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冰凉的井水泼下,昏睡的章密一个激灵,醒了。。
昏昏沉沉的老汉奸头晕目眩,还在梦中的恐怖景象里心有余悸,长长出了几口气,才算真的醒来。缓缓睁眼看,咦?!!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一间似曾相识的屋子,三间屋子不大,桌椅简单、墙上灰黄的书画对联沾染了不少灰尘,屋顶四壁倒是裱糊的干干净净,他被五花大绑着仍在正屋椅子边上跪着,左右两间屋挂着门帘,看不清里面的样子,屋外的夕阳,透过裱糊干净的窗户纸懒洋洋照耀着地下的青砖,日影轮转,疑似昔年。
桌子上,摆着卷宗笔墨,还有两个锦盒,一个红木签筒,方桌后头,一把朱色斑驳的椅子空无一人。
好像是前清那会儿的公堂。
这处熟悉的屋子是哪儿呢??章密心里暗暗思忖:记得,是日本华北派遣军司令大将的参谋官,小林少佐陪同他,去意大利驻北平总领事柯西莫侯爵那里赴会的,应该去东交民巷啊,自己跟保镖坐了洋人的汽车,然后呢?
然后就是聊天。。。。。再然后,自己悠悠然睡着了!
绑架!!章密头上立即冒了冷汗!他觉得,肯定是洋人里的流氓和政客,看上了自己的宝物,派人把他绑架啦!!
章密立即慌乱了,惶恐了,他知道,老北平看起来是被日本人占领了,可这里的洋人一点不少,有些还是各国的间谍,盟国盟邦里也是勾心斗角犬牙交错,肯定是有人看他献宝妒忌,红了眼,才干出来的!
妈的!!这帮洋鬼子!没一个好东西!他想喊保镖,可估计那俩76号的武装保镖,早被人家宰了!这下子可苦喽,不仅自己一生心血付之东流,连汪主席那头和东京日本首脑那头,都得罪光了!
悔不听保镖的教训,怎么自己跑出六国饭店,又没有通知日军司令部,估计日本人还不知道自己被抓了,不行,得想办法溜走!
“有、有人吗??来、来个人!咱们都是盟。。。。。”
正当章密六神无主胡思乱想的想找个人问问,北屋里门帘一挑,出来几个人。
“这里没人,有的,全是鬼!!”
眼前站定几人,为首的,像是演戏一样,穿了一套崭新的石青色袍服,六品的鸬鹚补服,头戴砗磲的凉帽,后头是一根翠森森的单眼儿孔雀花翎,上身还套了一件罕见的明黄暗绣团龙的黄马褂,一双石青凉里的缎靴,身材高大、红脸膛、灰苍苍的头发,狭长的寿眉下,一双明亮如火燃烧的眼睛,紧紧盯住了他!
后头,跟着两个别着匕首、挎着盒子炮,扎着铜头宽带的彪形大汉,虎视眈眈。
再后头,还跟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大汉,穿着酱色短褂,手里玩着两个铁球呼呼作响。一左一右,跟着两个长得挺精神的小伙儿,十七八岁年纪,脸涨的通红。
为首的这位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孙德胜、孙老爷子!
三十八
章密老汉奸,望着眼前场景,捏呆呆傻掉了!
这、这是唱的哪一出儿?!难道不是被洋人绑架,是被老北平那些看起来温顺无比的老中国人给绑了??
不能啊!老北平人、老中国人那是温顺善良惯了的,一直以做安分守己的良民为荣的,这位老先生,还穿着前清的官服,老棺材瓤子似得跟自己一样年迈衰衰,怎么看也不像个匪徒,难道是神经病发作了???
见了中国人,章密就知道,自己还有活路。毕竟自己也是中国人嘛。
因此,连忙收了胆怯的脸色,换了一副大义凛然的庄容,挺直了腰身,呵呵一笑,道“老几位,不知你们是短了钱花,还是对老夫有什么误会,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这、这是怎么说,咱们中国人不为难中国人。要是短了钱花,我那有的是!找人去六国饭店,先送给各位200两黄金!只要别伤我的。。。。。”
“呸!!你个老汉奸卖国贼!死到临头还敢饶舌!”唰唰玩着铁球的孙二爷上前就是一脚,把章密踹倒在地。
孙德胜冷冷看着,并不搭话,一摆手制止了儿子。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鞭炮和鼓乐声,是日军鼓捣着新民会的汉奸们,庆祝湖南“大捷”。鼓乐喧天,正好严严实实遮蔽了章密的痛苦呻吟。
这里,不是别地,正是40多年前,发生凶杀惨案的现场,原来悦来客栈的西跨院、西厢房!!
孙德胜别看70多岁了,他可一点不糊涂,老话儿说——人老成精。孙德胜孙老爷子,就是这么一位。
原来,孙德胜早就定下了巧计,不仅在二儿子帮助,三儿子出钱帮助下,请高手盗了六国饭店的宝物,还用了瞒天过海、移花接木之计,从欧洲逃难过来的难民里,请了位胆大心细的塞尔维亚人,化妆假扮成意大利领事馆的秘书,反正德意日三国同盟,这脏水屎盆子不扣在他们头上,都对不起欧洲那些受难的老百姓!!
随后,孙二爷又从高丽那边逃难、移居过来的人里,找了俩跟高丽独立组织有关系的爱国的高丽人,化妆成日本军官,毕竟,高丽被小日本子占领了快50年了,被日本的奴化教育训练的倍儿熟的日语和日军礼仪,派上了用处。
又花重金,通过天津那边,买了一辆洋人的大汽车,正赶上日本去年轰炸珍珠港,跟美英宣战,强占了英美租界,把洋人也抓紧了集中营,原先欧美洋人用的那些家具、汽车和摆设,都被日本军需官和汉奸们沆瀣一气,大把的贱卖了,反正打仗是帝国的事儿,捞钱可是自己的,谁买他们才不管。
这套连环计策,终于把老汉奸章密给劫持在手。为了防止日军大搜捕,孙老爷子,又花钱,把两名高丽人通过黑道的渠道,连日送出北平,让他们去了大后方重庆,那里有他们的高丽独立同志会。
那位塞尔维亚人,也拿了孙家给的重金,离了北平去了天津,利用第三国人的身份,坐当天的船去了香港,转道再去澳大利亚,脱离险境。
汽车呢,更好办,在孙二爷安排下,那辆豪华的大汽车,被汽车厂里安排的徒弟们,敲打分离零碎了,大部件直接卖掉了,小的和看不上眼的,在日本华北派遣军号召老北平人献铁、献铜的呼声中,被一点点分批献了出去,一船船拉倒日本重新回炉做钢铁去喽。
反正,这套连环拳法使出来,端的是有始有终,张弛有度、巧妙挪移,仿佛诸葛亮用的火烧连营,把章密老贼骗到手,后头的人证物证打扫的干干净净,小日本子想查出来???下辈子吧!
孙老爷子一身官服,气度庄重带着不懈蔑视着眼前的老贼。好一会儿,他说“章密,听见外头的鞭炮了吧,是你们的主子,庆祝湖南大捷呵呵呵呵,实话告诉你,湖南长沙那边,我们大胜,薛老总指挥我军干掉了上万的小日本子!你以为你今天能活着回去??别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了!你那俩保镖,早就被碎割喂了野狗!知道谁动的手?还是刑部当年侩子手宋五爷大徒弟的手笔!”
章密两眼发直、冷汗直流,忙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是重庆那边的,还是八路?!”
“什么人??中国人!!”
孙德胜断喝一声,轻蔑的咬牙冷笑道:“你这条丧家之犬的老匹夫,你不认得我,我可认识你。哼,今儿,老夫不问你叛国投敌、背祖忘宗、认贼作父的滔天大罪,只问你一件案子,这案子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实话告诉你!章密老贼,你40多年前,在老北平的案子,东窗事发了!”
“啊?!!你、你是,我。。。。”刹那,被五雷轰顶般炸碎思维的章密死狗一样软瘫在地下,惊恐盯着孙德胜那张庄严的脸。。。。
不!不可能啊!当年那件往事,是深藏在章密心底里数十年不敢揭露的最深的隐秘,谁都不该知道啊!
“章密,我来问你,40多年前,西太后老佛爷六旬万寿,万岁爷下旨开恩科,广招天下学子进京会试,你也进京想得个功名,可是,在此地,你看上了人家的古砚,下狠手杀死同屋的学子,又装神弄鬼,假扮鬼怪逃出京城,远走他乡,在江南攀附上了权贵,远渡重洋去日本留学,回来之后,又投靠汪兆铭这个小白脸汉奸。当日案发,到底你是如何杀人夺宝,从实招来!”
柱子、张战提笔在手,一人记录,一人指点着语句。孙二爷斜坐在老爹侧面,俩彪形大汉,站立着。
章密被捆的难受,只低低哎哎的喊冤叫屈:“冤枉!老爷、大人!我、我冤枉啊!!我章密是安徽人,祖籍也是安徽,从来没有入京应试过,成年后就一直在岳麓书院学习,后投奔张中堂的南洋公学,这都是有案可查的,大人!身为前朝命官,可不能屈打成招哇!”
“给他松了上身绑绳,看他也跑不出去。章密,本官不是要拿私刑处置你。”孙德胜一拍案卷,“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想抵赖吗?!”
章密心中的小九九已经在考虑怎么抵赖了,反正案子过去40多年,证人??狗屁,证人的骨头早就烂没了。
松了上身的章密扶着椅子,缓缓直了身“禀告大人,确实冤枉,我连京都都没来过,怎么会在40年前杀人害命?还望大人明察!”
“明察??!”孙德胜冷笑:“你以为事情过去了40年,没人知道你的手段了?当年我就是巡察南城御史!为你的案子,上下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九死一生!今儿你想赖账,是赖不掉的!”
“来人,给他上夹棍!!看他招不招!”孙德胜话音刚落,两名大汉立即从南屋搬出一套刑具,给章密套在小腿上,两人一使劲,章密噢的一声叫出来,剧烈的痛苦让他五官挪移,全身乱抖,足有数分钟,章密实在受不了,赶忙叫到“我招!!我愿意说!!”
孙德胜一摆手,俩大汉退下刑具。
“我,我不叫章密,老爷容禀,我,我叫张成栋!”说完,章密摊在地下,眼泪汪汪讲述了往事“
那年进京会试,我和同乡周佳相识,同住了这家悦来客栈,因为我是举人,他是贡生,我们俩又都年轻,又是洛阳府的同乡,我们就结拜了兄弟,相约,不管谁能会试成功,就照顾另一个。
如此,我们越加亲密,后来。。。。。
后来会试前些天,周佳和我吃酒,酒酣耳热之际,周佳拿出一件东西,说、说是国宝。”
“是不是这件??”孙德胜冷笑着打开桌子上的一只锦盒,里面是那件古砚。
“是,没错。。。他说,是当年北宋徽宗皇帝,最喜爱的一件文房古砚,他们家传了800多年,价值连城,我们一起鉴赏把玩了许久,周佳醉了,还写了一首宋徽宗被金兵劫持,送往五国城时所作的词句。”
“是不是这首??”孙德胜扔下一张纸,是跟当年潘学士和小莲老板一起研磨出的那首《眼儿媚》的宋词!
章密捡起来看看“不敢欺骗大人,正是这首词,写完了,周佳醉了,我对这方宝砚爱不释手,酒醉之中,贪心愈浓,都是读书人嘛,便起了歹意。。。。。就。。。。就。”
“情急之下,你就恶向胆边生,用古砚砸死了周佳!对不对?!”孙德胜依然冷笑。
“是。。。。大人明鉴。。。。后来我见失手杀了人,不知所措,赶紧换了衣服,带着宝砚出了客栈,那时也赶上客栈举子们很多,晚上人来人往的,并没人看见。后来,则是我假扮了鬼,趁机出了城门,想想不能回乡,就更名换姓,逃到了江南,投靠了南洋公学。。。。我、我贪心作祟,才做下此孽!我死有余辜!!”
说完便涕泪交流,痛哭失声。
众人见他老迈之躯,如此悲恸,也是一怔。孙二爷长叹一声,看看老爹:爸,你说说,这老小子何其恶毒。幸亏您老人家睿智慎密,不然,连我都被他。。。。。
一旁的张战听了章密的诉说,本就涨红的脸,突然变白了。。。。。他和父母一直以为,早已死去的张家前辈,原来是本案的凶手!又看着自己的祖父辈痛哭失声,张战也尴尬、痛悔、迷茫交织在一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孙德胜还是冷冰冰的,指着张战道“章密,你可认识他??他就是你们张家的后代,当年你媳妇和大儿子因你犯案,双双遇难死去,只留下这个张战的父亲,苟延残年,可见你这狠毒凶残,不仅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章密一听,眼睁睁望着张战,嚎哭出声:“孙儿!!你、你是我的孙儿啊!!都怪爷爷当初贪欲作祟,毁了咱们一家,不料今日,老朽残年,还能看见自己的孙子。。。。。。我、我不是东西!我不是人!!”说着两手咣咣对着脸扇耳光。
张战这才明白过来,再也忍不住,跳过去一把抱着章密,也嚎啕放了悲声:“爷爷。。。。。你。。。。。你竟然为了。。。可怜我的祖母、大伯。。。。。啊”
一对可怜的爷孙,抱头痛哭,让在场的人无不怜悯。。。。。
40年!!多么惨痛的教训,柱子看着也陪着掉泪,也觉得章密真是活该当汉奸,为了块砚台,自己连儿孙家人都不顾了,可这种该死的汉奸,还是自己好兄弟的爷爷。。。。。。这世事,真的很无奈无常!!
孙二爷是个直人,看老爹冷冷不动,又觉得章密这时候认了罪、认了孙子,还算天良未泯,到底还杀不杀他呢??
章密俩人正哭的带劲儿,孙二爷也踌躇嗫喏着有些不知所措,孙德胜啪的一拍桌子,震动了屋里的所有人。。。。。
三十九
一声闷雷托着长长的尾音在天空里轰然炸响,由远处颤抖着传到近处,接着又是一声,尾音更长了,发出一阵阵震动人心的闷声呐喊。
外头新民会那些庆祝“湖南大捷”的人群,被狂风雷电一振,呼啦啦做了鸟兽散,只剩下几个长长的幡子上,写着“皇军大胜、武运长久”的布条子,在狂风里被吹得稀里哗啦,懒洋洋的没了劲儿。
天要下雨了。
屋外一阵阵的雷电轰鸣和忽明忽暗的光影,让没有玻璃窗,依然糊着纸窗户的悦来客栈凶案现场的这场跨越了40多年的审讯,更加惊心动魄。
柱子被爷爷猛地一拍桌子,吓呆了,停笔不敢记录,再看自己的爷爷孙德胜。
像是换了一个人似得,稳稳站起来,起身过来要过章密的口供,看了看,撕了,揉成一个个纸团仍在铜炭盆里,烧成了纸灰。
孙二爷也傻了,怎么案情查明了, 老爷子变了脸色脾气???
只有张战还在抱着章密哀哀哭泣,章密也使劲儿号丧着,眼睛的余光却显得有些诡秘。。
孙德胜回了座位,脸上肌肉扭曲着,带了几丝狰狞:“章密,本来你要说了实话,老夫看你年老,让你受一刀之罪,可是。。。。”孙德胜突然提高了嗓音:“事到如今,你还冥顽不灵,巧言令色!!看来,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非得要受极刑了!”
张战不明所以的泪光闪闪望向孙德胜,抽泣道:“孙爷爷。。。。。。他。。。。。看在我爷爷年老体弱。。。。。饶他一命吧。。。”
外头,黑压压乌沉沉墨染似得黑云浓雾峥嵘而来,夹着闪电滚雷缓慢而毫不迟疑着显示着自己的威力,孙德胜示意屋里点燃了6枝蜡烛,在灯光摇曳下,孙德胜重新示意柱子开始记录。
他温和的对张战说:“战儿,你哭错人了,他不是你爷爷张成栋。起来,过来站这儿。”
:“啊???!!!”屋里除了孙二爷那俩徒弟,其他人都懵了!
张战疑惑沉沉的推开抱在一起的章密老头,仔细看了看他,只看到老头哀痛哭泣的惨样儿,并没发现什么不妥。
又回身看孙德胜。孙德胜点点头,冷冷说“章密,你真要老夫亲自把你的老底揭出来吗?!!”
隐隐的雷霆之怒,金线火蛇乱窜在天际,猛然一个炸雷,震得天地都抖动了。
:“章密!不,你不姓章,也不是张成栋,张战,我告诉你,你爷爷或本家的爷爷张成栋,40多年前就被人杀害了!!而凶手,就是你面前这个貌似慈祥,却一直干着背祖忘宗、认贼作父,心胸歹毒的老头!!”
“我说的没错吧,周佳,周贡生!!!”孙德胜石破天惊的冷笑道。
刚才还哭天抹泪的章密老汉奸,听了这话,忽然从小腿部位嗖的摸出一只小巧精致的手枪!对着张战开了一枪!
啪的声,幸亏张战心里提防着,一闪身被击中了左臂,眼见章密还要对孙德胜开枪,孙二爷还没来得及阻挡。就见孙老爷子一抖手,一道银光破空而出,带着流星电火,狠狠扎进了老贼章密的右肩膀,章密噢的一声,小手枪落地。
孙二爷赶紧过去,一掌拍晕了章密,把张战扶起来,捡起来手枪,又吩咐徒弟把章密重新绑起来。
章密肩膀上,插着的,正是荣中堂送给孙德胜那柄顺刀!!
虚惊一场,孙德胜看看张战的伤,擦破点皮,柱子赶紧给他包扎了包扎,张战惨白了脸问“孙爷爷,你说。。。。。他、他是谁??周佳不是早就被杀死了吗??!”
“老二,用冷水泼醒他!”孙德胜吩咐,“战儿,你就在这儿看着。这老贼怎么现形的!”
又是一碗凉水,章密醒了,他知道,这次什么也瞒不住了,像被打在七寸处的毒蛇一样,冷冰冰恶毒得盯着众人。。
孙德胜打开两个锦盒,放缓了语气“柱子,记录!
光绪某年某月某日,因朝廷庆祝老佛爷万寿大典,特开恩科会试,礼部奉旨传布各省,河南省河南府举人张成栋、贡生周佳,进京会试。
来到京都之后,俩人不期而遇,一起住进了珠市口儿这边的悦来客栈,详谈之下,知道彼此是同乡,还算同年,因为周佳的贡生,是花钱买来的,因此,十分奉承张成栋。张成栋是读书人,误交了匪徒而不自知。
两人住在同一房中,彼此越来越亲密,张成栋还陪着周佳,学习之余,游览了京都名胜和琉璃厂等文人荟萃场所,周佳还买了两方砚台,结拜了兄弟,相约苟富贵勿相忘!
离会试还有不多日,这天,学习功课之余,两人吃酒闲聊,酒酣耳热之际,张成栋不知深浅,便倒出了自己家里的一桩秘闻。
原来,张成栋祖上,是北宋徽宗年间,宫廷文思院制砚所的大监,徽宗崇诗文好礼乐,集合搜罗了历代宝砚,后来金兵入侵,徽宗、钦宗被俘,金人大索宫廷珍宝金银,其祖上痛心疾首,将徽宗御制的九龙阴阳和合归一宝砚,冒着兵乱取回家中收藏,历时800余年,宝物尚存,而且,被良善无知张成栋,将阴砚带来京都,参加会试大典,也算取个吉利,讨个喜庆。不料,却惹来了杀身之祸!!”
孙德胜打开两个锦盒,小心翼翼捧出一模一样的两方砚台,一方是阴刻九龙、一方是阳刻九龙,徽宗的御制诗和蔡京的题跋,完全一致。
众人,包括章密老贼都死盯着两方砚台,只见孙德胜把两方砚台,雕龙的一面轻轻一合,阴阳相对,两方砚台竟然天衣无缝的粘合在一起,没有丝毫缝隙!!
“这是我请琉璃厂年纪最大的梁太公亲自鉴赏了,这两块砚台,一阴、一阳,一静一动,取太极分两仪以策昌明长久,皇朝永兴之寓意。后代《砚览》和《西清砚谱》等名著上,从无记载,可谓稀世之宝!”
孙德胜又把砚台分左右放进锦盒。
“张成栋不知不觉酒醉间,向周佳吐露了真情,并回屋拿出来古砚,请周佳一起鉴赏,两人抚今追昔,还一起背诵,由张成栋执笔,写了徽宗被俘,押送北方路途中写的《眼儿媚》, 这首宋词!!
不想,利欲熏心的周佳,见了此物,爱不释手,酒酣之际,心里却起了歹意!当时,夜色深沉,张成栋又摇摇欲睡,正是酒壮熊人胆、恶向胆边生。周佳心念转动,要杀人夺宝,思索半天,周佳又灌了张成栋几杯酒,趁着张成栋酒醉伏在桌上呼呼大睡,举起徽宗古砚,朝张成栋头上狠狠砸去!!”
轰隆隆!!几声闷雷就在院子上方炸响,一片铜钱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终于降落下来。呼啸而来的狂风,吹得窗户上的纸一拥一拥,屋里的蜡烛猛地一跳,直愣愣闪着灯花。
章密死人一样惨白的脸上,布满了惊怖恐惧,仿佛面前恶鬼抓挠。
孙德胜由着儿子点燃旱烟,猛吸了一口,缓缓吐出:“老天不佑好人呐!张成栋顿时死于非命!然而,此时的周佳,却并没有心慌意乱,心狠手毒满腹诡计的他,早已想出了偷天换日之计,来迷惑官府,以便自己逃命。
于是,他赶紧给死去的张成栋,换了自己的衣服、饰物,肢体移动间,却不料留下了蛛丝马迹。
1 是张成栋的古砚里,本来就经常使用,留的墨汁滴在地上,移动尸体时,却跟墨迹位置不符。
2 张成栋临死前,手里握着那张写了《眼儿媚》宋词的纸,周佳担心暴露,便拽出来,不想留下了残纸。后被我联合潘学士、小莲老板发现真相。
但是,老夫不得不佩服你,周佳!!一个文弱书生,在那种杀人越货的场景下,还能沉着的更换衣服,而且,为了遮掩你的罪行,你还伪造了凶案现场!
首先,你用古砚故意砸毁了张成栋的五官,有意造成凶手穷凶极恶的模样,其实,为了掩饰死者的真实身份!这是你制造的第一个假象!
其次,你知道自己写的是瘦金体书法,张成栋写的是颜体笔法,你俩同住一屋,你早就心知肚明,为了掩饰凶案,你把自己的课业本子和文章,跟张成栋的互换了!把你的放在他卧室书桌上,他的,你大部分销毁,揉碎扔进了后院的马棚,这就造成了第二个假象!
为什么我后来才发现的?你的笔法不错,但在我和文老爷第一次勘察现场时,就发现你的瘦金体书法,笔力不足。古人有云——中有不足,必然行之于外表!你没有练过魏碑,加上为人虚伪狡诈,自然中骨媚俗软弱!
其三 你故意没有劫走张成栋和你的盘缠银子,而是只拿了他几个小银锞子以备后用,自己却带了两张银票,留下来现银,制造了第三个假象!
其四,你用衣服把古砚包好,却把自己新买的澄泥砚,放在了张成栋的书桌上,匆忙用墨磨了几下,以混淆视听,却不想新砚台和老砚台的区别不同,痕迹也不同,这是你制造了第四个假象。。
其五,你知道,朝廷恩科会试在即,发生凶案,必然追查,为了早日逃走,你连夜潜逃出悦来客栈,从路上,你找了一个抽大烟抽败了家在街上乞讨的世家子弟。你看他身量跟你差不多,你便买来烧酒肉食,把他灌醉,在城门附近,将其用暗藏的匕首背后捅死!!然后,你换了一身孝服,假扮鬼魅,骗过了守门的文老爷,把死尸分别带出城门,在左安门外,把张成栋的衣服给他换上,在他腰上别上了张成栋的荷包,里面装了他的银锞子,又用石块砸毁他的五官,割下他的首级,还有那枚张成栋的戒指,都是你为了混淆视听的杰作!
如此一来,京都帝辇之下,发生如此凶案,即使朝廷追查下来,这种奇谋诡计,也会让追查者不知所措。
因此,毕竟你周佳“死了”,张成栋“跑了”,找不到这具尸体,就是无头案子,查不出来。即使找到了这具尸体,也因为朝廷恩科大典在即,不得不掩盖事实,即使再次追查,凶犯追查的也是“张成栋”,跟你周佳没有任何关系!
可见,你何止是机谋诡诈!!纵观历朝历代史册,那些大奸大诈的奸臣贼子,哪一个有你这种心机谋略!!
而且,你为什么把不知明死者的头颅割下来呢??这就是你更聪明之处!你知道利用官府民间神鬼莫测的心里,却掩盖事实真相,而且,就算是尸体查到了,传说和鬼魅故事,只会让事实更加离谱!查案的人更加没有头绪!
这是你制造的第五个假象!
可惜,这其中有两点,被我发现了你露出的马脚————1 我不信邪,这肯定不是鬼怪所为。这个不知名的死者,生前有浓重的鸦片烟瘾,已经深入骨髓,而你周佳或死者张成栋,却不吸大烟。2 死者虽然身量跟你差不多,但乞讨日久,脚下磨出了老茧,这是你和张成栋这种比较富裕的读书人,根本不会有的特征!
而且,你故意砸毁了两个死者的五官,也是重大疑点,你的诡诈并没有起作用,反而让本官看出了破绽!
之后,你没有回乡,而是带着宝砚直接南下,改名换姓,叫章密,在江南做起了书生。
你的名字,为什么叫章密?!1 张、章同音,抹去了你的周姓,2 密,按前朝大清的《谥法典则》记载,是追补前过的意思,你内心毕竟对杀人劫宝一事心有余悸,所以,起了这么个名字!!
然而,周佳你所不知道的,是张成栋家的妻子、大儿子在后来同时死于非命!
为了一方宝砚,你一人直接害死2人,间接害死2人!!罪大恶极、恶行滔天!周佳,说!本官冤枉你了吗?!
你也是读书人出身,却做出如此卑劣凶残诡诈狠毒之行,上天,怎么给你披了这么一张人皮!!”
章密,哦不,应该是周佳,这个老汉奸、老奸贼,龟缩在桌子角落,像条濒死的毒蛇,被孙德胜一番雷霆轰顶似的真相揭露,直直诛心见血,早已魂飞天外、神志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