人,见宋老叔看了信,闪烁不明,心理有数,正要说话。
宋胖子把信放进袖子里,笑了——哦!是刘年侄!怎么落魄至此??最近京城不太平,花子要饭的不少,我让家丁看的严点,你别往心里去。快进来!!
宋胖子这里,是个两进的大四合院,上房三明两暗,住着宋胖子夫妇,后头一个,住着未出嫁的儿女。
进了书房,刘安生见满屋的斯文气,不是书架就是笔墨,可都没动过似得,崭新。心里暗笑不已。
宋胖子坐了正坐,叹了口气说————大侄子,这些年少有存问,你父亲也许久没有音信,教我想的好苦,不想,我们老哥俩沙场一别,就这么永远见不着喽!!老哥,你走的太早啦!
说完,假模假式的嚎哭了一场,滴了几滴眼泪,话里却有话———你老哥也没把我放在眼里嘛。
刘安生没听说来,还陪着悲痛了一回——小侄父母双亡,潦倒至此,如今听家父遗言,前来投奔老叔,就找碗饭吃,请老叔接纳。
说着跪了,泪水汪汪。
宋胖子没有答话,低头叹息一声,起身踱步撇撇嘴——这是从哪里说起??别提这些伤心事了,大约你还没用饭吧?大热的天儿,也得换换衣服,好好休息休息,我如今不比那些外官,应酬的事儿太多,不能多照顾你,你先安心住下吧。有事找管家宋贵,其他家里人我会吩咐的,不至于厌弃你。
说着,掏出一块银壳怀表看了看,吩咐道——贵子,备车,七王爷府里的管家请我吃酒,你休息,我先去了。
说罢,宋胖子迈大步走了。
刘安生捏呆呆坐在那里,自己原来看过父亲的书信,知道结亲一事,现今见宋胖子绝口不提亲事,又遮遮掩掩口是心非,再听闻后边叫嚣——老刘!随便颠陪点吃的得了!又不是正经主子,还给他准备八大碗呢!
心里不禁闷闷不乐——这正是,富在深山有亲友、穷在闹市无人知!!
刘安生就这么住下了。起初,睡在厢房,还有个家丁伺候着,吃喝都跟宋胖子在一块儿,后来,连吃饭也早一顿晚一顿,不让他上桌了,吃的都是宋家剩下的残羹剩饭,住处,也从厢房,搬到了下人住的地方。
各种冷嘲热讽纷扰而来,宋胖子又躲着不见人,刘安生只得打叠精神,除了每天帮宋家干活,就是读书练武。
刘安生来了宋家,别人都瞧不上,后院住的宋小姐,却看上了。
这是宋家的第三个女儿,才17岁,生的落落大方,宋胖子没儿子,只得过继了一个亲侄子继承自己这一房头,却把女儿当儿子养,从小请了先生教她读书,开始也就是为了博自己乐,不想宋小姐秀外慧中,不大便读了几百篇好文章在肚子里,写得又是一手好字,引得宋胖子的同僚好友们,无不称赞。
可那当儿,男女大仿嘛,礼制在那儿摆着,两人虽然在一家住着,可后院像宫闱禁地一样,成年的男家丁都不能随便进,何况刘安生一个外人呢??
宋胖子打着好主意呢————他看出来了,这个老侄子读书练武,都不错,而女儿有出落的美丽大方,如果刘安生能考中个举人进士的,想想还能凑合凑合。如果不成,兵部、刑部的大人们家里,儿子有的是,还怕委屈了女儿??
这就是宋胖子尽管不喜欢刘安生,还能给他一口饱饭吃的缘由!
这个双保险的法子,自然只能存在宋胖子的肚子里。不过事与愿违,那几年,先是老佛爷的万寿节庆,让东洋人小日本给搅了,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朝廷大败,又派了李中堂去日本议和,原定的恩科免了。
宋胖子这个候补员外郎分发外省补缺的好事,当然也免了。
后来,朝廷大肆借款,又消减各衙门开支,差点把宋胖子给减下来。
而再后来的顺天府乡试,刘安生又名落孙山。
一件事挨一件事,让宋胖子对这个老侄子彻底死了心。
亲自操办着,把女儿许给了刑部司马大人之子,定了婚书,就等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