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清晨卯时,莫问没想到会在青天白日之下遇到拦路的强盗,一时之间被那五名凶神恶煞的壮汉吓的呆了。老五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他下意识的挡在了莫问身前。
“快交出银钱,不然休怪老子手里的钢刀无情。”领头的强盗抖动着手里的钢刀冲二人大声呼喝。
莫问闻言又是一震,但他很快注意到这五人都是农人打扮,只有领头的手里拿的是钢刀,其他四人拿的皆是粪叉头等农具,想必是附近的农人,为衣食所迫才拦路行抢。
“诸位英雄,我兄弟二人是逃难至此,哪里有什么银两,你若不信,搜搜便是。”莫问探手拉开老五,冲那领头的强盗开口说道。
此语一出,强盗尽皆皱眉,领头的贼人持刀上前,莫问见状急忙拿过包袱递了过去,贼人接过包袱探手解开,见到里面的饼子顿时面露喜色,拿起便吃,其他四人一哄而上分拿吞吃,莫问见有机可乘,拉起老五转身就跑。
强盗见二人逃走,立刻起身追赶,二人虽然亡命奔逃,还是逐渐被强盗追上。
“老五,你快逃命去吧。”莫问松开了老五的手,以老五的脚力强盗是追不上的,是他拖了老五的后腿。
“少爷,我拦住他们,你快跑。”老五闻言心中大暖,转身冲向追来的贼人,一扑之下将跑在最前的贼人扑倒在地。
其他贼人随后赶上,拉开老五,围而痛殴。
眼见老五受难,莫问并未逃走,而是转身冲向贼人伸手拉扯。其中一人反手一拳击中莫问面门,莫问只感到眼前金星闪晃,立时瘫倒在地,两个贼人将其围住,拳打脚踢,大声喝骂。
莫问是少爷身,读书人,从小到大没有跟人动手殴斗,此时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只能蜷缩在地饱受殴打。
“大爷饶命,我们真的没有银钱,你们搜搜就知道了,我们真的没有钱。”老五高声求饶。
贼人也感觉打的够了,便停了下来,抓着二人的胳膊搜查二人,令莫问没有想到的是这些贼人竟然最先搜查他们的靴子,二人此时犹如砧板鱼肉,无力抵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贼人自鞋底之中找到金子。
见到这么多的金子,贼人顿时欣喜若狂,手抓金板高声狂笑,笑罢过后又来拆解二人的头髻,自二人发髻之中搜找金钱,时至此刻莫问才明白原来他和老五先前想到的办法并不奇巧,在他们之前已经被人用的烂了,贼人早就熟知了路人藏金的部位。
“你们取了银钱也就罢了,若是伤了我兄弟二人性命,官府追查下来,你们死罪难逃。”莫问此时鼻血长流,说话时不停咳嗽。
“放心,我们不杀你们。”领头的强盗大声笑道,说完冲其他四人喊道,“他们的衣裳还能穿戴,扒下来。”
莫问没想到强盗连他们穿的衣服都不放过,此时是寒冬,如果没了衣裳很快会成为路旁的冻殍,此外林若尘的发簪还在怀里,这是故人所留,万不能被贼人抢走。
众位强盗见莫问紧裹胸怀,误以为他怀中还有金银,纷纷出手,拽撕扯拉。
“阿弥陀佛,快快住手。”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喊声,莫问背对着来人,看不到其样貌,但那句阿弥陀佛却表明来人是一僧人,且年纪不大。
“秃驴,少管闲事,快快滚开。”带头的贼人冲来人呼喝。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拦路行抢,贫僧岂能袖手!”远处的声音快速而至。
带头的贼人见状舍了莫问,手持钢刀向南冲去,顷刻之后便是一声负痛之声,想必是在那僧人手下吃了亏了。
“走了,快走。”带头的贼人冲同伴高喊,贼人闻声闪入丛林,遁逃无踪。
强盗逃走之后老五爬起身过来搀扶莫问,莫问此时鼻青脸肿,满脸血污,强忍疼痛冲走到身前的年轻僧人作揖,“多谢大师相救,我们兄弟二人所带的盘缠被贼人抢了去,求大师代劳追回,不然我兄弟二人无法生计。”
“阿弥陀佛,他们已经去的远了,寻不着了。”年轻僧人环视左右摇头说道。
莫问闻言大为沮丧,但这个年轻僧人刚刚救了二人,倘若再求其他便是得寸进尺,亏乏礼数。
“谢过大师,请大师告知名姓,莫某日后定当早晚焚香,遥而拜谢。”莫问再度作揖。
“出家人当然姓释,僧人自出家之日起便没有名字。”僧人转身欲行。
“敢问大师是哪里的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莫问急忙出言发问,救命乃大恩,他希望日后有机会能加以酬谢。
“贫僧乃菩提寺比丘,要往闵州无量山。”年轻僧人出言回答。
“敢问大师前往无量山何为?”莫问微感疑惑,无量山是上清法场,而眼前的僧人是佛教僧人,僧人为什么要去道家法场。
“双甲盛会,上清亲临,贫僧是前往听经的。”年轻僧人合十开口。
“您是佛门弟子,怎么会去听上清讲经?”莫问脚下寒冷,周身打颤。
“那上清祖师乃三清上仙,享千佛参拜,受万仙贺朝,我佛门教义虽传自佛祖,但玄通法门及做醮法事皆取自道家,贫僧前往听经是为旁听兼顾以修大成。”年轻僧人言罢转身离去。
莫问闻言大为惊讶,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这些,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一来这位僧人不会污蔑诋毁自己的教派,二来此时法事主要是道人进行,僧人做法事的很少,此外道人和僧人有时会同场做醮,故此僧人前往无量山听经也不出奇。
“老爷,你快坐下。”老五见僧人离去,急忙扶着莫问坐下,脱下自己的麻衣为莫问包脚,二人的鞋子都被贼人给抢走了,此时尽皆赤脚。
“用我的袍子。”莫问开始脱自己的外袍。
“用我的。”老五急忙阻止了莫问。
“你的衣服没有绵,用我的两只衣袖。”莫问脱下了自己的袍子,用力扯下了衣袖,两只衣袖一分为二,为二人包了脚。
“老爷,现在怎么办?”老五捡回了贼人遗弃的包裹,里面的衣物已经被拿走了,只剩下几个饼子。
“我本以为只有胡人残虐好杀,没想到汉人竟然也如此凶残。”莫问擦拭着滴流而下的鼻血。
“钱没了,咱回去吧。”老五语带哭腔,探出袖子帮莫问擦血。
“邺城就在前方,此时调头,我心有不甘。”莫问看着同样鼻青脸肿的老五。
“老爷,你身上还有多少钱?”老五问道。
莫问闻言探手入怀,发现除了那件破碎的红裙和头簪之外,只剩下了两枚铜钱和三钱银子。此时老五也将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除了火捻子就只有八枚铜钱和那块木牌了。
“咱们省着点儿用,应该能回去。”老五说道。
“哪怕一日两餐也不够了。”莫问缓缓摇头,一枚铜钱只能买一碗粥,二人来时因为问路和走了岔道耽搁了将近两个月,回程即便日夜兼程,也得十天左右。
“我一天吃一顿饭就行。”老五说道。
“那怎么成。老五,我不想回去,西阳县已经没法儿住人了。”莫问再度摇头,二人已经无家可归,回去又能回哪儿去。
“那咱去哪儿?”老五问道。
“这里离邺城很近了,我想去邺城。”莫问说道。
“咱现在已经没有钱了,就算找到夫人也赎不了她。”老五提醒道。
“莫家祠堂还有一块金饼,你腿脚麻利,你能不能跑一趟?”莫问以商议的口吻说道,此时他庆幸先前留下了那块金饼,不然二人将沦落为街头乞丐。
“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这就回去,你在哪儿等我?”老五问道。
“前面那个山神庙,我就在那儿等你回来。”莫问起身向南走去,二人来的时候见过路旁的山神庙,还曾经在那里歇过脚。
山神庙只有一间,门窗皆无,极为破旧,正北神位的泥胎神像已经没了脑袋,看不出是哪位神明。
“老爷,这些给你留着。”老五将火捻子以及干粮铜钱留给了莫问。
“干粮我留下,这些你拿着做盘缠。”莫问留下了火捻子和那三个饼子,将剩下的钱塞给了老五。
“老爷,你自己在这荒郊野外一定要小心点儿,这周围有狼,晚上一定要生火。”老五留下铜板,将那三钱碎银还给了莫问。
“你路上也要小心,到了关卡处自西面绕出去,早去早回。”莫问出言叮嘱,但凡有任何的办法可想,他都不会让老五如此辛劳,但是他没有办法,出门在外没有了钱立刻寸步难行。
老五冲莫问点了点头,转身向南跑去,莫问站在残破的庙门口目送老五离去,老五天生脚力好,倘若中途不出意外,二十天左右就能回来。
老五走后,莫问开始四处搜集树枝和木柴,将树枝捆扎之后将窗户堵住,剩下的柴火堆积在庙内,一直到中午时分他才停了下来,用庙内前人遗弃的缸片烧热了些许雪水,清洗面部的血污。
夜幕降临,莫问孤身一人蜷在破庙之中,外面是风声,远处是狼嚎……
抵御寒冷,驱赶野狼的唯一办法就是生火,莫问守着火堆不时往火里添加树枝,他知道今天是年夜,却并未因此伤怀唏嘘,他此时想的是夫子之前所教的孔孟之道在当下的环境中确实行不通,谦恭,礼节,退让并不能换来别人的善意,白天的事情就是很好的证明,二人并没有去招惹强盗,但强盗还是抢走了他们的盘缠,甚至还要抢走他们的衣服,根本就不给二人开口的机会,也不讲任何的道理。
胡人大肆杀戮的时候他最先想到的是伸冤,但是细想之下又告状无门。白日被抢之后他想到的也是报官,可是二人是晋国人,在赵国连户籍都没有,就算报了官,县衙也不会追捕强盗。
劳累一天,莫问很快悠悠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屋内有声响,睁眼之后发现火堆已经快要熄灭,两只狗一样的的动物出现在了门口,正试图进屋。
莫问认得这是两只狼,惊恐之下高声大叫,野狼受惊,转身跑了出去,莫问急忙往火堆添柴,篝火重新燃起,野狼惧怕光亮不敢进屋,一直在庙外徘徊。
莫问被先前的情景吓怕了,大汗淋漓,抖若筛糠,再也不敢睡觉打盹儿,一直坐在火堆旁看守着火堆,与此同时为老五担心,老五的火捻子留给了他,到了晚上老五如何生火御寒,又从何处栖身,到了遍地死尸的清平城和西阳县,老五会不会害怕。
庙外的两只狼可能很久没有抓到猎物了,一直在外面绕着破庙转圈子,一开始莫问只是害怕,到了后来心中有气,用石块扔砸轰撵,野狼受到轰撵向外跑开,远远的看着破庙。
“再敢回来,我就打死你们。”莫问高声说着狠话,古语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两个月的颠沛流离以及遇到的诸多事情令他明白一个道理,不能过于仁善,不然会被人欺凌。
虽然说着狠话,莫问骨子里仍然是书生性情,喊过之后再度坐回火堆旁瑟瑟发抖,他非常清楚倘若这两只狼真的冲进来,他根本无法自保。
就在其暗自恐惧之际,屋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单听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个壮汉,莫问此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闻声拿起一根棍子抱在怀里,紧张的看向门口。
“满山的兔子田鼠不去吃,跑来想吃人,无端的坏了名声,快滚!”脚步声自庙外停了下来,随即就是一声怒骂。
莫问所在的位置见不到来人,但他能看到来人怒骂过后庙外不远处的那两只狼调头跑掉了。
来人既然赶走野狼,想必不会是恶人,就在莫问以为遇到好心人时,庙外走进的那个壮汉令他几乎吓掉了魂儿,来人身穿羊皮大袄,身高七尺,膀宽臂长,站立起来如同一座黑塔,不过令莫问惊惧的不是此人的形体而是他的样貌,此人面庞狭窄,鼻吻凸出,双目圆睁,满面黑须,双手十分巨大,手背上长有黑毛,右手抓了一根童臂粗细的五尺铜棍。
“好生丑陋!”莫问暗自心道。
“你别害怕,外头太冷,我来烤烤火。”来人言语过后不待莫问开口便坐到火堆旁,放下铜棍伸出双手凑近了篝火,火苗燎到手上的黑毛他也蛮不在乎。
来人坐下之后莫问便抱着棍子闪到了一旁,惊恐的看着那个黑塔一般的壮汉。
“你跑那么远干嘛,还拿根棍子,你那棍子有个鸟用。”壮汉鄙夷的看了莫问一眼。
“你,我不是,我拿棍子是打狼的。”莫问紧张之下语无伦次,那壮汉说的对,与人家的铜棍相比,他怀里的这根棍子也只能用来拨拉火。
“哈哈哈哈,狼喜欢咬人的咽喉,最好的手段是在它们跳起来的时候用刀捅它们的肚子,你用棍子不行,一抬手恰好露出了脖子。”壮汉大笑开口。
“多谢英雄赐教。”莫问躬身道谢,来人虽然神情凶煞言语俗陋,却并没有奸邪之相。
“过来吧,我不打你。”壮汉冲莫问招了招手。
莫问闻言只能缓步挪了过去,战战兢兢的站到了壮汉旁边。
“你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打成了这个鸟样儿?”壮汉打量着鼻青脸肿的莫问。
“我路上遇到了强人,遭了劫,幸亏一位大师出手相助,不然性命堪忧。”莫问小心的回答。
“妈的,怎么是个书呆子,跟三爷说话不准咬文嚼字,三爷我听不懂。”壮汉面露怒容。
“我遇到了强盗,是他们打伤我的。”莫问急忙换了个说法。
“嗯,顺耳多了。”壮汉满意的点了点头,探手拿过莫问融化的雪水一饮而尽,转而看向莫问,“你有吃的没?”
莫问一听,急忙自怀中拿出一个饼子递给那个壮汉。
“三爷我不吃这个,你自个儿吃吧。”壮汉探手入怀,掏出一条羊腿张口咬嚼。
莫问本来就胆战心惊,见状更加害怕,这个壮汉所吃的羊腿是生的,而且在他撕扯羊腿的时候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嘴里尖锐的犬牙。
“你想吃吗?给你。”壮汉见莫问一直盯着他手里的羊腿,便随手撕下一块递给了莫问。
莫问见状连连摆手,壮汉陡然瞪眼,莫问急忙探手接过,端在手里如同捧炭,既不敢吃又不敢扔。
“敢问英雄高姓大名?”莫问没话找话。
“你倒有眼力,知道我是英雄,不过我不姓高,我也没姓,我叫黑三,你叫我三爷就行。”壮汉说话间又自怀里掏出了羊皮酒囊,拔掉盖子喝了几口。
“你想喝吗?”黑三将酒囊递向莫问。
“多谢英雄,我不会喝酒。”莫问连连摇头。
“不会喝酒你盯着我干嘛?”黑三再度瞪眼。
莫问闻言急忙扭头别处,再也不敢正视黑三。
黑三也不理他,凑着火堆喝酒吃肉,直待一条羊腿啃的精光才扔掉骨头满意的打起了饱嗝儿。
莫问找了个机会将那块生肉放到了一旁,坐在火堆旁为火堆添柴。
“喂,书呆子,你认字儿不?”黑三瓮声瓮气的冲莫问问道。
“认字。”莫问点头回答,到了此时他已经知道黑三不是坏人,但黑三的神智好像不太健全,至少也是不太聪明。
“你看看这上面写的啥,给三爷念出来。”黑三毛茸茸的大手递过来一块木牌。
莫问见到木牌的样式就知道这也是一块上清派发出的帖子,探手接过低头一看果然没错,只是编号不同,这一张是“丙丑六二八”。
莫问读出了木牌上的字迹,黑三一听咧嘴大笑,“早来了半个月。”
“英雄也要去无量山?”莫问问道,根据木牌的编号来看,此人接到的木牌与他和老五接到的木牌并非同一人发出的,如果按照甲子方法来计算的话,分发木牌的人可能有六十人,每人负责分发一千张,总数当在六万左右。
“那是。”黑三打了个哈欠。
“英雄也是去无量山听经的?”莫问问道。
“三爷大字不识一个,听个鸟经,三爷我是去学法术的。”黑三抓过一捆树枝当做枕头,和衣躺下。
莫问闻言没有开口,所谓法术之流在他看来太过飘渺,实不可信。不过片刻过后他忽然心生一计,“英雄,我听说经文是口述宣讲的,而法术则是写在竹简和纸张上的,你不认识字,怎么能学?”
“我可以带回不咸山让我老婆念给我听。”黑三说道。
“万一不允许带走呢?”莫问说道。
“那我就就近找人帮忙。”黑三说道。
“前去无量山的人都是去学艺的,谁会无故帮你,万一他们借机偷学了妙法,你岂不吃了大亏。”莫问说道。
“这话有理,书呆子,我看你挺忠厚,要不你跟我去吧,三爷花钱雇你。”黑三一骨碌爬了起来。
“我穷困潦倒,也有此意,可惜我与妻子在邺城失散,我要去寻她,不能陪英雄前往无量山。”莫问对于对方给予的忠厚评价大为惭愧,事实上他正在给黑三下套。
黑三闻言皱眉咧嘴,片刻过后陡然瞪眼,“这个好说,我帮你找她,你跟我去无量山。”
“谢过三爷,不过邺城很大,恐怕三天两日走不遍。”莫问强压心中的欢喜,此人极为强壮,且拿有铜棍,定然习有武艺,有他相伴不但吃喝有了着落,安全也没有问题。
“三爷我很少下山,正好逛个十天半个月。”黑三不以为意。
好运从天而降,莫问欢喜异常,便好言奉承,但他终究是书生习气,心中刚正说不得阿谀之言,翻来覆去只是“此铜棍非有万斤之力不可舞”“英雄之力当盖过项羽”之类的话,即便如此黑三也很是受用,与莫问攀谈甚欢,到最后竟引以为知己,拿出酒囊开怀畅饮。
黑三越说脸越红,莫问越说脸越绿,先前他只想到请人帮忙寻找妻子,却忽视了黑三的身份,黑三喝酒太多醉意浓重,不知何时身后露出了一条长长的黑尾……
莫问先前只是听那些倚墙的老人说过妖精怪物,那时也只是一听,全不在意,没想到世间竟然真有妖精,而且就活生生的坐在自己对面。黑三的那条长尾既粗且直,上生黑毛,与先前庙外的野狼别无二致,想必它是黑狼成精,怪不得进庙之前会大骂那两只野狼吃人坏了名声。
“书呆子,你很冷吗?”醉眼朦胧冲抖若筛糠问道。
“还好,还好。”莫问牙关打颤,与狼精同栖荒郊野庙换成谁都得哆嗦。
“我去找些柴火。”黑三将当做枕头的柴火扔进火堆,站起身走了出去,起身之后尾巴长拖股后,确是狼尾无疑。
黑三走后莫问悄然出了破庙,转身向北逃去,虽然黑三的言行举止只凶不恶,但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狼性大发,与狼同行无异于自寻死路。
逃命之际莫问有多快就跑多快,恨不得再生出两条腿出来,一口气跑出四五里,破庙方向传来了黑三的喊叫声,黑三并不知道他的姓名,喊的是“书呆子”。
莫问自然不会回应,甚至不敢回头,只是亡命的奔逃,直至见到村落才微微松了口气,此时已近子时,村中只有一处光亮,莫问挪到近前发现是一处铁匠铺,一赤膊的铁匠正在打制器物,莫问走到近前抱臂站立,那铁匠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衣衫褴褛,知道是落难之人想来取暖,便没有轰撵他。
“这位大哥,我来帮你推拉风箱可好?”莫问不好意思蹭光借热,想为铁匠做点什么。
铁匠闻言点了点头,莫问急忙走到风箱旁推拉风箱。
铁匠专心打铁,莫问不敢打扰,一个更次之后铁匠溅火完工,莫问眼见又无处可去,便拿出银子请求铁匠为其打造一把匕首,铁匠点头同意,用剩下的铁水为其打了一把匕首,并叮嘱莫问不要乱说,此时朝廷不允许民间铁匠打造兵器。
五更时分,莫问带着那把匕首和铁匠找他的十个铜钱离开了铁匠铺,找到了另外一处有光的房子,在屋外坐了下来,这是一处豆腐坊,主人正在屋内推磨黄豆卤制豆腐。
自昨日清晨一直到现在莫问都没有吃东西,屋内传出的黄豆香气令他腹中雷鸣,莫问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但他并未敲门购买豆浆,甚至没有吃怀中的饼子,老五还要很久才能回来,此时身上只剩下十个铜钱和三个饼子,一定得节省。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莫问感觉头脑混沌,浑身冰凉,困乏之下只想找一温暖所在避风休息,但村子周围并没有废弃房屋,也没有可供取暖的柴草。
莫问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挨到中午的,中午时分他向南回返,他无处可去,只能回破庙,那狼精幻化的黑三想必已经离开了。
沿途拾捡了不少柴草,拾捡柴草的时候莫问暗自斟酌,倘若黑三还没走,便借口外出拾捡柴火迷了路。
回到破庙附近,莫问并未立刻进去,而是在远处观察了片刻,确定黑三已经不在庙里才走了回去,庙外有两棵枯死的大树,想必是黑三昨夜拖回来的。
进入破庙之后莫问被吓了一跳,一只死狍子被遗弃在破庙正中,狍子的一条后腿已经缺失,庙内到处都是狍子临死前挣扎溅落的血迹。
见到这只狍子,莫问立刻后悔了,这只狍子明显是黑三留给他的,黑三先前喝骂野狼的言语以及它的一些举动都表明它虽不是人类,却并不肆意害人,倘若与之同行,一定不会被其吞食,而且黑三很讲义气,必能陪他在邺城到处寻找林若尘。可惜的是自己胆小多心,平白错过了大好机会。想及此处莫问连连跺脚,后悔不迭。
但黑三已经走了,即便后悔也无济于事,长吁短叹之后莫问用匕首割断树枝将窗户再度加固,编扎篱笆挡住大门,他并非王公贵胄,寻常的活计也会做,当然,编扎的篱笆很是粗陋。
莫问之前并未整理过下水,但人的适应能力很强,莫问将那狍子剥皮去肚,悬挂在了庙内,然后清洗杂碎,夜晚将至的时候他再次去了趟北面的村庄,用最后的十枚铜钱换了半罐盐巴,当他气喘吁吁的回到破庙时看到东西并没有被人偷走,这才放下心来。他从未对食物如此看重,但此时他不得不看重,因为如若没了食物就会被饿死。
晚上再度下雪,莫问在庙里生火做饭,那个破碎的水缸就是他的锅灶,庙内温暖,莫问手里拿着鹿肉暗自落泪,落难受罪的时候他很少想起家人,因为他感觉死未尝不是解脱。但此时身处温暖的环境,吃着鲜美的鹿肉,他发现人生还有美好的一面,而这种美好他的家人再也感受不到了。
随后数日莫问都在破庙中安身,黑三走后那两只野狼没有再出现过,他晚上可以放心入睡。冬天很冷,食物不易腐坏,那只狍子大部分被他用盐巴腌了起来,只吃掉了一部分杂碎,每当吃饭的时候他都会想起老五,也不知道老五一路上是否安全,是否有东西可吃。
令莫问没有想到的是老五在第十天的晚上就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老爷,这是哪儿来的?”老五进门之后愕然的看着悬挂在庙内东侧的鹿肉。
“好心人留给咱们的,你回西阳县了?”莫问接过老五身上的包袱,上下打量着老五。
“回了。”老五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了莫问。
“怎么这么快?”莫问接过布包疑惑的问道。
“我一路上没怎么歇,这些都是咱们的吗?”老五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些还没有彻底风干的肉块上。
“对,我一直给你留着。”莫问点头说道。
老五一听兴奋的跑过来摘下一块鹿脯开始烹煮,鹿肉是当下最好的肉,为贵族官家所喜,价钱极为昂贵,寻常人家难得一见。
“这些碎银子是怎么回事儿?”莫问打开老五递过来的布包,发现里面除了那块金饼还有不下二十两的碎银。
“我在死尸身上翻的,那些衣服和鞋子是我在县城里找的,是干净的。”老五往火堆里加柴。
“你这脚力还真不一般。”莫问将银两贴身放好,走到火堆旁帮忙。
“要是在平道上我都能追上兔子。”老五开始吹嘘。
莫问闻言笑着点头,实际上老五是追不上兔子的,不过他的脚力的确远超常人。
老五很快就睡着了,睡的时候手里还抓着没吃完的肉块,莫问将肉块取下,为老五擦了手,然后守在火堆旁为老五添柴取暖,乱世之中二人既是主仆又是兄弟,更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老五一直睡到次日中午,年轻人吃饱睡足很快就恢复了精神,二人将剩下的鹿肉装入包袱,离开破庙往邺城前行。
“我打了一把匕首,如果再遇到强盗,咱们就以命相博。”上路之后莫问将匕首拿出来递给了老五,这是他这几天一直考虑的问题,身上这些钱如果再被抢走,二人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再遇到强盗你先逃开,我拖住他们,等你跑远了我再去追你。”老五接过匕首别于腰后。
“好,我先走,免得拖你后腿。”莫问点头开口。
二人合计好的应对之策并没用上,无惊无险的到了邺城外围,邺城南侧有着诸多的兵营,但兵营严禁外人靠近,二人在远处打量许久,也没发现兵营里有女子,便离开兵营继续北行。
到了邺城,莫问傻眼了,邺城的规模远远超出他先前所想,巨大的城墙所囊括的范围百倍于西阳县,单是南侧城门就有四个之多,城中街道宽达数丈,行人熙攘,摩肩擦踵,到处都是楼台院落,商铺店家,古语有云窥一斑而知全豹,单从这城中一角就能看出邺城占地之广,人数之多,在城中寻人不啻雪中拾盐,难过大海捞针。
进城之后莫问呆立良久不知何往,最终只能带着老五到处打听,但邺城出入的人太多,又经常有胡兵押解抢来的女人进城,二人四处打听了一天,毫无收获。
次日,莫问换了另一种方式,不再打听林若尘,而是打听前段时间是哪路士兵南下攻取了清平城,但是这个办法也不成,一来外人不可能知道军队的事情,二来很多人将二人当成了晋国派来刺探消息的探子而另眼相看,没过多久莫问就不敢再问了,再问下去真有可能被官府抓起来。
第三天,莫问打听着找到了位于城中的几个小的人市,前往查看也没有林若尘的踪影。莫问无计可施,只能和老五游走在大街小巷之中,流连于府邸宅院之外,希望能偶遇林若尘,但邺城分为四城八部,人数不下数十万,想要偶遇谈何容易。
“人力有穷时,天意不可违,罢了,罢了。”三日之后莫问终于心灰意冷。
“咱回晋国吧,这里到处都是大鼻子。”老五见莫问终于松动,急忙趁热打铁,他压根儿就不赞同莫问北上寻找,他感觉林若尘不值得莫问那么做。
“回去,回去。”莫问重重点头,他北上寻妻有五成是出于本性,三成出于礼义,只有两成是出于感情,此时心中既失落又坦然,没有找到林若尘自然失落,竭尽全力仍无结果也就坦然了。
老五唯恐莫问再改变主意,一刻也不多待,拉着他向南侧城门走去。不过没走多远莫问就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一位正在路边买粮的道人。
“老爷,你认识他?”老五问道。
“不认识。”莫问摇头。
“那你看他干什么?”老五又问。
莫问闻言没有立时开口,这个道人令他想起了无量山,想起无量山又想起了目不识丁的狼精黑三。短暂的沉吟过后莫问转头看向老五,“咱们去趟无量山吧。”
“啊?!去那干嘛,老爷,你要是当了道士莫家可就绝后了。”老五瞪大了眼睛。
“我不当道士,我去还个人情……”
“那个和尚习有武艺,咱能帮上他什么忙?”老五以为莫问要去寻找那位将二人自强盗手中救下的年轻僧人。
“不是那位僧人,是留狍子给咱们的英雄,它也去了无量山。”莫问转身向西走去,在城中的这几天他在无意之中听人说过无量山,位于邺城正西两百里外的闵州。
“你去给他送盘缠?”老五跟了上来。
“他可能带有盘缠,不过那位英雄不认字,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他的。”莫问回答,圣人有语有来无往非礼也,受人恩惠自当给予报答,只有小人才枉受人恩。
老五闻言点了点头,轻松的跟在莫问身后,只要莫问不再寻找林若尘,去哪儿都好。
出城之后二人一路向西,老五闲不住,追问莫问那位英雄的来历,莫问含糊其辞,倘若说了实话老五一定会阻止他前往无量山。
莫问知道法会定于正月十五举行,为赶时间二人一路疾赶,次日到了闵州地界,作揖问路之后莫问知道了无量山的大致位置,在闵州西南。
前行之际莫问心中渐觉疑惑,这是一条并不宽敞的乡路,路上少有行人,偶尔走过的几个人也是农人打扮,不似远道而来,上清发出的木牌应该有数万之多,看情形来的人却寥寥无几。
暗自疑惑之际,莫问发现前方田间有一农人正在挖渠排放雪水,便上前打听,对方回答无量山就在西面山中,前几日来人众多,不过大多离去了。
“老爷,这个上清好像名声不太好呀。”老五说道,先前的农人说话时对上清无量山并无敬意,言语之中反倒多有鄙夷。
“修行之人不应该沾染铜臭。”莫问点头说道,他能看出农人对无量山的不满主要是因为无量山收徒需要缴纳大量银钱。
二人说话之间,前方路上远远的走来一人,待得近了莫问发现来人是一个满脸怒气的年轻人,身穿麻衣,背着包裹。
“快回去吧,他们嫌贫爱富,毫无慈悲之心,只是诓骗钱财。”年轻人走到二人身旁冲二人说道,言罢匆匆离去。
莫问闻言愣了一愣,本想留他多问几句,却发现年轻人已经快速走远。
“老爷,咱还去吗?”老五问道。
“既然已经来了,就过去看看吧。”莫问说道。
“他们是骗钱的,咱可就身上这点钱了。”老五唯恐莫问上当。
“三人成虎有失公允,道听为虚,眼见为实。”莫问迈步向前。
老五无奈摇头,叹气跟上。
前行不久便进入深山,人迹越来越罕见,道路越来越狭窄,午后未时,莫问听到了前方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快步翻过山脊,只见西侧一座山峰的阳麓山脚下聚集了诸多身穿麻衣的年轻人,此时正在一座亭宇之外鼓噪喧哗。
莫问带着老五快速走近,发现亭子里摆放着一座红烛法坛,法坛左右站着两位老年道人,聚集在此的年轻人有十几位,其中一人此时正义愤填膺的指着南侧两根亭柱上的对联高声大骂“大放厥词,恬不知耻”。
莫问侧目打量亭柱上的对联,见其上联为“无量妙法,我有你无”。下联是“仙道贵生,人分贵贱”。横批为“你情我愿”。
“王侯将相焉有种乎,天下众人尽皆平等,何来贵贱之分,大放厥词,无良道人,恬不知耻。”一名身穿麻衣的读书人高声骂道,其他众人纷纷附和。
那两名老道泰然自若,并不搭理这一干众人。
“你给我们说清楚,凭什么那些有钱人交上银子就能走进去,而我们却要跪着上山?今天不给我们说清楚,拆了你这收钱的破亭子。”领头的麻衣书生再度高喊。
莫问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交上银两就可以走进去,没有钱的麻衣穷人就得跪着进去,这的确是对穷人的莫大侮辱。
“交上银钱,贫道为你开解。”右侧的圆脸老道指了指法坛前的木箱。
领头的年轻人气愤之下冲众人伸手,那些跟他一样窘迫贫穷的书生纷纷自怀中拿出铜钱和碎银交给了他,年轻人将手里的银钱扔进了亭子“今天不给我们说清楚,休怪我们无礼。”
“不足十两,不予解惑,快滚。”左侧的长脸老道反手一挥,衣袖生风,先前散落在亭中的银钱快速飘落亭外,分毫不差的堆积在麻衣男子的脚下。
领头的麻衣男子和其他众人被老道镇住了,老道此举无疑表明他有武艺在身。
“出家的道人竟然口出污秽,真是岂有此理,你我一哄而上,砸了他的钱箱,也免得后来者上当吃亏。”麻衣男子高呼一声冲向亭子,众人见状纷纷附和,轰乱尾随。
令莫问没想到的一幕出现了,两名本来泰然而立的老道竟然同时出手,抓拿扔撇之下将十个几意图哄抢的读书人摔了出去,圆脸老道出手柔和,被他摔出的人大多后背落地,长脸老道下手狠辣,他摔扔的人都是面部朝下。
众多读书人虽然吃了亏却并没有伤到筋骨,纷纷爬起向东跑去,长脸老道将众人遗落的银钱再度挥出,不偏不倚的飞进了其中一人的包袱。
莫问愕然的看着这一幕,他没想到出家的道人竟然真的会冲读书人下手。
“无量天尊,那少年,你可是来无量山求法的?”圆脸老道冲呆立在旁的莫问说道。
“敢问道长,为何交了银钱便可直身而入,囊中羞涩便要跪地上山?”莫问冲二人作了个揖。
“同是读书人,你比他们识得礼数,不过贫道不能为你点透,你可自悟。”圆脸老道微笑开口。
莫问闻言微微皱眉,根据二人先前的举动来看他们都是身怀绝技的高人,绝不会是诓骗钱财的江湖骗子,他们如此看重金钱并不合理。此外二人若是骗子,不会非要十两之数,少一两都不为众人解惑,二人此举必定大有深意。
“有金者,以金表诚。无金者,以行明志。贵宗之举并不在财,旨在考验前来之人可有诚心!”片刻过后莫问恍然大悟。
“十中其五,也算难得,实则跪入山门还有深意。”圆脸老道微微点头。
莫问闻言再度皱眉,老道的意思是他只说对了一半,还有另外一半他并没有领悟到。
“老爷,你可别上钩啊。”老五见状急忙拉扯莫问。
莫问抬手示意老五不要多嘴,专心细想,片刻过后眉头舒展,伸手指着亭柱上的对子“此联旨在让入山之人明尊卑,正己位,无尊卑不成礼法,不正位不得明身,跪入山门者低人一等,众目睽睽之下心中难免抱愧,日后修行必定极为刻苦,以千般勤补先天之不足,受万般苦洗跪入之屈辱。”
“师兄,若世间皆是此等少年,何愁我上清一宗不得昌盛。”圆脸老道欢喜的冲长脸老道说道。
“我二人先前冲那些书生动手,你作何领悟?”长脸老道面无表情的问道。
“他们心智混沌,不堪雕琢,故此二位道长不愿浪费口舌。后来众人又假为人之名,行抢夺之实,虽是穷苦书生,行的却是强盗之事,故此二位道长并不姑息,出手惩戒,斧正其歪。”莫问说道。
“效验牌号。”长脸老道对于莫问的回答非常满意,抬手示意其呈上号牌。
“回道长,晚辈……”莫问闻言愣住了,他到无量山只是为了寻找黑三,并不是来求法的。
“囊中羞涩也不妨事,免你银钱,准直身而入,号牌给我。”圆脸老道迈步而出,走到莫问身旁伸出了手。
莫问见状更加犯愁,无奈的看向老五。老五先前一直担心莫问上当受骗,眼下无量山连银子也不要了,自然不是骗人,故此莫问看他,他下意识的自怀中掏出了那张木牌。
圆脸老道接过木牌转身进亭,自法坛上提笔添字。
“承蒙二位道长厚意,奈何晚辈父母双亡,乃家中独子,若是入了贵宗,岂不失了孝道?”莫问一看糊里糊涂的就要当了道士,急忙出言推辞。
“上清不禁婚配。”圆脸老道将木牌递给了莫问
“老爷,你要当了道士我去哪儿啊?”老五眼见不好,急忙插嘴。
“你这仆人可曾念书学字?”圆脸老道抢先问道。
“不曾,道长知遇之恩……”莫问摇头。
圆脸老道爱才惜才,见莫问又要推辞,急忙转头看向亭内的长脸老道,后者微微点头,圆脸老道转身看向老五,“不通文字便不能诵读经文,你可懂得烹炊?”
老五没明白圆脸老道的意思,转头看着莫问,莫问苦笑开口,“道长要收留你在道观里为众人做饭。”
“谢谢道长,谢谢道长。”老五不但没有失落,反而喜上眉梢,冲两位老道连连鞠躬。
“师兄,我送他上去,片刻就回。”圆脸老道冲长脸老道打了个招呼,带着二人向山中走去。
“道长,我现在就是上清弟子了吗?”莫问直到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当然不是,甄选历时三年共九关,尽数通过才可获祖师亲传……”
“单是甄选就是三年?”莫问微感意外。
“上清盛典两个甲子举行一次,甄选过后由祖师亲传妙法,三年甄选并不算长。”圆脸老道点头说道。
“请问道长,九关考选都有哪些?倘若落选又当如何自处?”莫问行走之时一直落后圆脸老道半步。
“此事贫道也未经历过,不得其详,不过按照以往惯例,应当是六关入门授法,三关传以大道。你天资聪慧,即便落选也可以留在无量山学习本派法术。”圆脸老道说道。
“似我这般前来求法的有多少人?”莫问问道。
“不足三百。”圆脸老道叹气摇头,明显嫌少。
“最终留下几人?”莫问追问。
“没有定数,过六关已是不易,最后三关更是难上加难,已有近千年没有上清弟子得蒙祖师亲赐道号了。”圆脸老道摇头说道。
“晚辈听闻进得山门便有道号,为何我等没有?”莫问恭敬发问,由于跟随长者时不可左右观望,故此他只是紧随,并没有左右打量山中景色。
“前六关过后便为上清道家弟子,后三关通过才能算上清准徒,窥悟大道金身飞升者才可成为祖师弟子,得祖师亲赐道号。”圆脸老道出言解释。
“敬问道长尊号。”莫问冲圆脸老道作揖。
“贫道青阳子,先前那不苟言笑的黑脸儿乃贫道二师兄古阳子,贫道大师兄玄阳子乃此间掌教。”老道笑答。
“二位身份如此尊崇,为何如此辛劳?”莫问伸手指着山脚下的小亭。
“山中小辈尽有司职,抽不得身,况且此乃入门第一关,若委以小辈,恐生差池。”青阳子说道。
莫问闻言连连点头,正如青阳子所言,第一关关系重大,需要鳞中选角,去伪存真。
二人说话之间,莫问忽然发现前方的石路上跪行着一个白衣女子,此女一身白衣,体形娇小,细发双垂,由于脸上蒙有纱巾,看不到其真实面容。
初次进山,莫问不敢多问,跟随青阳子自那白衣女子身侧走过,回头之间恰逢女子抬头,莫问得以与之对视,此女双眼极为秀美,眼神清澈柔和,虽然看不到容貌,单看双眼便知此女乃仁和之人。
莫问回头之间不但看到了女子的双眼,同时还注意到了女子膝下的血迹,跪行是以双膝前行,山路坎坷,痛苦可想而知,而此时尚且看不到道观的踪影,看来这白衣女子还要跪行许久。
莫问天性仁善,见不得他人受苦,立时动了恻隐之心,但想到二人身上盘缠不多,便微微犹豫,不过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还是停了下来,“道长,晚辈身上还有些许盘缠,愿纳银十两,换这姑娘平身而行。”
“心怀慈悲,难能可贵,不过此女必须跪行,不得直身。”青阳子并不停留。
莫问闻言无奈的看了一眼那个白衣女子,女子听到了他先前的话,冲其微微颌首,以示感谢。莫问点头回应,转身离去。
虽然心存疑惑,他却并未多嘴发问,此处乃他人地界,当谨遵为客之道。
随后一段时间青阳子没有说话,带着二人翻山北行,无量山由主次双峰组成,到了南侧次峰山顶,主峰建筑一览无遗,三座巨大的建筑分别位于主峰东西南三面,彼此独立又有路相连,这三座建筑占地极广,宽宏雄伟,深邃厚重,此时申时将过,夕阳斜照,山中香烟飘渺,鸟雀啼鸣,东山小溪流水,西山霞光笼罩,清雅古韵隐现,灵气仙风暗藏。
“正殿居住的是本派道人,你们居东殿,西殿是为上清诸派掌教准备的住处。”青阳子伸手指点。
“多谢道长指点,其他诸派的掌教也是来听祖师讲经的吗?”莫问出言请教。
“祖师并不在此处,上清座下门派众多,法门各有专精,六关过后他派掌教会陆续前来,专心指点,倾囊相授,助上清准徒明了上清诸法,集分流归一宗,为准徒日后大成飞升先行铺路。”青阳子说道。
莫问闻言连连点头,看来上清座下的所有门派对于双甲盛会都极为重视,倘若能顺利通过考量,当可学到上清门下所有的技艺和法术。
前行不久,道路三分,青阳子停了下来冲莫问说道,“你去东殿,我去安置你的仆从。”
“多谢道长,多谢。”莫问冲青阳子躬身作揖,礼毕之后看向老五,“得蒙道长眷顾你才能留下,一定要勤力听话,如果闯了祸,你就不能在这里住了。”
“老爷你放心,我绝不丢你的脸。”老五点头说道。
青阳子待二人说完话,便带着老五往正殿去了,莫问拿着号牌走向东侧道观。
片刻过后,莫问来到了东殿之外,门外有道人验过号牌,带着他进入了道观。青阳子所说的东殿还是极为准确的,因为此处并没有供奉神位,前后都是住人的房间,除了前后院落之外西侧还有一处别院,观其情形也是住人的。
此处房间众多,但住人稀朗,大部分房间是空的,莫问不喜欢热闹便独自住了一间,一间房舍只有两张床铺,床上有蓝色的被褥,室内有水盆水桶。
“东院备有饭食,可以在院中随意走动,不要走出大门。”带路的道人冲莫问说道。
莫问急忙道谢,道人转身离去。
先前连番赶路,莫问早就饿了,放下包袱之后出门去了东院,还没进院就听到饭堂传来了叫嚷声,“三爷是吃肉的,这鸟东西怎么吃的下?”
莫问一听大为欢喜,快步走入饭堂,只见黑三正在冲分发食物的道童大声鼓噪,道童年幼,受惊之后不知所措。饭堂里有数十人正在进食,有男有女,女子尽皆蒙有面纱,众人闻声纷纷转头相望。
“英雄。”莫问快步走到了黑三旁边。
“呀,书呆子,那天晚上你跑哪儿去了,让三爷好找。”黑三见到莫问也是大喜。
“我出去找柴火,结果迷路了。”莫问拉着黑三走到了一旁。
“我果然没看错你,你说话作准。”黑三咧嘴拍打着莫问的肩膀。
莫问哪受得了它这势大力沉的狼爪子,两下过后咧嘴闪开。
“这是很好的饭食了,外面的人吃不到这个。”莫问冲黑三说道,众人碗中的米粥熬的十分粘稠,米香浓郁。
“我吃不下这鸟东西。”黑三本性难改,皱鼻咧嘴。
“随我来,我屋里还有剩下的鹿肉。”莫问说道,狍子是鹿的一种,称之鹿肉也贴切。
黑三一听顿时两眼放光,跟随莫问离开饭堂来到了莫问的房间。
“英雄,你身上没带银两吗?”莫问冲正在大嚼鹿肉的黑三问道,黑三的裤子双膝部位已经磨透,不问可知是跪着进来的。
“别提这个,一提三爷就来气,别人交了银子都能走进来,我们交了银子还得跪着进来,这是什么道理,真是欺人太甚。”黑三瞪眼吼道。
“都有谁是交了银两跪着进来的?”莫问疑惑的问道。
“不是人的都得跪着进来,交了钱也得跪着。”黑三赌气般的撕扯着鹿肉。
莫问闻言微感吃惊,如果黑三所说不差,那先前见到的那个白衣蒙面女子也是异类幻化,回想起那白衣女子清澈柔和的眼神,他很难将其与禽兽联系到一起。
“英雄,既然是来学习法术的就不能肆意妄为,来到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不然他们将你撵走,你就得空手回不咸山了。”莫问出言开解。
黑三此时正在大嚼鹿肉,抽空点了点头。
“英雄,你住在哪里?”莫问问道,黑三言语放肆,行止鲁莽,必须时刻跟着它,不然它一定会闯祸。
“西院。”黑三抬手西指。
“搬来与我同住吧。”天色渐暗,莫问起身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我们只能住在西院,真是欺人太甚,说什么上清博通有教无类,三爷自打来到这里处处低人一等。”黑三吹胡子瞪眼。
莫问闻言无奈苦笑,无量山的道人如此安排也是有道理的,将那些异类与人安置在一起非常危险,万一它们兽性大发咬死十个八个的就难以收场了。
“还是你好,知道三爷是狼也不怕我。”黑三瓮声说道。
莫问闻言再度苦笑,黑三如果知道他当夜是被吓跑的就不会这么说了。
“对了,西院住了几个人?”莫问好奇的问道。
“七八个吧,没人,都跟我一样。”黑三说道。
“都是狼?”莫问问道。
“不都是,是什么我看不出来,好像有一个是什么鸟儿。”黑三歪头说道。
“明天可能就要开始甄选了,你一定要离我近一点,凡事儿也好有个照应。”莫问言归正传。
“行,我回去了,你有吃的了,这个我拿走。”黑三抓起最后一条鹿腿站了起来。
“不着急,你再坐会儿。”莫问真心挽留。
“不成啊,我们天黑以后不能出门,这都什么鸟规矩。”黑三抓着鹿腿骂骂咧咧的去了。
莫问走到门口目送黑三离开,此时他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机缘巧合之下能够修习法术,一旦学有所成便能不再受人欺凌。忧的是黑三野性桀骜,目不识丁,很难帮它过关留下……
莫问到无量山来原本并不为求法修行,只为帮助黑三顺利过关,既然如此自然要帮黑三做些什么。
“英雄,等一等。”莫问出屋喊住了走到西院门口的黑三。
黑三闻言回头站住,莫问快步跑上上去,“英雄,你将祖籍,家中父母子女的情况告知于我,还有你的年岁。”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黑三疑惑的问道。
“明日无量山众人可能会让我们写出祖籍家人的情况,你说出来,我帮你写于纸上,明日你就提笔誊抄,待时辰一到就随我交上去。”莫问说道。
“你这书呆子,三爷真是看错了你,你竟然想舞弊作假,你这家伙心术不正啊。”黑三抬高了声调。
莫问没想到黑三会这么说,一时之间愣住了,不过他报恩心切并未怨恨黑三,“你不识字,无法诵经,不能诵经就不能入道,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如果不这样做,他们会撵走你的。”
“也是,那你听着……”黑三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将自己的祖籍家人尽数说出。
“你先回去,二更时分到门口等我。”莫问待黑三说完,小声的冲其交代。
黑三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莫问回到房间,拿起书桌上的文房将黑三所述逐一写下,黑三的双亲早就故去了,甚至没有名姓,它有一夫人和不少孩儿,至于其本身年岁他也记不清了,大致在三百岁上下。有多少孩子也记不清了,只知道有二十几个。
莫问写完之后已经是二更时分,来到西院门口发现黑三已等候多时。
“困杀三爷了。”黑三接过莫问给予的麻纸也不道谢,揣入怀里,回屋睡去了。
无量山的道观位于山峰阳麓,院墙高耸很是避风,屋内很是暖和,被褥也很整洁,但莫问这一晚睡的并不踏实,正如黑三所说,他的举动属于舞弊,倘若败露定然会被撵出无量山。
次日凌晨寅时不过,正殿方向便传来了击瓮诵经之声,东殿众人也随之起床,这三百人中不乏原本就是道人的,此时也随之诵经。其中也有十几名僧人,僧人也诵经,但他们诵的是佛家经文。此外还有不少酸腐的读书人,唯恐旁人说其不勤,高声背诵诸子,整个东殿喧闹一片。
此间道人一日三餐,故此早饭开的比较早,早饭过后太阳东升,众人被召集到了东殿之中,莫问环视左右,只见这三百人大多是年轻的男女,有僧有道,有男有女,其中男子占了多数,蒙面女子不过三十几人。
西侧站立了另外一簇,只有十几人,那些人大多样貌奇特,想必都是先前住在西院的异类,黑三和昨日跪行的那名白衣女子也在其中。
由于是随意站位,莫问便走过去站到了黑三旁边,黑三见他到来,冲其咧嘴一笑。那白衣女子也冲其点头见礼,莫问点头回应,没有开口。
片刻过后自门口走进二人,莫问转身回望,发现来人正是昨日在山下亭中见过的青阳子和古阳子,二人进门之后众人立刻止住喧哗,目视二人登上北侧木台。
“诸位远来是客,无量山招呼不周,切莫见怪。”长脸老道古阳子率先冲众人开口。
此语一出,众人纷纷回应,表示无量山并无怠慢的地方。
“贫道古阳子,这是贫道师弟青阳子,掌教师兄教务缠身,遣派我师兄弟二人代为甄选良才。”古阳子冲众人报上了身份。
众人身份各不相同,闻言纷纷作揖,稽首,合十,冲古阳子和青阳子见礼。
“诸位既然入得山门,自今日起便是我上清门人,不管之前属于何门何派,意欲修习我上清法门,就必须入我上清一宗。”古阳子高声说道。
此语一处,举座哗然,在场众人不乏他派道人和佛门弟子,他们自然难以接受古阳子的话。
“师兄,此言差矣,上清一宗博仁宽厚,宣扬教义传授道法旨在造福世人,岂能存有门派之见。”圆脸老道青阳子反驳道。
“上清法门包罗万象,专心修行尚且难悟其妙,若兼修其他,定然难得大成。”古阳子阴脸说道。
“世间法门万变不离其宗,修行之中不论派别所属,法门差异,皆以窥悟大道为旨,此时殊途,他日必定同归,依我之见,不论来人是何门派,是道是僧,是男是女,皆应一视同仁,传授大法。”青阳子也板起了脸。
“来者定要入我上清一派,只有摒除他派法门,上清法门才能维持正统,不失本真。”古阳子瞪眼说道。
“来者可保原籍,江河入海,有容乃大,兼修旁通才是修真正道。”青阳子竟然也瞪起了眼。
台下众人此时都看得呆了,众人没有想到甄选还未开始,两位老道竟然先行吵了起来。
“赞同贫道所言者居左。”古阳子冷哼开口。
“认为贫道说的有理者居右。”青阳子横移三步,与师兄拉开了距离。
二人语毕,台下众人尽皆愕然,片刻过后纷纷站到了青阳子的一面,青阳子所说极为豁达,且有容人之度,与之相比,长脸老道古阳子的言论存有明显的门派之见和排他之意,格局太低,气度偏窄。
很快台下众人就分成了两簇,青阳子一方有两百多人,古阳子一方不足百人。
“你拉我干什么?”黑三冲拉着自己衣襟的莫问问道。
“去古阳子一方。”莫问冲黑三低声开口。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那家伙小门小户的,心眼比针鼻儿还小。”黑三连连摇头。
“这并非寻常争论,错的一方有可能会被撵走,跟我走。”莫问拽着黑三不放手。
“为啥要跟你走?那家伙不得人心哪,你跟我走吧。”黑三拉着莫问走向西侧人群
“此番两位道长并非考验我等气度,而是要测量我等忠心,三心二意者必被剔除。”莫问奋力的拉扯黑三。
“那个老黑脸有门户之见,成不了大气候。”黑三力气大,很快将莫问拉到了西侧。
“有容乃大固然不错,但忠心不二才是为人根本,快跟我走。”莫问反拉黑三。
众人此时已经分列完毕,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莫问和黑三身上,莫问见黑三不听劝阻,赌气甩手跑回了东侧,黑三彷徨许久,最终还是跟了过来。
“带诸位朋友下山,返还银两,赠予路费。”圆脸老道伸手指着自己面前的人群冲一旁的道人说道。
此语一出,人声鼎沸,群情激昂,但青阳子和古阳子二人并不浪费唇舌,挥手示意本派道人将那两百人尽数撵了出去。
只此一举便将剔除了两百多人,剩下的大多是年轻的读书人。留下的众人也是面面相觑,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就被砍掉了六成人数,看来要想留到最后实属万难。
“书呆子,谢谢你哈。”黑三咧嘴冲莫问道谢。
莫问闻言摇头苦笑,如此严苛的筛选,黑三走到最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入我上清一宗,当忠心不二,尊祖师重门庭,若无忠心,修为越高为害越重。”古阳子环视众人。
“谨遵道长教诲。”留下的众人齐声应是。
“失闻短视者,十指不全者,言语口吃者,上前。”古阳子再度开口。
此语一出,八人上前。
“失闻辨不得药草,短视开不得天眼,残指捏不得法诀,口吃念不得真言。”古阳子面无表情,“既然来了,就前往正殿上柱香吧,少顷会有人退还银钱赠以路费。”
这八人自然抱憾,但木已成舟,恳求也无济于事,只能长吁短叹的跟随领路的道人离去。
剩下的八十几人此刻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发抖,莫问也微感紧张,因为他并不知道下一项筛选针对什么。
“十人成行,八人为列,左右一臂,前后三尺。”青阳子抬手冲众人说道。
众人闻言立刻列队,列队完毕有负责杂役的道童为众人抬上木几,端来文房。
“姓名八字,祖籍何处,父母可在,伯仲几人,尽数写下。”青阳子开口说道。
众人闻言立刻伏案书写,莫问转头看向黑三,发现黑三满面愁容,满握毛笔不知所措。
“按我昨天给你写的誊抄下来。”莫问低声说道。
“没了。”黑三撇嘴说道。
“仔细找找。”莫问急切的说道,古阳子的问题本不多,规定的书写时间自然有限。
“昨夜出恭,擦了屁股。”黑三抬手抓头。
莫问一听暗道糟糕,急忙低头书写,想要尽快写完帮黑三再写一份,不过写到中途却发现圆脸老道青阳子正站在旁侧,他写完之后青阳子拿起端详,一直不曾离去。
时间一到,黑三面前的纸上只字皆无。
“你三人不通文墨,不通文墨便不能诵读经文书写符咒,前往正殿上香,早日离去吧。”古阳子冲黑三等人说道,不认字儿的并不只有黑三自己,它还有俩做伴儿的。
另外二人闻言大为沮丧,转身离去,黑三不肯走,跪地求留。
“道长慈悲,我可教它认字儿,你们便留下它吧。”莫问躬身开口。
“不分尊卑,我等说话,容你插嘴?”古阳子不满冷哼。
莫问见古阳子如此无礼,心中怒气顿生,横眉冷视古阳子,如此不通人情的宗派,不进也罢了。
“识文断字岂是一日之功,快快坐下,不要多嘴。”青阳子对莫问很有好感,急忙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顶撞。
“书呆子,你别作难,三爷走就是了。”黑三见莫问为他出头,大是感激,转身向他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一句“有空到不咸山黑风岭找我”出门而去……
黑三的离去令莫问也生出了去意,站在他旁边的白衣蒙面女子见状冲其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鲁莽。
随后半个时辰古阳子和青阳子一直在阅查众人递上去的纸张,看完之后左右分为两叠。
莫问见状很是疑惑,古阳子只是让众人写出祖籍和家人情况,不过根据眼下的情况来看,他们应该在进行筛选,难道家庭出身也在甄选之列?
临近午时,古阳子逐一念出了五十几人的名字,这五十多人都被筛除,众人高声寻找落选的原因。
“父母在堂,子不可远行,远行即为不孝,你等众人皆有父母需要赡养,怎能为了修行悟道置双亲于不顾?”古阳子的语气异常严厉,言罢抬手示意旁边的道人将这五十余人轰了出去。
剩下的众人,包括先前对古阳子有意见的莫问,此时都对古阳子和青阳子的筛选心悦诚服,古阳子所说的是儒家与道家共同遵循的孝道,父母在,不远行!
“先行用饭,午时过后再回此处。”古阳子如夫子一般带着剩下三十几人书写的纸卷向外走去。青阳子比较随和,冲众人笑了笑方才转身离开。
古阳子和青阳子走了之后,剩下的众人才松了口气,转身缓步离开了东殿。莫问没有动,他在回忆先前的筛选,山前亭子里缴纳银钱是第一关筛选,考验的是诚。上午的正式筛选应该是第二关和第三关,第二关考的是忠,第三关考的是孝,这三关都是针对人品的筛选,由此可见上清宗派对于弟子的人品看的很重。
“还有三关。”良久过后莫问叹气开口,转身迈步,转身之后才发现那白衣蒙面女子也没离去。
“公子有礼,请问公子为何说还有三关?”白衣女子冲莫问行了个武人的拱手礼。
“回姑娘问,先前我曾经听青阳道长说过,入上清一派六关才得入门,算来算去现在也才过了三关。”莫问出言回答,此时民风开化,男女交谈不算陋事,这些前来求道的女子以纱蒙面也只不过是为了避嫌。
“多谢公子指点。”白衣女子出言道谢。
“举手之劳,不足言谢。”莫问迈步而出。
由于心中有事,莫问并没有前往饭堂进食,而是缓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进门之后发现床上放着两块金子,这两块金子并未经过熔炼,而是天然的金块,据史书记载东北不咸山多生金脉,这两块金子无疑是黑三临走时留给他的。
没能帮到黑三令莫问心情大为糟糕,上午的筛选也令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上清派的规矩繁多,筛选严苛,尊卑明显,长辈架子很大,即便通过筛选,接下来的三年里也必定会过的极为辛苦。
午后,莫问回到了东殿,此时众位待选弟子都已经来到,他到的最晚。
又等片刻,古阳子和青阳子才缓步到来,同来的道人为众人抬上了木几,端来了文房四宝。
“若习有道法,他人欺辱于你,你当如何处之?”古阳子说出了问题。
“画龙点睛,一字答之。”青阳子坏笑补充。
众人闻言尽皆面露愁容,这个问题本来就难以回答,用一个字来回答难度更高,很容易词不达意。不过令众人愕然的是二人说完便抬手示意旁侧的道人收取卷子,众人仓促之下来不及多想,匆匆作答。
古阳子和青阳子于木台之上高坐审阅,台下众人忐忑相望,只见古阳子一直面无表情,而青阳子在审阅时或皱眉,或点头,其中竟然还有令其大笑的卷子。
“赵方冲,洛雨麟,马春双,许涵卿,四人以‘杀’作答,缺容人之量,多血腥杀伐,返还银两,送至山下。”古阳子冷声开口
“晚辈斗胆辨屈,道长只让我等一字作答,又不给予我等时间推敲,仓促之下难免失衡。”其中一少年躬身叫屈。
“仓促之下才能明见本真,道家虽不禁杀生,却也极为谨慎,肆意杀戮非我道家之风。”古阳子说道。
古阳子的话令四人哑口无言,黯然离座,转身离去。
就在剩下的众人以为安然过关之际,古阳子再度点出了九个人的名字,“你等九人所写皆为‘让’字,你等当需谨记,道家并不腐仁,当出手时就要出手,惩邪纠偏才是正道,腐仁纵容绝不可取。”
九人闻言尽皆发抖,不过令众人没有想到的古阳子说完就没了下文,并没有撵走他们。可见道家还是以仁为上。
“刘少卿是哪个?”一直没有开口的青阳子笑着询问。
座下一清秀少年闻声颤栗而起,深深低头,等候教诲。
“这可是你写的?”青阳子提起了其中一张卷子。
由于距离较近,在座众人都看到了那个偌大的“跑”字,一时之间哄堂大笑。
“不战而逃不但折损自家颜面,更会辱没师门名声,修行之人当有一身梅骨,满怀竹风,不可畏强,不可凌弱,你当谨记。”青阳子收敛笑容出言教导。
“晚辈铭记道长教诲。”刘少卿见对方并没有撵走自己,顿时如释重负。
直至此刻众人心中才微微心安,原来上清派收徒只是在本性问题上苛刻,无关紧要的问题还是相当宽松的,连这调头逃跑的人都没有被撵走就是很好的证明。
由于莫问先前站在黑三旁边,黑三走后便与那白衣女子相邻,此时那白衣女子冲莫问低声开口,“公子,你写的什么?”
莫问闻言提笔书写,对方也如此这般,写完之后提纸互照,那白衣女子写的是“打”,莫问写的是“惩”,意思大致相同,但意境还是莫问要胜出半筹。
“若习得丹药之术,两人求医,富者携金,贫者徒手,只可相救一人,救谁?”古阳子再度处说了问题。
“两字作答。”青阳子发坏一般的又限制了字数。
问题一出,众人纷纷看向站立在旁侧的杂役道人,发现他们并没有急于收卷,这才微微心安,缓慢提笔,书写答案。
莫问被愁住了,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其实非常难以作答,一旦答错,必定落选。他先前所学的儒家之道倾向于济贫扶弱,但是落难之后的遭遇令他想要选富人,原因很简单,富人没有打劫他的银两,也没有想要剥下他和老五的衣服。
难以决断之际,莫问忽然想起无量山索银才能进山之事,瞬时恍然大悟,求医问药重在诚心,富者心诚,所以携带金银。而贫者虽然没有金银,总有其他物件可表寸心,其空手而来正应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古话 。
片刻过后,道人收取卷子,古阳子和青阳子审阅,眼下只剩下了二十几人,二人很快审阅完毕,神色变的极为凝重。
“你们为何选救穷人?”古阳子出言问道。
古阳子没有指名让谁回答,因此台下并没人站起,许久过后,一个尖嘴小耳的青衣男子站了起来,“锄强扶弱乃修道中人的本分,富者满身铜臭不值得出手相救,穷人贫苦无依当出手救治。”
莫问认得这个“人”,它与黑三住在一个院子,应该就是黑三口中的“鸟儿”。此人起身回答之后有不少人附和,想必都是选救穷人的。
“你们为何选救富人?”古阳子对鸟人的回答不置可否,出言再问。
此语一出,阵营一目了然,转头四顾的就是选治富人的,人数只有十人,不足一半。
环视左右发现无人回答,莫问便直身而起,“回道长问,那富人携金前来,存有礼敬换取之心。而那穷人徒手而至,只有乞怜之意,贫苦之人可能不懂礼数,但应怀有知恩图报之心,而不是自恃其穷,乞怜自堕,故此,晚辈要救那富人,止住歪风。”
“修行中人岂能看重金钱,趋炎附势,那岂不堕了道家清名,与小人何异?”鸟人站起反驳。
“乱发慈悲,会养小疾成大患!”莫问见对方言语无礼,也抬高了声调。
“放肆!”古阳子怒目开口,二人闻声急忙低头。
“这一关辨的是你们的胸襟和气度,莫问所答符合道家行事风格,你们所答也并不全错,只是与我道家背离,有沽名钓誉之嫌,修道之人当有高风亮节,存傲气,敛心神,行事不能受外人影响,心要稳,志要恒。”青阳子叹气摆手,“你们走吧。”
选择救治穷人的众人闻言懊悔不已,其实他们之所以选择救穷人也只是为了取悦负责考核的两位老道,想当然的以为道家会垂怜可怜人,没想到竟然错了,道家行事并不看对方是贫是富,而是一视同仁,不爱贫也不嫌贫,不爱富也不嫌富,只看对方的态度是否端正。
回答错误的代价就是离去,毫不通融,
“先前五关分别考验诚心,忠义,孝道,仁善,气度,最后一个问题,答对便可入上清一派。”古阳子环视剩下的十个人,“他日法术大成,当用之何处?”
“限十字。”青阳子这次没有笑,
莫问斟酌过后写的是“强自身,惠亲朋,泽天下。”
最后一关淘汰了三人,这三人写的是“忠君报国。”淘汰理由是言不由衷。
六关初选完毕,三百人剩下七个……
剩下的七个人为六男一女,白衣女子以及另外一个圆头青年为异类,剩下五人皆为年轻人。
到了此时,众人方才如释重负,先前的甄选紧张而严苛,能在数百人中留下着实不易,除了心智还有运气。
“恭喜各位,今天到此为止,明日清晨跪拜上清,行入门礼。”古阳子冲众人说道。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
“师弟,你留下教授他们寻常礼仪,我去向掌教师兄通禀结果。”古阳子冲青阳子说道。
青阳子闻言点头答应,古阳子转身离开。
“坐下吧,坐下吧,不要那么拘谨。”青阳子冲众人笑着摆手。
“道长,我们七人算是通过考验了吗?”莫问冲青阳子问道。
“之前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六关入门,三关传道,你们现在只能算是入门,要在无量山修行三年,三年之中还有三关考验,尽数通过才能获得祖师亲传。”青阳子说道。
“道长,我们都要学习哪些技艺?”另外一名男子兴奋的出言问道。
“道家经典你们得会,打坐念经你们得学,堪舆之法要涉猎,医术丹药也要懂,强身武功自不必说,书写符咒和起坛作法也得耗去不少时日。”青阳子面带微笑,此时留下的众人就是真正的上清门人了。
“道长,三年之重若是没有通过考核怎么办?”那个圆头青年慢条斯理的问道。
“可以留在此处继续修行,也可以回返本籍。修行在心,只要心存上清教法在哪里修行都是一样的。”青阳子答道。
“我们没有道号,彼此之间如何称呼?”有人问道。
“你们七人同门修行,可以按照年岁大小,平辈论交。”青阳子回答。
“请问道长,我们的辈分怎么定?”那人又问。
“你们现在虽然在无量山修行,却是上清准徒,辈分很难论定,若强行论定,应该与门派前辈齐平,换言之就是与我和古阳子同辈。”青阳子开口笑道。
“道长,不会再出什么题目考我们了吧?”有人心存余悸。
“不会的,先前的那些题目都是祖师神谕,掌教转达,并不是我和师兄想出来的题目。”青阳子笑看着发问的那个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要“跑”的那个刘少卿。
“晚辈有一事不明,一直困扰于心,请道长解惑。”莫问插嘴说道。
“但说无妨。”青阳子说道。
“先前六关考核都是用的窥斑知豹之法,年轻人难免一时糊涂,很多人只因为一念之差就惨遭舍弃,圣人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理,道长先前的甄选只是在选成形之才,但凡需要雕琢的尽皆舍弃了,这种筛选方法是否过于严苛?”莫问问道。
“你们都已经成年,心中想法和行事风格已经固化成形,很难再度加以修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改的了习惯也改不了本性,迟早会故态复萌。以先前与你争辩那人为例,它对富人的偏见已深,认为富人满身铜臭,他只看到了富人承蒙祖荫锦衣玉食,却没想过富人的银钱大多是其节衣缩食多年积攒下来的。不过你们也要看到并非所有穷人有可恨之处,大部分的穷人勤劳耕种只为温饱,过的清苦是因世道不好而不是自身懒惰。道士者,行大道之人也。何为大道?不亏不盈才为大道,凡事要阴阳双分,左右兼顾,不能偏激执拗。”青阳子借机冲众人宣讲道义。
“我等谨记道长教诲。”众人齐声应是。
“晚辈心中也有一事不明,只是不知当说不当说?”一黑脸少年懦懦开口。
“何事?”青阳子被众人追问也不烦恼,极具耐心。
“今天清晨,古阳子前辈好似是故意撵走他派弟子,此举考验忠心却也不假,只不过有失宽厚,晚辈没有非议前辈之意,只是感觉似乎不必如此严厉。”黑脸少年小心翼翼的说道。
黑脸少年问完,青阳子皱起了眉头,良久未曾开口。
“晚辈是不是说错话了?”黑脸少年紧张的问道,七人此刻都是惊弓之鸟,唯恐一不小心会被撵走。
青阳子摇了摇头,沉吟过后出言说道,“道教洪荒时期便有雏形,到得汉代已经门庭众多,这是外来者入,我们的科仪规制多被借鉴,做醮法事也被借鉴,若是法术再被借鉴,我们以何安身立命?”
众人闻言并未感觉惊愕,因为佛家的做醮的确与道家极为相似,礼仪也参照道家,但凡对史籍有所了解而不闭目自障者都知道这一点。
“你们可知为何外来者越传越盛,而我教信徒越来越少?”青阳子苦笑发问。
众人闻言尽皆摇头,众人所学大多为儒家典籍,儒家推崇道家,并不记录佛家之事,故此众人对佛家教义了解不多。
“原因甚多,显者有二,一者,我道家认为人分贵贱,而佛教宣讲众生平等。世间贫苦人多,仇富者更甚,无人愿意承认自己低人一等,故此纷纷信佛,求得心中平和。可是贵贱之分确实有之,骏马日行千里,黄牛日行数十,此乃父母所给,天生差距,由不得你闭目不见。好在阴阳均衡,互为转化,黄牛若是自知不如骏马,当以数倍之功以勤补拙。不过若它认为自身与骏马平等,骏马行一日它也行一日,它将永世不得超前。可怜世人愚昧,自闭其目,不肯面对。”青阳子摇头长叹。
青阳子的一番话令莫问收获良多,世人都不愿承认自己不如他人,由此固步自封,不知以后天之勤补先天之拙。只有正视差距,才能奋蹄直追,与他人并肩甚至是超越他人。
“二者,仙道贵生,修道之人喜生恶死,追求今世永生。而佛家倡导世人寄希望于来世,今生逆来顺受,如此一来便为官家所喜,并大为宣扬,更有迎风文人,杜撰妄语,世人听得妄语便会安分守己,哪怕受苦挨饿也不讨要公平。”青阳子摇头之后再度开口,“道人为得长生,需采药炼丹,服气打坐,学习符咒,驱邪积德,这些事情坚持下来好生辛苦,常人无法耐受。而佛家不用这般,只需居家念佛,来世就能享受富贵,如此简单,哪个百姓会不喜欢。殊不知有几人能有来世,有谁见过西方净土,又有谁能不劳而获。”
“道长所言极是,不过晚辈曾亲眼见过高僧舍利。”黑脸少年心中还有疑问。
“很快你等便要学习服气之法,若体内灵气聚集,火化之后便有灵晶。我道门弟子若不是看重遗蜕入土存留,火化之后可灵晶遍地。”青阳子平静的说道。
“忠臣不事二主,贞妻不侍二夫,世间诸事,法理相通,你等既入我上清一派,万不可三心二意,骑墙随风势必左右不得。”青阳子再道。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
“敢问道长,日后若是遇到他派,我等该如何自处?”莫问抬手问道。
“一视同仁,切莫心存敌意,落于下乘。”青阳子缓缓摇头。
莫问闻言连连点头。
“你们的道衣早已准备妥当,今日先行穿戴,演练礼仪,免得明日手忙脚乱,衣衫不整。”青阳子带着众人离开东殿向外走去……
出得殿门,只见大殿外已经站立了六男一女七位道童,年纪都在十三四岁上下,个个手托木盘,木盘上整齐叠放着崭新的道士穿戴以及鞋冠,见到这些众人尽皆面露喜色。
“各自回房更衣,他们会告诉你们如何穿戴。”青阳子冲众人摆了摆手。
众人答应一声转身回房,七位道童分别跟随。
“小道长,为什么我们的衣服颜色与你们的不同?”莫问接过道童递过来的袍子,这件袍子为浅蓝色,斜襟布扣,用料考究,背部绣有黑白太极,前摆彩刺五行八卦,肃穆之中尽显飘逸,庄重之下暗蕴玄风。
“我穿的这是入门的海青,您这件是正式的道袍。”小道童出言解释,脸上羡慕之意明显。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他们是经过严苛的筛选作为上清准徒留下来的,身份的特殊令他们可以直接穿戴道人的道袍。
道童服侍莫问更衣,与此同时向莫问讲解衣带的捆扎方法。随后便是换鞋整冠,鞋子为黑底布鞋,轻便跟脚,道人只在正规场合佩戴冠帽,平日只戴头巾,由于次日要进行入门礼仪,无量山为众人准备的是正规的黄冠,这是道人最常用的一种道冠,之所以称之为黄冠并不是因为道冠本身为黄色,而是黄老之冠的简称,将头发盘挽之后戴上道冠,整装才算结束。
道家受儒家影响深重,重仪重表,故此道观之中多有铜镜,穿着妥当之后道童取过铜镜为莫问映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莫问感觉有几分陌生,先前他读书学文为的是争取功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穿上道袍成为道士,短短的数月时间由学子成了道人,这种巨大的转变令他感到如同做梦。
“道友,道袍尺寸鞋子大小可还合适?”道童放下铜镜开口问道。
“很好,多谢小道长。”莫问拱手说道。由于他们辈分不定,故此并不能按照无量山的辈分与人称呼。
“入了道门就不能拱手了,要稽首,这个明天你一定会用到……”
“是不是这样?”莫问右手握住左手拇指,左手握住了右手手背,在清平城的时候他曾经见过那个年轻道人做过这个动作。
“正是,师父说稽首的动作寓意阴阳环抱,大道圆通。不过你刚才的姿势不对的,稽首分为三种,与外人打招呼时双手与颌同齐,与道家平辈见礼双手与心平齐,与长辈见礼要躬身与膝平齐。”小道童示范的同时做着解释。
“受教了,多谢小道长指点。”莫问出言道谢。
“道友千万不要客气,这是我们份内之事,日后若有差遣可随意叫我,我叫清风,你以后喊我名字好了。”小道童摆手说道。
“同门修行,当互相礼敬,我怎能差遣于你。”莫问连连摇头。
“道友乃上清准徒,日后遍习上清各派妙法,若有机会稍加点拨一二,清风便受益不尽。”小道童恭敬的说道。
“那是自然。”莫问点头说道,小道童的恭敬令他明白自己等七人与寻常道人确有不同,严苛的六关筛选之后他们享受的待遇要高于寻常道人。
“道友,这是拂尘,左手持拿,需要斜捧。拿有拂尘的时候可以行单手礼。”小道童见莫问没有拒绝,满脸喜色的教他持拿拂尘。
“小道长,还有什么需要指点的吗?”莫问再问。
“道友地位尊崇,我一海青晚辈怎敢指点,没有了,请道友出门,青阳子师叔还在外面等你们。”小道童拿起木盘侧身让路。
“小道长,你入门多少时日了?”莫问迈步前行。
“回道友问,我入门两年了。”小道童说道。
“似你这般需要何时才能修行法术?”莫问随口问道。
“道人不分年纪大小,入门需要三年杂役,随后是三年诵经,还有三年打坐,到得第十年才能接受验考,通过之后才可学习练气法门。”小道童脸上既有沮丧又有神往。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怪不得先前筛选如此严苛,原来众人较之寻常道人省去了九年的前期奠基,寻常道人是育芽成苗,十年才得成材,而他们则是选良木接灵枝,三年便要出山,如此急促激进难怪对弟子本身的品格和悟性要求如此之高。
想及此处,莫问心中不由得泛起了疑云,上清选徒为何如此匆忙,难道三年之后会有大事发生?
回到东殿门口,换上了道袍的众人已经到齐,莫问见状急忙快步上前,进入队伍。
青阳子检视过众人的穿戴之后,带着众人向西走去,行走之间随手指点路旁的庭院,无量山除了三座主殿之外在山体阳麓还有很多的小院落,这些院落住的都是本派的老年道人,并非所有道人都有机会修习法术强身健体,大部分人受天赋所限,只能止步于做醮道场,终身不得书写符咒降妖除魔。这些人年纪大了之后无法按时早课晚课,便被掌教安排在向阳温暖的庭院颐养天年。
莫问听得青阳子的介绍暗自点头,在此之前他对道家知之甚少,正式接触之后最先感受到的是道家的等级观念明显,皆有傲气在胸,心存善念却不腐仁,这些庭院的存在令他对道家的认识更进了一层,那就是道家与儒家一样,极重孝道。
据青阳子所讲,无量山共有道人一百多位,掌教玄阳子对上清经典研习最为精深,日后便会由他为众人讲授上清经文。另外还有五位他派掌教会陆续来此教授众人练气法门,武艺轻功,丹药医术,画写符咒以及起坛作法五种道法技艺。
众人闻言尽皆喜不自胜,唯有莫问皱眉摇头,虽然这些道法技艺令人神往,但给予众人的时间太少,三年之中要学习包括上清经文在内的六种道法技艺绝非易事,授道者严厉与否暂且不说,三年六艺中途还要接受三关考核,时间紧迫各派掌教授道之时定会极为迅速,天资不足者根本无法以勤补拙加以领会。
路上偶尔会有道人经过,这些道人看向众人的眼神还算和善,不过也有个别道人眼神之中带有妒意,不管何门何派都是良莠不齐,况且这些道人入门时也没有经受像莫问等人如此严苛的筛选。
无量山有诵经的经堂,有习武的场地,也有存放道家法器的剑楼,道家弟子行走江湖只能选用两件兵器,一是拂尘,二是长剑,剑为君子之器,不戒杀亦不枉杀。至于作法所用桃木剑,金钱剑等器物只是用来对付妖魅邪物,与人动手并不使用。
除此之外无量山的道人也修习武艺和符咒之术,上清诸派所修法门其实大致相同,但各有所长,邀他派掌教前来传授技艺除了让上清准徒所学皆为上乘法术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若准徒未能通过最后三关考验,落选之后可任选一派前往修行,这些人虽然落选却是各派掌教争抢的良才,他们尽学上清诸法,天资聪慧,心性仁善,假以时日定是一派掌教。
“老爷,老爷。”众人游至山腰时,西侧饭堂传来了喊叫声。
莫问闻声回头,只见来人竟是老五,此时正是起伙时分,老五腰捆围裙,手拿大勺。
青阳子见状知道他们主仆二人有话要说,带着其他人缓步离去。
“老五,没人欺负你吧?”莫问不无歉意的问道,自己修行道法,却将老五弄成了厨子。
“没有,我在这儿好的很。”老五上下打量着身穿道袍的莫问。
“真的?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咱们走。”莫问冲老五说道,没有人不喜欢修行法术高人一等,但这些绝对不能建立在老五受气的基础上。
“他们知道咱俩的关系,加上我会做饭,他们都对我好得不得了。”老五咧嘴笑道。
“那就好。”莫问点头说道 ,事实上他和老五已经家破人亡无处可去了,真的离开这里他都知道去哪儿。
“五哥,菜糊了。”二人说话的空当一个灰头土脸的小道童跑出来冲老五喊道。
“老爷,我先回去了。”老五闻声调头就跑,莫问站在原地暗自点头,看来老五说的是真话,两天不到他就被委以了操勺“大任”,还当上了“哥”。
老五走后莫问快步跟上了青阳子等人,此时青阳子正在向众人解释上清一派本不禁荤腥却为何不吃牛,狗,虎鱼和大雁,只因为这四种动物分别具有忠义孝贞的品格,道人敬其品格,故此不食。
走到大殿外众人就调头了,此时大殿里有道人正在晚课,不便打扰。
回到东殿时正是吃饭的时间,晚饭为面饼和豆腐,此时豆腐是稀罕物,不过莫问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糊了……
莫问放下筷子环视左右,发现众人都在皱眉,只是饭菜已经端到自己眼前不得不吃,莫问无奈之下只好再度拿起筷子,但吃过几口之后终究感觉难以下咽,便端起饭碗离开了饭堂。
出门之后莫问环视左右想找个隐蔽所在将豆腐倒掉,转头之间却发现白衣女子也端着饭碗自西院走了出来左右转头,不必问,自然也是感觉饭食难吃,想要倒掉。
莫问发现西院东南角落有一隐蔽水渠,便走了过去将碗中的豆腐倾倒其中,白衣女子正愁无处可倒,见状也走了过来倾倒剩饭。
“公子也觉得饭菜难以下咽?”白衣女子冲莫问说道。
莫问闻言微微点头,他此时担心的是老五把饭做糊了会不会受到责罚。
“我房中还有枣干,拿些给你。”白衣女子转身想要回房。
“姑娘美意莫问心领了,不必麻烦。”莫问急忙推辞。
“你叫莫问?”白衣女子闻声转身。
莫问点头过后转身想走,这个白衣女子并没有寻常女儿的羞涩,磊落大方,也不造作,只不过他知道对方是异类,心中难免带有些许畏惧之心,不愿与之单独相处。
“我叫阿九。”白衣女子开口说道。
莫问本来想走,闻言不得不暂时留步,对方明显有交谈的意思,此时离开不合礼数,况且日后同门学艺免不了要打交道。
“九姑娘祖籍何处?”莫问问道。
“无名山中。”白衣女子抬手西指。
莫问并不知道她所说的无名山在哪里,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合适,一时之间冷了场。
“莫公子,你不要怕我,我虽是狐身却从不害人。”阿九见莫问低头不语,以为莫问怕她。
莫问本来还不怎么害怕,听她这么一说反倒真怕了,阿九一直蒙着面巾不见嘴脸,万一面巾后面是一副狐狸嘴脸岂不被她吓死。
“九姑娘能入选上清准徒,品性自然纯善,我从未怕过姑娘。”莫问硬着头皮说道。
“前日跪行山间,公子想要缴纳银两换阿九直身,阿九听的真切,多谢公子。”阿九冲莫问正式道谢。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天色已晚,男女有别,你我在此叙话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我先回房了。”莫问摆手开口,转身迈步。
“站住!”莫问刚刚转身,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严厉的喝声。
莫问闻声转头,只见古阳子在一名瘸腿道人的陪同下自大门口走了进来。
“见过道长。”莫问和阿九见状急忙稽首见礼。
“老道活了七十多岁,还是头一次见到拿着碗筷稽首的同门。”古阳子铁青着脸走向二人。
二人一听,急忙放下手里的碗筷重新稽首,古阳子抬手回礼,走到二人面前怒视着二人。
“道长明鉴,我们只是偶遇交谈,并无其他。”莫问以为古阳子在责怪他们男女独处,急忙出言解释。
“同门修行,只要心怀坦荡,三更叙话又有何妨?若心有亵意,白日相见也难收心。”古阳子低头看向沟渠。
“晚辈受教。”莫问低头开口。
“这些饭食是何人倾倒?”古阳子指着沟渠里的豆腐。
莫问一听暗道糟糕,抬头看向瘸腿道人,此人就住在大门旁侧,担任的是杂役一职,想必是他跑去告状引来了古阳子。
“回……”
“回道长问,这些豆腐是晚辈倒的。”莫问抢在阿九之前开口回答。
“饭食乃活命之物,当爱惜如命,你竟然如此糟践,富家子弟恶习当止,停食三日,空腹自省。”古阳子冷声开口。
“道长……”
“莫问谨遵教诲。”莫问再度打断阿九的话,倾倒饭菜的确不对,罚了也就罚了,没必要再拉上她。
“师父,这些豆腐怎么处置?”瘸腿道人伸手指着沟渠里的饭菜。
莫问闻言大为气恼,他们七人被选为上清准徒并不容易,有些人出于敬意亲近示好,也有一些人出于妒意寻衅找茬,这个瘸腿道人就属于后者,这家伙可能巴不得古阳子罚二人将那些污秽了的饭菜吃掉。
“找人打扫干净。”古阳子转身向饭堂走去,瘸腿道人急忙跟上。
“公子为何要替我顶罪?”阿九待古阳子走远,冲莫问开口。
“扯上你也没有用处,都要被罚三天不准吃饭。”莫问摆手说道。
“我房中还有一些自山中带来的枣干,若公子不嫌,尽数拿与你。”阿九感动之下想要弥补。
莫问还未答话,东侧饭堂再次传来了古阳子的训斥之声“道家弟子当心怀高洁,举止有度,哪怕忍饥挨饿也不能失了气度,何况这里饭食充足,你何必舔碗?你这乞丐恶习着实可恶,停食三日!”
二人一听面面相觑,倒饭的挨罚,吃的太干净也要挨罚,还是赶紧闪开为妙,免得无缘无故再被他给罚了。
莫问清洗了碗筷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对灯呆坐,片刻过后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莫问起身开门,发现阿九站在门外。
“莫公子莫要嫌弃。”阿九将一小布包塞到莫问手里,转身快步离去。
莫问不能追也不便留,只能道谢目送阿九离去。阿九走后他关上房门打开了布包,发现是手绢包裹着十几枚枣干,颗颗有鸽卵大小,虽然风干却并不干瘪,果肉很是肥厚饱满。莫问感觉新奇,便拿起一颗凑鼻闻嗅,不过这一闻令他心如撞鹿,因为他闻到枣子清香的同时也闻到了女子独有的清新气息,阿九是空手前来,这些枣子先前自然是她贴身放置的。
“非礼勿视,非礼勿动。”莫问将手绢放下默念论语。这种女人气息他是第二次闻到,第一次是在林若尘身上闻到过,想起林若尘他的心情顿时黯淡了下来,她被胡人抓走已经三个月了,根据路上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她应该还活着,这三个月中她都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都遭受了怎样的欺凌。
想到林若尘,莫问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杀死母亲的独眼胡人的样貌,待得学了武艺和法术,一定要找到那个胡人为母亲报仇,此外只要能找到那个独眼胡人自然也能知道林若尘的下落。
在此之前武艺和法术对他来说是很陌生的事情,即便时至今日他对法术和武艺也不了解,只是先前见过古阳子和青阳子出手,不过二人当时所用的应该是武艺,至于法术会有何种威力他一无所知,甚至无从揣想。
由于心中有事,莫问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至三更过后才睡了过去。寅卯交接,正殿方向响起了钟声,莫问闻声惊醒,昨日清晨并没有钟声响起,这次的钟声极有可能是召集众人前往正殿举行入门礼仪的。
惊醒之后莫问起身开始穿戴,穿戴整齐洗刷出门,只见其他众人都已经在外站立等候,他又是最后一个,好在这次前来接领众人的是性情温和的青阳子,青阳子并没有怪罪于他,只是冲其招手示意他入队。
“道家弟子行事不能仓促,仓促就会失度,猴急猴急,过急便像猢狲。快而不急,缓而不怠才为从容有度。”青阳子带领众人向正殿走去。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莫问亦随之点头,青阳子所说的正是其中几人存在的劣习,每当受到召集,其中几人便会慌乱跑出神色紧张,鼻翼闪动眼神飘忽,显得很是小家子气。
通往正殿的道路两旁有灯台,此时天色尚早,灯台里的油灯点亮放光,借着灯光,莫问发现青阳子今天所穿的并不是寻常道袍,而是近乎满绣的暗红色道袍,前八卦后阴阳,袖口衣摆刺绣双莲云纹,双袖皆刺展翅云鹤,奢华大气,想必是正式场合穿着的法袍。
无量山的道人此时全部云集于此,穿袍戴冠分列左右,待得青阳子率领七人走进,整齐稽首口宣道号,“无量天尊!”
这些道人有三成以上有灵气修为,余下众人由于常年诵经也是中气十足,百人齐诵道号,庄严之相顿现,肃穆之意陡生。
“无量天尊!”七人在青阳子的带领下稽首还礼,道路两旁的道人行的全是平心稽首,而青阳子和七人回的是平颌稽首。道门等级森严,此举暗喻七人身份要高过寻常道人。
回礼过后青阳子退到后位,七位上清准徒一字站立,位列前排。
“上清无量山法场,双甲辛丑法会选才有七,蠃五,鳞一,毛一。七位准徒进上清大殿,行入门礼仪。”青阳子朗声开口。
七人闻言昂首举步,缓步上殿……
莫问身高五尺四寸,个头中等偏上,位列东数第三,由于左右有道人夹道迎接,莫问心中难免紧张,缓步上殿时目不斜视,只在心中默数台阶,不多不少,九九八十一层之后迈上了上清大殿前的石台,石台左右座有与人等高的青铜香炉,此时香炉中已经插满了贡香,祥雾飘袅,云香沁人。雄伟的上清大殿三门六户,此时殿门紧闭,并未开启。
青阳子一直跟随在七人身后,上到石台之后快步超过众人,与站在殿门西侧的古阳子一同走到了正殿门口稽首开口,“掌教法鉴,七位上清准徒恭请进殿。”
“准入。”正殿内传来了回音,声音苍老,极为缓慢。
掌教开口之后殿门被人自内部拉开,莫问位置偏中,最先看到了殿内的情形,大殿之中灯火明亮,通道左右各自站立有十二名司仪道人,分持各种道家乐器,正北站立着一手持拂尘的矮胖老道,想必正是众人未曾谋面的无量山掌教玄阳子。玄阳子身后是偌大的上清法像,法像高达九尺,着五色金装。手捧三尺如意,下坐六棱法台,神容仁善,法相庄严。
殿门大开的同时殿内司仪道人开始奏乐,左侧十二人分操钟、鼓、铃,右侧十二人各拿铛、钹、磬,声乐响起之后,众人在古阳子和青阳子的带领下缓步入殿,行至北侧距离神像五步外站定,古阳子和青阳子左右让开,众人直面无量山掌教玄阳子,乐声暂停。
“无量天尊。”众人齐声冲玄阳子躬身见礼。
“福生无量天尊,你等已然入选上清准徒,辈分未定,与人见礼不可躬身,平辈见礼便可。”玄阳子稽首回礼,此人与他的两位师弟不同,毫无仙风道骨,身高不过五尺,很是矮胖,眼大嘴大,圆头圆脑,说话时一字一句,极为缓慢。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
“上香三柱,九叩归宗。”玄阳子缓步西移数步,让出了上香的正位,此时司仪道人再度开始奏乐。
玄阳子让开之后,青阳子便向右侧第一人递来了已经点燃的三柱贡香,后者双手接过,走上前去插进香炉,随后撩起衣摆跪地磕头,九叩之后起身归位,换下一人上香叩拜。
道家的入门礼与儒家的拜师礼极为相似,片刻过后七人跪拜完毕,回归原位,乐停。
“诸位乃上清准徒,虽居无量山却非无量山弟子,故此无量山无权赐予道号,好在祖师早已料定有七人入门,故此留下神谕,以北斗诸星暂作你等道号。”玄阳子环视众人,“祖师虽有神谕,却未留下姓名,案上牒文你等各取其一,各听天命。”
众人闻言并没有过分吃惊,因为上清祖师乃九天上仙,料事于先不是难事,故此短暂的犹豫之后众人逐一上前取走了贡桌上的牒文,此物是道人身份的证明,有牒文在手便是正统的上清道人。
众人上前拿取牒文的时候莫问没有动,这倒不是他有意礼让,而是他此时正在皱眉犯愁,玄阳子说话太慢,一呼一吸只说两到三个字,先前那番话说了足有半刻钟,日后由他讲授经文岂不是要被他给急死。
待得他回过神来贡桌上只剩下一张牒文,莫问上前拿过牒文躬身而回,与众人一样他也没有打开牒文。
“报上各自道号。”玄阳子缓慢开口。
“天权子、玉衡子、开阳子、摇光子、天枢子、天璇子、天玑子。”七人看过牒文报上了道号,莫问拿到的牒文是天枢。
“既已正位,当授予法印。”玄阳子再度开口。
玄阳子说完,站在他身旁的古阳子走到贡桌左侧端回一半尺见方的枣木方盘,木盘中整齐的放置着七枚印章,印章为方形,小若童拳,呈朱红色,为石刻。
玄阳子逐一拿起印章分发诸人“这方法印刻有诸位道号,分发之前已起坛通天,故此法印与你等心神相通,日后所书符咒若不加盖法印便不能上达天听请神驭鬼,你等定要小心收藏。”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小心的接过玄阳子递来的法印。
分发完牒文和法印之后玄阳子再度环视众人,“道士者,行大道之人也,修道重在修心,自明日起由老道为诸位讲授上清经文,先修心凝神,后修道学法。”
“多谢道长。”众人躬身道谢。
“召诸位高功进殿,为上清准徒诵经静心。”玄阳子开口说道。
此语一出,古阳子和青阳子转身向外走去,撤走了司仪道人,请来了等候在外的九位高功道人连同他们师兄弟三人盘坐殿内,诵唱经文。
七人被要求盘坐其中闭目倾听,诵经足足持续到辰时方才结束,入门礼仪完成,七人自行回返东殿。
回到东殿后莫问拿了碗筷与其他众人一起前往饭堂,没想到今天送饭的竟然是老五和一个小道童。老五很快分完了粥饭,跟随莫问回到了房间。
“老爷,恭喜你呀。”老五拿过莫问放在桌上的牒文看了一眼,又拿起那方法印上下打量。
“你昨天把饭做糊了他们有没有训斥你?”莫问并没有接他的话茬。
“没有,老爷,以后你也要学念经吗?”老五问道。
“不学怎么能成。”莫问皱眉开口,先前在大殿听了将近一个时辰,那些老道吐字不清,念经彷如梦呓,他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听的头晕脑胀,直至此时还感觉有苍蝇在脑子里嗡嗡。
“很难学吗,我感觉跟老夫子背书差不多。”老五说道。
“夫子念书我听得懂,道士念经我一句也听不懂。”莫问探手拿过了老五放在手中掂量的法印。
“老爷,这玩意儿是干啥用的?”老五见莫问如此金贵那枚小印,出言发问。
“以后书写符咒的时候要用到它,没有加盖道士印章的符咒是没用的。”莫问说道。
“符咒有什么用?”老五再问。
“听说可以请神驭鬼。”莫问随口说道。
“这么厉害,你什么时候开始学?”老五瞪眼发问。
“不知道,先跟玄阳道长学念经。”莫问探手抚额。
“玄阳道长?对了,老爷,你知不知道玄阳道长不是人哪。”老五压低了声调。
“别胡说。”莫问高声制止。玄阳子乃无量山掌教,辱骂长辈有违忠孝。
“真的,我听说他是个老鳖。”老五并没有住口。
“哦?你听谁说的?”莫问没有再训斥老五,因为他忽然想到玄阳子的容貌确实有些奇怪,动作言语也太过缓慢,最主要的玄阳子在给那位圆头少年分发法印的时候面露微笑。
“烧火的小道士。”老五回答。
“上清一派并不歧视异类,不管玄阳道长是不是异类成人,你都不能乱说话。”莫问叮嘱了一声,低头开始吃饭。
老五闻言点了点头,一瞥之间发现了前日阿九送来的枣干“老爷,这枣子哪儿来的?”
莫问闻言抬头看了老五一眼,抬手示意他可以吃,虽然入了道门,他仍然遵循儒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吃饭时很少说话。
“这是女人手绢,是不是那个蒙脸的女人送给你的?”老五问道。
“糟了,你不说我还忘了,我不能进食。”莫问一听忽然想起昨天傍晚被古阳子罚了三天不准进食,急忙放下了筷子。
“怎么了?”老五疑惑的问道。
“你昨天把那豆腐给做糊了,吃饭时我无法下咽倒进了沟渠,结果被古阳道长看到了,罚我三天不准进食。”莫问摇头说道。
“三天不吃饭你哪儿受得了啊,你在屋里吃他又看不见,没关系的。”老五低声劝道,
“那不行,你把饭食端走,这些枣子也送你。”莫问拿着牒文和法印离座站起。
老五百般劝解,莫问就是不吃,最终老五只能将饭菜端走,枣子没拿。
老五走后没多久,屋外传来了脚步声,随即就是敲门声,莫问起身开门,发现除了阿九之外另外五人都在外面,年轻人喜欢热闹,来找他叙话。
莫问自然欢迎,将众人迎入屋中倒茶招呼,众人坐定之后发现了桌上的手绢和枣子,这些人无一不是聪明绝顶,立刻猜到这些枣子是蒙面女子所送,纷纷坏笑的看着莫问。
“阿九姑娘是为了答谢我为她顶罪才送我的。”莫问急忙解释。
“连闺名都知道了,还顶罪,你不必说了,我等心中有数。”一个长有胡须的壮硕青年坏笑着打断了莫问的话。
“在下莫问,年双九,敢问诸位高姓大名?”莫问眼见说不清楚,急忙岔开了话题。
“就你谨言,我们早就知晓彼此姓名了,”长须青年自报家门,“我叫百里狂风,二十有二。”
“在下刘少卿,时年十九。”一清秀少年接口说道。
莫问闻言微笑点头,这几个人中他只认识这个遇事就“跑”的刘少卿。
“在下夜逍遥,年双十。”五人之中最为英俊的少年拱手开口,由于多年习惯不易改变,他习惯之下行的还是抱拳礼。
莫问见状急忙回礼。
“柳笙,与莫兄同龄,也是十八,不知莫兄哪月生辰。”说话的青年身高只在五尺上下,凤眼樱唇,口鼻精细,容貌极为秀美,若不是其喉部有结,容貌甚至赛过佳人。
“四月。”莫问出言回答。
“我二月。”柳笙一笑开口。
“在下千岁。”最后说话的是那个圆头青年。
“请问兄长如何称呼?”莫问微感疑惑,由于之前早就知道这圆头青年是异类幻化,故此他并不害怕。
“他就叫千岁,这名字若是叫出去,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官家杀的。”百里狂风笑着插嘴。
“诸位莫要嘲笑于我。”千岁生性木讷,不善言辞,闻言很是尴尬。
“你这家伙好生无趣,说不得笑话,日后同门学艺,自当亲如兄弟,你年纪最长,我们尊你为大哥。我次之,夜逍遥老三,刘少卿老四,柳笙行五,莫问为六弟。”百里狂风出言说道。
众人闻言尽皆同意,莫问也点头附随,只有千岁还在推辞。
就在众人谈的兴起互相称兄道弟之际,屋外传来了古阳子的声音,“道门中人竟然学那江湖匪气,可需贫道给你等提上两刀黄纸,抓来一只公鸡?”
众人闻声暗道糟糕,果不其然,古阳子的声音随后再度传来,“东殿面壁三个时辰……”
众人闻声急忙跑了出去,只见古阳子一脸铁青的站在门外,旁边是那个四十多岁的瘸子,毫无疑问又是这家伙去告了状。
“知错不改,面露不忿,面壁四个时辰。”古阳子见众人出门之后都怒视着告状的瘸子,立刻延长了面壁时间。
众人一听急忙转身向正殿跑去,身后再度传来了古阳子的呼喝,“修行之人当行止有度,坦然从容,你等跑个什么?!”
众人一听立刻收住步子慢行前行,没想到古阳子又在后面呼喝,“你等是官家老爷?还要踱着方步?”
莫问的脾气相对柔和,此时也禁不住皱眉,这古阳子太过苛刻,怎么做也不得他的满意。
其他众人此时也大为皱眉,不过没人敢顶撞古阳子,因为古阳子的职责就是监管众人严守道家规矩。
众人进入东殿之后走向东墙对墙坐下,古阳子随后跟进又是大吼,“哪个让你坐下的?你们是和尚么?起身!”
莫问等人一听急忙站了起来,面墙而立,不但不敢回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玉衡子,你今天可曾进食?”古阳子走到了百里狂风身后。
百里狂风被吓了个激灵,昨天舔碗那个就是他,他先前吃了粥饭,可能被那瘸子看在了眼里。
“二师兄,掌教师兄请你去。”自门外走进的青阳子为百里狂风解了围。
“这些准徒顽劣成性,须下利斧,用重凿。”古阳子冷哼过后离开了大殿。
古阳子走后,那个瘸腿道人也跟了出去,青阳子走到门口关上了殿门。
“好了,好了,转过身来。”青阳子冲众人摆了摆手。
青阳子圆脸小眼,为人极为和善,众人都愿意与他亲近,闻声纷纷转过身来,靠墙站立。
“先前掌教师兄曾对你等说过,道士者,行大道之人也,道士代天行道,地位尊崇,言行举止要庄重从容,只有这般,世人才会敬重我道家弟子。倘若行止失度,世人便会瞧我们不起。”青阳子环视众人。
“遵道长教诲。”众人齐声回应。
“像那挤眉弄眼,抠鼻咳痰,抓耳挠腮之举日后可万不能有啊。”青阳子又道。
众人闻言再度应是。
“你们入门之前大多家境贫寒,饭食节俭也不算错,不过入了道门便要以道门弟子自重,道门弟子做出此等举动成何体统?”青阳子做出了舔碗的动作。
众人见状忍俊不止,百里狂风红脸接口,“晚辈知道错了。”
“你们这个辈分实在是个问题,也罢,先这般喊着吧,日后若是有人能成为上清弟子,老道我再给你们喊回去。”青阳子微笑开口。
人的脾性不同,人缘也就不同,青阳子人老和善,没有架子,众人发自内心的喜欢。
“贾自道,你去把天璇子喊来。”青阳子再度开口。
莫问闻言微感疑惑,先前他已经知道众人的名姓,他知道天璇子是阿九的道号,但这里没有人叫贾自道。
青阳子言罢,殿外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由近而远,不问可知那瘸腿道人先前一直在殿外偷听,众人耳目不明不得发现,而青阳子修道有成,听到了他的呼吸。
“跟老道说句真话,你们可恨贾自道?”青阳子说话时一直面带笑容。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说实话没人不恨背后告状的人,但是这话也不能说出来。
“回道长话,贾自道乱嚼舌根,泄密告状。如有机会,我一定揍他。”百里狂风火气大,最终是他开了口。
“好,敢想敢说。”青阳子连连点头,不过点头之后话锋一转,“我且问你,你现在是何身份?贾自道是何身份?”
“我乃上清准徒,他不过是一个看门杂役。”百里狂风直言不讳。
莫问闻言微微皱眉,百里狂风说的是真话,但是这话说的过于直接,有狂妄之嫌,恐为青阳子所不喜。
“言之有理,你乃上清准徒,他只是一个看门的杂役,你等天资高于常人,故此被选留下来修习法术。而贾自道受天资所限,终身无缘窥悟大道。你等身为上清准徒,不能与混沌之人一般见识,不然便是清浊混流,自降身份。”青阳子开口说道。
青阳子说完众人连连点头,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了敲门声和阿九的通报声,青阳子准其入内,贾自道趁机伸进头来左右张望,鼠眼飘忽,如同贼盗。
众人见贾自道行止猥琐,纷纷皱眉,有些人的样貌一看就令人生厌,贾自道就是此类。
青阳子摆手遣走了贾自道,转头环视众人,“八年前偏殿失火,此人奋勇扑救,结果被烧断的梁柱砸断了右腿。”
众人一听连连点头,眼神之中厌恶之意顿减。
“玉衡子,你为何点头?”青阳子笑问百里狂风。
“道长是以贾自道为例,向我等阐讲道义,看人看物不能单看一面,应前后观察,左右权衡。”百里狂风答道。
“天枢子,你又为何点头?”青阳子笑问莫问。
莫问闻言微微吃惊,其实他的领悟跟百里狂风大同小异,不过青阳子既然问他,自然是百里狂风回答的并不完全正确。
“先前晚辈只认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值得出手拯救。而今明白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出手惩戒必须慎重。”莫问犹豫过后开口回答。
青阳子闻言缓缓点头,随即再度开口,“火起之初此人并未扑救,见到我们到来方才故做奋勇,旨在邀功。”
此语一出,众人对瘸子刚刚消失的敌意再度涌到了脸上。
“处世为人当有主见,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能受人左右,摇摆不定。你等可懂?”青阳子收敛笑容正色说道。
莫问闻言大为心惊,青阳子先前的几句话令众人对瘸子的印象接连发生转变,这是人的缺点,容易受他人的影响,青阳子的用意是告诉他们做人要有主见,不能被周围的言语所左右。
“上清法术玄妙非常,习得其中一门便可安身立命,你们七人日后要习练六艺法门,倘若大成当可横行天下,届时将无人能够约束你们,故此你等一定要修心明志,谨言慎行。”青阳子再度开口。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青阳子的意思是他们这些人一旦艺成将没人管的住他们,所以自己必须管住自己,而且不能受到别人的撺掇。
“自明日开始掌教师兄便会传授你们经文,你们一定要好生听讲,我所说的只是小道,经文里记载的才是大道,掌教师兄言语不快,你们要有耐心。”青阳子说道。
众人能做的还是点头应是。
“好了,都不要站着了,东山有几处温水池,去洗剥干净,明日听经。”青阳子开玩笑的同时免去了众人的面壁。
“还是青阳道长慈悲,道长,我和莫问被古阳道长禁饭三日,您看……”百里狂风得寸进尺。
“饭还是要吃的,饿的头晕怎能听经,我去为你们求情。”青阳子转身向外走去,刚行两步又转过身来,“以后以道号相称,不可再喊俗家姓名。”
众人闻言躬身道谢,送走了青阳子,随即各自回房拿取衣物前往东山洗澡。
阿九自然不能跟众人一起去。千岁也不想去,不过最终还是被众人给拖了去。
仙山灵地五行俱全,东山有数处温泉,冬日温泉起雾,很容易寻找,很快众人便在东侧山谷找到了温泉,莫问并不喜欢与众人赤诚相见,因为这不符儒家礼仪,不过此时又不便另寻他处,踌躇良久最终只能跟随众人下到水里。
褪去衣衫之后免不了互相打量,六人之中以百里狂风最为强壮,刘少卿,夜逍遥,莫问三人大致相仿,众人之中皮肤最为白皙的是柳笙,彷如女子,言语神态也缺乏男子气概。不过下水之后众人并没有戏弄他,而是围着圈子打量千岁,千岁的皮肤与众人不同,周身上下布满了经纬纹路,与龟类的龟甲纹路极为相似,且他的命根较人类为小,众人见之免不了哄笑。
先前众人要经受筛选,加上并不熟络,所以彼此之间还有隔阂。此时已经确定了身份,也都熟识,便免不了开始胡闹,众人围住千岁,让他现出原形让众人一观,千岁哪里会肯,众人自然纠缠不放,千岁性情和善,被逼得急了也不恼怒,无奈之下只好钻入水中加以躲避。
温泉不小,众人到处寻找终无所获,想必是现出原形潜入深处了。
莫问已经许久未曾洗澡,泉水温暖正好沐浴,但是他的心里始终有道阴影,身在水中总是不由得回忆起家人落水的一幕,哪怕泉水极为温暖,他仍感觉周身冰凉。
一直到午后众人方才出水,这段时间千岁一直没有露面,众人也不担心,因为他本是龟类,绝不会被水淹死。
千岁可能一直在水下观察众人,众人上岸之后他也随之上岸,匆忙穿戴,众人见状再度哄笑,众人都很清楚经过今天这么一闹,千岁以后是绝不敢再跟众人一起洗澡了的。
回返住所众人各自回房,晚饭过后早早睡去。
次日辰时,玄阳子到来,众人齐聚东殿,面对玄阳子正襟危坐,六艺授道正式开始……
玄阳子矮胖,身上所穿大紫道袍很是宽大,坐定之后形同圆球,不过众人并未因玄阳子样貌滑稽而轻看它,异类修行能担任一派掌教,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玄阳子坐定之后缓慢开口,“道家有三部主经乃三清弟子共同修习,一曰易,修习此经可通晓乾坤大道。二曰阴符,修习此经可行气养生。三曰参同契,修习此经可用万物阴阳。然三清者,玉清,上清,太清,又各有玉清经,上清经,太清经,我等乃上清弟子,当先行修悟上清经文,以明三清宗属,以求修身立德。太上清经曰:夫道生于无,潜血来灵而莫测;神凝于虚,妙万变而无方,末日冥有精而泰定发光……”
这些经文玄阳子自然烂熟于心,自台上缓慢念诵,众人在台下凝神细听,莫问也不例外,念诵经文乃道人必修功课,必须学懂。
不过一刻钟之后莫问开始皱眉了,玄阳子说话极为缓慢,一句经文往往要念诵很长时间,必须将他所讲的经文逐字记住,连续成句之后才能加以领会。此外玄阳子讲经时虽然语速很慢,却毫不停顿,并不给予众人领会的时间,看似讲的很慢实则推进迅速,前面的经文还没来得及充分领会他已经在讲下一句了,一开始莫问还能强行记住快速思考,到得后来反应略慢就跟丢了经文,经文之间相互连贯,一旦跟丢就再也找不到头绪了。
莫问悄然抬头,发现玄阳子讲经时是闭着眼睛的,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他转头左右,发现众人正在跟他做同样的动作,包括坐在西侧的阿九和千岁也是满面愁容,不问可知都成了瞎子听雷。
即便如此,众人也只能安坐听讲,没人敢出言插嘴,因为打断他人讲经是极不礼貌的事情。
倘若众人听得懂玄阳子的经文,那此时就是学习的过程,可是众人听的七零八散,满头雾水,如此一来所谓的听经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煎熬。
莫问不甘心就此放弃,强迫自己自中途开始认真听讲,不过没听几句又跟不上了,加上先前是自中途开始的,前后无法连贯,听的脑子里全是无法连贯的只字片语,无奈之下只好放弃。
再过片刻,莫问又觉得不能如此懈怠,再度强迫自己去听,可是听了几句又跟不上了,环顾左右,发现众人早已经放弃,都是愁眉苦脸。而台上的玄阳子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仍然缓慢的讲经,说是讲经其实也不贴切,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给予解释,只是在背诵经文,也不管众人是否能够领会。
这是入门第一课,即便听不懂众人也不敢妄动,听不懂不是错,坐不住可不行。
足足一个时辰玄阳子才将一部上清经讲完,就在众人以为终于解脱之际,玄阳子的一句话令他们愕然皱眉,“从头讲起。”
不管怎么说从头讲起总是好事,至少能够多领悟几句,莫问耐着性子认真再听,不过没过多久又跟丢了。
第二遍过后已经是午时,玄阳子睁开眼睛环视众人,“可曾领悟?”
众人闻言尽皆低头,玄阳子缓缓起身迈步出殿,“未时再讲。”
众人起身稽首,目送玄阳子离去。
“莫问,你听懂没有?”百里狂风捶打着酸麻的双腿冲莫问问道。
“不过十句。”莫问苦笑摇头。
“我不如你,听懂了七句。”夜逍遥叹气。
“我只记住了五句,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刘少卿接口。
“你我半斤八两。”柳笙拍了拍刘少卿的肩膀。
“看来就我最差,我只知道前三句说的是道本是无,不可揣测。”百里狂风咂舌摇头。
百里狂风说完之后众人将目光投向了神情平和的千岁,千岁与玄阳子是同类,自然能够领会的更多。
千岁见众人看他,急忙摆手摇头,“莫要看我。”
“你听懂几句?”百里狂风问道。
“夫道生于无……”千岁缓慢开口。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以为它已经能够背诵经文,结果千岁说完就没了下文,敢情只记住了半句。
阿九是女子,与众人又不熟络,故此众人没有问她,随后众人离开东殿前往饭堂,这次又是老五与那小道童前来送饭,饭食还算不错,不过一想到下午又要听经莫问就没了胃口,转身向外走去。
“老爷,那黑脸还不让你吃饭?”正在为众人盛饭的老五提着勺子跟了上来。
“一言难尽。”莫问摇头摆手,转身离开了饭堂。
“莫公子,你也听的心烦?”阿九端着饭食自饭堂里跟了出来。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阿九用了一个也字就表示听经对她来说同样是件苦差事。
“咱们能否请玄阳子掌教讲的快些,一句毕了稍作停顿?”阿九说道。
“教导咱们的六位师父是祖师神谕钦点的,祖师命玄阳掌教教授咱们经文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不好多嘴。”莫问摇头说道。
阿九闻言微微点头,莫问心情烦闷不愿说话,冲阿九抬手告辞,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午后再去听经时莫问故意滞后,将阿九先前包有枣子的手绢还了给她,夜逍遥回头之间发现了二人的举动,不过他并没有大嘴乱说,而是待莫问跟上他们的时候冲其眨眼坏笑,莫问见状哭笑不得,众人本就认为他与阿九过从甚密,这般下来更是说不清了。
众人进殿坐定,半柱香之后玄阳子准时到来,落座讲经。
下午所讲还是上清经,还是那般语速,众人还是听不懂,听不懂自然愁闷,古语有云人逢喜事精神爽,闷上心头瞌睡多,众人先前吃饱了午饭,午后殿内又很是温暖,加上玄阳子不急不缓的讲经声,没过多久众人就开始发困,夜逍遥最先犯困点头,此人人如其名,夜里很有精神,往往三更时分屋内还有亮光,不过到了白天就无精打采。随后百里狂风没过多久也加入了犯困点头的行列,一个时辰不到包括莫问在内的五人都在重复犯困,点头,惊醒,再犯困这一循环往复的过程。
不过众人虽然犯困,却并不敢让自己睡着,这可是极为严肃的听经传道,听不懂也就罢了,睡着了肯定会受到责罚。
莫问几度点头之后忽然想到了一个解闷的办法,在心中默数上清经的字数,以此为自己提神,不过这个办法并不见效,二三五,二三六,二三七这么数下来最终结果是越数越困,到得后来莫问心中涌出了一个极为奇怪的想法,玄阳子若是不做道士完全可以行医,哪家有人夜不能寐或是孩童啼哭可以请他去念经,定见奇效。
就在莫问胡思乱想之际,左侧的柳笙伸手戳他,莫问有感转头,发现柳笙正一脸坏笑的伸手指着坐在西侧第二位的千岁。
莫问没看出千岁有什么不对,便看向柳笙,柳笙以口型无声的说出俩字,“睡啦。”
莫问见状微感疑惑,千岁此时正襟危坐,手抱阴阳,目不斜视的认真听经,并没有发困瞌睡。不过仔细一看发现不对,千岁一直不眨眼,嘴角挂有口水,还有就是他在缓慢的打呼噜,只不过呼噜声并不响,加上呼噜的节奏与玄阳子吐字的语速完全一致,故此很难被人发现。
千岁圆睁的大眼和憨态令众人忍俊不止,其缓慢的呼噜声与念经声契合的极为合拍,这无疑是龟类呼吸的节奏,玄阳子讲授经文竟然能将同类讲睡,此等功力可算惊世骇俗。
莫问感觉有趣,便强忍笑意伸手去戳右侧的夜逍遥,夜逍遥此时正困的连连点头,见到千岁憨态瞬时清醒,笑着去戳点百里狂风,到最后五人都忍不住暗暗窃笑,窃笑之下难免会发出笑声,台上的玄阳子置若罔闻,依然闭目讲经,并不训诫约束。
阿九坐在最西,见众人都在笑看千岁,便想伸手推醒他,刘少卿和柳笙见状急忙摆手,示意阿九不要乱动。
下午又是两遍上清经,众人听的浑浑噩噩,云里雾里,夜色逐渐黯淡,玄阳子留下一句“明日继续”离座站起,众人起身恭送,千岁坐在原地未动,众人原以为玄阳子一定会叫醒千岁并加以训斥,没想到玄阳子缓步出殿熟视无睹。
玄阳子走后,众人商议一起出声吓唬千岁,阿九于心不忍便推醒了他,千岁醒后先是长喘一口粗气,随后便是倒吸一口凉气,“天怎么黑了?”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凑到他身边出言揶揄,一通笑闹过后众人方才离开正殿前往饭堂。
晚上送饭的人中并没有老五,莫问问那道童,道童回答老五跟随饭堂主事外出购买粮食去了。
一夜无话,次日上午又是听经,还是上清经,还是那么慢,莫问认真听讲,可惜不到十几句又跟不上了,一旦无法及时领悟,接下来的时间就只能枯坐蒲团瞎子听雷。
中午时分,老五来了,为莫问买了大量的饼子和点心。
“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莫问看着包袱里的食物。
“黑脸不让你吃东西,咱吃自己的他可管不着。”老五拿起点心往莫问手里塞。
“他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不让我吃东西。”莫问出言说道。
“真的?”老五瞪眼确认。
“真的。”莫问正色点头。
老五闻言放下点心撒腿就跑,莫问见状急忙跟了出去,“你干什么去?”
“我以为他欺负你,今天中午往他的粥里加了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