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这位被救的黄汉恒公子,年纪也才20出头,是满腹诗书礼仪,出生在大商人家庭,自然从小接受的是那种礼义廉耻的儒家教育,对面前的救他的孙公子竟然跟土匪头子结识,耿耿于怀,破口大骂。
吓得三个跟随仆人魂飞天外。
孙玉宸倒是不慌不忙,亲自给他解开了绳子,好言抚慰一番:“这位公子,就算你不谢我的求情之恩,也得知道,现在咱们同在山寨里,是三位豪杰的地盘。孟子说——孔子他老人家,还是圣之时者也!你不知道孔夫子被困厄在陈蔡的典故??出口伤人算什么本事?你家没有父母妻儿,还有你的仆人们,命悬一线之计,既然有条生路,何苦不走??非得玉石俱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三虎见黄汉恒敢痛骂自己的救命恩人,顿时暴怒,一把揪过他的衣领子,就要开揍。孙玉宸又是一顿解释,这才算了。
大虎说:“你小子别他娘给脸不要脸!说实话,我知道你是山东黄家的人!!今儿不看在孙公子的面子上,你们四个,一个也活不了!告诉你,你们请的镖局的人,全让俺们宰了!再敢胡说,哼哼,我可不客气!既然你们家家大业大,相比也不缺这点儿货物药材,回去吧!给你们两匹马。赶紧下山滚蛋!”
二虎狰狞笑着:“你们可以去报官,不过,相比你们也知道俺们兄弟在这一亩三分地的分量!!来人,给他们两匹马,赶紧滚!“
黄汉恒这才怏怏得跟孙公子道了谢,领着三个屁滚尿流的仆人,匆匆去了。其实,他对孙公子倒不是真痛恨,而是这回,是他第一次被家里派出来运货做买卖,不料走到此处,被王氏三虎劫了,损失了几千银子一点没关系,可这面子,算是栽到家喽!!
孙玉宸很仁厚,又亲自说了请,两匹马四个人没法骑,又给了两头驴,给了四人100两银子,吩咐小喽啰,送他们下山去了。快到山口,黄汉恒红着脸回身:”小可无礼,方才冲撞了兄台!!望乞恕罪!见兄台是世家公子,读书人出身,也不要在此久留。如果日后有难或者有缘,请兄台去山东胶东黄家找我,“说着,两手在身上摸了半天,找出一块青玉佩:”兄台的大恩不言谢!这是小弟的随身之物,日后若在山东、直隶两省有事,可拿此玉佩,到各地“恒”字号的当铺找我,见物如见人!!小弟不敢撒谎!“
说着,两手捧着玉佩,送给了孙玉宸,孙公子接过来一看,是块古玉,雕镂山水人物甚是精致,下头还垂着2寸多长的珊瑚珠穗子,可见价格不菲。
孙公子心里有很像跟黄汉恒叙叙,然而满山都是山寨里的喽啰,不方便,又担心三虎兄弟们凶悍,便握了握黄公子的手,心神明了。两人依依惜别。
这边山寨众人,见孙公子和蔼可亲、仁厚仗义,带着法棍,又救了自己三头领的性命,都高兴坏了。三兄弟拉着孙玉宸,在大殿佛前,摆了香烛团花,行了八拜之礼,结为异姓兄弟。王三虎比他小2岁,他拍在第三,三虎拍了第四,三虎兄弟们要请他做山寨第三把交椅,自然被孙公子严词拒绝,又简单说了自己遇难离家 的身世,三人颇为惊讶,这才知道孙公子是个大才,便不再相强。
众人赶紧簇拥着孙公子上座,大小喽啰们参拜如仪,孙玉宸自然不敢拿大,给众人作揖,倒是孙安见自己的公子爷在这里受到如此欢迎,自然兴奋,也随着一帮陪酒的大喽啰吃喝起来。
孙安不一会儿就跟各大喽啰称兄道弟,聊得热火朝天,把江南的繁华富贵说的天花乱坠,唬的没见过世面的山东汉子们一愣一愣。
孙公子还是安安稳稳,跟三兄弟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孙公子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咱们兄弟今日成了结义弟兄,小弟有句话想请问三位兄弟。“
大虎笑哈哈说:“三弟有话就说,咱们还藏着掖着吗??”
“上回小弟在淮安府遇上的那位老道长,到底是何人?你们为啥对他借给我的这根木头棍子这么礼敬有加??再者,这黄公子怎么这么大口气,听大哥的意思,山东黄家还是大族世家??”
“哈哈哈哈哈哈,三弟毕竟是江南世族大家的公子,对江湖上的事件不大明白。按说,我们帮内的事物,绝不能透漏给外人,既然公子救了我们执法长老,长老又看中了孙公子,借了法棍,虽不是帮内人,也是“门里人”,今天借着酒,就跟兄弟说说吧。黄家那事,让老二说,来,咱们先喝一碗!“
说着,四人干了一碗,那酒是山东十里香,香醇无比,度数高却不上头,用得餐具,都是粗陶大碗,孙公子觉得,真是颇有梁山好汉的意味。
王大虎让三虎给众人斟满了酒,夹了一筷红烧兔肉嚼了几口,斟酌片刻,讲述起来。
原来,王大虎兄弟他们祖父那一辈,就是漕帮中的元老,这漕帮可是大有来历。
据传说,漕帮就是随着大运河才有的,它不同于中国古代任何一个江湖帮派。为啥呢??自元代以后,重新疏浚大运河,在运河两岸,就出现了一种专门为朝廷的运输、搬运和护航的人群,这就是漕帮的原型。
元明清三代,帝国中央朝廷都定都在北京,而京都庞大的皇室机构和官僚机构,包括禁军和王公贵胄、文武百官,都要大量的奢饰品和江南财税供应,才能支撑,北方的经济,自北宋以后就远远落后于南方。因而,自元世祖忽必烈之后,朝廷每年要从江南财赋之区,征调300多万石头粮食和金银入贡朝廷,明代自成祖永乐爷再次定都北京,征粮份额达到了400多万石。
而大运河就又成为连通南北的帝国肢体中的大动脉。明代的军制,设立了专门的河道衙门,从庞大的军人中,拨出一部分专门护航、运输,这些人又携带家属,吃的是皇粮,世世代代继承此业。到了清代因为运输能力扩大和朝廷需要过大,很多漕运衙门的世代子弟兵丁,跟运河两岸的把头、舵手混合在一起,便形成了一个极为庞大的组织,这就是漕帮。
不过,自大清雍正年间开始,漕帮中,有一支民间力量兴起,有三位好友,排除了大部分官面上的人,广为接纳百姓中的汉子,从漕帮中,演化出了另外一个最大的支派——青帮!
这三位豪杰,分别姓翁、钱、潘,所以,青帮立派之初始,就形成了三位祖师爷的奇特形貌,而且,三位祖师爷下面,还有四位小祖师,分别是三人的徒弟。三人还订立了严格甚至说起来极为严厉的帮规和家法,以及一套完整的组织制度,使得庞大帮派得以运转,矗立在运河两岸和南北各省,成为与洪帮并驾齐驱的两大江湖帮派。
到后来,青帮甚至惊动天听,连雍正和四皇子弘历都知道了漕帮——青帮的厉害之处,据传,乾隆初年,为了控制甚至使用这支强大的民间势力,乾隆竟然以皇帝的身份,加入了青帮,自己还另外认了四个徒弟,并御赐了一根执法龙棍,下谕旨到————凡是帮内不尊帮规家法,以下犯上以及违背国法者,打死无论。
这下子,青帮更是赫赫扬扬,力压了洪帮一头,而满清的统治者,既没有力量铲除青帮,反而对青帮力量大加利用,因为洪帮本来就是整天叫嚣“反清复明”,心怀明朝的帮派。
这200多年来,青帮势力发展的很快,一直涉及了运河两难的十来个省份,只要是听说是青帮的弟兄,谁也不敢小瞧。
青帮内,组织十分严密,不仅有一套严密的家法,还有一整套完整的传承秩序和辈分,三位祖师爷位下的大佬们,俗称大先生,轮流主持帮内日常事务,另外,有专门两位大佬,俗称执法长老,选取辈分高,而德高望重的大佬,终生任职,每人配备一条仿制乾隆御赐的龙棍的法棍,对帮内大小违反家规的人进行处罚,一人留在总堂监督,一人巡视各路的纪律,端的是威严赫赫,除了大先生,任何人不得不敬,也绝不能违反执法长老的命令。一旦触犯,小则重仗处罚,大则直接处死,威慑众人。
这条规矩,随着青帮的兴盛,一直流传了200余年,到了晚清,虽然朝廷大权陵替,不过因为朝廷解散了漕运衙门,那些大大小小靠运河吃饭的老少爷们,没了饭辙,大量的流民加入了青帮,使得青帮极具膨胀,更胜往昔。
不过,虽然青帮越发兴盛,但参加的人数太多,造成了龙蛇混杂,这几年,年成又不好,很多山东、直隶一带的帮众,多少也占山为王,成了土匪,远在江南的总堂,鞭长莫及,只有时不常派执法长老,沿途看看而已。
毕竟家大业大,越来越照顾不过来。
而清廷自顾不暇,对于这种情况,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则是青帮的兴盛,对大清朝廷的内心,还多少有点期待——因为青帮毕竟叫“青”嘛!
其实,不少帮内的大佬,从帮内秘本传承中可是发觉,三位祖师爷,都在雍正末年神秘的消逝于诡秘的地方,从此再没有出现于人间,这段绝密故事,只有总堂的人才晓得。可也影响了不少帮众,对于大清朝廷,他们可是敬而远之,清廷也算一厢情愿喽。
孙玉宸救起来的老道士,就是青帮内的左执法,已然在位30多年了,在帮内势力广博,南北各省甚是尊重,几人见了,才大吃一惊,结实了孙公子。
三虎从佛前的供桌上拿来了那根棍子,孙公子这才细细观看,原来,这是一根用铁力木制作的法棍,上头细细雕刻了一只上升的蟠龙,龙头正好在棍子顶端,因年深日久,外头包了一层琥珀似得浆,才没发现。
“这、这棍子真能打死人??”孙公子问。
“呵呵呵呵,三弟真能说笑,这只是本帮内执法的象征,谁还拿他真打人,打人用别的大棍。但是只要执法,必须有此物在场,才合家法。原来乾隆爷御赐的那根棍子,据说洪杨之乱时,流散了,也有的说,被大先生们秘藏起来了,反正,说法众多。三弟算是门里人,虽没有入帮,我才略略说了说来历,可不要说给别人,不然,我们几个都得家法处置哦!”
听王大虎一说,孙玉宸连连答应。
“说起山东黄家,也是一段故事呢。”王二虎又敬了兄弟们几杯,缓缓道来。
十
这黄家更是不简单。
黄家祖上在清初,就是山东胶东地区的大地主,良田数万顷,牛马农庄遍布,后来,兼营商业。
做啥呢??那当口,除了当官和盐务,没有啥特别赚钱的买卖,可黄家另辟蹊径,开起了当铺。
当铺分好多种,黄家做的这种,是最严格的按照山西当铺的规格,开设的。加上黄家家业富豪,底子强盛,这买卖可就做开喽!
到了康熙爷六次南巡,黄家祖上几次在山东捐款接驾,贡献的贡品送到御前,不由得康熙爷龙颜大悦,见黄家孝敬的优越,又知书识礼,便颁布特旨,将山东一省的盐务,有条件的让黄家“参与酌办”。
好家伙!一掺和到盐务里,这黄家更是财源广进、日进斗金,像蜘蛛结网一样,把自家的当铺开设到了两京十八省,自北到恰克图、南到广州、西至甘肃青海、东北直到盛京,自家铺子遍布天下!跟晋商和徽商的当铺世家,并驾齐驱。据传说,他家主人光查一遍各地的账目,就得花两三年之久。
咸丰之后,国事日衰,黄家的生意却越来越好,在全国各地开设了3000多家当铺。就这么找,他家在山东直隶一带,可谓富可敌国,家中米烂陈仓、珠耀北斗、金银满库、仆人数千,同京里的大佬们,也多有相与联络。
等闲的地方官儿们,可不敢小瞧他家。
为啥当铺利润大呢??原来朝廷自清初定下的制度,200年来,每家当铺每年只要缴纳区区50两银子的税,其余一律不问,这才有了各省巨商们为了利润,喜欢投资。然而,从光绪末年开始,朝廷库存短缺,便大力加税。
知道庚子之变后,朝廷签到《辛丑条约》,被洋人们逼着赔款4万万5千万两,分39年还清,连利息,竟然要赔给各国9万万两白银!
这种巨额勒索,对于年收入才8900万两的朝廷来说,哪年是个头??连首期的5000万银子都没着落。只有向民间大户富商们伸手要,自然也不白要,拿官衔抵偿呗。
那几年,朝廷从吉林的船厂牛家、山西晋商的乔家,一次各“借”了70万两银子,而黄家一家,就凑了白花花100万两银子,送交给朝廷,其他零零碎碎凑了不少,才算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黄家为此还搭上上百间铺面,也算因祸得福,老佛爷听说,给了他家一个三品衔,黄家当家的,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此收了不少铺子,开始做药材、绸缎买卖。
黄汉恒就是黄家的小公子,这不,第一次出门办货,就让三虎兄弟给劫了,正巧碰上孙公子搭救,也算逃出生天。
孙公子听了,嗟叹不已,想到自己孙家也是江南赫赫扬扬600余年的家业,赶上这么个乱世,怎么了局哦。
孙公子又把自己和家里的事略略说了,本来想拉他入伙的三虎兄弟一听,也不好张嘴,只是每日陪他在山寨里游览吃喝,半个多月过去,孙公子要告辞北上。
孙大虎听了,也不好严留,跟二虎商量了,知道孙公子去意已决,便拿出500两金叶子和一包珠宝,说:“兄弟家中有老母在堂,我们也不好阻拦,但既然成了结义兄弟,咱们不求同富贵,但求共患难,这些东西不值什么,算是给兄弟路上用的盘缠吧,路途遥远,银子又不敢多带,这些金叶子,兄弟务必收下!”
孙玉宸当然不要,推来推去,王大虎有些生气:“难道三弟嫌弃俺们的钱财来路不明?!告诉弟弟,这是从贪官手里抢来的,他们一任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子呢!!老弟再谦虚着不要,可是打哥哥们的脸喽!”
孙公子还是不要,拿出包袱打开给三虎看了,三虎见包袱里金银珍宝不少,又见孙玉宸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跟着个小孙安,带了这些宝物,走这么远的路,路上又是山贼盗匪不少,岂不是羊入虎口??想了半天,二虎有了主意。
“三弟,俺们既然拿出了这些,多少你收下,算是兄弟们一份心意,据我看,兄弟才德两全,怕个什么?我这就派人,亲自去常州当地给伯母报信,一起看看府上的情形,再者,自山东到直隶,虽说都是咱们青帮的地盘,就怕有那不长眼的小贼,我们三个,让三虎一路送你进京,不仅如此,还要让他扮成你的亲随,在京都,也好有个照应,一旦江南那边有信息,我们也能随时通报兄弟??你看如何??”
“这。。。。。。。“孙玉宸有点犹豫,他倒不担心自己,就怕三虎的身份万一在京都漏了,天子脚下,这种江洋大盗岂能不问??
三虎近来跟孙玉宸相处的极亲密,又跟着他学了不少诗书,着实敬佩,见孙公子犹豫,便满不在乎,满口答应,”好!这办法好,我跟着三哥上京!大哥、二哥在家看家,三哥别怕,一路上除了咱们长老的法棍,还有俺三虎保护,怕他个鸟!就算有个江湖绿林里不长眼的,小弟一把收拾了!“
“进了京你可要听话,改改你的脾气,遇事一定要听你三哥的,不然回来有你的好看!”
两位哥哥嘱咐着。
看看不能再推辞,孙玉宸只得拿了100两金叶子,带了三虎,收拾了一整天,三虎没出过远门,又是听说进京,年轻小伙子很是新奇,带了应手的兵器家伙和背囊,换了身玄色缎子的短打扮,外头披着蓝绸的披风,玄色短筒靴子,腰里别着两把短柄火枪,背后背了雁翅刀,马褡子上还有一把镔铁宝剑,靴子里,暗藏了匕首。
这身打扮看的孙公子直笑,又不是去打仗,劝了三虎,把长兵器都放在车厢里。又绑上了青帮的法棍,此时,王大虎拿来一个红紫色的三角小旗,上面画着个老虎头,插在车辕上,嘱咐孙公子“这是咱们兄弟的旗,在山东这片,三山五岳的好汉都认得,远远看见了,该避让的避让,该招待的招待,还有三虎在,兄弟放心大胆的走,只是进了直隶省,就不一定管用了。我已经派人沿着运河都通报了。兄弟保重!到了京都,凡事要小心谨慎,有事赶紧让三虎给帮里的兄弟们传递过来!!“
山寨里的大小喽啰把孙公子送下山,大虎、二虎亲自骑马又远远送了50多里地,几人才挥泪分别。
今天是父亲节,祝愿天下所有的父亲快乐健康!!
长话短说,孙玉宸公子一路很是顺利,孙安赶车,又有三虎骑着快马左右保护着,逢村过带镇,凡是青帮的地界,都有帮内的兄弟们接风洗尘、送盘缠、送吃喝饮食,一路走,一路平安,又有三虎的旗帜,江湖绿林的好汉,谁敢不给个面子??
等过了济宁府,收的东西实在太多,孙玉宸都老大过意不去了,三虎见了满心高兴,又买了一辆大马车,把各位江湖送的物件,满满堆了一车,自己给孙玉宸赶车,让孙安照顾后头,这一路吃喝游览,就到了德州府。
这一日,离德州府城还有百十里地,三虎骑马想找个镇子,安排几人打尖住店。
可找来找去,也不知怎么了,方圆几十里,全是倒塌的房屋和荒凉的土地,乌鸦漫天、腥气浓郁,连个人烟也没有。
夕阳西下,远处隐隐约约滚滚乌云翻腾着过来。急的三虎直骂娘,孙公子也觉得奇怪,听说德州府是大运河在山东的第一码头,康乾盛世,两位万岁爷都从这里驻跸过,怎么会这么荒芜呢??
好半天,才从荒野里找到个破败的小村落,看看真实惨,青年人都不知哪儿去了,只剩下几个骨瘦如柴的老头老太太在那里淘洗着野菜,村子里的房屋也倒塌了大半,毫无炊烟人气。
三人进村,找了家还算齐整的屋子,这家主人是个80多岁的老头,满脸皱纹一脸悲苦,见客人到家,显得很热情,就是没啥吃的,只烧了开水待客。
孙公子心下不忍,赶紧命孙安把江湖好汉们送的吃喝食物都搬了下来,对老人家说:”正好,我们往前走,也没法带这些东西,请老人家请村里的百姓过来,大家一起均分了,能撑段不少时候呢!“
二虎见三哥如此古道热肠仁厚仗义,也帮着卸车,老头噗通跪了给三人叩头:”好人呐!!你们就是菩萨派来搭救俺们村的!!“
找来找去,就剩了30几个老人家,老头把大家都找来,分了分孙公子带来的这些米面熟食和布匹瓜果,喜得人人念佛不已,家家户户领了东西,赶紧做了菜饭,一起端到老头家里,请恩人吃喝。
齐鲁真是仁义德化之地!
等吃了饭,上灯了,几人靠着一座小油灯闲说话,外头黑乎乎的,仿佛还掺杂着什么野兽的叫声,村子里,一片死寂。
“听说德州府是山东数一数二的大城,怎么成这样了??”
老头好多天没吃饱过了,这时正撑得厉害,打着嗝,从手里的蓝布烟荷包里,搓出一点烟叶,按进烟袋锅里,接着油灯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恩人哪,我劝您还是走水路过去,这地界不祥当!哎,天灾人祸!”
见三人不解,老头昏黄的眸子里,闪动着恐惧微弱的光,突然,窗外呼呼传来一阵幽幽乎乎的像是风的歌声,细听,又像个女人在唱歌,老头像是想到什么似得,牙齿咯咯打颤,浑身乱抖,脸色霎时惨白惊惧的说:“听!!它、它来了!!“噗的一口吹灭了油灯,原本黑暗的屋里,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
十一
孙公子见老汉吓得变颜变色,又疑惑又惊惧,听着孙安喃喃自语念着佛,心里更慌张。
外头起风了。
这风不是夏风、不是冷风,也不是自然风,破烂的窗户纸,一点儿没动,侧耳细听,只有毛骨森森的一种冰凉的气息,悠远而近,渐渐接近了漆黑一片的村庄。
村子里,连声狗叫都没有。
幽幽怨怨的歌声随着气息四处飘荡,回想起来,只有家里死了人,办丧事时大门内外树立的那些白纸人和惨白的帐子,被不知名的气息浮动四处飘荡的挽联和昏暗的灯光,一霎时从记忆深处涌了上来,孙公子全身冰凉,觉得这屋子,黑的不见五指,另外几人都不知哪去了,连喘息声也顿时全无!
是、是坟墓的气息!!
孙公子全身一震,哆嗦着就要逃跑似得站起身,一只温热的大手一把握住了他的臂膀。
“三哥不要惊心!待小弟去外头看看,谁在此装神弄鬼!!”
是三虎,黑暗中吃饱喝足的三虎,浑然不惧,紧了紧腰带,顺手提起四尺长的雁翅刀,就要开门。
老者┗|`O′|┛ 嗷~~的一声哭了出来,“大爷!!我的爷!可千万不敢开门出去啊!俺们村子里,多少青壮年就是横死在它手里!!公子,快,快拦住你的伙计!”
孙公子一把拉住三虎的胳膊,正要说话,三虎却贴着门板小声说:“三哥,你听!”
拉着孙公子,两人侧目偷望着门外。
稀疏的天空中,像是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连月光也差不多遮蔽了,那股森森然的气息,越来越浓,孙公子眼神不错,定睛看着断墙外头的黑乎乎的狂野,使劲睁大了眼。
啊!!一个白红相间的不知名物件,身上飘着惨白的雾气,就在四野里飘荡着,像是一条白森森的绸缎,左右旋转。。。。。
三虎看了也是一惊,对于未知的东西,尤其是山里的百姓们,对狼虫虎豹不在乎,可自原始传下来的种种诡异故事里,让他们也惧怕一些东西,那就是鬼魅。。
孙公子觉得自己大腿都抖动了,幸亏三虎镇得住,稳稳在后托着。
”老人家,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孙公子觉得奇怪,怎么没人回应呢??还是三虎警惕,也不顾老者说的什么禁忌,猛然从随身的百宝袋里,找出火折子,晃一晃,火光出现。
见了光亮,哪怕是微弱的,也能给人些许胆气和力量,这也许是发明火的燧人氏被后世子孙尊为圣人的原因之一。
刚舒了一口气,孙玉宸问:孙安??老人家,这到底是。。。。。”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角落里孙安嗷唠大哭着惨戚戚一声叫喊:“公子爷!!别回头,我的妈呀!!”
一只惨白的爪子,悄无声息搭在了孙公子的肩头。
孙玉宸还没反应过来,三虎接着余光,情知有变,来不及说话,右手一掌呼的声拍了出去!!
孙公子就听咔嚓一声,再回身一看,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原来,刚才还在跟他们说话、抽烟喝水的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变了颜色——一张灰绿绿的脸,猩红的两眼暴突,上下獠牙龇了足有一寸长短,辫子也散了,皱纹上密密麻麻涌出一股腥臭的黑气,突然张开满口獠牙,正死死盯着门口的两人!~
“三哥闪开!”说时迟那时快,三虎急速将手里的火折子递给孙公子,一按绷簧,唰的声抽出那柄雁翅刚刀,照着老头就是一刀。
外头的幽幽的歌声时断时续,老头往前一扑,正好对了刀尖,噗的声,一道雪亮的刀光飞过,老头的脑袋咕噜噜掉了下来。
可尸身不倒,还在往前扑,三虎大喝一声,反手又是一刀,脚尖点地,一纵身右脚狠狠飞踢出去,闪展腾挪间,老头尸身成了两段被踢得四散飞裂,正好一条腿落在角落里的孙安怀里,吓得他疯了似得又哭又叫。
三虎赶紧走到桌前,点亮了蜡烛,又把带着的马灯点亮,拉着孙公子坐了,又抱起孙安,放在炕上,三人大口喘着粗气,看着对方,不相信眼前的景象!
可煞作怪,那老头四分八裂的尸体,竟然连点血迹都没有,只是死相可怖,三虎用刀哗啦在一处,听听外头,风声平息,赶紧说:“三哥,我看事情不对!!这里不是久留之处!咱们得赶紧走!不然大祸临头。”
孙公子哆嗦着手掏出怀表看看,正是子夜。心里又惊又怕,懊恼万分。看看孙安吓着了,找出安魂散给他灌了下去:“兄弟,这时候咱们可不能乱走,此处诡异之处甚多,可毕竟是存身之处,万一咱们走到狂野,四邻不靠,又不知道外头是什么鬼魅,出了事也没地方躲。你说呢??”
三虎单手持刀,想想也是,只得把马灯挑的亮亮的,又在屋里把破家具劈开了,烧了个火堆。
熊熊燃烧的烈火,让俩人都觉得心里有底,可今晚这事,透着邪性!明明一个好好的老头,还吃喝抽烟,怎么突然变了妖怪??!!
再者说,外头暗夜里幽然飘荡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一切的一切,让孙玉宸心乱如麻,看看孙安吃了药,不一会儿变了脸色,觉得好些了。
他读的书不少,稗官小说村野杂话也看过不少,只记得有些书上写过什么鬼尸、起尸、赶尸的传奇故事,可今天却是大活人变了妖魔,这可真是为所未闻。
刚想到这儿,三虎过来指着外头的车厢说“:三哥,我怎么看车厢里像是有火光呢??”
说着起身小心开了门,孙公子正好看着马车的车厢里红光闪过,俩人出来赶紧看了看车厢里的包袱物件,金银器物一件不少,连孙玉宸从家里带来的宝物,也安然藏在车厢板子的夹层里。
这可咋办??靠时间吧!这一夜除了吓昏的孙安,孙玉宸、三虎一夜没敢合眼,也不敢闲聊,三虎看着门户,孙公子盯着窗户,就这样心怀忐忑的渡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夜,真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俩人都困的睁不开眼了,外头渐渐出现了曙光。。。。
孙安迷迷糊糊睁了眼,看见俩人还在,大呼神佛保佑,还在余惊未息。
孙玉宸这才知道,昨晚两人在门口眺望,孙安跟着老头在后面。忽然一股腥臭入鼻,本想是老头吓得尿了裤子,不料侧眼一看,老头脸色突变,黑气涌出,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孙公子肩膀上!
“鬼搭背!!“当时孙安就想起爷爷早年说的一个故事,说是一个读书人夜晚外出,走着走着,正碰上一只手搭在肩膀上,读书人也是胆大,把手里的灯笼往后一甩,只听嗷唠一声乱叫,跑出去看,正是一只刚死没多久的死尸起尸了!
这在江南,就叫鬼搭背,一旦被鬼尸搭上的人贸然回头,必然会被僵尸咬在喉咙上吸血而死。
所以孙安危急中才大喊了一声,提醒了公子。
三人简单填饱肚子,见天光大亮,也不敢再久留,预备好了车马行礼,孙玉宸不忍昨天的老者暴尸,还想挖坑埋了。
三虎皱眉劝道:”我的哥哥,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得赶紧走。留着尸身也不是事,这么办,烧了他。“
孙玉宸正要劝阻,想着万一让村里其他人看见可怎么办??
三虎却说:”三哥,你看看,这个钟点,村里的人早该来拜访咱们。怎么一个人也没有??怕是出了事,事不宜迟,你就听我的。“
三虎说完找了些干草,浇了灯油扔进屋里,这百年老屋木材都干透了,一时间火光冲天,呼啦啦烧了起来。
孙公子望着大火叹息一声,回身跟三虎出了门,想想不舍,又觉得奇怪,村里那些人见了火光怎么不出来救火呢??
不顾孙安、三虎劝阻,走到附近人家看了看,没人。
再看看昨天记忆里有人的几家都看了看,还是没人。
等跑遍村子再看,村里了无人烟。一夜之间,昨天还有几十老人的村子,空了,只有大群乌鸦嘎嘎鸣叫着一大团一大团乱飞着,仿佛狞笑着看热闹。。。。。。
书接上回!
十二
孙公子三人在不知名的荒村待了一夜,突遇变故,若不是三虎武艺高强、胆大忠勇,只怕孙公子主仆二人早就成了冤鬼! 这番令人惊怖的奇遇让三人都有些心颤,别说孙玉宸,就是艺高人胆大的三虎,跟着哥哥们闯荡江湖这些年,哪里见过这些事件? 那些“人“说是人吧,怎么一夜之间消失不见,都是老头老太太,能跑到哪儿去呢??屋住老头瞬间变了僵尸!说他们不是人吧,可昨天带来的吃食和粮食,那些人确实千恩万谢的带走了,又是大天白日的,就算鬼,哪个敢在大白天出来?? 车厢里散发的红光,又是怎么回事呢??
在几声凄厉的乌鸦叫声立,三人不敢再留,急速赶路而去。 这一程走的急迫,马车里的孙玉宸左右看着外面的景色。 四处都是荒芜干裂的土地、枯败凋零的树木和遍地的荒草,没有一丝春夏之交乡间繁盛的美景。
奇怪。
早听说山东物阜民丰,又是这个季节,离着运河也不远,怎么会放眼望去,一片破败荒凉,好似天降大灾呢? 一路从枣庄那头过来,虽说地方上苦乐不均、贫富不平,可也是人烟济济,商贸往来还算繁盛。 跟江湖绿林好汉们周旋时,也没听说山东地面今年遭了大灾的消息。
那老头说的“天灾人祸”是啥意思呢??
正胡思乱想着,三虎问:“三哥,咱们还得找个地方打尖,离德州府城还有100多里,可你看看,周围连个鬼毛都没有,更别说人家了。这都过了正午了,我骑马去前头找找有没有人家,一会回来。” 孙玉宸点点头,三虎腰部用力,两腿一夹马肚子,快马而去。 孙安受了一夜惊喜,蔫头耷拉脑有气无力的坐在车辕上,马车后头,幸好还拉着那匹装货物的马,不紧不慢得走着。
约莫半个时辰,三虎风尘仆仆飞马回来,不顾脸上的汗水,高兴的笑道:三哥!!前头远处有个镇子,肯定有人烟!咱们去那打尖住店,等明天一早出发,下午就能到德州府了,只要到了德州,有咱们青帮的弟兄们照应,万无一失。 孙安听了这话也高兴起来,一抖鞭子,加快了速度。。。。
太阳稍稍偏西,地下的人影越拉越长,三人终于仿佛在万里荒漠中,发现了一处绿洲似得镇子。 看得出,这原来是座中等规模的镇子,黑压压砖瓦房和几条青石掺和着黄土的道路纵横开去,还算干净,只是镇里镇外挤着密密麻麻非常多的泥棚竹屋草房,那窝棚除了能挡挡风寒,估计下大点儿的雨,都能冲塌了,密如蜂巢的镇子如此凌乱、破败、污秽,几处散发着恶臭的浅浅的水塘前,一些满脸泥垢神情麻木、衣衫褴褛的人,披散着头发,还在用破碗舀水,那黄绿色掺杂了垃圾污物令人闻之欲呕。
最可怪的是.这么拥挤的大镇子,却人烟稀少。好不容易看到行人匆匆来往,想过去问询一声,赶到近处又没了踪影。 一片可疑的寂静。
吱咧咧。。。。。吱咧咧。。。。。走在没人烟的街上,孙公子却隐隐听见这单调的刨割木头声,丝丝缕缕震得耳朵僵硬,孙安小声说:“公子爷,这里别是个木匠镇吧??怎么这么多刨木板子的声音??” 三虎也疑惑:“那不会!我自来也没听见说德州府地界上哪有什么木匠镇子??先去找个客店再说吧!”
三人人困马乏,找来找去,满镇子也没发现有几个饭馆和客店,最后还是三虎眼尖,在镇子一条小街上,发现了一个挂着红漆酒幌子的三间门脸,更奇怪的,这么大下午的,这饭馆却紧紧关着门,一个食客也没有。 孙安拉着马过去叫门,半晌没人应答,三虎又过去举起拳头哐哐哐的砸门,等了半天,才隐约听见里面有声音:“谁呀!!!今天不开张!!找棺材铺去西街!路南也有!别瞎找寻!”
三虎闻言暴跳如雷,一拳就要砸烂门板,这时,门开了。。。 里面露出个三十出头的人脑袋,留着小胡子一脸精明相,穿着土布短衣,见了三人皱着眉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了好一阵,又抬头看看太阳,再看看几人影子,盯着三虎的眼珠子看了起来。
孙安忍不住大喊:“老板!你看个啥啊!客人上门怎么不招呼!还说我们是买棺材的,啊呸!!” 没等孙安说完,三虎一伸手砰的抓住小胡子衣襟,一把薅过来,上去就是两个大嘴巴! “艹你娘的!!你他妈眼珠子长进腚沟里去啦!店大欺客是怎么着!!你小子满山东打听打听,谁敢给爷这么说话,老子不活劈了他狗娘养的!!”一甩手把老板扔了出去。
“哎呀,我的妈!”小胡子倒在地下满身是土,眼泪鼻涕抹了一脸,想骂人看铁塔似得三虎瞪着他,又不敢。 又委屈又无奈的自己起来抖抖土,惨笑着作揖说:“客观赎罪!!俺以为是。。。。。。不知道是几位贵客,赶紧请进!这都多少天没见人了,哎!!小的冲撞了几位,赔罪赔罪!”
孙公子见小胡子欲言又止,赶紧安抚了几句,让孙安收拾马匹,带着三虎进了门。 小胡子自称是半个掌柜的,掌柜的不在,店里加上厨子,就俩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涨红的脸上还是三虎留的五个大手指印,越发显得可怜。 店里散散落落十来个小桌,杂木长条板凳,收拾的倒是干净,柜台里头的酒柜里,摆着林林总总的酒坛、酒罐和酒壶,算盘纸笔摆放的整齐,后面还有一架楼梯,看来是两层的,上头有雅间。
等上了楼,孙公子才发现楼上很是素雅,墙上挂着书画,桌椅板凳也都是硬木的家具,细瓷茶具、白纸窗户开了几扇,粉壁上还挂着酒菜牌子。 小胡子一面用白布手巾擦桌子,一面说:“三位爷用点什么??可先说好了,酒有,菜不多,鸡鸭鱼肉样样没有,还得先交钱。”
“放屁!!哪有这种规矩!”三虎又急了。 吓得小胡子躲在孙公子身后捂着脸蹲下,带了哭腔:“爷!不是小的扯谎骗人,您看看,这镇子还有几个人!厨房里就剩下青菜豆腐,还有些鸡蛋,不信您自己瞅瞅去!不是怕三位爷吃饭不给钱,真是让这场天灾人祸给弄怕了!!看三位爷都是印堂发亮、满脸菩萨相,必然是贵人临凡,保佑您公侯万代,生儿子个个考状元、生女儿个个当娘娘!饶了小人。。。。。“
孙玉宸哈哈笑着前仰后合,哭笑不得从怀里掏出个2两重的小银锞子递给小胡子:”你这套口彩还是留给别人,我儿子既不想考状元,女儿更不想当娘娘!快去准备饭,我们自己带的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