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闻言立刻吓出了一声冷汗,老五常年在药铺里帮忙,懂得一些粗浅的药理,想必是昨天出山时买回了害人的药物要报复古阳子。
“等等,你加的什么药物?”莫问快步跟了出去,药铺里能要人命的药物不下十几种,万一老五不知轻重就真的没法儿收场了。
“没什么大事儿,调理肠胃的,我给他送盘豆腐去。”老五回头摆手。
莫问闻声站定没有再追,老五的言外之意给古阳子下的巴豆,巴豆本被用作为积食的骡马通气催便,人若是吃了也会一直拉肚子,不过解药也不难寻,喝些卤水就成。
虽然知道不会闹出人命,莫问心里还是感觉不踏实,古阳子修道有成,应该也会懂得药理,老五给他下药无异于班门弄斧,万一古阳子察觉出了异常,老五一定会被撵出无量山。
由于心里有事,下午听经时莫问没有再犯困,也没有心思去笑话又睡着了的千岁,忐忑的等到了傍晚,老五又来了,见到老五他方才放下心来。
“事情你如何处置了?”莫问追问细节。
“我给他端了豆腐去,那粥他没动,让我把粥和豆腐都端走了。”老五回答。
莫问闻言微微皱眉,古阳子没动粥饭就表示他发现了粥有问题,他为什么不责罚老五。想及此处再度开口追问“他都说了什么?”
“他说有你必有我。”老五回答。
“原话道来。”莫问没听懂老五的转述。
“他说有其主必有其仆,好像是这么说的。”老五抬手挠头,“老爷,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已经发现了,只不过没惩治你,以后不要自作主张,无量山不是西阳县。”莫问正色说道。古阳子的言下之意是二人心里的想法比常人要多,不容易调教。
“他那么坏,真要发现了还不趁机折腾咱们?”老五撇嘴说道。
莫问缓缓摇头“此人看似严厉苛刻,实则慈善仁厚,深俱长者之风,只是火气较重,以后不准对他不敬。”
“火气重吃巴豆正合……”老五笑到中途见莫问皱眉,急忙换了个话题,“老爷,你什么时候开始学法术?”
“不清楚,西殿那边有人住吗?”莫问反问道。
“没有。”老五摇头。
“老爷,你如果学了法术能不能教我两招,也让我学点儿本事?”老五咧嘴笑问。
莫问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平心而论将老五送到饭堂当了厨子他很感内疚,一直想寻找机会加以补偿。不过上清派的攻击性法术主要是书写符咒和起坛作法,老五没有法印无法学习,此外这两种法术想必也是上清一宗不传之秘,可能不允许传授外人。
“我们要学习六种技艺,其中有一项是武艺,到时候我好生习练,日后传授于你。”莫问斟酌良久开口说道。
“谢老爷。”老五闻言喜形于色,躬身道谢。
莫问闻言叹气摇头,先前娶亲之时他曾经答应老五将林若尘的丫鬟许配给他,那时候老五就是这样道谢的,如果不是那场变故,老五想必也已经成家了。
想起往事,莫问的情绪瞬时变的极为低落,他希望能够找到林若尘,早日将她从苦海里拯救出来。也希望能够找到杀害母亲的那个独眼胡人,让他为母亲偿命。入了上清派,习练了法术,这两件事情做起来想必不会很困难,可是报仇和杀人并不是他最想做的事情,他最大的心愿是这些事情别发生。
老五见莫问情绪低落,知道他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他与莫问一起长大,知道莫问是什么性情,莫问的脾性与过世的莫老爷极为相似,心性和善,仁厚中庸,是个难得的好人,可惜遇到了这些事情,不然以莫问的学问和莫家的家境,莫问一定能当官儿,也一定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儿。
二人惆怅之际,莫问听到百里狂风等人的说话声向这边来了,便打发老五先回去。
“莫问,有件事情找你商议一下。”百里狂风进门之后立刻开口。
“你们是不是想请玄阳子掌教讲经时中途暂停,仔细讲解?”莫问招呼众人坐下。
“一语中的,正是这件事情,两天下来我都快听疯了。”百里狂风嗓门高,声音大。
莫问闻言转头看向夜逍遥,夜逍遥随即开口,“我之前也听过道士讲经,中途讲解倒是没有,不过人家句段分明,哪似他这般毫无章法,好似生怕咱们听懂一般。”
“若是再这么讲下去,还不如赐我三尺白绫。”柳笙兰花指房梁。
“我听你们的。”刘少卿见莫问看他,急忙开口表态。
“你别看他,他都睡了两天了,你就说你是怎么想的。”百里狂风见莫问看着千岁,不耐的出言催促。
莫问闻言挑眉看了百里狂风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房中踱步斟酌,久久不语。
“你倒是说话呀,晃的我等眼晕。”百里狂风再度催促。
“我等七人是上清准徒,玄阳子等六派掌教受祖师神谕,必定会竭尽所能尽心教导,可是玄阳子掌教讲经时似乎并不尽心,我等交头接耳他不加制止也就罢了,千岁两次午后听经都睡了过去,他也没有责罚,这于理不合,我怀疑玄阳子掌教此举可能暗藏深意。”莫问摇头说道。
“什么深意?”众人异口同声追问。
“暂时还不清楚。”莫问的回答换来了一片嘘声。
“你们听掌教讲经好似很是难过?”一直没有开口的千岁慢悠悠的开了口。
“你很舒服?”夜逍遥接口。
“然,虽然我听不懂那上清经文,但我听经时周身舒泰。”千岁缓慢点头。
“玄阳子掌教跟你是同类,你听着自然舒服,不舒服你也不能回回睡着。”百里狂风横了千岁一眼。
千岁本来还想说什么,被百里狂风如此一说,又憋了回去。
“再忍忍,咱们只有三年时间,他总不能让咱们听上三年经文。”莫问开口说道。
百里狂风等人前来是想撺掇莫问与他们一起上谏的,没想到莫问与他们意见不合,闻言不由得大为失望,闲聊片刻便各自回房。
接连数日,玄阳子一直在讲上清经,众人悟性都高于常人,逐渐听全了上清经的经文,上清经作为上清派的主经,分为了数十章节,阐讲六部灵妙,
一讲道之潜归‘夫道生于无,潜血来灵而莫测。’
二讲元神居所‘玄归者,于九天之音曰泥丸也。’
三讲修真要义‘太漠为玄重之根,开阴为常生之源。’
四讲修行福缘‘乃拔死于泉曲之籍,书仙名于灵羽之录。’
五讲仙境玄奇‘杨青建硃,腾空舞旌,驾景骋飚,徘徊八烟。’
六讲灵气出处‘寄兆能使阳源不倾,玄泉不动,淡然渊停,潭然天静,亦回老驻年,与灵均气也。’
此经对于上清犹如论语对于孔儒,乃上清经文重中之重,不过此经显然是上清教对外宣讲的,虽然包罗诸相却相对较浅,并未讲述修行的具体方法,且其中有夸大成分,至少那句“诵此经文百万遍,轻身得不死”就有欠推敲,因为单纯念经并不能获得长生,退一步讲,即便能够获得长生,也无人能念诵百万遍。
众人最终听全了经文,不过这其中不包括千岁,千岁自始至终只记住了那句“夫道生于无”,且每日午后听经都会酣睡,一开始众人还感觉新奇,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众人之中并无蠢材,很快便领悟了经文内容,随后便更感无趣,众人最想做的事情是修行武艺和法术,似这般枯坐实在是难以耐受,百里狂风胆大,无趣之下学着千岁开始假寐,竟然真的睡着了,不过他比不了千岁,千岁睡觉仍然睁着眼睛,而他是闭眼睡觉的,且鼾声如雷。
起初,坐在他旁边的夜逍遥还会推醒他,后来见玄阳子并没有睁眼怪罪,也就随他去了。
随后半月里,续千岁和百里狂风之后,刘少卿,夜逍遥,柳笙相续在午后听经时睡着,又过三天,连阿九也开始端坐入睡,整个东殿就只剩下了垂眉讲经的玄阳子和强忍睡意努力睁眼的莫问。
实话讲,莫问也是想睡的,只是在强忍,长者讲学,听讲者入睡乃大不敬,此外他若是睡着,就无人恭送玄阳子,也无人在玄阳子离去之后叫醒众人了。
上清经讲了二十一天之后玄阳子开始宣讲易经,易经讲的是阴阳互换的道理和浅显的推演,儒家也有涉猎,故此并不难懂,不过众人仍然上午听经,下午睡觉,只有莫问一直在睁着眼。
期间莫问也曾询问过众人为何入睡,入睡之后可有梦境,可众人的回答是忍不住睡意,入睡之后也无梦境。如此一来莫问更感疑惑,玄阳子是奉祖师神谕为众人讲经的,将众人尽皆讲睡,他如何向祖师交代。不对,玄阳子此举定然大有深意,只是众人无法领会。
可是其中深意到底是什么,要说磨练众人的意志也不对,都睡了还磨练什么?要说令众人心平气和也不对,睡着了也是被憋睡的。
玄阳子的深意到底是什么……
自从听经初始莫问就一直感觉憋闷,这种憋闷并不是来自于经文本身的生涩,而是源于玄阳子缓慢的语速,他始终无法适应玄阳子缓慢的语速和讲经时没有停顿的长篇直述。
圣人有语“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在莫问看来听经和治学的道理是一样的,都必须领会其中神髓,他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对于上清经和易经认真听仔细想。但是玄阳子的深意是藏在经文之外的,难以自经书中寻找答案,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令得莫问开始烦躁,烦躁之下开始厌恶玄阳子缓慢的诵经声,后来甚至开始厌恶玄阳子本人,既然是奉祖师神谕教授经文,就应该耐心阐解,悉心教导,半死不活形同出殡哀乐一般哼唧了这些时日,实在是太没来由,若是七位准徒能自悟玄妙,哪里还要你这老鳖在这里故作高深。
虽然莫问心中的烦躁和憋闷极为强烈,但是多年以来养成的尊师重道,和善中庸的心性还是促使他强忍烦躁耐心听经,与此同时在心中反省自己对玄阳子的腹诽,暗骂授业尊长不是为人之道,玄阳子身为无量山掌教,绝不会故弄玄虚假装高深,他如此念经一定大有深意,只是自己没有开悟,难以领会其中玄妙。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在莫问脑海中并存,一时感觉玄阳子用心良苦值得敬重,一时又感觉他道貌岸然误人子弟,心中所想最终在眼神之中体现了出来,一时挑眉怒视,一时愧疚自惭。
随后几天,莫问一直处于这种状态中,众人睡醒之后嬉笑如常,而他听经过后如同大病,心中烦闷之下与众人交谈越来越少,晚饭过后早早吹灯上床,彻夜辗转,难以入眠。
第二十九天,莫问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憋闷,做出了决定,他决定仿照他人睡觉,不再听经,也不再在玄阳子讲经过后起身相送,让玄阳子的讲经变成自说自话,将最后一名上清准徒也讲睡了,看他玄阳子如何向祖师交代。
打定主意之后莫问闭上了眼睛,一心想要入睡,可是他一直没能睡着,玄阳子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讲经,他根本做不到置若罔闻。
烦躁之下莫问猛然睁开了眼睛,怒视着玄阳子,他此时最想做的事情是走上前去将玄阳子踹倒在地,以泄多日以来憋在心中的闷气,哪怕被无量山众人痛打一顿撵出山门也在所不惜。
不过他最终没有那么做,因为就在他睁眼怒视玄阳子之际,玄阳子睁开眼睛冲其缓缓摇头。
四目相接,莫问自玄阳子的眼中看到了长者的仁厚宽宏和爱才之心,这一眼神令他顿生三伏酷暑偶遇静心清风之感,心中烦躁一扫而空,心平气和,耳目清明。
平和之下莫问进入了一种他先前从未进入过的状态,安静祥和,心中无物又心存万物,进入这种状态之后他最先听到的是殿内众人的呼吸声,他注意到众人的呼吸与先前大为不同,不但气息轻柔,呼吸节奏也变的很是缓慢。
莫问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玄阳子是在讲授经文的同时,以其特有的语速调整众人的呼吸,呼吸吐纳是修行的入门功课,玄阳子本体为长寿龟类,龟息之法无疑是最适合修道众人的呼吸方法。
困扰他将近一月的难题终于揭开,莫问顿感惭愧无地,先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睡着是优于众人,未曾想是劣于众人。还有便是先前一直对玄阳子腹诽不断,愧对长者一片良苦用心。
恰好此时玄阳子一遍经文即将讲完,讲到最后几字时玄阳子悄然加快了语速,经文毕了,熟睡中的六人陡然醒转,咳嗽连连。
“连日听经定然疲乏,暂歇一日,天枢子留下。”玄阳子冲惊醒的众人摆了摆手。
众人定神过后冲玄阳子稽首谢师,疑惑的看了莫问一眼之后纷纷出殿。
“无量天尊,晚辈愚钝。”莫问冲玄阳子稽首行礼,行的是最高规格的躬身礼,先前若不是玄阳子睁眼摇头将他点醒,此时他定然还处于混沌之中。
“何愚之有?”玄阳子平静发问。
“道长诵经之际暗授我等吐纳之法,晚辈愚钝,不窥其妙,竟晚于诸位同门半月之多,期间甚至数度腹诽道长,天枢子枉读圣贤书典,有亏做人本真。”莫问如实回答。
“你可知老道为何单独留你?”玄阳子对于莫问先前之言不置可否。
“晚辈心藏虎狼,德操有亏。”莫问躬身开口,他能想象到自己先前烦躁之下看向玄阳子的眼神有多凶狠。
“不然,七位准徒之中数你孝心最重,众人尽皆睡去,唯有你强打精神端坐听经,只恐睡去失了礼数,也恐睡去无人相送老道,折损了老道颜面,孝道你并无所亏,错不在此。”玄阳子缓缓摇头。
莫问闻言心中大暖,原来玄阳子虽然垂眉讲经,却一直在观察众人,甚至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并没有责怪他。
“你先前熟读诗书,将孔丘之言尽数视作正理,你错就在此。”玄阳子再度开口,“孔丘虽然学究天人,却终非天人,他所留言语对者多,错者有。若按他所说,天璇子和摇光子二人永世低人一等。‘妇人五体不全,不可入学’也是此人所说,随手拈来便有两处不妥,若是细细推敲势必错误满篇。你乃道门弟子,万不可受禁于孔丘言语,若不能超脱俗世禁锢,将永无入道之日。”
“请道长明示。”莫问没能彻底领会玄阳子的这番话,至少他没搞清楚他错在何处。
“你先前若非受限于礼法,早已如他们一般睡去。但你心存礼法,一心为老道着想,强自按捺,亏负己心,由此滋生心魔,心魔若起,立起杀机。”玄阳子中途微微停顿,转而再度开口,“世间万物阴阳并存,阴不多阳不少。人心之中亦藏善恶,善不多恶不少,小善之人心存恶犬,大善之人心蛰妖龙,此乃天性,不可消除,修道之人不求铲除心中恶念,只求明心见志,以仁心蛰恶念,令其虽存于心却不行于事。”
莫问闻言躬身不起,继续求教,玄阳子先前所说句句在理,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好人,没想到急躁憋闷之下竟然会生出殴打传道尊长之心。
“大道无疆,道人替天行事不可受制于凡间礼法,如何行事,由心权衡。”玄阳子抬手指心,“莫要亏负他人,也莫要亏负己心,你若亏负他人,德行有亏心境难平。你若亏负己心,势必滋生心魔,唤起恶念。”
“道长一席话,天枢子茅塞顿开。”莫问满心欢喜,玄阳子说的这番话颠覆了他之前的认识,道家对于阴阳善恶的理解比儒家更为公允,儒家认为应该彻底消除恶念,此举如同大禹之父鲧封堵洪水,并不治本。而道家认为人心可以兼具善恶,只需要压制恶念不行恶事便可,此举与大禹疏通洪水相似,更明睿更可行。此外道家并不提倡委曲求全,因为若是一味委屈自己迟早会导致心中失衡,唤醒蛰伏的恶念,导致先前所行善事前功尽弃。
“修道贵在修心,若是心境不平,习了上清诸多秘法便是万民之灾。”玄阳子再度开口。
莫问闻言急忙应是,玄阳子所说极是,此时他还不会法术,生出恶念之后只想到上前殴打玄阳子,结果自然是打不过的,但是足见修心的重要性。倘若修心不足,学了上清诸多秘法之后就会酿成更大的灾祸,故此,要修道,先修心。能力有多大,心境就要有多平。
“晚辈还有一事不明,请前辈解惑。”莫问再度开口。
玄阳子闻言微微点头,示意他讲。
“前辈早已发现晚辈出了偏差,为何不出言点醒?”莫问问道。
“一月之中你心中积累了太多的怨气,老道若是出言助你,你便是明了了缘由也是老道之功,难消你心中恼意。而今心魔由你一念生,又由你一念解,只有这般你才得心境平和。”玄阳子微笑开口。
“晚辈日后定会专心听经,追赶众人。”莫问闻言再度稽首,玄阳子是个极为难得的传道尊长,想的深远,料的周全。
玄阳子缓缓摇头:“与你相比,他们要差上半分。”
“道长何出此言?”莫问不明所以,出言发问。
“讲授经文旨在三,一者,传授你等道家经文。二者,教授你等吐纳之术,此法难以言表,故此只能于讲经之时暗授。三者,老道讲经看似慢实则快,你等需慢听疾思,长期以往便成习惯,慢者处事从容,快者临危果断,他等六人尽皆睡去,只受益其二,难以得全。”玄阳子缓缓摇头。
“经文曰,道法自然,他们睡去岂不暗合道义?”莫问问道。
玄阳子闻言微笑摇头,“道虽无常法,也要有心求……”
莫问闻言连连点头,玄阳子的言外之意是无心插柳终不如有心栽花,百里狂风等人听经时睡着是无心之中改变呼吸节奏,相对于主动修行而言无疑落了下乘。
玄阳子见莫问心结已开,也不再多谈,缓慢起身向殿外走去。莫问稽首恭送,玄阳子并不还礼,微微抬手出殿去了。
待玄阳子走远,莫问直身而起,只感觉神平气和,周身舒泰,他此时尚未修行行气法门,故此这种感觉主要来自于心里,解开了困扰自己多日的难题,有种拨云见日之后的豁然开朗。
“玄阳子掌教跟你说了什么?”莫问走出大殿之后,百里狂风等人围了上来。
“额外给了我一些指点,原来他一直在利用讲经时的语速为我等调整呼吸,你们都在无心之下领悟了,我悟性不够,一直没有睡着。”莫问心怀坦荡并不藏掖,不过为了顾及众人颜面,他将自己说为了下乘。
众人先前对于听经时自然入睡一事本来就感觉极为蹊跷,听莫问如此一说顿时恍然大悟,无不对玄阳子掌教的良苦用心感激拜服。
“道长最后说了一句‘道虽无常法,也要有心求’,可能是在暗示咱们日后要自行领悟呼吸吐纳的法门。”莫问说道。
“是啊,我等众人应该自行用心,不能总是依靠玄阳子掌教讲经帮带,应在讲经结束之前学会自行吐纳。”夜逍遥点头接口。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就在此时莫问忽然听到南面传来了吵闹声,细听之下似乎是老五的声音。
“我去看看。”莫问转身出了殿门。
穿过大殿前的房舍之后,莫问发现老五正在门口与看门的瘸腿道人争吵,争吵的原因是老五要进来找他,而瘸腿道人以此时不是送饭的时辰为由不允许他入内。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莫问走出门外拉过了老五。
“老爷,我要出趟远门,特地来跟你说一声。”老五愤恨的看了瘸子一眼,转头说道。
“你要去哪儿?”莫问疑惑的问道。
“道观里的几位道长要出去采购药材,让我帮忙赶车。”老五说道。
“买什么药材还要用车?”莫问追问。
“不清楚,好像挺多,我听他们说要买七百多种。”老五回答。
老五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了百里狂风的声音“獐头鼠目,贼眉鼠眼,早晚有一天我们几个要打你个半死。”
这话自然是冲那在旁偷听的瘸腿道人说的,瘸腿道人没想到百里狂风敢这么同他说话,愣了片刻之后转身向正殿方向跑去,不问可知又是告状去了。
“宁隙君子,不招小人,你何必惹他?”莫问皱眉看向百里狂风。
“你这家伙不知好歹,我为老五出气呢。”百里狂风走到老五旁边,“老五,你刚才说什么,买什么药?”
“回二爷,道观派人出去购买草药,要买七百多种。”老五冲百里狂风拱了拱手,他与莫问的关系众人早就知道了,他和这些人也很熟络。
“道观忽然买这么多药干什么?”百里狂风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不是咱们道观里用,听说是给一个什么掌教准备的。”老五挠头说道。
“咱们要学习医术,是不是传授咱们医术的那位掌教提前打了招呼,让道观先行准备?”柳笙不但长的像女子,细密的心思也像。
“有可能,你们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莫问看向老五。
“马上就走,我听他们说三个月内办齐就行。”老五回答。
众人闻言尽皆皱眉,按照老五所说众人可能还要听上三个多月的经文,虽然听玄阳子讲经对众人大有裨益,但与其他几项技艺比较起来,听经无疑是最无趣的一项。
“老爷,几位爷,我先走了,他们还等着呢。”老五冲众人打了个招呼,转身向西跑去。
“六师弟,他们出去买药材为什么要带上你的仆人?”夜逍遥问道。玄阳子虽然确定了众人的道号却没有规定按照北斗排序,故此私下里众人还是以年纪排序或是直呼姓名。
“我家先前开设药铺,老五在药铺里干了好多年,懂得药理。此外教规不准我等骑马坐轿,道人赶车也不成体统,由老五赶车就比较合适了。”莫问猜测着说道。
“好不容易歇上半天,又让二师兄搞黄了,贾自道肯定告状去了。”刘少卿愁眉苦脸的看着百里狂风。
“骂他的是我,没你什么事儿。”百里狂风横了刘少卿一眼。
“你说的是‘我们’。”刘少卿懦懦开口。
“你这家伙怎这般没种?”百里狂风瞪起了眼睛。
“走,洗澡去,有些时日没有冲洗了,咱们都去,他要来责罚也找不到人。”夜逍遥一看气氛紧张,急忙转移了话题。
“我回房温习经文。”千岁一听洗澡转身就走。
众人见状哄笑去拉,千岁唯恐再被戏弄,坚决不去。五人分执手脚将他提起向东山快跑,不过最终没能将他抬去,千岁虽然平日慢条斯理,真要发起力来,五人根本不是这只千年老龟的对手。
众人猜的没错,贾自道的确告状去了,不过当他带着古阳子来到的时候东殿只剩下了阿九和千岁,阿九是无辜的,自然批不得。千岁是有份参与的,顶坑挨了一炷香的训斥。
次日,众人照常听经,由于得到了莫问的提醒,众人便开始刻意调整自己的呼吸,初期并不适应,气息不畅,咳嗽连连,不过数日下来情况便有所好转,呼吸逐渐平缓,身心越发舒泰。
上清经,易经讲完之后,玄阳子开始宣讲阴符经,此经主讲养生之道,其中也有对吐纳方法的论述,不过众人已经学了玄阳子的龟息之法,便不再看重那些粗浅的吐纳方法,只是牢记揣摩经文中的养生之法和延寿之道。
阴符经字数较少,只有千余,七日便教授完毕。随后便是四大经文最后的参同契,此经讲的是外丹之术,经文中主要讲述如何利用药鼎炼制丹药,吞食丹药强加自身灵气修为,以求达到延年益寿甚至是白日飞升的目的。
作为上清必修经文之一,参同契是较为片面的,也是较为失实的,经文中将外丹作用夸大了,各类药物炼制的丹药可以增强灵气修为应该不假,用以治病救人也有奇效,但是单纯依靠服食外丹就能白日飞升,众人心中对此还是存疑的。
不过心中虽然存疑,莫问等人还是详加领悟,因为众人随后将要学习的医术无疑是自参同契衍生而出的,先行领悟了纲要,在修习医术时便相对容易一些。
除了四部主要经文,玄阳子随后还宣讲了另外几部经文,主要是早课晚课时念诵的,也有用以超度亡人和为活人祈福的,作为一个道士,必须通晓这些。
讲经后期,莫问发现按照目前的速度,讲经根本无法持续四个月,最多两个月便可学完,而且众人已经掌握了龟息之法的要领,此法最大的妙处是可以减少体力和精力的无谓消耗,在安静平和的状态下呼吸和心跳都会减慢。还有就是此法可以将动和静之间的距离拉大,在需要全力出击时心跳和呼吸可以在短时间内快出数倍,以增强自身能力,但是呼吸和心跳加快的时间并非无限延长,而是由龟息法修炼程度的高低所决定。
此外龟息法与辟谷术有异曲同工之妙,静心打坐状态下一日不食也不会感到饥饿,这只是众人目前所能达到的程度,玄阳子的龟息法登峰造极,据说在其闭关冥思时可数年不食。
两个月后,玄阳子将诸多经文宣讲完毕,讲完之后并未对众人进行考核,只是将所有经文再度尽数诵念了一遍,念完已然是晚上亥时。
“诵读经文可平心静气,你等已明其义,已收其功,老道司职已善。自明日起凌天宫轩辕掌教将会前来传授你等练气法门,练气之法乃诸法基石,为重中之重,当好生领悟。”玄阳子言罢离座站起,“早课晚课自行诵念经文,切莫懈怠懒惰。”
众人闻言共同起身,躬身相送,相处两月,众人都有不舍之心,但玄阳子只是微微抬手便缓步离去。
讲经完毕最为不舍的当属莫问,因为玄阳子曾经对他额外开解,若是按照儒家礼节,玄阳子当是他们七人的启蒙老师,不过玄阳子知道他们乃上清准徒,故此虽尽心传道却从不以师父自居。
由于已是深夜,玄阳子走后众人便各自回房,次日清晨,齐聚东殿做了早课,早饭过后再回东殿静候凌天宫轩辕掌教。
不过众人自清晨等至中午,自午后等至日落,轩辕掌教并没有来……
到了傍晚申时,等了一天的众人终于坐不住了,商议过后推举百里狂风去道观正殿寻找古阳子和青阳子,没过多久百里狂风垂头丧气的回到了东殿。
“二位道长说了什么?”夜逍遥问道。
“他们说轩辕子掌教已经是半仙之体,行事风格与常人不同,随心所欲,没有定数。”百里狂风点亮了殿内的灯烛。
“咱们现在怎么办?”刘少卿看向百里狂风和夜逍遥,二人年纪较大,拿主意的通常都是他们两个。
“都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来了,回去吧。”百里狂风说道。
“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再等会儿吧。”夜逍遥摇头说道。
此语一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莫问身上,有人的地方就有头领和跟班,百里狂风和夜逍遥可以算作众人的头领,其他人已经习惯于听从他们的意见,只有莫问例外,他不喜欢做头领也不愿盲从,他有自己的想法,故此每当夜逍遥和百里狂风看法不一致就会征求他的意见。
“玄阳子掌教只说轩辕掌教今天会来,并没有说具体时辰,现在申时刚过,距离子时还有三个时辰,再等等吧。”莫问斟酌片刻开口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表示同意,百里狂风将殿内其他灯烛点亮,也坐回了蒲团。
一炷香之后,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众人闻声回头,发现来的并不是轩辕掌教,而是送饭的小道童。
“诸位道长,该吃饭了。”小道童站在门外冲众人行礼。
“清风,西殿里住人没有?”莫问起身问道。
“没有,那几间雅室一直空着。”小道童回答。
莫问闻言微感疑惑,时下的语言习惯几间一般指的是数量不多的房间,若是超过五间,用几间形容就不太贴切,疑惑之后便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准备了几间房子?”
“打扫布置的雅室一共有四间。”小道童回答。
“我们不饿,烦劳你把粥饭拿回去吧。”夜逍遥摆手说道。
众人不吃饭已经不是头一次了,故此小道童闻言并没有多想,再度施礼之后转身去了。
“咱们要参习六种技艺,应该有六位掌教传道,玄阳子掌教有自己的住处,不会住在西殿,剩下的五人应该有五间房子,为何无量山只准备了四间?”莫问皱眉环视众人。
众人闻言尽皆皱眉,六人之中并无蠢材,自然不会问出‘是否是无量山没来得及清扫出另外一间’这样的蠢笨问题,因为房间的准备是同时进行的,若是分了先后就失了礼数。
“可能其中一位掌教离此不远……不对,即便离此很近也应该准备房间。”刘少卿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推断。
“也许这位掌教不需要房间。”坐在最西侧的阿九开了口。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看她,阿九回望众人,“玄阳子掌教曾经说过,练气之法是修道根基,乃重中之重,前来教授我等练气法门的轩辕掌教无疑对于练气之法有过人见解,故此我怀疑他已经参悟大道,可自由往来,不再需要房间。”
“哈哈哈,小狐狸猜的不差。”阿九话音刚落,正北法台上便传来了笑声,众人闻声急忙抬头,只见法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样貌奇怪的老道。此人年纪约莫八十岁上下,体型壮硕,龙睛虎目,狮口熊鼻,身穿金黄双龙法衣,脚穿兕鼻厚底道靴,身后背着一个偌大的背囊,左手抓着一只酒坛,右手端着一只黑瓷酒碗,此人奇怪之处不止于此,最奇怪的是此人是个光头,且头上点有戒疤,猛然一看非僧非道,不伦不类。
“见过轩辕道长。”刘少卿第一个躬身见礼。
其他众人并未见礼,而是左右互望,此人身穿道家高功道袍,想必是道门前辈,出现在此处应该就是众人等了一天的轩辕掌教。但是此人是个光头,而且头上有戒疤,分明是个和尚,万一认错了人行错了礼,日后可就无颜见人了。
“无量天尊,敢问前辈是哪一派的高人?”莫问稽首开口。
“本座轩辕子,是奉祖师神谕来传授你等练气法门的。”老道将碗中的白酒喝干,放下酒坛,将酒碗放置其上,转而卸下了身后的背囊。
“见过道长。”众人一听立刻躬身施礼。
“免了,免了,贫道还有司职在身,不能磨蹭,来来来,你们谁先来?”轩辕子抬手撸起了袖子。
众人见状大为愕然,不明白轩辕子这是要做什么。
“练气初期聚敛灵气极为缓慢,没个十年八载难以打通经络,正所谓君子无本难求利,你们体内没有丝毫灵气,我便送你们一些,权当谋利之本,这样赚起钱来就快得多了。”轩辕子说完伸手指着百里狂风,“你先来。”
众人闻言更加惊讶,轩辕子迟到了一天,到来之后风风火火的就要开始传艺,这等作风令众人很不适应。此外此人不但外貌怪异,言语还很是粗鄙,众人很难将他与道门高人联系到一起。
百里狂风胆大,迟疑片刻便昂头迈步走到了轩辕子面前,间隔三步直身站定。
“离那么远干什么?”轩辕子抬起右手隔空将百里狂风拖到身前,右手随即覆上了百里狂风的额头,“忍着点儿哈。”
“啊~”轩辕子话音刚落,百里狂风就大睁着双目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这声惨叫仿佛自地狱传出,撕心裂肺,惨绝人寰,深夜之中在殿内回响无比瘆人,众人先前就没有回过神来,此时听到惨叫声顿时亡魂大冒。
危急关头,刘少卿转身就跑,莫问和柳笙被吓得呆了,夜逍遥和阿九千岁奋不顾身的冲了上去试图营救百里狂风,不过他们并没能靠近轩辕子,在距离轩辕子五步时就被一道无形气墙反震了回来,摔在一丈之外。
“佛爷在帮你打通经脉,乱嚎什么?”轩辕子被百里狂风喊的心烦,横眉训斥。
“他是个和尚,快拿东西打他。”莫问直至此刻方才反应了过来,顺手抓过一支烛台扔向那个和尚,其他人闻言也纷纷操起身边的物件奋力扔砸,不过众人所扔的东西同样被无形气墙挡住,根本近不得和尚的身。
就在众人到处寻找器物扔砸援救之际,殿外传来了古阳子的声音,“放肆,快住手。”
众人闻言心中大定,急忙转头回望,只见古阳子自殿外闪身而入,满面怒气,神情不善。不过他怒视的并不是那疯和尚,而是手里拿着各种器物的众人,“竟然对授业尊长如此无礼?”
众人闻言瞬时愣住了,转头看向那和尚,古阳子喊住众人无疑表明此人就是凌天殿掌教轩辕子,但此时百里狂风在他手下已经翻起了白眼,连叫喊也不能够了,这等传法实是骇人听闻。
“无量山古阳子见过轩辕真人。”古阳子冲轩辕子稽首见礼。
“好说,刚才跑出去一个,去把他寻回来,一炷香之后本座还要赶回凌天殿,磨蹭不得。”轩辕子冲古阳子摆了摆手。
“还不放下烛台经板!”古阳子环视众人。
众人闻言急忙放下了手中的器物,就在此时青阳子自门外掠入,手里提着先前叫嚷着跑出去的刘少卿。
“见过真人。”青阳子放下刘少卿冲轩辕子见礼。
“嗯,稽首了,你们回去歇息吧。”轩辕子冲青阳子摆了摆手。
青阳子闻言转头看向古阳子,古阳子微微转头,前者会意,二人转身出殿,不过他们并未离去,而是在殿外远远的候着。
“凌天殿练气法门采奇经八脉之任督二脉,主穴有七,发于气海,上行颤中,直冲百会,后引玉枕,再下大椎,经通命门,达于会阴,重回气海。”轩辕子每说一处穴位百里狂风便会惨叫一声,不问可知其正在导引灌进百里狂风体内的灵气为百里狂风打通经脉。
“好了,下一个。”轩辕子扔下浑身颤抖,抽搐不已的百里狂风,随即冲夜逍遥招了招手。
夜逍遥一听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强忍惧意迈步上前。
“啊~”
“不准叫了,这灌顶之法乃凌天殿独有的练气法门,胜你苦修十年,若不是祖师神谕,佛爷才懒得管你。”轩辕子的自称极为杂乱,贫道,佛爷,本座,我,肆意乱用。
“记住这七处穴位,只要主穴不差,练气就不会出现偏差,其他穴道不用管它。”轩辕子冲夜逍遥说道。不过他这番话虽然是冲夜逍遥说的,估计夜逍遥也听不进去,因为此时他正在凄厉的痛嚎。
“下一个。”片刻过后轩辕子扔下了夜逍遥。
莫问闻言,亡魂大冒,百里狂风和夜逍遥都极为硬气,二人都吃痛不住发出惨叫,可想而知这疏通经络有多么疼痛。
“连这点痛都忍不住,还修什么道学什么法?”轩辕子见莫问一直没有上前,探手将其抓到了跟前,随即探手抓住了他的额头,
“啊……”
百里狂风和夜逍遥先前的惨叫虽然加重了莫问心中的恐惧,同时也让他有了些许心理准备,不过他的心理准备明显不足,灌顶所带来的疼痛远非常人所能耐受,彷如烧红的铁水自头顶直灌五脏六腑,炙热非常,剧痛无比。
莫问先前没有经受什么痛苦,记忆中最为疼痛的就是被胡人用弓箭射伤的那次,但此时的剧痛要超过中箭时千倍万倍,体内的所有脏器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坏焚毁,这一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结束这种痛彻骨髓的痛苦,哪怕是被撵出无量山,哪怕现在死去也在所不惜。
但他此时已经身不由己,在轩辕子的控制之下丝毫动弹不得,只能任凭铁汁一般炙热的灵气游走肺腑下沉小腹,反而再度提起,自前胸冲头顶,自头顶下后背,经胯下回小腹。
若是可以晕厥莫问早就晕了过去,但轩辕子以灵气护住了他的七窍神府,故此虽然剧痛无比,他的神识却极为清醒,即便剧痛入骨,也只能尽数承受。
“记住这七处重穴所在,此为气海,此为颤中……”
轩辕子每说一处穴位,莫问便感觉穴道所处的位置传来一阵如同钢针戳刺的剧痛,这种疼痛较先前烫烙一般的剧痛有过之而无不及,七阵剧痛结束之后,这七处穴道的准确位置牢牢的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剧痛的部位就是穴道的所在,毫厘不差。剧痛的区域就是穴道的范围,永生不忘。
“下一个。”轩辕子行气完毕,随手将莫问扔到了一旁。?????????????
莫问此时只感觉周身剧痛,前胸后背如同被人生生的豁开了一道血槽,滚烫的血液自其中快速流动,既痛且麻。
“啊~”随后一声彷如女子尖叫的惨叫表明柳笙也未能幸免。
莫问躺在旁侧听到惨叫没有任何的幸灾乐祸,他从没想到道门传艺会使用如此过激的方法,且不管效果如何,单就手段来说就极度残忍,这有悖于道家的大道自然,这不是传道授法,这是宰牛杀猪。
柳笙“啊”完之后轮到了刘少卿,刘少卿没有“啊”,他喊的是“饶命”,不过轩辕子并没有饶了他,他的“饶命”一直喊到了最后。
“你们能幻化人形经络已然通畅,不用多此一举。”不远处传来了轩辕子的声音,“每人一个,何时以左手将坛中的珠子尽数取出何时作罢,我十日之后再来。”
此语过后,殿内便没了声响,片刻过后莫问感到有人在搀扶自己,勉力睁眼,发现搀扶自己的是阿九。
“别碰我,先别碰我。”莫问此时浑身疼痛,一经移动冷汗直冒。
“哎呀,饶命啊。”与此同时左侧传来了刘少卿的呼喊,不问可知千岁正在搀扶他。
阿九和千岁闻言急忙放下二人,转身迎向了正进入大殿的古阳子和青阳子,“二位道长,这可如何是好?”
莫问此时无力抬头,故此看不到二人的表情,不过古阳子和青阳子并没有开口接话,这表明他们之前也没有想到轩辕子会采用这种传艺方式。
“不要急于搬动他们,待他们体内灵气平稳之后再扶他们回房。”沉默过后古阳子开了口。
众人在东殿足足躺了一个时辰才能缓慢移动,随后才在他人的帮助下龇牙咧嘴的挪回了各自的卧房。
“莫问,你可想喝水?”阿九关切的冲躺在床上的莫问问道。
“多谢你了,我不渴,你早些休息吧。”莫问低声说道,先前五人躺在东殿,阿九第一个上来搀扶他,无目之人也能看出阿九对他有意。
阿九闻言并没有离开,而是走到床边帮他拉开了被子。
“不劳九姑娘,我很是难受,不要碰我。”阿九的举动令莫问很是尴尬。
“轩辕子修为精深,一朝举手省却了你们十年苦修,受些痛楚倒也值得。”阿九出言安慰。
莫问闻言干笑两声没有接话,阿九没有经受过那种痛苦,没有切肤之痛自然说的轻松。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阿九见莫问笑中带有不忿,再度宽慰。
“若是良药苦到令人寻死,喝它作甚。若是忠言辱及他人先祖,不听也罢。”莫问皱眉开口,他非常清楚轩辕子是在为众人传功授艺,但是先前那种疼痛是真正的痛不欲生,远不是存于人间的痛苦,直至此刻他都在庆幸没有在剧痛之下尿湿裤子,不然日后将无颜做人。
阿九闻言还想开口,莫问抬手打断了她,阿九识趣,转身出屋。
此时身上的疼痛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剧烈,但莫问心中的怒意却越来越盛,古语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轩辕子先前并没有询问他的意见,也没有获得他的同意,鲁莽行事将其折腾的生不如死。虽然此举是为了帮助众人打通经络,但这些不足以成为他鲁莽行事的理由,与人为善不能超出他人的承受限度,轩辕子过分了,先前的焚骨剧痛将成为他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暗自恼火之际,莫问忽然发现屋中并没有燃点灯烛,但自己隐约可以看到室内的景物,且听力也变的较平日敏锐,遥隔五间房舍都能隐约听到夜逍遥正在谩骂轩辕子。
这一情形令莫问更感憋闷,耳目清明无疑获益于轩辕子先前之举,但这些还是无法消除他心中对于轩辕子的恨意,虽然铭记恩德乃为人本分,但先前的剧痛无疑是对众人的糟践。
周身剧痛,心情烦闷,莫问久久难以入睡,辗转之际忽然听到百里狂风的吃痛声出现在了不远处,声音是往夜逍遥的房间去的,随后便是开门进屋的声音,由于二人交谈的声音很小,莫问听不到详实的内容,只能隐约听到“受不了,十天,走”等零散字眼。
片刻过后再度传来了开门声,随即就是二人的脚步声,听其声音应该是冲此处来的。
莫问不待二人敲门便强自起身拉开了房门,二人迈步而入,莫问关上房门点燃了桌上的灯烛。
“我们想走,你走不走?”百里狂风开门见山。
“走。”莫问正色点头。
莫问的回答明显出乎二人意料,百里狂风和夜逍遥闻言反倒呆住了“你也走?”
“轩辕子所行之事确实对我等有益,但我等不是那无知牲畜,任其揉捏摔打。也不是那路旁乞丐仰人鼻息,乞悯求怜。”莫问正色点头,轩辕子为众人打通经络时极为粗鲁,之后随手将众人扔出,弃如敝屣,哪里还有半点道家之风。
“莫问所言极是,那轩辕子非僧非道,疯癫无常,我等若是继续留在此处,十日之后必定再遭大难,那剥皮剔骨的苦楚我可不想再受,还是尽早走了的好。”夜逍遥点头说道。
“咱们已经拿了牒文法印,入了他们上清一门,若是道别恐被其所留,不如留下牒文法印,连夜去了。”百里狂风说道。
莫问和夜逍遥闻言点头同意,三人并非朝三暮四之人,但轩辕子先前的所作所为令他们对上清一门产生了畏惧和怀疑,这等传道手法绝非正派所为。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青阳子的声音,“若是想走,交回牒文法印便可下山。”
三人闻言陡然大惊,青阳子修为高深,悄然而至众人竟然毫无察觉。
就在三人愕然发愣之际,青阳子推门而入,三人急忙离座转身,低头行礼。
“此事不怪你们,先前连贫道也大为不解。”青阳子坐定之后抬手示意众人落座。
三人闻言并没有落座,对视一眼之后躬身等待青阳子的下文。
青阳子坐定之后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皱眉沉吟,良久过后方才缓缓开口,“你们看那轩辕掌教有多大岁数?”
“当有八十上下。”夜逍遥接口回答。
“不然,此人悟道时已经寿至双甲。”青阳子摇头说道。
三人闻言点了点头,双甲就是一百二十岁,轩辕子寿数的确很长,但众人并不明白青阳子为何要说这些。
“此人原本为前朝商贾,早年遭遇变故投了佛门,在佛门修行了数十年,后又拜入上清,修为猛进,德操不亏,奈何最终受寿数所限,聚气不足未能飞升。”青阳子说到此处环视三人,“三日,他只差了三日便可聚足灵气。”
三人闻言尽皆皱眉,众人虽然学道却从未想过飞升之事,因为那极为遥远,没想到轩辕子半路改投上清,竟然有如此悟性和造化,只差分毫便可得道飞升。但坏也坏在这个分毫上,若是差上三年轩辕子或许还能接受,只差了三天与飞升擦肩而过,此人心中的遗憾可想而知。
“我等受人恩惠,不思感激反而心生睚眦,实是不该。”莫问接口说道。此事换到任何人身上都足以将人气疯,轩辕子受到此等打击,言行过激有情可原。
“他如此对待你等,正是不希望你等感念他的恩情。”青阳子摇头说道。
“为何?”三人异口同声。
“你等身为上清准徒,日后有人飞升凌霄也不可知,他若与你等亲近便是欲求施恩,他如此恶待你等正是施恩无求的大德之风……”
“多谢道长解惑,我们差点儿辜负了轩辕掌教的一片苦心。”百里狂风恍然大悟,躬身冲青阳子道谢。
“明白就好,上清准徒多少人求之不得,你等身在福中当自珍惜,日后不能再胡言乱语,也不准再有离山的念头,时候不早了,回房歇息吧。”青阳子摆手说道。
百里狂风和夜逍遥闻言离座站起,施礼过后转身离去,青阳子也随之走到门口,但他并未立刻出门,而是背对莫问若有所思。
莫问不明所以,不敢留也不敢送,只能站立在后安静等待。
良久过后青阳子缓步出门,留下一句“无人能超脱喜怒,若无喜怒便无人性。”
“恭送道长。”莫问不明其意,但礼不可废,急忙躬身送走了青阳子。
青阳子走后莫问关上房门挪到桌前吹灭了灯烛,躺回床铺闭目细想,青阳子临走时的那句话绝非没有所指。
此时身上的疼痛已经大为缓解,他得以专心思量,青阳子先前那句话没有说给百里狂风和夜逍遥听,只说给了他自己,而且青阳子并没有把话说透,经过斟酌也只是点到为止,这就表明这句话的深意是不能广为人知的。
片刻过后莫问坦然的睡着了,他想明白了青阳子那句话的含义,轩辕子冲众人如此辣手,施恩不求回报只是其一,还有另外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那就是他只差三天未能飞升,这种情况千年也遇不到一次,万人也碰不到一回,若是正统的上清道人遇到这种情况,只会怪罪自己福缘不够,悟性不足。但轩辕子乃由佛入道,只差毫厘未能飞升,心中除了抱憾恐怕还有少许难以自制的猜测,认为天意弄人,不庇他这半路入道之人。何为天,祖师为天,七人为上清准徒,由他出手传道,他心中暗藏的怨气便会不可自制的撒在众人头上,故此他虽然尽心传道,却让众人吃尽了苦头,此为人性,无人能够超脱。
心中疑惑尽去,莫问睡的极为舒泰,上清一派敢于直面人性之阴,不藏掖,不自障,坦然相对,静心求和,此为光明,此为坦荡。
一觉醒来,身上的疼痛大为消减,经络处只是有些麻木,莫问洗脸漱口之后盘坐念经自行早课。早课完毕之后方才推门出屋,此时已是卯时,日出东方,天气晴朗,他本想去饭堂吃饭,还没迈步就听到东殿传来了众人的笑闹声。
来到东殿门口,发现阿九正抱着一只小坛,以左手自坛中拿取什么,百里狂风等人在旁围观。
“不成,抓不住。”片刻过后阿九摇头抽手。
“莫问,你来试试。”夜逍遥见莫问入殿,拿过阿九手里的坛子递给了他。
莫问抬手接过坛子上下打量,这只小坛高近一尺,口窄肚圆,应该是酒家盛酒的器物,不过此时坛子里盛的却不是酒,而是十几颗比鸽卵稍小的白色圆球。
“这是轩辕掌教留给咱们的,必须以左手将里面的珠子全拿出来。”阿九伸手指着北侧木台,那里还有六只一模一样的坛子。
莫问闻言感觉有趣,便伸出左手探进坛子去抓握那些圆球,未曾想那些白色圆球极为圆滑,若是抓的多了就会脱手滑走,一握之下至多只能抓起六七枚,但向上提的时候因为手里抓着东西,左手会卡在坛口,无法自坛中抽出。
“不成。”莫问放下手里的珠子,将左手自坛中抽出。
“根本没人能将坛子里的珠子抓上来。”夜逍遥说道。
“轩辕掌教留下这些东西必定大有深意。”莫问将坛子递给了百里狂风。
“什么深意?”众人将视线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目前还不清楚。”莫问摇头说道。
“又来了。”众人尽皆撇嘴
“可能是为了练习我等左手五指的灵动。”阿九说道。
“道家弟子通常以左手持握拂尘,右手持拿兵器,要练也是练习右手才对,为何练习左手?”刘少卿插话。
“说的也是。”百里狂风点头说道。虽然刘少卿昨天大喊饶命很失颜面,众人却并没有看他不起,一来冲经通络的疼痛远非常人所能耐受,众人无一例外的发出了惨叫。二来众人早已经知道了刘少卿的为人,一个遇到事情首先想到跑的人,喊出饶命不足为奇。
“这种方法也并非轩辕掌教首创,我先前曾经听人说起过。”一直没有开口的柳笙犹豫着开了口。
众人闻言转头看他,柳笙却扭捏着没了下文。
“说呀。”百里狂风不耐的催促道。
“肯定不是那样。”柳笙连连摇头。
“不是哪样儿啊?”夜逍遥见不得柳笙的扭捏,皱眉催促。
“这个坛子的坛口很小,伸手进去无法抓握,只能五指捏夹,偷儿入行之后就要练习此法,练成之后可以捏人佩玉,夹取钱袋。”柳笙说道。
柳笙此语一出,众人尽皆皱眉,轩辕掌教是道门中人,怎么可能将上清准徒教成小偷。
“算了,算了,不想了,一人一个,抱着练吧。”百里狂风将手里的坛子塞给阿九,转身走到木台前将那些坛子分给了众人,七人每人抱着一只坛子离开了大殿。
吃罢早饭,众人再次凑到一起琢磨如何将珠子自坛中一次取出,首先抓握被排除掉了,只能利用五指去夹捏,珠子一共十二枚,五指之中有四处间隙,即便尽数用上也夹不了那么多珠子,更何况珠子圆滑,手指也夹它不住。
众人此时的任务就是修习练气法门,轩辕子不在,其他人也不来打扰,七人异常清闲,但众人谁也不敢懈怠,绞尽脑汁的想要将那十二枚珠子自坛中取出,没过多久众人便发现可行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用五指的四处指隙二三三二夹住十枚,剩余两枚夹裹在掌心。
纸上谈兵和具体进行是两回事,众人即便想到了办法也很难夹捏那些圆滑的珠子,往往是夹住这枚那枚掉,夹住那枚这枚滚,接连数日,莫问不分昼夜的抱着那只坛子勤加练习,结果却并不令他满意,最多只能夹捏四枚,数量再多,五指就无法平衡力道。
自轩辕子为众人打通经络之后,莫问便察觉到气海处有一团虚无缥缈的灵气,这股灵气每日缓慢的自任督二脉自动运行,正转之后便会反转,一昼夜一循环,由于他并不懂得如何运转灵气,故此除了耳目清明之外尚未有其他益处。
第十日傍晚,众人聚集在东殿等待轩辕子,无一例外的抱着坛子,无一例外的皱着眉头,七人之中无人能将十二枚珠子自坛子里取出,轩辕子来了之后会不会发怒,倘若发怒又将如何对待众人,这些都不可预知,故此七人个个心怀忐忑,紧张的等待轩辕子到来。
亥时不过,轩辕子再次现身。
“拜见轩辕真人。”众人急忙站起见礼,道家对于彼此称谓有着明确的规定,通常称以道长或道友互相称呼,修道有成经受了天劫的那些人则被尊称为真人。
“免了。”轩辕子上次离去的时候并未带走酒坛和酒碗,摆手过后倾坛倒酒,一饮而尽。
轩辕子喝酒过后,落座开口“贫道先前留在你们体内的灵气彷如经商本钱,今日贫道便教授你们谋利之法。”
“你,上前。”轩辕子伸手指了指百里狂风。
百里狂风闻言陡然一个激灵,轩辕子的手段他是尝过的,今天他又要打头阵,真不知道轩辕子又要拿他怎样。
害怕也得上前,百里狂风最终硬着头皮走到了轩辕子的跟前。
“后退三尺。”轩辕子冲走到自己面前的百里狂风摆了摆手。后者闻言如蒙大赦,急忙后退了一大步。
“以意行气,引气出海,上环下绕,反复周天。”轩辕子说道。
百里狂风闻言愣住了,茫然呆立,不明所以。轩辕子见状也不搭理他,倾坛倒酒,缓慢饮酌。
“请真人明示。”百里狂风无奈之下出言求教。
“心中所想便为意,以心念导引气海中的灵气上行,行走周天。”轩辕子随口解释。
百里狂风闻言还是不懂,尴尬的回望众人,众人也是一头雾水,自然无人能给予暗示。
“晚辈蠢钝,不知如何以意行气。”片刻过后百里狂风再度低头。
轩辕子闻言猛然瞪眼,放下酒碗起身拖拽着百里狂风向殿外走去,众人见状急忙离座跟随。
轩辕子拖着百里狂风离开了东殿,径直南行,前方数丈之外有一排房舍,轩辕子视如无睹,拖着百里狂风直接撞了上去,二人碰壁而回。
“贫道想让这拦路的房舍倒塌。”轩辕子话音刚落,前方那间房舍便轰然倾倒,尘土飞扬,木石四溅。
众人何曾见过此等场面,见状无不瞠目张嘴,骇然大惊。
“意乃心中所想,意可控灵气,气可控万物,只要敢想,无有不可,你可懂?”轩辕子抬手挥散了烟尘。
百里狂风此时已经被吓傻了,闻言连连点头,点头过后又连连摇头。
轩辕子见状陡然皱起了鼻翼,莫问见他动怒急忙上前开口,
“晚辈懂了……”
“说来。”轩辕子挑眉看向莫问。
“前辈震塌房舍是为了让我等明白体内灵气确实存在,只要用心去想,就可以加以控制。”莫问说道。
轩辕子闻言面色转缓,遥隔三丈抓过一块灰砖,手掌上翻将灰砖悬空定在了手掌上方一尺处,“眼不见,亦为实。心念亦是如此,虽虚渺,却有之。”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轩辕子震塌房屋旨在以壮观的场面让众人明白灵气的真实存在和巨大威力,将众人自“眼见为实”的常人想法中超脱出来。
“灵气上行,周天反复。”轩辕子探手抚上了莫问的头顶。
莫问闻言瞑目吸气,凭借心念顺利将气海中的灵气引出,一吸之下灵气经前胸任脉直冲百会,一呼之下灵气自百会经后背督脉下回气海,整个过程用去了半盏茶的时间。
“你可知道你为何行气能如此流畅?”轩辕子抽手发问。
“得益于玄阳子掌教的龟息法和前辈的疏通经络。”莫问躬身说道。此时他体内的灵气运行速度极为缓慢,缓慢运行时如果中途换气就会分散心神,而龟息法恰恰解决了这一弊端,灵气上行任脉时他一直处于吸气状态,自头顶百会穴下沉时又全程处于呼气状态,如此一来呼吸不但没有分散心神,还辅助心神控制灵气,此为龟息法的妙处。此外移动灵气时心中难免会有杂念,有杂念气息就会散乱,此时轩辕子十日前通过剧痛令他牢记在脑海里的穴道位置就成了最好的引导,那几处剧痛的位置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不忘记重穴所在,灵气就能准确的找到路径,不会误入旁途。
“你等福缘深厚,集上清诸派妙法于一身,精进神速,入门三月便能行气于任督二脉,换做寻常道人,此时尚在操帚扫地。”轩辕子转身向东殿走去,众人急忙跟随于后。
回到东殿,轩辕子再度引导百里狂风等人以意行气,以意行气乃修行根本,乃入道之门,必须了然明悟。
其他四人也并非庸才,之前不得要领只是因为不明白“气”为何,“意”为何,在明了只靠心中所想就能运行体内灵气之后,众人心中的无形禁锢随即破除,在轩辕子的引导庇护之下各自气行周天,无惊无险。
“周天通畅便可打坐练气,以百会承天之乾气,以会阴接地之坤气,所纳乾坤二气入气海融合龙虎,存乾坤灵气于己身,借天地之气为己用。”轩辕子手端酒碗偶尔小酌,“若无长辈护佑,行气时当需盘坐,切不可站立,你等只通任督二脉,涌泉劳宫并未通畅,站立行气容易出偏。”
“敢问真人,我等何日可通达奇经八脉?”莫问趁轩辕子喝酒之际出言发问。
“任督二脉为奇经主脉,主脉通畅,其他六脉随时可通,不过贫道只是传授你等练气法门,日后他派掌教传授其他技艺时可随意打通闭塞经脉并详加驱用。”轩辕子回答。
“练气法门贫道已传于你等,当勤加练习,若是有人将坛中圆珠取出,便将酒坛放置在此,贫道会自行取走。”轩辕子放下了酒碗。
“前辈留步。”百里狂风高声说道。
轩辕子闻言转头看他,百里狂风躬身稽首,“前辈这就要走?”
“假传千卷书,真传一句话,练气之法一点就通,难在持之以恒。”轩辕子话音尚在,人已消失。
轩辕子走后,众人面面相觑,皆没想到他会走的如此急切,来去匆匆,两次传道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足两个时辰。
“空了,他可能真的不会再来了。”百里狂风走到木台上拿起放在酒坛上的酒碗,发现酒坛中已无酒水。
众人闻言皆是大为伤怀,虽然与轩辕子相处时间颇短,但此人对众人恩情甚重,一朝离别,难免不舍。
先前房舍倒塌的巨大声响已然惊动了正殿众人,此时大门外聚集了不少道人,众人走出大殿时道人们已经开始清理废墟。
“道长,轩辕掌教将练气法门传予我等,并言之日后不会再来了。”莫问冲站在废墟旁侧的青阳子说道,先前众人想要出手帮忙清理,被青阳子制止了,尊卑有别,这些工作由杂役完成,他们不需亲为。
“走了也好,若是再来几次,你们就无处安身了。”青阳子指着废墟出言笑道。
青阳子和善,刘少卿见状也凑了过来“道长,我们接下来习练什么技艺?”
“贫道也不详知,不过想必是医术,你们有罪受了。”青阳子再笑。
“道长何出此言?”刘少卿瞬时面无人色。
青阳子撇嘴一笑,没有回答刘少卿的问题。
由于不得插手帮忙,众人只能回房休息,次日清晨,莫问早起,出门之后发现倒塌的房舍已被清走,旁边房舍断痕规整,并未受到波及,可见轩辕子先前并非鲁莽施为,也足见轩辕子修为之精深,若是有他一半的本领也足以自保活命,乱世全身。
在此之前莫问以为三年的学艺必定紧张急促,未曾想并非如此,轩辕子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前来授艺,他每日只是在房中诵读经文,打坐练气,偶尔也会与众人游于山中,观景解闷。
众人同门学艺,朝夕相处,熟知彼此脾性,关系越发亲近,到了此时已经无人怨恨百里狂风的鲁莽,也无人笑话刘少卿的胆小,夜逍遥的荤言素语也不再令他人瞠目,柳笙的兰花指也不再被众人斥为童儿,感情亲近之下无人将千岁和阿九视作异类,彼此相处的极为愉快。
不过令莫问微感烦恼的是阿九似乎对他颇有好感,不时前来请教经文内容,其实那些经文并不深涩,阿九只是借故来与他说话聊天,这些莫问自然看的出来,但他佯装不觉,只是视阿九为师姐,哪怕同处一室也谨遵礼数,并无逾礼之举。
由于轩辕子只传授了练气法门,莫问等人只是练气却并不知道如何使用灵气,练气小成为众人带来的最大好处是夜晚视物逐渐清晰,到了一月之后夜晚视物已经如同白昼。
莫问本不喜欢在他人面前袒露身体,晚上能够看清道路之后便独自前往东山温泉洗澡,人在夜间感到害怕是因为不知道黑暗之中隐藏着什么,一旦能够看清事物,黑夜并不可怕,与白昼无异。
东山有数处温泉,众人先前洗浴的那处温泉是最大的一处,但是水温不高,冬日洗澡很是合适,到了春天泉水就有些偏冷。
莫问踌躇片刻并未下水,转身向北侧行去,再行数里,是另外一处温泉,这处温泉上方弥漫着浓重的雾气,单看雾气就知道水温较高。
环视左右无人之后莫问方才走到泉边宽衣解带,就在此时他发现泉边的一处岩石上放着一件叠放整齐的蓝色道袍。
众人之中只有千岁有下水之前叠放衣服的习惯,加上千岁一直不愿与众人一起洗澡,故此莫问立刻猜到是千岁在温泉里。
莫问从未见过千岁的原形,好奇之下便轻声环绕温泉,结果泉水上方雾气浓重,根本看不清水中的事物。
十八岁的少年好奇心重,莫问跑到泉边将那道袍连同其中的小衣抓在手中,冲泉中开口,“哈哈,快出来让我看上一看,不然让你无衣可穿。”
此语一出,水中立刻传来了水声,不过片刻过后便没了动静。
“我不告诉他们,只有我知,你且出来。”莫问催促。
水里还是没有动静。
“这可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我,看你如何回去。”莫问玩心大起,喊过一声,转身跑走。
练气之后气息平缓,脚步轻盈,莫问一路小跑回了道观,一路偷笑不已,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千岁无衣可穿的窘态。
“莫问,哪里去?”夜逍遥出门小解看到了窃笑不已的莫问
“千岁在东山洗澡,被我撞了个正着,拿了他的衣服,看他怎么回来?”莫问笑着冲夜逍遥摇了摇手里的道袍。
“哈哈哈哈,甚好,让他在水里呆上三天。”夜逍遥拍着莫问的肩膀开怀大笑。
“我没去洗澡。”二人大笑之际,西侧传来了说话声。
二人闻言双双转头,只见千岁手拿经书站在西院门口,道袍齐整的穿在身上,头发也是干的。
“那这是谁的衣服?”莫问疑惑的抖开了道袍,一股清新之气迎面而来,以此同时裹在里面的小衣散落了一地。
夜逍遥低头捏起一物,侧目打量“这是女子穿戴的肚兜啊……”
莫问愣住了,在夜逍遥发现肚兜之前就愣住了,阿九不时会去他房间请教问题,衣服上的清新气味是属于她的。
“莫问,这东西是谁的?”夜逍遥提着肚兜捧腹大笑。
“半个时辰之前阿九出门了。”千岁张嘴笑道。
愕立片刻之后莫问终于反应了过来,捡起地上的衣物,扯过夜逍遥手里的肚兜转身向外跑去。他性情平和,不喜喧闹,平日里极少与人打闹,今日之事也只是突发奇想,好奇心作祟想要一观千岁原形,未曾想拿错了衣服,回想起先前在泉边的举动和言语,心中叫苦不迭,此事日后势必成为众人的笑柄,最主要的是如此一来阿九一定会将他当成登徒子,再度见面势必极为尴尬。
跑过几步之后莫问停了下来,独自一人过去送还衣物貌似不妥,不过带上同伴似乎更不妥,彷徨过后还是自己跑向了东山。
在距离温泉十丈的时候他就开始道歉,“阿九姑娘,我以为是千岁在水中,这才错拿了你的衣物,我等道袍样式相同,我绝非有心。”
接连喊过三遍之后莫问到了泉边,将衣服放归原处转身就跑。
回程途中莫问开始气恼,恼自己粗心,恼道袍类同,恼阿九先前为什么不出声任凭他拿走了道袍,不过细想之下此事也不能怪阿九,女子害羞总是难免。
临近居所,莫问心中更加羞恼,此时夜逍遥等人必定聚集在一起谈论此事,他若回去免不了受到嘲笑,他本不是轻薄之人,但此事做的实是轻薄,即便不是轻薄至少也是鲁莽,真是贻笑大方,无颜自处。
令莫问没想到的是道观里很是安静,并没有交谈嬉闹之声,反倒是门外站的人令他大为欢喜,老五回来了。
“老五,什么时候回来的?”莫问向老五走去。
“老爷,我知道夫人的下落了!”老五听出了他的声音,快步跑近。
莫问闻言心中猛地一紧,“什么时候?在哪里?”
“七天前,在邺城。”老五说道。
“进屋说话。”莫问拉着老五进了院子,瘸腿道人扭头一旁,佯装不见,众人的修为突飞猛进,他不敢随意开罪了。
院中没有人,夜逍遥的房间烛火也已经灭掉了,莫问带着老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进屋之后老五摸过茶壶倒水解渴,莫问点上灯烛在旁急切等待。
老五放下水杯擦嘴开口“七天前我们在邺城住店,三更时分我起来解手,听到有人弹琴,我听着耳熟,仔细一想正是你们成亲那天夫人弹的那个调子,我循着琴声出去寻找,发现琴声是从一座很大的宅院传出来的。”
“你并未亲眼所见?”莫问心中陡然一凉,凤求凰乃是名曲,男女互相倾慕时往往弹奏此曲,单凭琴声并不能确定弹琴的人就是林若尘。
“没有,那座宅子的院墙很高,我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却被几个护院追将出来好生痛打,那些人都会武艺,若不是同行的道长听到动静前去查看,我几乎被他们给打死。”老五摇头说道。
莫问闻言大为感动,抬手拍了拍老五的肩膀,且不管弹奏凤求凰的那人是不是林若尘,老五的忠心都是难能可贵的。
“老爷,我还没说完,我第二天问了客栈的伙计,得知那座宅子是一个胡人将军的,伙计还说琴声以前没有,只是月余之前才开始出现,而且每次都是弹到一半就停。”老五说道。
“谈到第几节的时候停的?”莫问皱眉发问,当日由于胡兵南下,二人合奏的那曲凤求凰被迫中止,并未奏完。
“不知道。”老五连连摇头,他本不通音律,那客栈伙计也不通音律,自然不知道琴声于何处停止。
“是古筝还是古琴?”莫问再问。
老五再度摇头。
莫问皱眉站起,自房间踱步思量,他从未放弃寻找林若尘,而今有了线索自然急于前往寻找,但老五所说的线索并不确切,单凭不知是古筝还是古琴奏出的半曲凤求凰就贸然前去寻找无疑太过鲁莽,寻到的可能很小。最大的可能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在学琴,弹到中途记不住曲调无奈中止。此外林若尘是被掳走的,即便活着也应该被卖作仆役下人,不可能接触到高雅琴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莫问沉吟过后冲老五问道。
“刚刚。”老五不明白莫问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马车还在吗?”莫问问道,且不管弹奏凤求凰的是不是林若尘,他都决定前去一探究竟,有了线索就绝不能放过,倘若弹琴的真是林若尘,早一天找到她就早一天将她自苦海中解救出来。
“马车已经被人赶走了,老爷,你要去找夫人?”老五终于明白莫问的意图。
“对。”莫问皱眉点头。此处距离邺城有三百多里,若是没有马车,二人路上至少要用上七天时间。
“老爷,去不得呀,那帮胡人凶狠的很,你不会武艺打不过他们。”老五连连摇头。
“我们还有一些银钱,可以赎买。”莫问说道。
“老爷,我告诉你是为了让你安心,你现在可不能去,再说道观里的道长也不会放你出去的。”老五连连摇头。
莫问闻言没有立刻开口,探手抚额,皱眉深思。
“偷跑肯定不成,瘸子会告状的。”老五猜到了莫问所想。
莫问闻言更加焦虑,在房中往复踱步,苦思计策。
“老爷,如果弹琴的真是夫人那她现在肯定过的挺好,不然她也没空弹琴,你别着急,等你学了武艺再去,不然你去了也是凶多吉少,胡人可不讲道理呀。”老五再度出言劝解。
“知其行踪自当前往寻找,岂能自欺欺人,置发妻于火海?”莫问停下脚步正色开口。
“老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去不是时候,你可得想好,咱们如果走了可就回不来了,你也学不成武艺了。”老五再度劝阻。
莫问闻言长长叹气,没有开口。
“再说那弹琴的是不是夫人也不一定,万一不是,咱俩连吃饭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老五说道。
“你说的这些我岂能不知?”莫问闭目摇头。
“老爷,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歇着。”老五慌忙起身出屋,顺手带上了房门。
老五走后莫问再度叹气,老五之所以急着走是因为只有老五知道线索,老五不带路,他根本无从寻找。
这一夜莫问彻夜未眠,一直在脑海之中斟酌权衡,天亮时分他终于做出了决定,等习练了武艺之后再前去寻找,此时不是时候,他可以为了寻找妻子放弃习练武艺和法术的机会,但他不能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线索连累老五跟着他颠沛流离,挨饿受苦。
做出决定之时已然是早课时分,莫问盘膝念经自行早课,早课结束之后行气周天,此时他心中杂念四起,行气时气息差乱,若非轩辕子先前以剧痛令他记住了重穴的位置,以这等状态练功行气势必气行岔道,入魔出偏。
洗漱过后莫问没有出门,昨夜之事无疑已经传开,众人见到他势必取笑揶揄,尴尬是免不了的。
轩辕子留下的坛子还在,莫问再度将其抱在怀里探手夹捏,经过练习他此时已经能同时夹捏八枚珠子,不过虽然夹捏大有进步,他却始终不明白轩辕子此举有何深意。
有些事情是躲不了的,他不出门,百里狂风等人可以进屋笑闹,阿九对他有意已经不是秘密,此番众人抓到话头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极尽揶揄之能事,搞的莫问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那里雾气很重,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若是看到是她,我怎会拿走她的衣服?”莫问红脸辩解。
“不然,也许你原本就是尾随阿九前去,于暗处窥觑之时被阿九发现,故此将错就错佯装认错了人,抱走衣服演了这出苦肉计。”夜逍遥连连坏笑。
“我等洗澡皆去山下水池,你为何偏偏去了山谷小潭?”百里狂风煽风点火。
“事出反常即为妖,未曾想道貌岸然的莫问竟然也会做出窃玉偷香之事。”柳笙也坏笑揶揄。
“阿九对我有意,我若有心自然成事,还用去偷?”莫问急切之下口不择言。
“哈哈,不打自招,快说,见到阿九样子没有?”众人哄堂大笑。
“不跟你们胡扯,快走,快走。”莫问开始轰撵。
“几位爷,早饭送来了。”老五进屋之后冲众人拱手见礼,随后冲莫问说道,“老爷,西殿住人了。”
“什么人?”众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一位身穿青衣的女道长,很是貌美。”老五说道。
“没想到传授我等医术的竟然是位年轻女子,甚好,甚好。”夜逍遥闻言大为欢喜。
“也许不好。”刘少卿满面愁容。
“何出此言?”夜逍遥问道。
“青阳子前辈曾经说过,咱们学医的时候有罪受了……”
“老五,那位女道长可是阴着脸的?”夜逍遥转头看向老五。
“没有啊,我见众人与她见礼,她都会微笑点头,不过她穿的……”老五摇头说道。
“此人多大年纪?”夜逍遥打断了老五的话。
莫问闻言皱眉摇头,拿起碗筷转身出屋,夜逍遥等人缠着老五问东问西。
在饭堂拐角处,莫问撞见了自饭堂回西院的阿九,想起昨夜之事瞬时脸红,“阿九,昨晚之事我确非有心,向你赔罪了。”
“你这迂腐的书呆子。”阿九轻笑开口,转身走开。
阿九离开之后莫问面皮更红,环视左右无人快步走向饭堂。没过多久其他人也来饭堂吃粥,那位传授众人医术的女道长成了他们谈论的对象,反倒无人再调侃于他,莫问见状心中暗喜,且不管多么尴尬的事情,总有淡去的时候。
道人进食的时间也是有限制的,不能短于半刻钟,不能超过一刻钟,吃罢早饭,众人来到东殿外站立等候,辰时刚至,一名青衣道姑便自大门外缓步而入。
见到此人的瞬间莫问就皱眉了,他终于明白青阳子当日为何对于刘少卿的追问报以撇嘴一笑却并不作答,这名道姑年纪应该不足三十,道髻高挽,脸盘微圆,眉细眼大,口小鼻挺,长的极是美貌,脚下穿的是白布道靴,身上是一席青色道袍,问题就出在这件青色道袍上,这位道姑所穿的道袍薄若蝉翼,行走之间身形隐现,招风惹火。
此时中土民风受胡人影响已经大为开化,不管是晋国还是赵国女子身穿纱衣者并不少见,但纱衣穿在修道中人身上却显得很是刺眼,招摇外绽,与道家沉稳之风大相径庭。
众人愕然的注视着年轻道姑缓步走近,莫问本想低头避嫌,犹豫过后却并未低头,因为他此时已经不再是“非礼勿视”的儒家弟子,而是“只要心怀坦荡,三更叙话又有何妨”的道家门人。
“无量天尊,见过道长。”七人待道姑走近,躬身施礼。
“福生无量天尊,玉玲珑回礼。”年轻道姑与众人稽首见礼。
众人闻言左右双分,躬身让路,莫问愣了一愣,动作稍慢于众人。玉玲珑与众人见礼时用的是全号“福生无量天尊”,这就表明她不但是一派掌教,还是度过天劫的高手。此外道号通常会后缀子字,坤道不缀子字的也有,玉玲珑取玉之高洁,用以坤道道号也无不可,不过玉玲珑还是水仙花的雅称,而水仙花是一种剧毒的花草。
“七位贵为上清准徒,日后成就不可度量,与贫道平辈称呼便好。”玉玲珑含笑环视众人。
“敢问真人俗家姓氏?”夜逍遥笑问。
?“贫道俗家姓李,你为何拿着小坛?”玉玲珑抬手指着阿九提在手里的坛子。
“回真人问,这是轩辕子前辈留给我们的,内有圆珠十二颗,需以左手一次取出,我等一直未能做到,故此一直随时携带。”阿九答道。
玉玲珑闻言颇感有趣,抬手拿过阿九手中的坛子低头看了一眼,随即探手入内将十二枚圆珠尽数捏夹在指间反手而出,“轩辕子还真是有心。”
“我等七人一直想不通轩辕子前辈为何要让我们抓捏圆珠,望真人解惑。”莫问出言求解。
“道人作法需以左手捏诀,左手五指和手掌暗应星宿北斗,九宫八卦以及十二辰文,指诀掐捏必须精准无误,否则不灵。初学者五指僵硬,力道不稳,无法准确拿捏指诀,这个小物件可以锻炼你们五指的灵动和力道,为日后修习指诀施展法术提前奠基。”玉玲珑放下圆珠将那小坛还给了阿九。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感念轩辕子苦心的同时对玉玲珑也亲近了许多,玉玲珑笑容温和,言谈从容,想必不难相处。
玉玲珑将坛子还给阿九之后转身进殿,众人在后跟随。
“各自报上道号,总要有个称呼。”玉玲珑坐定之后抬手开口。
“晚辈天枢子。”莫问率先开口。
“晚辈天璇子。”阿九说道。
“晚辈天玑子。”夜逍遥说道。
“晚辈天权子。”刘少卿稽首。
“晚辈天衡子。”百里狂风说道。
“晚辈开阳子。”柳笙开口。
“晚辈摇光子。”千岁最后报上了道号。
“依次落座,比较好记。”玉玲珑微笑开口。
此语一出,最为高兴的是百里狂风,不管是哪位师长传艺,通常会以左手第一位举例,上此让轩辕子拖拽着撞了个鼻青脸肿,他早就生出了换座之心。
莫问倒是不害怕坐在首位,但是如此一来阿九就坐到了他的旁边,相邻而坐,尴尬总是难免。
玉玲珑待众人落座之后方才再度开口,“自从接到祖师神谕贫道便一直心怀忐忑,歧黄之术与天地阴阳契合,穷极一生也难以尽得其妙,半年时间自是难得精通,久思过后只能权宜行事,只传法,不传术。”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他家里世代行医,深知学习医术不是一日之功,单是治疗普通疾患的药方就有数百种,根本无法一一详记。
“世间万物皆由阴阳二气凝结,二气偏则病现,二气平则病愈。所谓治病救人实则是在平衡阴阳。”玉玲珑吐字清朗,不急不缓,“既要平衡阴阳,先要明辨阴阳,阴阳者并无常形,辨之不易。”
“天枢子,此物是阴是阳?”玉玲珑抬手指着不远处的顶梁木柱冲莫问发问。
“树木扎根于地,上承雨露,当是阴阳齐全。”莫问起身回答。
“万物皆由阴阳二气凝结,它岂能例外?但阴阳若是完全均衡便得永生永存。它既然缓慢腐朽便是阴阳不等,既是不等必有多寡,此物是阴是阳?”玉玲珑笑问。
莫问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太广泛,且没有明确的判断标准,这根顶梁柱极为坚硬,这是阳的一面,但它迟早会被腐朽化作尘埃,这是它阴的一面,何多何少根本无从判断。
“阴。”莫问最终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为何说它是阴?”玉玲珑笑问,她的笑容与别人不同,微笑时右侧嘴角上挑。
“刀斧可伐,烈火可烬,阳性不足,当为阴。”莫问回答。
玉玲珑闻言再度浅笑,抬手示意他坐下,并未对其回答进行评判。
“天璇子,你旁边的小坛是阴是阳?”玉玲珑冲阿九问道。
“回真人话,此物当为阳。”阿九起身回答。
“何以为阳?”玉玲珑问。
“耐受烈火得以成形,千年不坏,长久即为阳。”阿九回答。
“若将它掷向木柱,它还能得长久?”玉玲珑眉头微皱,明显对阿九的回答并不满意。
阿九闻言默然站立,不再言语,玉玲珑也不为难她,抬手示意她坐下。
“天玑子,你为何一直偷看贫道?”玉玲珑侧目看向夜逍遥。
夜逍遥闻言猛的一震,急忙离座站起,“晚辈在想真人会以何物问我。”
此语一出,其他众人按捺不住的偷笑,此人虽然好色,临危应变却极为机敏。
“贫道这件纱衣是阴是阳?”玉玲珑抬袖发问。
夜逍遥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瞪圆了眼睛仔细打量,至于他打量的是纱衣还是别的什么事物只有他自己清楚。
“柔软细滑,自当为阴。”夜逍遥看的够了方才出言回答。
“这件纱衣可避水火,不惧刀兵,岂能为阴?”玉玲珑摇头。
“原来是件神物,神物自然可得长久,既能长久,便是阳。”夜逍遥急忙改口。
“但此物也有畏惧之物,若是遇之便会消融。”玉玲珑摇头说道。
“真人说它是阴便是阴,真人说它是阳便是阳。”夜逍遥败下阵来。
玉玲珑见他赖皮也不怪罪,只是摇头一笑转而平静开口,“贫道先前说过,阴阳本无常形,是阴是阳并非由其自身决定,而是看它应对的是何事物,世间万物阴阳兼备是真,阴阳不等也是真,但万不可凭借表象断定其是阴是阳,只要找到克制之物,万物皆为阴,只要找到对症之物,万病皆可医,世间本无不可救之人,只有不得活之法。”
众人闻言尽皆低头深思,只有莫问顿悟,这倒并非是他天资超过众人,而是家里先前开有药铺,见过太多令大夫束手无策的绝症,玉玲珑先前的一番话讲的虽然是阴阳互克之道,但其中深意是提高众人的心境和气势,让众人超脱出“医治不死病”的俗世想法,竖立“只要我出手,你就死不了”的圣手气度和大家风范。
莫问一直没有低头,其他六人在一刻钟之内也先后抬头,玉玲珑见状缓缓点头,再度启口宣讲“阴阳之道只在明理,要调和阴阳治病活人,当由阴阳二气衍生而出的五行之物着手……”
“阴阳二气衍生五行万物,五行齐全凝为活物,五行不全凝为死物,人虫鸟兽兼容五行,为活。草木岩石五行不全,为死。人身兼顾五行,若是出现病患,当辨症施治,先要明了五脏五行所属,五脏之中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肝属木,心属火,以百日咳为例,此症多以肺火过旺诱发,庸医会以药石直攻肺脏扑减肺火,此法如同泼水灭火,极为伤身,即便治愈病症也会耗损元气。圣手会以药石暂压其脾脏土性,以釜底抽薪之法阻止脾脏土气生出肺金,尔后以药石温补肾脏,令肾水充足,肾水若是充足肺脏便得以暂时停歇,只要得以停歇,肺脏火气自然偃息,病症也就得以痊愈。”玉玲珑举例讲解。
莫问闻言暗自点头,医书他也曾看过一些,玉玲珑所说的这些除了五脏的五行所属能在书中找到踪迹之外,其余见解并非医书记载,此外玉玲珑所讲较寻常的治病方法要繁琐很多,具体施展难度较高,无疑是圣手所用的手段。
玉玲珑见众人之中除了莫问神色无常,其他人尽皆低头皱眉,便微笑开口“一时难以领会也不打紧,贫道已经为你等备下药籍三篇,一解如何辩症,二解如何施治,三解如何炼药成丹,三篇不过千余字,只讲法,不讲术。”
玉玲珑说完自怀中掏出数份巴掌大小的书籍隔空分赠七人,书籍很薄,为两折三面,上面写有诸多小字,字迹娟秀,应该是玉玲珑手书。
“文中所载药理较为深晦,若落入俗人之手,不明就里胡乱用药恐误人性命,牢记之后以火焚烧。”玉玲珑出言说道。
“是。”众人齐声应是。
“上清所属教派虽然不禁荤腥,但贫道认为荤腥血食还是少进为妙,血食出自鸟兽虫鱼之身,鸟兽虫鱼体内兼有五行之气,五行之气由鸟兽消融之后很是浊重,与修行不利。”玉玲珑再度开口。
众人闻言再度点头,其实自从来到无量山众人压根儿也没见到荤食,粥饭能够吃饱已然很是知足了。
“无需拘谨,可随意发问,你问我答可领悟的快些。”玉玲珑冲众人摆了摆手。
夜逍遥闻言第一个起身发问,“请问真人,如何判定一个人是否身患疾病?”
“人食五谷杂物,皆有小疾在身,若是发病,可以望闻问切四法确定病患所在,若练气有成,也可发出灵气入体探查。”玉玲珑回答。
“那如何在发病之前得知?”夜逍遥再问。
“你为何要提前得知?”玉玲珑反问。
“若是能提前发现,就能及早诊治,以免错失良机,养虎为患。”夜逍遥说道。
“在发病之前发现隐疾并不难,不过贫道不会教授你们。”玉玲珑抬起春葱左手逐一屈指“原因有三,一者,世人皆有小疾,你若见人便医,只落得碌碌无为。二者,世人愚钝,若发病之前你前往医治,会被视为诓骗钱财,居心不良。三者,你们是道士,不是大夫,彼此各有司职,你等若是一味越俎代庖,天下大夫岂不尽被饿死?”
“敢问真人,若不为治病救人,我们为何还要习练岐黄之术?”莫问起身发问。
“若不通药理便无法诊治自身疾患,也无法炼制丹药补气修行,此外懂得药理之后也可惩恶扬善,积累功德。”玉玲珑回答。
此语一出,众人微感吃惊,玉玲珑的言外之意是学习歧黄之术主要是为了自己的修行,救人反在其次,此外众人学了歧黄之术不但可以救人,还可以凭此去杀人。
“敢问真人,您是说我们应该先己后人?”莫问壮着胆子低声问道。
“正是。”玉玲珑微笑点头,“人生苦短,求道路远,若为小善分神,势必难得大成。你等要切记,弱时心中存仁只能恩及乡里,强时心怀善念则可泽被苍生。”
“真人教诲的是,晚辈还有一事不明,真人的言下之意歧黄之术也可用来杀人,这是否有悖医德?”莫问躬身发问。
“道人行事只看是否遵循天道,医德大过天道?”玉玲珑笑问。
“莫问,你如此婆妈拖拉,干脆秉承祖业当大夫去吧。”百里狂风笑道。
众人闻声哄笑一片,玉玲珑神情和善,态度柔和,众人已经毫不拘束。
莫问闻言没有争辩,沉默落座,他始终感觉以岐黄之术杀人不妥,哪怕是恶人也应该明正典刑,岂能暗地里下药毒杀。
莫问坐下之后,旁边的阿九站了起来,“晚辈心中存疑,不知当问不当问?”
“但说无妨。”玉玲珑点头说道。
“真人身为人师,着此透体薄袍前来为我等授课,令玉衡子和天玑子心猿意马,不得安神,这可有不妥?”阿九伸手抬着百里狂风和夜逍遥说道。
此语一出,大殿之中瞬时冷场,鸦雀无声,阿九此言说的极为无礼,不但批评了玉玲珑,连百里狂风和夜逍遥也一并连累其中。
莫问闻言感激的看了阿九一眼,阿九这番话的攻击对象是先前嘲笑过他的百里狂风,玉玲珑和夜逍遥都是垫背的。
“天地乾坤有别,阴阳男女不同,女子皆有爱美之心,贫道着此纱衣一者有护体之效,二者发乎爱美本心,玉衡子和天玑子心生仰慕亦发乎男子本心,况且二人只远观而未近亵,并不失礼。”玉玲珑不但没有发怒,笑意反倒更盛。
“谢真人解惑,真人坦荡自然,晚辈受教了。”阿九躬身说道。
“贫道也有一问,天璇子你也要坦荡应答,”玉玲珑抬手指向莫问,“你先前所问可是为了帮他出气?”
玉玲珑话音刚落,其他众人再度哄笑,连受到阿九言语攻击的百里狂风和夜逍遥也开怀大笑,阿九佩戴有面巾,看不到其脸色,但其紧张的神态却表明玉玲珑说对了。
“是。”阿九无奈之下干脆大声承认。
玉玲珑闻言微笑点头,抬手示意阿九坐下。
阿九坐下之时莫问已经满脸通红,短暂的犹豫之后冲阿九稽首权当道谢,做人要感念恩情,不能无动于衷。
莫问这个礼节性的举动令得阿九大为欢喜,莫问见状叫苦不迭,阿九肯定误会他的意思了。
“午时将近,暂作休息,未时继续,”玉玲珑离座站起,迈步出殿,众人急忙起身恭送。
玉玲珑走到殿门忽然停了下来“还有一事要告知你们,你等七人先前通过了六关筛选,还要再过三关才能蒙受祖师亲传,授艺完结之后由贫道主考第七关,谁人拔得头筹,当得炼丹宝鼎一只。”
“谢真人。”众人再度道谢。
玉玲珑摆手出殿,缓步去了。此时日当正午,阳光透过玉玲珑的纱衣,其形体轮廓更是明显,摇摆婀娜,风韵诱人。
“阿九,你这妮子还没过门就护起了夫君,我何曾偷看过李真人?”百里狂风冲阿九喊道。
“莫问艳福不浅,当好生消受啊。”夜逍遥将视线自门外收回,跟着起哄。
阿九懒得与众人说闹,率先出殿,莫问随后跟出。
“莫问,你家是行医的,你见过宝鼎没有?”百里狂风等人也跟了出来。
“药铺治病都是以药罐煎熬的汤药,我从没见炼丹的宝鼎。不过玄阳子前辈所讲参同契曾经提到过炼丹的宝鼎,应该是一种五行均衡的小丹炉。”莫问说道,玄阳子曾经在经文里提到过炼制外丹的理论和大致方法,寻常的器皿炼出丹药的可能性很小,五行均衡的器皿可以保护药草不被高温焚毁,成丹相对容易。
“这个我们都不同你争抢,让你得了去,日后我们需要疗伤补气的丹药就找你索要。”夜逍遥拍了拍莫问的肩膀。
“还是你得了去吧,我不要。”莫问言不由衷,其实他对医药比对武艺和法术感兴趣,但他不想承情拿到宝鼎。
玉玲珑年轻貌美,待人温和,能蒙她传授岐黄之术众人自然很是高兴,午饭过后早早的回到东殿等候。
莫问在等待之时拿出了玉玲珑分发给他的药籍,这本小巧的药籍对于病症的描述和用药的方法记载的并不详实,全是生涩难懂的药理,不过对于炼丹的技巧和细节记载的很是细致,由药草和灵物炼制出的丹药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疗伤的丹药,还有一类是治病的丹药,第三类则是补气的丹药,在关于炼丹的描述中不止一次的提到过五行齐全的宝鼎,看到这些莫问突发奇想,人体也是五行齐全,若以人为鼎将会出现何种结果。不过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了,一来此时所有教派修行的都是外丹法术,修行灵气也只是于气海之中积存灵气,并无以人为鼎的内丹法门。二来人体不具备炉火的高温,吞服草药会直达肠胃,无法于体内留存。
下午未时,玉玲珑准时到来,不过她并不是自正殿方向来的,而是自东侧翻墙而入,手里提着一个偌大的布包。
“去搬两张桌子。”玉玲珑进殿之后冲众人说道。
百里狂风和夜逍遥闻言抢先出门,莫问随后跟了出去,不过他并非前去搬拿桌子,而是出殿呕吐,他注意到玉玲珑带来的包裹正在滴血,也猜到了玉玲珑接下来要干什么……
大夫行医治病必须对人体五脏六腑有所了解,最好的方法无疑就是将死去的病人开膛破肚,亲眼观察五脏六腑的位置和形状,不过这种方法并不常用,原因有二,一者损人尸身有伤阴德,二者尸身得来不易,大夫若想亲眼观察五脏六腑通常会求助于官府的仵作,在仵作检验被害尸首的时候在旁观看。莫问之前并未见过仵作开膛破肚检验尸身,但他曾经在城外林中见过被胡人挖出的女子肠肚,想到那些堆叠蜿蜒的红白之物,腹中瞬时翻江倒海,跑出门外呕吐不止。
其他人见状微感疑惑,阿九快步跟出,探手拍打着莫问的后背为他顺气,莫问闻到她身上的女子气息,再度联想到了那些女子的肠肚,吐的愈发痛苦。
片刻过后,百里狂风和夜逍遥各自带回了一张桌子,对齐之后如同一张木床,玉玲珑将手里的布包放到桌上,掀开布包,里面是一具新死的青年男子尸身,喉咙处有一血痕,血痕处鲜血尚在缓慢滴沥,显然刚死不久。
众人见状面露喜色,瞪大眼睛等待观看玉玲珑演示起死回生的岐黄妙法。
莫问吐过之后也强自支撑着走了回来,众人疑惑的看他,时至此刻仍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呕吐。
玉玲珑待众人站好之后环视了众人,随后挽起衣袖,自随身携带的医包之中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划开了尸身上的衣物,不待众人反应,随手又是一刀,直接将尸身的胸腹划开,探手入内取出了一挂红白相间之物,“名医圣手必须通晓刮骨疗毒,开膛去腐之法,你们要牢记腑脏六腑的所在,此乃人体肺脏,位于上胸左右两侧,主呼吸,颜色白中带红,若有病变,便呈灰黑……”
众人先前一直以为玉玲珑要演示救人的医术,压根儿没想到她竟然将人开膛破肚,那一挂红白相间之物瞬时令得众人捂嘴跑出了大殿,莫问由于先前有了心理准备,此时反而不太惊骇,虽然腹中翻江倒海却没有再度呕吐。除他之外,阿九和千岁也没有外出呕吐,他们变化人形之前都是吞食血食的,见多了这种场面,已然见怪不怪。
玉玲珑并没有责怪百里狂风等人外出呕吐,不过也没有等待他们,而是神色如常继续讲解,“肺脏若有病变,医治相对容易,若是急症可将药物碾为粉尘,自口鼻吸入,若是痼疾,可采用釜底抽薪和疏导反冲之法固本施为。”
“此为心脏,暗红,大小不一,与人左拳大小相仿,周身血液皆由它供给,心脏若是有损较难医治,通常有二法可循,急症者自血中用药,药力直达心脏,顷刻见效。若是痼疾,只能吞服药石缓慢调理……”
玉玲珑说到此处时莫问再度想吐,但他此时已经无物可吐,只是干呕,尸身被开膛破肚之后会发出一种混杂着腥气和腐臭之气的怪异气味,极为刺鼻。
“古人所说肝胆相照实则有据可查,胆寄于肝脏下方,其作用尚不明了,人进行五谷杂物,体内难免生出浊气,其浊气便由肝脏消解,肝脏若是有疾,回天乏术,除非以洗髓灵丹涤荡五脏浊气……”
一刻钟,玉玲珑只用了一刻钟便将五脏六腑的形状,位置,颜色,以及病患时该如何医治简略讲完,随后自医包里取出针线将外皮缝合,卷起布包留下一句“擦净血迹”出殿去了。
尸身虽然已经被带走,但那股腥臭的酸气还在殿内弥漫,莫问待玉玲珑离开之后终于忍不住跑出去与百里追风等人一起呕吐。
“我当不了大夫,这些事情打死我我也做不来。”刘少卿吐的最为严重,惊骇之下已然语带哭腔。
“玉玲珑虽然貌似仁善,却绝非善类,她带来的那人定是命丧她手。”柳笙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血腥场面,一时之间很难接受。
众人说话之间,瘸腿道人带着两名道童赶到,为众人递上茶水漱口,清理走了殿外的秽物,擦净了殿内的血迹。
瘸腿道人此举无疑是阿谀献媚,而众人并没有因他先前的妒忌和告密而记恨他,纷纷冲他稽首以示谢意。
众人定下心神之后重新落座,东殿虽无神像,却有香炉,香炉里的贡香已被点燃,檀香之气冲淡了血腥气味。
半个时辰之后玉玲珑回返,此时众人再也不认为她随和仁善,此人开膛破肚之事做的极为娴熟,之前必定做过多次。
“医治疾患,如同在世为人,当仁善时心怀仁善,当辣手时绝不踌躇,若遇疾症当出手果断,为活其命,剜肉断骨在所不惜。世间并非所有事情都能尽善处之,丢卒保车可为之,丢车保帅亦可为之,两利相衡择其重为正途,两害相择其轻亦是正途。”玉玲珑落座之后正色开口。
玉玲珑此语与道家阴阳天道之说相契合,正视那些无法完美处理的难事,指出了如何处置的方法,众人闻言齐声应是,皆为获益。
“世人皆尚空谈,空谈看似深奥宏远,却如同纸上谈兵,空洞无物,自明日起教授你等辨识药草,世间万物皆可入药,常用者不下千余,贫道自带三百,无量山购得七成,若通晓这千种药草的药性,寻常疾患便难你们不住。”玉玲珑说到此处微微停顿,片刻过后再度开口“诵读经文,打坐练气万不可懈怠,辨识药草通晓药理也要尽心,传授你等武功的司马道长不日将会到来,日后你等要同时修习歧黄之术和武功技艺。”
“敢问真人,司马道长是何许人也?”百里狂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相较于修心的经文,奠基的练气以及救人的歧黄之术,他更喜欢武艺和法术。
“司马道长无有门派,乃上清游方道人,行踪不定,此人年逾不惑,由于娘胎染病导致经络断格无法行气修行,故此只能修习外门武功,数十年中将一身外门武功练的炉火纯青,且轻功高绝,为我上清一派年轻翘楚。”玉玲珑笑道。
“歧黄之术博大精深,哪怕专心研习半年也难得其妙,而今双管齐下,我等浑沦吞枣更是难以两相兼顾。”莫问起身说道。
玉玲珑闻言没有立刻回答,斟酌过后方才缓慢开口“你们只有三年学道时间,时间太过短暂,定然无法兼顾六艺,你等只需精专其中一门,其他五门粗通便可,万不可贪多,也不可骛远,三年只是奠基入门,成不了绝世高手。”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这三位传道的尊长虽然脾性各有不同,却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自然率性,皆无空言。
随后玉玲珑挥手遣散了众人,指挥杂役道人将事先购置的药材分门别类,莫问等人不得插手便各自回屋,或研读玉玲珑赠予的药典参习药理,或抱着轩辕子留下的小坛练习五指。
晚饭时分,老五又来了。
“这几天的粥饭好像稀朗了许多。”莫问看着老五送到屋里的粥饭。
“老爷你有所不知,开春之后道观里粮食吃紧,别的道人早就是两餐了,只有你们一直是三餐。”老五将粥饭端到了莫问身前。
莫问没有接那碗粥饭,而是探手自枕边拿出盛有银两的小包,自里面拿出黑三送给他的金块递向老五,“你我兄弟二人住在这里,总不好白吃人家的食粮,这两块金子你交给饭堂的道长。”
“好。”老五犹豫了片刻接过金子揣入怀中,“也不知咋回事儿,今年粮食比往年贵了好多,十两金才买一石粟。”
“是不是又有战事发生?”莫问疑惑的问道,每年开春之后都是青黄不接的月份,粮食都会涨价,但今年的粮食价钱高的出奇,几乎是往年的五倍。
“什么叫又啊,外面一直在打仗,凉国跟赵国打,赵国跟晋国打,我听说晋国还在跟西南的一些小国家在打,幸亏咱俩躲到了这里,不然真的无处可去了。”老五摇头说道。
“我们现在正在学习医术,接下来就是武艺和法术,等到咱们有了防身的武艺和谋生的手段,咱们就去找夫人,然后返乡继续行医。”莫问说道。
“老爷,你要是学了武艺,可一定教我两招。”老五念念不忘莫问曾经应允的事情。
“那是自然,对了,告诉你一件好事情,传授我们武艺的司马道长很快就要来到,此人没有灵气修为,擅长外门武功和轻功,正合你学。”莫问接过了老五手里的粥饭。
“轻功是不是能跑的很快,还能飞檐走壁?”老五两眼冒光。
“想必是的。”莫问随口回答
“我不喜欢打人,也不喜欢挨打,我就学轻功,到时候飞檐走壁,谁也追不上我。翻墙入室,谁也拦不住我。”老五兴奋的搓着双手。
莫问暗自皱眉,老五尚未学习武艺就想着翻墙入室,这家伙心术不正,得好生训诫。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众人齐聚东殿,跟随玉玲珑学习辨认药草药性……
辨认药草对于莫问来说可谓轻车熟路,药草与药石都有五行所属,既有五行所属自然各归五行肺腑,辨别药草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神农当年采用的“尝”,五行不同的药草味道也不相同,五行属金的药草酸涩,五行属木的药草辛冲,五行属水的药草味苦,五行属火的药草发咸,五行属土的药草通常会带有甜味。
不过这些只是大致的辨别方法,也有部分药草是例外的,此外这种方法还有很大的危险性,因为并非所有药草都可以用嘴去尝,若是一不小心误尝了断肠草或者番木鳖之类的毒草,立刻就会中毒倒地。
玉玲珑对于草药的讲解极为详实,一种药草会用去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药性特点,用于何处,有何毒性都会给予详解,莫问听的很是认真,全神贯注之下才能勉强听真记牢,其他众人也在认真倾听,但他们是记不牢的,因为他们之前没有接触过医药。玉玲珑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并不询问众人记住了多少,人的天分和悟性不同,所谓传艺也只是开导那些有天分有悟性的人,再好的师父也教不会没有天分的徒弟。
草药的药理实际上非常的复杂,除了其表面的五行所属之外,每一种药草还有一种潜在的五行所属,例如黄莲就是水中火,茯苓是土中水,配制药物时不但要权衡各种草药的外在五行,还要斟酌药草的潜在五行,这两种五行属性很难彻底明辨。
好在药草的外在五行起主要作用,普通的下药只需拿捏好药草的外在五行就能治病,至于由此带来的些许隐患可以忽略不算。
至于那种彻底中和无关药性只保留治病所需药性的上品药方,不但可以治愈疾病,还可以保住人体元气不受损伤,不过这种药方太过繁杂,除非是至亲或者恩人,否则不值得呕心沥血耗力费时的去斟酌挑选。
此外不管何种药草,本身都具有一定毒性,在使用时必须加以中和消解,若不加以中和就会对人体造成极大的隐患,这种由于搭配不当而产生的毒性甚至超过剧毒鹤顶红,歧黄之术救人和害人的道理是共通的,能救人于瞬间也能杀人于无形,是杀是救,何时发病何时痊愈,全在圣手一念之间。
可入药的也并非只有草木,动物的骨骼和羽毛甚至是龟甲虫蚁都可入药,东殿里的一千多种药物大致可以分为草木类,金石类,虫鸟类和兽鳞类,玉玲珑讲解时按照的是所属分类进行讲解,有很多药物的药性相似,遇到这些玉玲珑便会着重指出这种药物不能为其他药物代替的独有药性。
由于辨别药草极为复杂,一上午也不过区区几十种,不过众人都听的饶有兴趣,且不管记不记得住,至少玉玲珑在讲解的时候会顺带讲解一些奇怪的病症,故此众人即便记不住药理也并不感觉枯燥。
中午时分,众人暂歇进食,老五的本职是厨子,只是偶尔会来送饭,午饭并不是他送的,莫问快速喝掉稀粥,回屋拿出纸笔回忆默写,玉玲珑对于药草的讲解极为精深,大部分内容医书并无记载,记下这些定然可以在日后受益匪浅。
由于之前接触过药草,故此莫问回忆起来并不费事,待得午后再去东殿时已经记载完毕,原话自然是记不全的,但药理和神髓却无一遗漏。
下午依然是讲解药理辨识药物,由于下午讲解的药物相对较多,散学过后莫问便没有前往饭堂吃饭,而是回到房间拿着文房前往东殿辨识记载。
“老爷,你怎么没去吃饭?”老五站在殿外侧目打量着满殿的药材。
“我要记下这些药材的用处,李真人所讲的药理和药材用法与那些俗医有天壤之别。”莫问随口说道。
“饭堂主事的道长不收咱的金子,让我给送回来。”老五说道。
“你留下吧,若有机会外出就买些粮食和菜蔬回来。”莫问说道。
“好。那你忙着,我回去了哈,饭菜我送到你屋里了。”老五见莫问正在专心做学问,便识趣的没有再打扰。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再度静心回忆玉玲珑所讲,夜幕降临仍茫然无觉。
“莫问,你怎么在这里?”就在莫问皱眉回忆之际,阿九的声音出现在了殿外。
“我在回忆记录李真人先前所讲。”莫问答道。
“记全了吗?”阿九迈步而入。
“还有最后五种记得不全。”莫问摇头说道,下午的讲解时间较上午要多,玉玲珑所讲的内容也多,他没有记全。
“哪五种?”阿九问道。
“猪牙皂,雷公藤,五灵脂,虎杖,猪苓。”莫问依次指着架子上的五种药草。
“猪牙皂,木中水,去风痹,止痰咳,杀疥虫,与灯芯草以背阴蜂巢捣汁,大毒,三日死,目泛青……”阿九如数家珍一般将这五种药草的药性逐一背诵了出来。
莫问闻言愣住了,阿九所说的比他回忆的要详实的多,几乎是在重复玉玲珑的原话,毫无错漏。
“以后再有遗忘的就同我说,我背给你听。”阿九说道。
莫问闻言愕然点头。
“你有没有发现近些时日我们的饭食粗陋了许多?”阿九靠着一根房柱开口说道。
“连年战事,青黄不接,现在无量山的道人每日都是两餐。”莫问迈步向门口走去,他虽然可以夜间视物,但孤男孤女同处一室还是不妥。
“我们可否凑些银两交给他们?”阿九跟了出来。
“他们不会要的。”莫问走到殿门外站定,他不敢回房,不然阿九极有可能跟他前往。
“莫问,你出山之后有何打算?”阿九问道。
“贱内被胡人掳了去,我要去寻她,若是寻到她我就回西阳县老家去。”莫问想了想开口回答。
“若是寻之无果,你和老五会去哪里?”阿九追问。
莫问闻言沉默不语,良久过后叹气摇头,回家是他最想做的事情,但他也很清楚家已经没了,西阳县现在是一座无人的死城。
“出山之后你我同行吧,我陪你去寻找令正,若是寻之不果,你和老五可随我前往无名山,那里清雅安静,灵物易寻,我们可在山中炼丹补气,悟道修真。”阿九低声说道。
“多谢阿九姑娘美意,不过寻找贱内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想假手于人,况且我还有诸多琐事未了,不想避世求全。”莫问稽首说道。
“你可是嫌阿九出身卑微,不屑于我这异类为伍?”阿九皱眉说道。
莫问闻言看了阿九一眼,叹气过后再度开口,“阿九姑娘对我的心意莫某心中明白,但眼下贱内生死未卜,先父和吴家夫妇的尸身还在江底不可寻觅,我每日想的都是这些,心中苦闷,别无他想。”
“千岁乃黄河水族,出山之后可请他帮忙下水找寻。”阿九伸手指向西院。
“我也正有此意。”莫问点头说道。
二人说话之间,刘少卿房中传来了兴奋的叫喊声,随后便见刘少卿抱着小坛自房中跑了出来,“我已能够将珠子尽数取出了。”
其他众人闻声尽皆外出围观,莫问和阿九也凑上前去,刘少卿再度探手入坛,将坛子圆珠尽数夹捏而出。
众人见状纷纷向他道贺,刘少卿又试了几次,确定无误之后欢喜的跑入东殿,将小坛放到了北侧木台。
其他六人见刘少卿成功,纷纷回屋练习,莫问回屋之后并没有抱那小坛,而是简单吃了些粥饭盘坐念经,经文念罢便是行气练功,到了亥时方才抱着小坛加以练习,指诀是日后习练符咒法术时才会使用的,还有不少时日,无需过分着急。
随后半个月中七人一直在跟随玉玲珑辨别药草,熟悉药性,玉玲珑教的随意,众人学的也随意,三天前司马道长就已经到来,不过他并未前来东殿,而是一直在西殿闭门不出,据前往西殿送饭的老五回来传递的消息来看,这位司马道长不到四十岁,脸上有一道刀疤,沉默寡言,终日饮酒。
千余种药物讲解完毕之后,玉玲珑命杂役在东殿外架起了七只药罐和大量柴草,七人见状暗自欢喜,皆以为要学习炼制丹药之法。
未曾想玉玲珑待药罐和柴草准备妥当之后并未演练如何炼丹,而是挑眉轻笑,“每人自殿内千种药物之中选出四十九种煎熬,煎好之后自行饮服。”
众人闻言瞬时寒毛直竖,这些药物虽然大部分无毒,但是混杂在一起极有可能成为剧毒之物,除非通晓药理将四十九种药物的药性彻底中和,否则喝下去必定是凶多吉少。
“敢问真人,此局若是胜出,便可得到炼丹宝鼎?”阿九开口问道。
玉玲珑微笑摇头,“前去挑选药草吧,限时一个时辰……”
众人闻言都没有前往东殿挑选药草,因为谁也没有把握中和四十九种药物的药性,既然不能中和药性,后果就不可预料。
“我为你们讲解了十余日,若是连四十九种药草的药性都记不住,你们也就不配再做上清准徒。”玉玲珑笑道。
在此之前莫问便发现玉玲珑的笑容与他人不同,微笑的时候右侧嘴角会上挑,当时并未多想,此时才发现这种笑容随时可以由微笑转为冷笑,玉玲珑的笑容此时冷的令人毛骨悚然,这表示没有丝毫商议回环的余地。
沉默过后,阿九第一个拿起药箕进了东殿,莫问随后,其他人眼见无法避免,也只能进殿挑选药草。
这千余种药草份量并不多,有很多只有数根,同一药草数量的不足令众人无法分而取之,也就无法参照他人。
阿九选拿药草随手拈来并不多想。百里狂风抓耳挠腮皱眉环顾。夜逍遥拿拿放放也不自信。柳笙选药犹豫不决。刘少卿选的都是补气益血的药物,动作很快。千岁动作缓慢,不过选过之后便不再换。
“你为何不取?”阿九凑到莫问身边低声问道。
“待他们取完。”莫问说道,由于药草份量不足,事先拿取的那些药草极有可能没有相应的药草与之中和,故此他只能等到众人挑选完毕再下手挑选。
“越到最后越是难选。”阿九随手将两株平性药草扔进了莫问的药箕。
“天枢子,天璇子各选五十一种。”玉玲珑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阿九闻言歉意的看了莫问一眼,转身走向别处。莫问转身回头,发现玉玲珑正冷笑的看着众人,玉玲珑便是水仙花,此女笑容背后果然暗藏毒辣。
阿九第一个选完出殿,莫问一直站立未动,故此注意到阿九选的并非都是平性药草,有十几味是带毒的草药,以她的速度以及对药理的领悟完全可以避免拿取毒草,但她并没有那么做,这就表明她是故意拿取的,目的自然是为其他六人留下更大的选择余地。
千岁虽然动作很慢,但他是第二个出殿的,他选的药草大部分是土属和水属。刘少卿第三个出去,选的是一堆补品。半个时辰之后柳笙也出去了,莫问一直在旁观看,注意到柳笙拿了一味极难中和的药材,本想出言提醒,回头之间发现玉玲珑正在注视众人,便只能作罢。
百里狂风对于药理本来就不感兴趣,到了此时难免束手无策,莫问不敢出言指点,只能走到他的旁侧以眼神示意,百里狂风发现他在指点,很快根据他的眼神挑齐了四十九种药物,不过以眼神暗示终究有所偏差,百里狂风至少拿错了三种,但莫问不敢摇头,只能眼看着百里狂风拿着那堆可能令他肢体麻痹的药草离开了东殿。
夜逍遥悟性很高,奈何他听讲的时候心猿意马,看玉玲珑肩腰臀乳的时间比看药草的时间多,故此到了此时反倒成了最差劲的一个,莫问心善,试图以眼神暗示指点,不过在玉玲珑冷笑数声之后再也不敢放肆,只能以口型向夜逍遥暗示选拿水属药材,水属药物虽然寒气较重,却相对柔和。
药性单一的药草此时大部分被人拿光,剩下的大部分是较难中和的药草,一味药草至少需要两味以上药草来中和,而那两味药草又需要其他药物再次中和,交错之下挑选难度可想而知。
此时殿外的数人已经开始熬制汤药,飘至的药味令莫问开始焦急,强自镇定选拿了五十一种药草之后离开东殿,放于药罐煎煮,煎煮有杂役进行,众人无需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