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正统古典道术仙侠小说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转而冲那矮胖将军哈吉克问道,“哈将军,燕军当年是如何攻克樊水的?”
  哈吉克此时正在打着哈欠,闻言急忙止住哈欠躬身回答,“回真人,燕军当初是涉水而过,那时水里并没有那么多水蛭。”
  “那沼泽之中的水蛭是燕人放置其中的?”莫问出言追问。
  “原来就有,但是没有那么多,也没有那么大。”哈吉克答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问,要想将土生水蛭体形增大,数量增多有很多方法,算不上什么难事。
  “真人可有良策?”蒲雄在旁发问。
  “南北都不得绕行,只能强攻,若要强攻必须先行铲除沼泽中的水蛭。”莫问缓缓摇头。
  “启禀真人,图将军先前已经找到了克制水蛭的法子。”哈吉克先前就跟随图鲁守邕郡,了解情况。
  莫问转头看向哈吉克,哈吉克急忙说道,“我们曾经抓回水蛭做过尝试,那水蛭怕盐巴,浸泡于盐水之中会蜷缩不动。”
  “此法大有缺陷。”莫问摇头说道,上百里的范围就是撒入上万斤盐巴也不见得奏效,更何况在此之前刚下过数日大雨,那沼泽之中水位不低。
  “有用,上次撒了盐巴,那些水蛭的确不动了。”哈吉克瞪眼东指。
  “果真有用的话就不会令得两千汉人士兵成了瘸子。”莫问皱眉摇头,之前在四方馆看的战报他记忆犹新。
  哈吉克闻言急忙闭嘴退下。莫问皱眉沉吟,思考如何克制这些水蛭,先前于樊水岸边他并没有察觉到异类的气息,说明那里并无异类驻守,燕军依仗的只是水中的水蛭和地势险要,只要将水中的水蛭铲除,赵军就可以涉水而过。
  莫问首先想到的是下毒,但水域面积太大,且水中长有大量水草,这种地形会严重削减毒药的药性,最主要的是寻常毒药并不能毒死水蛭,若是要配比针对水蛭的剧毒将会耗损大量金钱,单是一味蛇血草就极为昂贵,下毒的成本怕是比撒盐还要高。
  阴阳五行相生相克,水蛭也有天敌,此物的天地有蛇和龙虱两种,且不管是用蛇还是龙虱,要消灭如此之多的水蛭都非朝夕之功。
  沉吟良久,莫问并没有想出如何应对樊水的水蛭,便返回州府操行早课,早晚是由一中年妇人端上来的,此人面相仁善,不美不丑,衣着较为寒酸,当是贫苦人家的妇人。
  一问,得知此人名为花姑,无夫无子,一人寡居多年,此人投莫问眼缘,莫问便将她留了下来。
  早饭过后,莫问再度思考如何对付水蛭,水蛭是极难杀死的,一刀砍为两段会成为两条,当真是令人头疼。
  由于朝廷和黑郡无有此处出生的信鸽,消息是快马传来的,朝廷已经派官员赶来接收平州,绝尘和檀木子已经在晖州和骅州出兵,绝尘尚未与敌人交锋,檀木子已经与敌军遭遇,正在苦战。
  檀木子精通世故,发回的战报不是遭遇劲敌,就是正在苦战,至于是不是劲敌是不是苦战没谁知道,极有可能是他邀功的一种策略。
  手捏战报,莫问想的是是否前往相助檀木子,若是换做平时,他绝不会插手,但此处燕军有天险固守,难以攻克,只能命令南北两路向中线靠拢,自背后攻击燕军。
  斟酌再三,莫问并未前往南路,原因很简单,即便南北两路攻克了各自的敌人也无法向中间靠拢,因为这三路兵马在作战的同时还各自肩负着防御的任务,倘若脱离各自路线,燕军会趁势夺回被攻克的城池。
  中午时分,莫问想到了一条计策,那樊水沼泽的水蛭总是要吃东西的,既然难以杀死水蛭,可以设法绝其食物,没了食物,水蛭便会饿死。
  想及此处,莫问起身出门,意欲再探樊水观察那些水蛭以何果腹,但走到门口又折返了回来,先前的计策行不通的,水蛭极耐饥饿,即便无食可吃,要想饿死它们怕是也得耗费几个月的时间。
  午饭过后,蒲雄照例前来听命,见莫问眉头紧锁,知道他在犯愁如何克制水蛭,便说出自己想出的几个办法,莫问听后摇头否决,用石屋的石头去架桥根本就行不通,别的不说,单是将这么多的石材拉出三百里就不是朝夕之功。
  “真人无需急切,这短短数月时间我们已然下了两处城池,算是很快的了。”蒲雄安慰道。
  “实则要克制这些水蛭并不难,我有召唤天雷的法术,只需召请天雷便可将那些害人之物尽数震毙。”莫问摇头说道。
  “有何难处?”蒲雄疑惑的问道。
  “施展这等法术,需要耗损大量灵气,我所携补气丹药只剩下一枚,日后势必多有凶险,我岂能不留后招。”莫问再度摇头,柳笙先前所赠的补气丹药已经被他服食,此时手中只剩下了阿九送的那枚丹药。
  蒲雄闻言没有答话,斟酌良久方才开口说道,“可否擒其将帅,逼迫燕军后撤。”
  莫问闻言挑眉看了蒲雄一眼,蒲雄见状顿时察觉到自己失言,他只想到如何克敌却忽视了莫问所需承担的风险。
  “此计倒也可行。”莫问点头说道。
  “末将失言,真人为三军主帅,岂能孤身涉险。”蒲雄惶恐低头。
  “你我说话无需有太多顾虑。”莫问摇头说道,转而直身站起,“我即刻前去。”
  蒲雄自觉失言,神情更加尴尬。
  “在你看来我法力无边,所以才会想出这条计谋,我没有那么难以相处,反倒是你想的太多,过分看中礼数,你我无需如此。我白日前往是因为白日里将帅可能会进出营帐,易于分辨擒拿。”莫问转身拍了拍蒲雄的肩膀。
  蒲雄闻言连连点头,心中忐忑尽去,感动之情无以复加。
  出得州府,莫问缓步出城,到得城外往东掠去,一个时辰之后到得樊水沼泽西北林中,自密林之中再度东掠,这密林之中多有荆棘,且有蛇虫和燕军安置的兽夹,自然是为了防止赵军自此处圈绕。
  下午申时,莫问到得对岸燕军营地,燕军营地一共有南北两处,北面这处人数较少,当有千人,南面那处人数较多,莫问绕过北侧营地,正欲向南掠行,忽然发现营地外的林中有一女子正在出恭。
  此人身高七尺有余,身形高大,当有两百多斤,虎背熊腰,长着一张圆饼大脸。见到此人,莫问心中大喜,石真先前曾经说过燕国军队由公主慕容红妆统带,也说过慕容红妆的容貌,此人的长相与慕容红妆极为相似。
  虽然心中欢喜,莫问仍然待其出恭完毕提上裤子方才闪到其身侧出手将其擒住,随即快速封点了她两处气穴,扛负起来提气回掠。
  这女子生的人高马大,莫问扛她彷如蚂蚁拖负树叶,行的很是辛苦。这个女人好似多日未曾洗澡,身上多有酸气,莫问有感,怀疑是否抓错,但此女背负着一张偌大长弓,也符合慕容红妆可弯弓十里的描述。
  回到平州,莫问并未回府,而是来到了军营,众人见他带来了一彪悍女子,皆感好奇,立刻围绕上来询问究竟。
  “真人,此人便是燕军主将?”蒲雄疑惑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燕女。
  “此人乃是燕国公主慕容红妆。”莫问接过一位将军递来的茶水。
  此语一出,众将校立刻愕然瞠目,面面相觑,神情有异。
  莫问见状疑惑的看向蒲雄,蒲雄苦笑摇头,“真人可能是抓错了,慕容红妆乃燕国第一美女,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莫问先前已然怀疑此人装束不似是地位显赫的公主,只是这庞大的身形令他认准了此人就是慕容红妆,而今听得蒲雄言语立刻明白石真当初撒了谎,恶意诋毁了燕国的慕容红妆。
  “你是何人?”莫问解开了那彪壮女子的哑穴。
  “姑奶奶坐不改姓行不改名,燕飞雨就是我。”那肥胖女子瞪眼发飙。
  莫问闻言看向蒲雄等一干将领,后者尽皆摇头,示意并不认识也没有听说过这女子。
  莫问先前扛着这肥婆行了三百多里,已然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此番见她言语无状更加气堵,冲近前的校尉招了招手,“把她带下去审问敌情,若是不说,就施以刑罚。”
  手下校尉听得命令,上来两人拖那女子,拖之不动,又来两人,这才将那彪壮的女子拖了下去。
  “你们谁见过慕容红妆本人?”莫问环视周围将校。
  “回真人,末将曾经远远的见过她,慕容红妆与末将身高差不了许多,鹅蛋脸,虽然肤色不算很白,五官却很是美貌,披着一件由鸟羽编织的红色披风。”哈吉克出言说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转身向营外走去,“诸位昨夜多有劳累,回房休息吧。”
  众人轰然应是,各自回营,蒲雄快步跟上了莫问出言笑问,“是不是豫公主误导了真人?”
  “若不是她,我怎会抓回这肥胖的妇人。”莫问长出了一口粗气,此番抓错了人,敌军定然有所防范,倘若再去,迎接他的势必会是漫天箭雨。
  “末将想到一条计策,这城中有不少的牛羊,可将这些牛羊以剧毒毒死,投入樊水沼泽,只要水蛭食其血肉就会中毒。”蒲雄识趣的换了话题。
  “毒药若是进入活物体内,其肝脏脾胃会竭力解毒,无法彻底消解才会导致丧命,待其丧命体内的毒性已经有所减弱,毒性蔓延和传递的次数越多毒性就越弱。”莫问摇头说道。
  蒲雄闻言连连点头,实则他本人也并不认为这是一条妙计,他也不舍得宰杀这么多的牛羊,活着的牛羊可以跟随军队前进,是最好的军粮。
  “你也一夜未眠,先去休息片刻,我再去一趟樊水。”出得营门,莫问冲蒲雄说道。
  “真人切莫再去,敌军必然有了防范。”蒲雄出言劝阻。
  “俘虏自不能再抓,我昨夜未曾仔细打量那些水蛭,此番过去再细查一番。”莫问出言解释。
  出得城中,再回樊水岸边,此时太阳已经偏西,白日里温度较高,水蛭此时多聚集于岸边浅水处,这些水蛭为黑黄色,大小不一,大者有小磨大小,小的如同海碗,密密麻麻,多不胜数。
  受到惊动,近处水蛭纷纷昂头,一经伸展身长成倍增加,大者可拉长将近三尺,小的也能昂头一尺,它们无有眼睛,头部只有一张巨大的圆形颚嘴,口中有环形利齿,如同犬牙。
  水蛭昂头之后与蛇类有些相似,但它们并不能像毒蛇一样靠尾部移动,要想移动必须匍匐下来向前屈伸,不过到得水边它们便停了下来,并不离水上岸。
  自岸边观察了片刻,莫问延出灵气抓出一条体形较大的水蛭,离水之后水蛭开始扭曲翻动,它们只能在水中呼吸,到得岸上便会窒息,以黑刀断其头尾,横剖其腹,只见水蛭的腹中是诸多体形较小的水蛭,见此情形,莫问陡然皱眉,水蛭是不吃同类的,这里的水蛭怎会同类相残?
  心中存疑,再抓一条,这一条体形较小,其腹中有田螺的外壳。
  查明水蛭以何为食,莫问转身就要离去,忽然发现先前那条水蛭已经化成了黑水,连外皮都不曾剩下。
  水蛭若是受到暴晒会萎缩变小,却不应该化为黑水,这之水蛭竟然彻底融化,这又是何缘由?
  疑惑之下莫问再度等待了片刻,却发现那条体形较小的水蛭并没有融化,细看之下很快发现了端倪,第一条水蛭位于夕阳能够照到的地方,而第二条水蛭则处于一簇杂草的遮蔽之下,没有被太阳照到。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莫问无法再度尝试,便抓了两条水蛭回返平州。
  回到平州城,那两条水蛭已然奄奄一息,投入水中很快便恢复了生机,自水缸里蜿蜒扭曲。
  “请龙骧将军过来。”莫问冲前来送茶的花姑吩咐道,后者闻言转身向门口走去,尚未走到门口,蒲雄恰好来到。
  “真人,邺城有消息传来。”蒲雄走到莫问旁边俯视水缸,被里面两条巨大水蛭吓了一跳。
  “邺城?”莫问疑惑的看向蒲雄,赵国朝廷很少与他直接联系,大部分的消息是通过黑郡转达的。
  “由海东青送来的,是一张公文和一封信笺。”蒲雄将手里的两封没有开启的信封递给莫问,转而继续打量水缸里的水蛭。
  莫问接过那两封信笺,率先打开了那封公文,是太尉府传来的嘉奖勉励,莫问一扫而过,信笺后尾说的是他的一位远房表哥前去邺城寻他援手,太尉府进行了妥善的招待,给予白银五百两助其谋生,并代其传书来此。
  莫问看罢公文很是疑惑,转而看向另外一封信笺,打开之后,只见上面写的是一封家书,称他为‘寒峰贤弟’,单看称谓莫问就愣了半晌,他的字号少有人知道,此人知道他的字号当不是外人,但他实在记不起自己有这么一位表哥。
  再看书信内容,对方自称陈周之,是其母亲三弟的长子,见到名字莫问立刻知道这封信是张洞之受周贵人派遣北上送来的,之所以选择姓陈是因为莫夫人本家姓陈,这一点可能是周贵人等人自晋国人籍中查到的。信中内容多有阿谀讨好之意,除此之外还赘述了不少对太尉府众人款待的感激,信尾说的是希望他能尽早驱走燕军收复国土,早日荣归故里。
  看罢书信,莫问将其放入袖中,这封信没有任何的藏掖,不问可知张洞之在写信的时候周围可能有人,令他不敢有所暗示,但他既然北上前来寻找,表明周贵人有事请他回返晋国。他此时想的是周贵人请他回去究竟有什么事情,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此事非常重要,不然张洞之不可能冒险北上传信。但这件事情虽然急切却并非十万火急,自信中‘早日’一词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真人,这水蛭怎么生的这般獠牙利齿?”蒲雄摆手没接花姑送上的茶水,“你先下去吧。”
  “这也正是我带回它们的原因。”莫问收回思绪出言说道,寻常水蛭虽然也有牙齿,却没有樊水沼泽里那些水蛭那么多,那些水蛭原本就生活在樊水沼泽,只是后来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势必跟燕国的萨满巫师有关,换言之,应该是某种巫术和药物导致它们体形增大牙齿暴长,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它们异变的原因。
  “端些盐水过来。”莫问冲蒲雄吩咐道,蒲雄闻言立刻命门外兵卒前去端拿,片刻过后盐水端来,莫问以灵气隔空抓起一条水蛭放入盐水之中,水蛭进入盐水行动逐渐变的缓慢,片刻过后蜷缩不动。
  “这是井盐还是海盐?”莫问冲蒲雄问道。
  “府衙用的当是干净的井盐。”蒲雄答道,此时百姓和富贵人家吃的盐巴是不一样的,百姓吃的多是东南沿海以海水晒出的海盐,而官家吃的通常是井盐,井盐是自井中抽取卤水熬制而成的,官家认为这种盐巴较之露天暴晒的粗粒海盐要干净。
  “取海盐过来。”莫问说道。
  “快去军营拿取。”蒲雄冲卫兵吩咐道。
  待得卫兵跑走,莫问将那盐水中的水蛭放回水缸之中,得了淡水,水蛭立刻复苏,开始屈伸活动。
  半柱香之后,海盐取来,重新化入淡水之中,莫问再度取了一条水蛭放入其中,这一次水蛭的反应异常剧烈,周身剧烈扭曲,口中发出嘶嘶叫声,试图自那水盆之中爬出,但其只爬了一半便缩了回去,原因是它的下半截身体已然溃烂成了黑水。
  “怎会如此?”蒲雄看着盆中黑水大感愕然。
  “海盐所含阳气较之地下的井盐要重很多,此物怕的是阳气,它们不敢完全离水,不然耐受不住太阳照射。”莫问出言解释,不管是海盐还是井盐都含有阳气,但海盐所含阳气更重,故此海中鱼类多为发物,会加重阳症。此外吃盐太多会令得人体内阳气过盛,从而导致脾气暴躁。
  莫问说完,蒲雄并未立刻接话,海盐的出产只在沿海地区,但此时南方为晋国地界,北方沿海地区要么离此太远,要么就在燕国侵占的白郡区域,不管是运送盐水还是获取海盐都有很大的难度。
  “此处可有糯米?”莫问随口问道。
  “此处不产那珍贵之物,但军中带有一些,是专为真人熬粥用的。”蒲雄出言回答,说完不待莫问吩咐,再度出门命卫兵跑腿儿。
  取来糯米,捻放于水蛭背上,糯米落处,立升白烟。
  莫问见状缓缓点头,他终于找到了这些水蛭变异的原因,它们中了尸毒……
  蒲雄见莫问点头,知道他已然找出了根源所在,便命人将房中的水缸和水盆搬走,将房间打扫干净。
  “樊水之中被燕国巫师投入了被僵尸所伤之人,水蛭食其血肉感染了尸毒,这才变成了这般模样。”莫问落座开口,水蛭虽然感染尸毒产生了变化,却并不具备传播尸毒的能力,这就表明它们吞食的并不是僵尸的血肉,而是被僵尸咬过的携带尸毒的人。
  “敢问真人,似这等情形当如何破解?”蒲雄出言问道。
  “自是不能撒盐或糯米,容我仔细想想。”莫问沉吟片刻摇头说道。
  “真人若无差遣,末将先行告退。”蒲雄行礼告退。
  莫问点了点头,蒲雄退下,花姑为莫问送来了洗脚水,莫问道谢过后也遣走了她,转而自房中皱眉踱步,他此时斟酌的并不是如何清除这些水蛭,常言道一物降一物,这些水蛭虽然惧怕阳气,在水中却不惧太阳的照晒,这就表明它们所吞食的是男子,要想克制它们,只需寻到携带尸毒的女子投入水中供水蛭吞食便可中和掉水蛭体内残留的男子气息,届时它们便无法暴露于太阳之下。柳笙那里有不少的僵尸,其中想必也有女性,只需向其要来一只便可破这樊水水蛭。
  他此时斟酌的是周贵人请他回返晋国有什么事情,周贵人自然知道他此时的处境不可能抛弃大军孤身南下,若无急事她是不会让张洞之冒险北上前来送信的。
  将张洞之的书信看过数遍,从中找不到任何的线索,无有线索就只能猜测,而猜测会有无数种可能,根本不可能猜出所以然来。
  次日清晨,莫问召来蒲雄,将一封战报交与他传回黑郡,告知石真自樊水遇到的阻碍,谎称需要外出寻找克制水蛭的方法,请准离开中军数日。按照他的本意是想悄然离开中军南下晋国的,但主帅贸然离开会令得中军群龙无首,万一遭受敌军偷袭他将难逃追责。最重要的是南下晋国之事万一泄露了风声,赵国会认为他一直与晋国私下有着勾结,届时将百口莫辩,所以只能传信石真,说明原因,免除后患。
  海东青发出之后只能坐等,按照海东青的飞行速度,最晚次日晚间就能带回消息,但是一连三日黑郡都没有消息传来,第四日的清晨,石真率了数名近卫和几名修行中人匆匆赶至。
  石真发疯一般是在晚间,此时是白日,又有多人在旁,她便是一副公主的高傲神情,来到府中先行询问战况,随后与近卫和一干将校策马向东,亲临樊水。
  到得樊水是下午未时,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水蛭再度于浅水处聚集,先前莫问在四方馆询问那独腿校尉时石真也在场,但自己亲眼所见和听他人讲述大为不同,那数不胜数的巨大扁圆水蛭令她无比震惊,到得此时她方才明白这场战争的残酷和危险。
  回返平州之后石真来到了莫问的房间,到了无人之处,石真立刻露出了原形,嬉笑着上下打量莫问,“有没有想我?”
  “你来了正好,暂留中军,我外出寻找克制水蛭的药物,事不宜迟,我即刻动身。”莫问顾左右而言他。
  “那也不急于一时,明日再走吧。”石真说道。
  “绝尘和檀木两路兵马已经开拔,中路必须及时跟上,我连夜出发,多则七日少则五日,定然回返。”莫问走到床边将少许碎银揣入怀中,转而迈步向门口走去。
  “你厌恶我也没有必要做的这么令我难堪吧,用了晚饭再走吧。”石真哀怨的说道。
  “我不曾厌恶于你,只是情势危急,容不得耽搁。”莫问转身开口,言罢出门而去,
  出得府衙,莫问找到蒲雄,告知要外出寻找克制水蛭的药物,交代了一些琐事之后出城向西行去。
  动身之时夜幕已经降临,莫问一路向西,到得下半夜改道向南,建康位于东南,没有必要回到邺城再行取道向南。
  离开军营,莫问有了脱离了囚笼的自由感觉,道人本该如闲云野鹤一般云游四方,阅人间疾苦,观华夏百川,真不该统兵作战,自缚己身。
  好在这种束缚只是暂时的,待得收复了三郡就可以卸下这副担子,有充裕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次日上午,莫问凌波虚渡过黄河进入晋国区域。到了晋国地界小心谨慎隐藏行踪,专挑僻静无人的山野赶路,于傍晚时分到得建康城外,他所停留的区域正是当日被困的地方,此时这里再度长出了草木,已然看不出遭火焚烧的痕迹。
  等到夜幕降临,莫问自北门悄然进城,他曾经在建康待过半年,熟悉城中情况,很快寻到了张洞之的府邸,翻过高墙,发现张洞之所在的房间有灯光传出,透过窗纸可以看到张洞之正抱着一个襁褓在摇晃哄逗襁褓里的婴孩。
  这婴孩无疑是方芷所生,想起当日冒充张洞之书童之事莫问不禁感叹时间过的真快。
  短暂的停顿之后,莫问抬手敲了敲窗棱,“张将军。”
  张洞之听到声响,立刻将怀中婴孩交予方芷,转而快步经由外室推门而出。
  “怎么来的这么快,我也是刚刚回来,走,前往书房说话。”张洞之见到莫问大为惊喜,探手拉着他走向僻静处的书房。
  “洞之,谁呀?”房中传来了方芷的声音。
  “贵客。”张洞之随口回答。
  进得书房,张洞之点上了灯烛,书房为求安静没有留窗,不虞灯烛投影。
  “兄弟近来可好?”张洞之上下打量莫问,上次莫问大闹建康之时他出征在外,没有见到莫问,细算下来二人已经一年多未曾见面了。
  “我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我能好到哪儿去?”莫问摇头苦笑。
  “常言道野鹤无粮天地宽,做不得晋国国师正好落得轻松自在,你干嘛去做那胡人的国师,你可知道世人是如何说你的?”张洞之叹气摇头。
  莫问闻言笑了笑,没有接话,通过张洞之的言语可以看出周贵人并没有将内情完全告诉他,至于世人是怎么看他的他已经不再在意,晋国百姓没有因他而得到切身利益,辱骂起来自然更加肆无忌惮。
  “周贵人寻我所为何事?”莫问笑过之后出言问道。
  “具体所为何事我并不知晓,不过据我猜测可能跟皇位归属有关。”张洞之压低了声音。
  “哦?”莫问眉头微皱。
  “皇上龙体欠安,御医束手无策,朝廷张贴皇榜求医天下,毛遂自荐者多不胜数,却无人能够治愈皇上的顽疾,皇上已经三月未曾上朝,听宫中传出的消息,恐怕是挨不过这个夏天了。”张洞之的声音几不可闻。
  “文武官员有何动静?”莫问出言问道。
  “文官主立皇上幼子,武将倾向于还权于先皇长子。”张洞之低声说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转而岔开了话题,“府中上下可还安好?”
  “承兄弟惦记,一切都好。”张洞之点头说道。
  “我此番乃是撇下了万千东征大军抽身南下,不能久留,我这就去见周贵人。”莫问起身告辞。
  “好,周贵人还住在王府,我送你出去。”张洞之分得清轻重缓急,知道此时不是叙旧良机。
  出门之后莫问冲张洞之道了珍重轻身掠走,自城中几番圈绕,二更时分来到王府附近,再度翻墙而入,来到王府内院,待得房中的侍女抱着两位王子退去,方才自暗处现身与周贵人相见。
  周贵人并无太大变化,云髻高挽,高贵如昔,见到莫问到来,欢喜的将他迎入房中。
  “先生别来无恙?”周贵人亲执茶壶为莫问倒茶。
  “还好,收到张将军传信,知道贵人召我,不知所为何事?”莫问直涉正题。
  “先生一路辛苦,请用些点心,饮口茶水,容我慢慢说来。”周贵人将食盘端至莫问近前。
  莫问先前急于赶路,一路上水米未进,便起身洗手拿那点心食用,周贵人趁机说明此番寻他南下的原因,原因有二,一是皇上已然病入膏肓,用不了多久就会驾崩,此时周家正在和皇后一族争夺皇位继承,紧急关头周家希望他能回返晋国暗中相助。二是晋国之前的两位皇帝都是早亡,眼见当今皇帝也会早亡,故此周家担心两位王子的寿数,希望能够得他指点。
  周贵人说完,莫问停止进食沉吟不语,他此时已然接了赵国的差事,无暇抽身南下,君子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怎能反复无常,半途而废?
  至于第二件事情也无法随意改动,因为人的寿数长短主要是由父子传承的血脉决定的,血脉的传承也就是气数的传承,司马家族最近几位皇帝一律短寿说明司马家族的气数可能将要耗尽,其家族男子已然承受不住九五天命所带来的无上富贵。
  但这些话他并没有向周贵人说明,因为此事很难被世人所理解。
  众所周知佛家有因果循环一说,其大致的意思就是一个人不管是做了好事还是坏事,都由自身承受后果,如果福报和业报没有消除,会延续到下一世。
  但道家并不认可因果循环,道家信奉的是天道承负,所谓天道承负简而概之就是一个人做了好事或者做了坏事,都会得到上天的奖励或者上天的惩罚,如果福报和罪恶没有在先人身上用尽,会延续到下一代身上,由后人承受福禄或者接受惩罚。
  世人都知道因果循环,却少有人知道其实佛家的因果循环是自道家的天道承负中衍生出来的,只是进行了相应的修改以符合其教义,因为和尚和尼姑是没有后人的,所以他们将下一代改为了下一世。
  沉吟良久,莫问抬头看向周贵人,“我不能久留于此,最多停留三日,这三日能帮你们做些什么?”
  周贵人没想到莫问会如此回答,闻言不由得面露失望神情。
  “先生当日被逼出走,家父脱不得干系,飞鸟尽良弓藏确实大寒人心。”周贵人一声浅叹。
  “贵人误会了,我并没有记恨令尊,不然也不会接到贵人传讯立刻舍了大军南下与贵人相见。我已经与赵国定下了契约,赵国答应并兑现了我提出的三个条件,在没有收复东北三郡之前我不能中途毁约,此其一。其二,人的命数和寿数由上天决定,道士只是代天行事,即便是常人命数也不敢随意更改,更何况是龙蟒之命。”莫问出言解释。
  “若是王儿能够继承大宝,当由妾身垂帘主政,到了那时行事就无需听从家父之言,先生可还信得过我?”周贵人抬头看向莫问。
  “我自然信得过贵人,也相信王爷登基之后会命我为帅挥师北伐,但我现在已然骑虎难下,中途毁约不是君子所为,哪怕是虎狼之约也不能毁之。”莫问摇头说道,他没想到晋国皇帝会如此短寿,早知如此就耐心等上一年半载,而今抓了个烫手的山芋在手里,明知道眼前是个莫大良机也无法再度争取。
  周贵人闻言没有立刻答话,莫问在赵国的境遇她是知道的,她本担心莫问会把持不住背离初衷,但见到莫问衣着一如往昔便打消了心中疑虑,虽然莫问被封王侯,但他此时的衣着与离开时别无二致,这说明他一直与赵国保持着距离。
  “相命之术乃道门旁学,我只是粗通,本不该妄言,不过观两位王爷面相,当不是短命之人。”莫问沉吟片刻出言说道。
  “多谢先生指点。”周贵人闻言很是欢喜,虽然在此之前也有道门中人为她的两个孩儿推过命数,但她只相信莫问。
  “按照令尊的行事之风,想必已经寻得相助辅弼之人,不知是僧是道?”莫问端起茶杯出言问道。
  “先生恰好问到关键,前任国师丧命之后国师一职一直空缺,周家和褚氏皆有心寻体己之人替补,家父所选皆是道人,褚氏一族寻的还是僧人,定于本月十五辩法正位。”周贵人说道。
  莫问放下茶杯点了点头,国师是一个国家宗教信仰的领袖,得了此位就能左右民众的信仰,争夺皇位的双方自然会极为看重国师的归属。
  “那三位道人是三清哪一宗?”莫问出言发问。
  周贵人没有答话,离座站起走至北侧壁柜拿过了一张文柬递与莫问。
  莫问探手接过,翻开之后发现上面写着六个人的名号,前三位是道士的道号,后三位是僧人的法号,其后都有出身来历。
  “这个人是不是你的同门?”周贵人走到莫问旁边伸手指着文柬上玉衡子三个字。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屏住呼吸不闻周贵人的淡香体息。百里狂风当日败走之后是径直南下的,那时候他就猜到百里狂风会回晋国,不过他却不曾想到百里狂风会有心染指晋国国师。
  “此人可有胜算?”周贵人面有喜色。
  莫问闻言没有立刻答话,文柬上的三个道人百里狂风被排在了第一位,随后才是玉清和太清的两位道人,由此可见周家是极为看好百里狂风的。百里狂风南下的时间并不长,无甚名声,周家如此看重百里狂风,想必是因为他先前留下的上清准徒余威。但周家并不知道七位上清准徒的修为其实差距很大,根据那三个僧人的法号排序可以大致推断他们都是上一辈的僧人,年纪不会太小,与他们比拼百里狂风没什么胜算可言。
  “此人正直勇猛,修为却不是很高。”莫问摇头说道,文柬上并没有说明百里狂风是毛遂自荐还是受邀出山,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原因,百里狂风争夺晋国国师都有与他置气的成分。
  “你能否在建康多待几日?”周贵人转身回到方桌对面。
  莫问没有急于回答,本月十五离今日还有八天时间,他离开平州的时候说的是最晚七天回返,如果在建康再待上八天,加上去邺城借用僵尸,回到平州至少也在十几天之后。其实晚几天回去也没什么大碍,他此时犹豫的是要不要相助百里狂风。
  “此人与你交恶?”周贵人见莫问皱眉不语,出言猜测。
  “即便志向不同终究还是同门,我实话说与你吧,此人威猛有余,谋略不足,可为大将,却难为国师。”莫问摇头说道,他决定不帮助百里狂风,他对于朝廷内部的权势争斗很是了解,百里狂风如果陷身其中势必会遭人算计,而且琐事缠身也不利于他的修行。
  “我会告知家父,由他权衡处置。”周贵人缓缓点头。
  “无需如此,玉衡子不是三岁孩童,由他自己做主吧。”莫问摇头说道。
  “也好。”周贵人再度点头。
  随后很长一段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莫问在斟酌要不要暗中干预此事,如果没有百里狂风掺杂其中,他会前去驱走褚氏寻到的那三位僧人,剩下八天的时间褚氏也来不及再找合适的人选,届时国师自然是道门中人,不管是对周家还是道教都是有利的。但是百里狂风一参与,他就不方便暗中帮忙,他很清楚百里狂风现在对他大为鄙夷,倘若知道他从中帮忙一定会感觉别扭,他不希望将双方的关系搞的太过复杂。
  “你我私交匪浅,我也有心相助你们,只是无暇抽身,如果你认为确有必要,我回返之前会驱走这三位僧人。”莫问抬手指了指桌上的文柬。
  “先前若不是有你庇护我们母子,我们母子恐怕活不到今日,家父以怨报德已然令我大感惭愧,若是再受你恩情,让我何以为报?”周贵人既感动又惭愧。
  莫问离座起身,“若是不成,我会前来告知于你,贵人多加保重。”
  “不急于一时,今晚你就留下吧。”周贵人直视莫问,明语相留,莫问的言下之意是如果事成就不会再回来了。
  “不能坏了你的名节。”莫问微笑摇头,转而拉门而出,旋身凌空,经由后花园出了王府,根据文柬上的地址前往东城寻找天门寺。
  疾行于暗夜街头,莫问悄然叹气,他无法抽身参与晋国的皇权争斗,日后也就无法跻身晋国高层,因为不管是谁掌握了皇权,都会重用保皇功臣,说的直白一些就是晋国这条退路到此就断掉了。
  他明白这一点,周贵人同样也明白,周贵人可能猜到他日后不会再回来了,故此才会直言留宿。
  建康的寺庙很多,半个时辰之后莫问才找到了天门寺,以途中拿取的床单包了黑刀,蒙上面孔进入天门寺,方丈室并不难找,莫问见到方丈也不多话,径直以灵气破其气海,随即快速离去。
  莫问并不喜欢蒙面行事,此时蒙面乃是发乎善心,他不想枉杀这三个僧人,也不能泄露行踪,故此才舍易求难,实则砍掉一个人的脑袋远比击中他的气海要容易的多。
  文柬上写有三个僧人的名号,莫问寻找的顺序是自下而上,先对付较为容易的,将最为困难的留到最后,这样的安排是出于稳妥考虑,他知道自己并非天下无敌,也不认为对付这三人犹如探囊取物。
  第二个僧人是流云寺的无明,寻到后堂时莫问发现此人正搂着一眉眼秀气的小沙弥在呼呼酣睡,厌恶此人人品便没有留情,黑刀出鞘一刀两命。
  最后一个是菩提寺,这是晋国最大的一处寺院,僧众有数千人,僧舍过千间,到得此处时僧人已经开始操行早课,分为了三处殿堂,这名僧人为兴字辈的僧人,是菩提寺方丈的师弟,念经时坐于方丈下首。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放亮,莫问有些焦急,这三人必须在今夜一并除去,如若不然消息就会走漏,这僧人势必会有所防范。但此时这大殿中坐满了僧人,倘若贸然闯入必遭围攻,他并没有把握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之下全身而退。
  沉吟片刻,莫问闪至斋堂,将一名正在择菜的小沙弥点了气穴带至正殿东侧,解开那沙弥的哑穴将他扔到了殿门西侧,那沙弥挨摔吃痛,发出了一声惨叫。
  惨叫声传出,殿内诵经之声瞬时散乱,方丈口宣阿弥陀佛带领众僧稳住诵经节奏,转而示意坐在其下首的兴光和尚外出查看。
  莫问见状大呼侥幸,他也是在赌,赌方丈会差遣身边的人外出查看。
  由于那沙弥发出惨叫是在门西,故此兴光和尚出门之后是向看的,莫问趁机出手,击中了他的气海将其震回了大殿。
  莫问一击得手,立刻施出身法向北疾掠,尚未掠出寺院,身后便出现了十余位可以凌空的僧人,这些僧人速度不慢,一直尾随追赶。
  莫问并未在城中逗留,而是快速掠出了建康,进入了城北树林,落下身形自林中取道西行甩掉了追兵,此时天色已经大量,莫问去了面巾,自山野之中向北回返。
  将对手一一废杀,他的心中安定了许多,他本身还肩负着重担,能够帮周贵人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到得安全区域,莫问自山中废屋略作休息,随后继续北上,到得慕青所在的镇子是晚饭时分,莫问于暗处观察了片刻,发现慕青和老五的女儿在这里并未受气,这才悄然离去,此处是晋国地界,不宜泄露行踪。
  又行一日,回到了邺城,到得此时莫问方才发现自己之前忽视了一件事情,他只知道柳笙在太子府,却联络不上……
  自城外沉吟片刻,莫问决定先回太尉府,他此番离营赵国朝廷是知道的,回返邺城也没什么顾虑。
  太尉府主管兵马军事,有大量官员在此处处理公事,莫问此时乃是东征统帅,白郡王爷,众人见他来到立刻大肆献媚讨好,莫问耐着性子与众人说了几句,转而提笔写信一封差人送与太子,先说拜会之意,转而告知太子他此番离营的原因,言之在四方馆天字号暂歇一日,明日便会离去。
  太子收到莫问的书信大是欢喜,他没想到一向孤高的莫问会主动跟他亲近,立刻差人邀请莫问前往太子府赴宴。
  莫问写信于他只是为了让柳笙得到消息主动来见,哪有心思跟他吃什么午饭,便好言告知来人他正在闭门苦思如何破除樊水恶虫,虽有心前往却无暇抽身。
  先前一路奔袭大为劳累,到得天字院正好趁机缓歇,楼内有偌大浴池,莫问沐浴过后于楼上房间躺卧休息,此时虽是酷暑时节,房中却很是清凉,原因是房中放有两盆冰块,皇家都有冰窖,冬日藏冰,到得夏日用以避暑降温。
  下午未时,莫问被推门声惊醒,由于之前太过劳累,故此并未察觉有人来到,睁眼之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人是冀公主,也就是石真同父异母的妹妹。
  “福生无量天尊,见过公主千岁。”莫问虽然恼她不请自入,却不愿太过开罪此人,冀公主分管司徒府,负责粮草调配,倘若发坏极有可能影响东征的进程。
  “按照大赵礼法王爷要高公主半筹,我该向你见礼才是。”石清笑着迈步进门,“我没用她们通传,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不知公主到来有何喻示?”莫问警惕的问道。
  “能否坐下说话?”石清抬手指着房中桌椅。
  莫问闻言点头抬手,请她入座,自己正襟坐到了她的对面。
  “我这次过来是代父皇来见真人的,真人率军东征接连告捷,实乃大赵之福,真人已然位极人臣,也不知道赏赐先生什么才好,只要先生有所需求,父皇都会应允。”石清微笑开口。
  莫问闻言放下心来,他对石清有所偏见,见她到来就以为她意图引诱,未曾想她只是前来谈论公事。
  “贫道无有所求,贵国既然兑现了承诺,贫道自当代为收复三郡。”莫问说道,他并没有提出保障军粮供给一事,倘若提起无异于提醒石清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
  “那我就不打扰真人休息了,前段时间宫中选了八百秀女,父皇命我带来一些,此时就在院中,真人动身之际可一并带走。”石清起身告辞。
  “多谢。”莫问起身送她。
  送走石清,莫问回身打量站在院中的二十名秀女,这些女子都很是美貌,夏天穿着衣物较少,身材也很婀娜,这么多女子站立院中令得院中香气扑鼻,酷暑之时心中容易滋生旖念,但莫问还是没有留下她们,遣人将她们带走并送回故里。
  入夜之后,柳笙果然到来,莫问将樊水水蛭一事说与他听,柳笙听完点头赞同莫问的判断,离开半个时辰之后带来女尸一具。
  “怎么这么肥胖,没有瘦些的吗?”莫问愕然瞠目,柳笙带来的僵尸比当日他错抓的女子瘦不了多少。
  “女尸只有这一具,”柳笙撇嘴笑道,“你可以给你个引魂铃。”
  莫问闻言无奈摇头,加贴两张定尸符将那僵尸重新以黑布包裹,这东西可不能扛负回去,得用马车经由驿站倒运至平州。
  “幸亏你今天回来,如果明天到,我就不在太子府了。”柳笙斜倚在琴台上单手拨弄着琴弦。
  “你要出门?”莫问走到门旁净手。
  “是啊,去晋国,太子请我暗中相助皇后一族得到国师之位,但周家一方好像请了玉衡子,这件事情有些棘手。”柳笙说道。
  “你准备如何行事?”莫问没有急于告诉柳笙他去过建康,另外他也早就知道赵国太子与晋国皇后私下有联系,不然柳笙当年也不会去刺杀周贵人。
  “他没什么希望,他敌不过太清的那个老道,也不是菩提寺老和尚的对手。我去看看吧,到时见机行事。”柳笙随口说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柳笙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他也不好再问,几个上清准徒的想法都不难揣度,唯独猜不透柳笙心中所想。
  “冀公主送你的女人你为什么不要?”柳笙继续拨弄那张古琴。
  “我领兵在外,带一群女子成何体统。”莫问答道。
  “你该不会是不喜欢女人吧?”柳笙笑问。
  “你这话正是我一直想问你的。”莫问笑道。
  “哈哈哈哈,三更了,不与你闲扯,我走了。”柳笙推开古琴直身站起。
  莫问笑着送他下楼,到得门口柳笙独自去了。
  次日清晨,莫问命太尉府将这具女尸送往平州,自己独身先行,两日之后的午时回返平州,城中一切如常。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石真得知莫问回返,立刻过来见他。
  “自邺城附近找到了药物,太尉府正在向此处运送,三天之后当可到达。”莫问随口说道。
  “你回了邺城?”石真疑惑的问道。
  “我去过很多地方,最终在邺城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莫问说道,他不想让石真知道他去过哪里,又不想扯谎,说的模棱两可。
  “你找的什么药物?”石真并未追问莫问都去过哪里,聪明的女人不会逼男人撒谎。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你吃过午饭没有?”莫问坐于桌前,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吃过了。”石真笑道,她知道莫问邀她同席是对于前几日离开时对她态度冷淡的一种变相补偿,她笑是因为她发现了莫问的一个很大的优点,这个优点同时也是他的弱点,莫问心软,不愿让别人感到尴尬。
  莫问并不知道石真心中所想,不过他请石真同席也的确不是出于真心,落座之后开始进食午饭,能够凌空飞渡的道人也终究不是飞鸟,连日疾行令他又累又饿。
  石真坐于旁侧耐心等待,她很喜欢看着莫问吃饭,莫问吃饭不是武将那种狼吞虎咽的饿死相,也没有士子文人那种刻意的扭捏和造作,随意之中显风度,自然之中见修养。
  “你什么时候回黑郡?”莫问端茶漱口。
  “我不回去了,我要随军前进。”石真正色说道。
  莫问正在漱口,听得石真言语茶水几乎脱口喷出,急忙闭嘴咽下,转而说道,“这怎么行?”
  “有何不可?”石真追问。
  “你会坏事儿的。”莫问摇头说道。
  “我坏什么事儿了?”石真撇嘴问道。
  “你曾经说过慕容红妆肥胖丑陋,害得我将一个两百多斤的丑妇错抓了回来,此时还关在牢狱里,行军打仗不是儿戏,你不能跟着。”莫问连连摇头,石真跟着他,势必会扰他心性,除此之外她还会成为燕军想要俘虏的对象,需要时刻分神保护她。
  “哈哈哈哈,你怎么带回来的?”石真不感惭愧反倒大感有趣。
  莫问见她这幅神情,更加坚定撵她回去的念头,绝不能留这么个闯祸精在军中。
  “我去看看那‘慕容红妆’长的何种模样。”石真见莫问不搭理他,转身向外走去。
  莫问犹豫片刻,起身跟了上去。
  “我说笑的,我要回房,不去牢狱。”石真回头说道。
  “我去牢狱有其他事情。”莫问说道。
  “你去牢狱做什么?”石真好奇的问道。
  “我需要挑选一些犯了死罪的女囚,用以克制樊水水蛭。”莫问答道,僵尸是不能直接投入水中的,需要女子血液缓冲。
  “好玩儿,我也去。”石真欢喜的跟在莫问身后。
  莫问闻言微微皱眉,他是为情势所逼,无奈之下才以死囚克制水蛭的,此举虽然不伤天和却终究有些残忍,石真竟然认为此事很有趣。
  到得前院,莫问招来官吏,取了过堂的刑律文簙,赵国的律法仿照晋国,而燕国的律法又套搬赵国,被燕国定为死罪还没来得及行刑的女囚有三十几位。
  一目十行看完过堂文簙,莫问感觉毛骨悚然,其中一些女囚的罪行怕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看罢过堂文簙,莫问冲府衙官吏问道,“这些女子是何人过堂的,其中可有冤屈?”
  “回王爷问,这些案子有些是我们审的,有些是燕国人审的。”官吏弯腰答道。
  莫问闻言挑眉看了那中年官吏一眼,后者额头瞬时见汗,惊恐之下瑟瑟发抖,他是赵国官吏,平州城破之后又继续为燕国人效力,按照大赵律法这可是投敌的大罪。
  不过莫问皱眉只是厌恶此人的称呼不当,倒并没有追责于他的念头,看过他一眼之后便迈步向外走去。
  “牢狱之中很是污秽,王爷和公主还是不要去了,小的过去将那一干犯妇提来,由王爷和公主过堂,可好?”那中年官吏善于阿谀讨好。
  石真闻言看向莫问,莫问没有答话也没有停留,出得府衙大门径直向南行去。他虽然不知道牢狱的具体方位却知道一定在城南,古人以北为尊,有史以来的官家牢狱全部设在城南。
  那中年官吏见状立刻召集衙役前方开道,自己捧了文簙小心翼翼的跟在二人身后。
  此时尚无鸣锣开道的礼仪,所谓开道只是驱逐城中街道的闲杂人等,不过此时乃是午后,街道上也没什么人让他们驱赶。
  平州城范围不小,步行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到得牢狱所在的南城,到得牢狱附近,莫问唤回了衙役,与石真先行走向不远处的牢狱。
  牢狱占地当有数十亩,外部套有两丈高墙,狱门向南开,根据木门上斑驳的黑漆和老旧的院墙不难看出这处牢狱已经使用了很多年。
  狱门外有守兵,两个守兵正抱着已经锈蚀的铜戈倚墙酣睡,被众人脚步声惊醒之后,急忙跪倒求饶,按照大赵的规矩,哨兵睡着也要大辟砍头。
  莫问没有搭理他们二人,而是站立门外皱眉沉吟。
  “怎么了?”石真见莫问神情有异,疑惑的问道。
  莫问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石真的发问,到得近处他竟然感知到牢狱之中有妖气,由于这这股妖气极为虚弱,故此他先前一直不得察觉。
  此时牢狱的大门已经被守兵叫开,迈步进院,只见院中的空旷区域长满了半尺高的杂草,只有通往两处监舍的道路被清理了出来,牢狱是被人遗忘的地方,即便是本府官吏也极少到这里来。
  院中有两处房舍,男囚居东,女囚居西,莫问先行到了西侧牢狱,进门之后发现两个面相凶狠的中年男子正在床上睡的四仰八叉,他们是这里的狱卒。
  向内的大门是开着的,莫问迈步而入,发现里面是一处刑房,摆放着各种刑具,一张如同卖肉案板的木床上躺着一个赤身的妇人,此女身上布满了牙痕抓痕以及烫疤,前胸两只筎头已经不见了踪影,私处破坏更甚,惨不忍睹,一群飞蝇受到腥臭引诱,上下起落爬飞。
  “把那俩家伙拖出去砍了。”石真见状勃然大怒,冲随从喊道。她出门一直带有近卫,近卫闻言立刻将那两个已经吓的瘫软的狱卒拖了出去。
  众人说话的声音惊醒了刑床上的妇人,那妇人苏醒过后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求救声,此声一起,整个牢狱瞬时成了百鬼齐哭的地域,这里平日里少有人来,觉察到有人来到,女囚们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竭尽全力的发出哭喊嚎叫,希望吸引来人的注意。
  晋国的尼姑庵里被困的那些宫女很是可怜,但是与此处比起来她们幸运很多,至少她们可以见到阳光,可以得到充足饮食。
  单听牢狱里的哭喊声就已经令莫问皱眉止步,他实在没有勇气进入看那牢狱中的惨景,踌躇片刻自刑房转身,迈步回到了院子,此时那两个狱卒已经身首异处,颈血流出三尺,血块尚未凝固。
  “还感觉好玩吗?”莫问收回视线看向站在旁边的石真。
  “真恶心。”石真皱眉撇嘴。
  莫问闻言冷哼了一声,转而冲跟随在旁的官吏说道,“将监舍中的囚犯尽数释放,发放银和衣物干粮,让他们各自返乡。”
  后者闻言立刻遵行,这处牢狱共有囚犯三百多人,其中大部分被关在狱中,只有很少的一些被关在牢里,牢和狱是不一样的,狱就是监房,而牢是地牢,在地面以下挖坑,地牢里关的是重犯,即便是大赦天下也不包括牢里的犯人。
  由于囚犯人数太多,府衙的官吏将衙役尽数调来帮忙,没有什么事情比得到自由更令囚犯感觉欢喜,获释之后立刻跑走,不到一个时辰,整个牢狱就只剩下了牢里的几十个犯人以及因长时间关押导致疯癫的几个疯子。
  自秦汉时期开始,就有十恶不赦一说,有十条罪行是不在被赦免之列的,直白说来就是有十类人不可被赦免,分别为造反夺权的,毁坏皇家宫殿或坟墓的,叛变本国的,投降敌军的,殴打自家长辈的,杀害三人以上的,偷盗皇家财物的,不孝顺父母殴打丈夫的,杀害官员和授业恩师的,与自家异性乱了伦理大肆霪乱的。
  莫问将那三十几个女囚逐一剔除,剩下的人再度过堂,发现这些女人有些只是受到了冤枉,还有一些即便有罪也罪不至死,斟酌在三,莫问选出十个罪大恶极者,分别为诱拐并烹食了乡邻三个孩童的丰氏,以开店为名杀人卖肉的游氏,毒杀染疾双亲的那氏,为求男丁数次溺死亲生女儿的巢氏,身为继母虐杀夫家幼子的简氏,为祸乡里横行霸道的泼妇空氏,与夫家三代男丁乱了伦理的霪妇养氏,因妯娌口角之争投毒灭门的关氏,不能生育还虐杀怀孕小妾的沙氏,不赡养老人导致公婆饿死的古氏。
  莫问所选之人皆是为天道所不容者,女子多有温柔宽厚之心,但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是仁善之人,凶残恶毒者亦不在少数,当区别对待,万不可一视同仁。
  除了这十人,其他人一律释放。
  “把那民妇给本宫杀了。”石真指着右侧一消瘦妇人。
  “免了吧,守节之事本就极难。”莫问在旁说道,这妇人犯了个恶劣的错误,守寡之后竟然与家犬有染。
  石真闻言没有答话,待得那妇人即将走出院门,探手抓过随从所带弓箭,一箭射出,将那妇人穿胸射死。
  莫问见状皱眉横了石真一眼,石真之所以如此恨那妇人,无疑是想起了不久之前他曾经拖了个家犬到她门前。
  石真走后,莫问命人将男牢的一干犯人提了出来再度过堂,杀放各占一半。
  “地牢之中还有无囚犯?”莫问转头看向狱卒。
  “回王爷,还有一个。”狱卒急忙回答。
  “哦,为何不提它出来?”莫问问道,此时那微弱的妖气还在地牢之中。
  “王爷有所不知,那是个妖怪,关在笼子里。”狱卒面有惧色。
  “何时关入地牢的?”莫问大感好奇。
  “去年八月,好像是得罪了魏将军。”狱卒说道。
  莫问没有再问,迈步向男牢走去,这妖物应该是燕国一方的,可能是到得此处之后与魏霸天交恶才被关了起来。
  地牢出现之初是为了圈养牲畜的,后来才被用来关押囚犯,一处偌大房舍下方东西两排挖掘了大量的地牢,这些地牢都很狭小,长六尺,高五尺,囚犯身在其中连直身抬头都不能够。
  房舍之中臭气熏天,莫问屏住呼吸寻到东北角落,低头下望,只见这处地牢里安放了一个方形的黑铁牢笼,地牢本就不大,内置笼子令得空间更加狭窄,一身材瘦小的男子正有气无力的蜷缩在牢笼正中。
  牢笼里无有马桶,也没有食碗,可见这妖物自从被关到此处就一直没有得到水食。
  见它饿的有气无力,莫问也不怕它逃走,黑刀出鞘将那酒盅粗细的铁棱削断两根,探手将那男子自囚笼里抓了出来。
  那男子穿着一身黄色衣物,此时几乎不见本色,身形很是瘦小,长相十分的猥琐,两只眼睛却大的出奇。
  那妖物幻化的男子出了牢笼微微动弹,到得此时莫问方才注意到此人后背上有三处已经变黑的血污,心中存疑,便豁开了它的后襟,
  只见其背后三处天罡气穴各插有一枚骨刺,骨刺有拇指粗细,呈灰白色,破皮入骨,触目惊心……
  这三枚骨刺无疑是魏霸天留下的,魏霸天可能不通点穴之术,所以用这种方法封住了这妖物背后的天罡重穴,目的自然是封住它的修为防止它逃脱。
  地牢之中气味很是难闻,莫问提了那黄衣男子快步而出,到得屋外方才吐气呼吸。
  吩咐衙役将那十名妇人送至驿馆妥善安置,莫问提了那黄衣男子趁着暮色纵身回掠,不过他并没有回府衙,而是来了城东军营。
  那黄衣男子受到颠簸已经回神苏醒,只是过度饥饿导致无法开口,莫问命人端来饭食,黄衣男子开始缓慢进食。这倒不是它行止有度,而是它饿的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
  恢复了少许精神,黄衣男子挣扎跪倒冲莫问磕头,“多谢真人搭救。”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抬手示意黄衣男子继续进食,黄衣男子爬起又吃,这次吃的较快。
  在此人进食之际,莫问发现此人虽然很是饥饿却并不吃肉食,这表明它的原形是吃素的。
  那黄衣男子进食过后逐渐恢复了力气,再度跪倒,听候莫问发落。
  “我乃赵国护国真人莫问,为上清道人。”莫问自报身份。
  那黄衣男子可能已经猜到了莫问的身份,闻言并不感觉惊讶,只是惶恐低头,“黄衣郎拜见莫真人。”
  “你是何来历,为何会被困牢笼?”莫问问道。
  “回真人问,小的生于大鲜卑山,是受了腾格里巫师蛊惑方才出山的,没曾想开罪了魏霸天,被他封了重穴投进了地牢,差点丢了性命。”黄衣郎抬头回答。
  “你是何物修行为人?又如何开罪了魏霸天?”莫问沉声发问。
  “小的是只拉拉蛄,只因偷看了黄素素洗澡就被魏霸天给搞成了这般模样。”黄衣郎瞪着两只大眼观察莫问神色。
  “拉拉蛄是何种野兽?”莫问疑惑的问道,黄衣郎应该没有撒谎,按照魏霸天的醋劲儿,它偷看黄素素洗澡没杀了它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小的不是兽类。”黄衣郎正愁不知如何解释,忽然发现一只飞在灯烛旁边的蝼蛄,急忙抬手指它,“就是此物。”
  莫问闻言心中大喜,此物也是掘洞能手,日后定然用的上,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探手自怀中取出了两枚内丹,“魏霸天和黄素素已然毙命,树鸡和黑鼠内丹在此,你希望贫道如何处置于你?”
  黄衣郎闻言抬头拱手,“真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小的愿意跟随真人,忠效犬马。”
  “宵玉兰并没有丧命,只是将内丹寄于我处,此时它正在黑郡大享清福。”莫问将那两枚内丹放归怀中。
  黄衣郎不明所以,抬头疑惑的等莫问下文。
  “待得收复三郡,贫道要去挖掘一处陵墓,你可愿意似宵玉兰那般助我一臂之力?”莫问问道。
  “真人对小的有救命之恩,小的愿意为真人效力。”黄衣郎连连点头。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离开帅座走向黄衣郎,到得近前手覆其头,灵气入体将其背部的三根骨刺尽数震出,随即请它入座,召来随军大夫为它敷药。
  “今晚你就在此处休息,明日将内丹交予我,前往黑郡与宵玉兰会合,功成之后我会还内丹于你们,且另有奖赏。”莫问冲黄衣郎说道。
  后者闻言连声答应,莫问离开帅营前往蒲雄营帐,“今夜不要入睡,暗中看那妖物,若它振翅飞走,立刻射它下来。”
  “若它一飞冲天,末将担心来不及开弓。”蒲雄愕然皱眉。
  “它是一只蝼蛄,飞不了很快,你无需担心。”莫问画降妖符一道以火焚烧,蘸水涂抹羽箭两支交予蒲雄,转而离开军营回返府衙。
  花姑见莫问回返,立刻端来了晚饭,莫问吃了几口上床盘坐操行晚课,与此同时警惕的感知黄衣郎的妖气,骨刺一去,它的妖气十分明显,即便挖洞藏身地下也可将它找到。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莫问早早起身来到军营,黄衣郎并没有逃走。
  “你与宵玉兰私交如何?”莫问冲黄衣郎问道。
  “之前协作过几回,没什么私交可言。”黄衣郎长相虽不俊美,却很爱干净,已经连夜擦身并换了干净衣物。
  “如何协作?”莫问不解的问道。
  “它掘出的地洞太窄,走不得人,经小的拓宽之后才能供士兵直身前进。”黄衣郎答道。
  莫问闻言暗道一声天助我也,他在儿时曾经玩耍过蝼蛄,小小的蝼蛄可以用两条强壮的前肢将人的两指左右分开,黄衣郎乃蝼蛄成精,其力道自然更大,有它相助,挖坟掘墓可以省去不少力气。
  “黄衣郎,你昨夜为何没有逃走?”莫问端起茶杯出言问道。
  “若不是真人救命,小的恐怕会饿死在那地牢里,恩情未报我怎么能走。”黄衣郎正色说道。
  莫问点了点头,抿茶过后再度发问,“那腾格里巫师请你出山给了你什么好处?”
  “小的已经可以幻化人身,在山中找不到合适的伴侣了。”黄衣郎扭捏的说道。
  黄衣郎虽然说的婉转,莫问仍然听出了它的言外之意,此人好色。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虽是异类,却有人心,我相信你便不取你内丹。你自行前往黑郡,与宵玉兰住在一处。”莫问说道。
  黄衣郎没想到莫问会如此信任它,急忙跪倒磕头,“小的定不辜负真人信任。”
  “去了黑郡不要惹祸,好生待着,各种用度由官家供给。”莫问抬手示意黄衣郎起身。
  黄衣郎尚未来得及站起,石真便迈撩帘进帐,也不理睬黄衣郎,径直走到帅座近前出言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这位是赵国的豫公主。”莫问没接石真话茬,冲黄衣郎介绍石真。
  “小的拜见公主。”黄衣郎本来就没站起来,此番也省得跪了。
  “跪者何人?”石真厌恶的看了黄衣郎一眼,与人相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黄衣郎长着一副虫类面孔,自然不招人喜欢。
  “回公主问,小的黄衣郎是莫真人救下的异类。”黄衣郎恭敬的回答。
  “什么异类?”石真好奇的问道。
  “小的本是大鲜卑山中的拉拉蛄。”黄衣郎答道。
  “拉拉蛄是什么东西,现身给本宫看看。”石真好奇的说道,有莫问在旁,她胆气很壮。
  “免了吧。”莫问在旁阻止,让异类现出原形本身就带有蔑视意味。
  “看看怕什么,快变。”石真坐到了帅座前的木几。
  黄衣郎无奈,甩下外衣,抖身变化,一只高七尺长丈许的偌大蝼蛄陡然出现,通体黄色,眼大如铃,背生翼翅,两条前肢粗壮高大,末端生有五处骨质凸出,粗壮尖利。
  “好大的蟋蟀。”石真倒吸了一口凉气。
  莫问苦笑摇头,石真生在皇宫长在皇宫,如果不是喜欢外出狩猎,怕是连谷粟都分不清楚,更别说原本就有几分相似的蟋蟀和蝼蛄了。
  黄衣郎再度抖身变为人形,扬手穿上了外衣。
  “黄衣郎,你可会飞翔?”石真好奇的问道。
  黄衣郎并不蠢笨,见石真这般神情猜到了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急忙出言推脱,“回公主问,小的飞不快,也飞不高。”
  “那更好了,飞的太高我还不敢骑乘,以后你做我的坐骑,可好?”石真出言商议。
  “别胡闹了,它是背翅,飞行时很是颠簸。”莫问皱眉阻止。
  “比骑马还颠簸吗?”石真撇嘴问道。
  “黄衣郎是我礼聘的友人,岂能给你担当坐骑?”莫问毅然摇头,他想对黄衣郎动之以情,令它心甘情愿的帮忙,自然不能虐待它。
  “你前段时间送了只耗子回去,这次又请了个蟋蟀,你究竟想做什么?”石真疑惑的问道。
  “它们皆有异能在身,此时不得立功机会,来日总会上阵的。”莫问看向黄衣郎,黄衣郎以眼神回应,示意自己不会多嘴。
  “黄衣郎,你喜欢什么,只要你当我的坐骑,本宫都可以赏赐给你。”石真开始利诱。
  “小的喜欢美貌女子。”黄衣郎本性难改,闻言立刻露出了好色的嘴脸。
  “好说,要多少给多少。”石真得意的看了莫问一眼。
  莫问无奈摇头,原本想要笼络黄衣郎的,没曾想让石真半道儿给抢走了。
  “也罢,你们一同回黑郡吧。”莫问无奈之下提出了交换条件。
  “好。”石真欢喜的答应了下来,转而快步跑出大帐,“黄衣郎,出来载本宫飞上一飞。”
  “它有伤在身,岂能飞翔。”莫问在后喊道。
  “真人放心,小的绝不会背离真人。”黄衣郎冲莫问正色开口,转而跑出大帐,“没事儿的,我能飞。”
  待得莫问走出大帐,黄衣郎已经现出了原形,石真兴奋的冲兵士叫喊,让他们取马鞍和缰绳。
  黄衣郎闻言急忙甩动头上触角,石真会意,翻到了它的背上,两手各抓一条触角,偌大的蝼蛄蹬地上蹿,趁势振动翅膀离地而起。
  蝼蛄飞不了很高,只能离地两丈左右,这样的高度石真并不害怕,蝼蛄只在军营区域起落,石真兴奋的大声尖叫,营中军兵见此情形无不愕然瞠目。
  黄衣郎不但能飞,还会游泳,即便是在路上奔跑也快过千里良驹,石真得了这神异的坐骑,兴奋之情难以自制,午时不到便率了一干随从蹦跳着回黑郡去了……
  石真等人是中午离去的,到得傍晚时分驿卒运来了一口棺材,莫问命人将那口棺材抬到了军营帅帐,转而喊来蒲雄等几位将领。
  众人并不知道这口棺材里放的是什么,直到莫问掀开棺盖,扯掉了包裹僵尸的黑布。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僵尸?”大部分将领之前都没有见过僵尸,但是多多少少总会听说过一些关于僵尸的传闻,故此见到这额头贴有黄纸符咒的青面妇人立刻就猜到了这是一具女性僵尸。
  “对。”莫问点头说道。
  “此物能够克制樊水水蛭?”蒲雄先前曾与莫问一同分析水蛭,因此率先猜到了莫问找来僵尸的目的。
  “应该可以,备下十匹快马,少顷与我同赴樊水。”莫问冲众人说道。
  众人闻言轰然应是,莫问看向蒲雄,“带上一队士兵,随我前去驿站。”
  在此之前他已然挑出了十个大恶女囚送至驿站关押,这些女囚今晚便要派上用场。
  到得驿站外,莫问命士兵在外等候,带着蒲雄进了房间。院内此时有大量的衙役,这些衙役的任务是看守那些女囚不要逃脱。
  那十名女囚是被分别关押的,莫问和蒲雄进了第一间房舍,里面的女囚正坐在床边发愣,桌上的丰盛饭食几乎未动。见到莫问到来,那女囚站了起来,平静的看着莫问,“要送我上路吗?”
  “你怕不怕?”莫问问了一个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的问题。
  “害怕有用吗?”女囚虽然强自镇定却仍然瑟瑟发抖。
  “贫道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你要是不要?”莫问想了想出言问道。
  那女囚闻言面露无限惊喜,激动之下竟然说不出话来。莫问见状急闪上前,抬手将其震晕,转而封点了她神府三穴令她无有知觉。
  “遇到真人是她的福气。”蒲雄有感而发,他虽然不知道莫问在那女囚颈后点那三下有什么用,却看出了莫问在女囚最欢喜的时候停止了她们的神智。
  莫问没有答话,转身出门走向隔壁房间,这些女囚的反应各不相同,有哭闹的,有发笑的,有求死的,也有求饶的,不管是哪一种反应,她们眼神之中都有着强烈的求生神采,她们都不想死。
  片刻过后,众人携带十个已经无有知觉的女囚回返军营,回返途中莫问再度想起了前事,庆幸自己宽恕了林若尘,林若尘其实没什么错,她只是想活,女人在生死关头会想方设法求生,什么事情都会做。
  回返军营时一干将校已经整装待发,莫问撤去定尸符咒,僵尸立刻扑向蒲雄,僵尸杀人主要是厌恶阳气,吸食血液反倒在其次,莫问阳气最盛却气定神稳,僵尸本能的不敢去招惹他,故此选择了蒲雄。
  莫问快速探手抓住了僵尸的脖颈,将那十名大恶死囚尽数咬遍,这才将其拖出帐外砍掉了脑袋,画火符一道焚烧其身。
  众位将校各自携带一具女尸,离开军营,趁着月色往东急行。
  这些被僵尸咬过的女尸也会尸变,也会咬人,但它们并不能像僵尸那样传播尸毒,因为它们体内的尸毒很少,不足以令被咬过的人再度尸变。
  莫问带领将校前往樊水有两个原因,一是趁机让他们熟悉地形,二是将校所骑乘的马匹都是良驹,寻常的战马马不停蹄的跑一个时辰也不过百十里路,他们的马匹能够跑出将近两百里,而且耐力也比普通的战马要好很多。
  三更时分,月光大亮,众人到得樊水西岸,此时那些女尸已经开始抽动,莫问命人分南北两处将女尸投入水中,女尸入水,立刻被水蛭包裹,尸血随之四散漾开。
  片刻过后,莫问抓过一条吞食过女尸血肉的水蛭,以阳符试过,发现确实有效。随后又与诸位将校选定了几处浅水区域作为进攻路线,这才策马回返。
  回到平州是清晨时分,大军先行开拔,莫问与一干将校没有随军前行,而是暂留平州略作休息,也趁机让马匹喘息回力。
  次日上午,将校出城追赶军队,莫问仍未动身,赵国委派的平州官吏刚刚到来,他要与之进行交接,也要对州官训话,严令禁止虐待牢狱里的犯人,还有就是闲杂人等不许靠近存有粮草的东城军营。
  平州距离樊水有三百里,大军需要走五天时间,莫问先行赶到樊水查看情况,果不其然,水蛭失去了抵抗日晒的阳气,纷纷被太阳暴晒而死,整个樊水乌黑腥臭。
  对岸的燕军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开始在对岸竖立篱笆和拒马,见此情形,莫问心中有了底,倘若燕军还有后招,绝不会使用这种耗时费力的法子。
  五日之后大军到来,清晨时分,兵分六路同时进攻,由于战线拉的很长,燕国守军无法兼顾,赵军很快冲到了樊水对岸,莫问自率千人自陆上攻入,打开了通道,后军快速跟进。
  由于兵力占据优势,加上燕军一方并无硬手,战事很快结束。
  留下后军打扫征战,骑兵和弓兵自净水中洗去臭水污垢立刻东进,下午申时到得定州城外,眼见定州守军已然拉开了迎战架势,莫问只能暂时歇兵,傍晚时分火头军和杂役赶来,自定州城西二十里外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定州城是一座山城,建在山腰,范围不足平州一半,但城池地势较高,燕军居高临下,弓兵可以发挥最大的威力,名副其实的易守难攻。
  “真人,定州城里有什么妖怪?”蒲雄走到莫问身侧出言问道。
  莫问此时正在远眺定州周围的地势,闻言回头看了蒲雄一眼,摇头说道,“我竟然没有察觉到妖物的存在。”
  “怎么会没有?”蒲雄也感觉不太正常。
  莫问摇了摇头,没有开口,与此同时自心中斟酌各种可能,不久之前檀木子和绝尘的南北两路已经传来了战报,他们动身较早,此时正在攻城,有可能是南北两路战事吃紧,此处的妖物前往增援去了。如果真是这样,就应该趁机拿下定州,不然就是错失良机。
  权衡过后,莫问决定按兵不动,待得明日再作计较,一来白日征战令得人困马乏,二来此时已经临近月底,晚上无月不宜战斗。
  “走吧,与我一同吃饭。”莫问转身向帅帐走去。
  花姑是随军同行的,专为莫问整治饭食,见到莫问带了蒲雄回来,立刻增设了一副碗筷。
  吃饭过后,二人喝茶说话,讨论战事,行军打仗时刻需要用心动脑,军队之所以敢在城外二十里安营是因为定州城易守难攻,燕军没必要夜晚偷营。
  白天一战赵军伤两千,死八百,伤的大多是箭伤,箭伤在战斗中属于轻伤,与刀伤和兵戈戳刺相比伤口较小,痊愈的也比较快。燕军弃尸一千五,死伤较赵军要少,但他们是守军,这样的死伤已经不算少了。至于敌军剩下的几千人已经尽数撤回了定州城。
  二更时分,莫问书写战报交由蒲雄发回黑郡,告知石真此处战况,虽然士兵死伤不少他却并没有要求补充,这些士兵已经出征了,只能一路打下去。没必要再将更多的人拖进这个死亡的泥潭。
  帅帐分内外,外帐是处理军务的所在,内帐是安歇的地方,花姑三十多岁,虽衣着朴素却仍有姿色,莫问担心她于其他营帐歇息会遭到士兵的騒扰,便留她在后帐休息,而他自己则在帅座旁的木榻上放铺。
  念经过后莫问出帐巡视了一圈儿,见周围无有异常方才回到帐内躺卧休息,闭眼之后很快入睡。
  临近四更天,莫问开始做梦,梦境开始的很突然,一开始是在一处西厢之中,他试图推门而出,却被卡在了门与门框之间,自房门缝隙向外看去,外面是一处老旧的院子,院子里有几只动物,其中一只较大的有些像狗,却比狗小,当是一只豺,其他几只个头更小,是黄鼠狼。
  见到这几只动物的同时,莫问发觉自己的肢体竟然无法移动,虽然是在睡梦之中他仍然明白是被这几只动物寐住了,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他感觉到很疑惑,按照常理来说这几只妖物根本就无法令他无法动弹。除此之外还有几分怒气,想要自门中挤出,外出杀掉那几只异类,奈何身体竟然动弹不得。
  到得此时他察觉到了异常,明白过来自己是在做梦,想要开口也不能够,便自心中默念福生无量天尊,与此同时深深呼吸,一呼一吸之间终于自梦境之中挣脱了出来,醒来之后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是平躺的,双手放在了胸前。
  道人睡觉通常采用侧卧姿势,从不平躺,更不会将双手放在胸前,因为这是死人下葬时的姿势。
  惊骇之余立刻以意行气,周天往复瞬时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随即翻身坐起回忆梦境,但凡做梦都是受到了某种气息的干扰,修行中人气定神稳,很少做梦,而渡过了天劫之后更不应该做梦,先前这梦出现的太过蹊跷,且睡姿也透着古怪。
  心中存疑,便走出大帐查看情况,一出大帐竟然发现所有哨兵尽数睡倒,全是双手放在胸前的平躺姿势……
  见到帐外躺倒一片,莫问瞬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纵身拔高举目远眺,只见东方城外燕军骑兵已经开始出城列队,用了多久就会发动偷袭。
  为免暴露行踪,莫问急忙运转灵气落回地面,皱眉凝神感知周围气息,却发现周边区域并无异类气息,也没有阴气萦绕。先前于睡梦中遇到的情况就是世人所说的鬼压床,鬼压床的本质是有阴物或阴魂影响了活人的神识,故此鬼压床时的梦境都是噩梦。
  这周围并没有阴物和阴魂表明这个阴物或者阴魂不在百里范围之内,此物能远隔百里影响千万士兵的神识,道行当真是高深莫测。
  莫问此时感觉到了透体的凉意,此物不但能影响士兵的神识,甚至能令他出现梦魇,这就表明这个藏于暗处的对手修为比他要高,而且高出了很多。
  莫问深深呼吸定住心神,转而撩帘进帐,快步走向内帐,花姑听到莫问的脚步声自床榻上翻身坐起,“王爷有什么吩咐?”
  “敌军意图偷营,少顷会有战事,你不要惊慌。”莫问冲花姑说道。
  花姑闻言大为紧张,忐忑的点了点头。
  莫问转身而出,眉头皱的更紧,事情的诡异程度远超他先前预料,如果对方是一只久留阳间的厉鬼阴魂,那花姑也应该受到影响,不应该是醒着的,因为鬼魂本身就带有坤属阴气,女子会首当其冲的受到影响。如果对方是一只异类,于阴盛阳衰的夜间寐人,不管男女都会受到影响。
  花姑没有受到影响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她就是那个施法者,不过这个可能可以排除,花姑如果是始作俑者她完全可以装睡。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施法者既不是妖物又不是鬼魂,而是一种他先前从未遇到过的怪物。
  虽然心中充满了疑惑,莫问却没有乱了方寸,出帐之后快速闪入周边营帐,推醒了处于梦魇之中的蒲雄。
  “真人,末将刚才遇到了鬼压床。”蒲雄睁眼之后立刻翻身坐起。
  “是何梦境?”莫问抬手示意他不要高声说话。
  “梦到家中梁上吊着一红衣女鬼,末将想要斩杀它,却苦于动弹不得。”蒲雄蹬穿战靴。
  莫问闻言再度皱眉,每个人受到寐惑时产生的幻象都不一样,但是有一点应该是相同的,那就是同一个阴物或者阴魂作怪,所有受到寐惑的人都应该看到同一类幻象,说的直白一些就是鬼魂作怪,所有人都应该看到的是各式各样的鬼魂。如果是异类作怪,所有人都应该看到各式各样的动物。二人受到同一只怪物的影响,产生的幻象却大相径庭,这一情况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测,藏于暗处的那个怪物既不是鬼魂又不是妖物。
  “你可有感觉到疲惫?”莫问再问。
  “只是惊魂未定,倒没有感到疲惫。”蒲雄捆好鞋带,开始穿戴甲胄。
  莫问闻言心中疑云更重,不管是阴魂作祟还是异类寐人,受到寐惑的人醒来之后都会感觉到疲惫,受到寐惑的人不感觉疲惫表明自身阳气没有缺失,换言之此物对人产生的只是神智上的影响,并不能对身体产生损害,此物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蒲雄穿着妥当,二人出了营帐,定州方向的燕军此时仍在列队。
  “不要出声,以免敌军察觉。”莫问探手阻止想要高喊的蒲雄。
  蒲雄急忙闭嘴,转头疑惑的看向莫问。
  “燕军正在列队想要偷营,不要高声喧哗,以免燕军察觉。待他们到得近前再发箭矢重创他们。”莫问低声解释。
  “真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蒲雄看着睡了一地的哨兵,此时火堆里仍有余烬,可见众人睡过去的时间并不长。
  “燕军一方有妖物作祟。”莫问随口说道。他并不知道背后的主使是妖还是鬼,之所以说是妖怪是为了安蒲雄的心,妖怪至少还有形体,若是鬼魂可就防不胜防了。
  “末将前去唤醒其他将领和兵卒,不然来不及排兵布阵。”蒲雄说道。
  “他们可以听到你的声音,一推就醒,推醒他们之前告诉他们不要高声喧哗。”莫问出言叮嘱,遭到鬼压床的人是可以听到声音的,唤醒也很容易,轻轻一推就成。
  蒲雄答应一声,转身进了其他的营帐。莫问借军帐掩护观察定州一方的情况,定州城外的燕军骑兵当有五六千人,此时正在点亮火把。自古以来的所有偷营行动都是趁着夜色进行,没有擎着火把偷营的,燕军这种举动表明他们知道赵军受到了寐惑,不虞惊扰到赵军。
  蒲雄推醒了几个将校,由他们再去唤醒众人,自己快步回到了莫问身旁,与他一起东望。
  “当有五千人,分了五个千人队。”蒲雄根据燕军已经点亮的火把推算出了对方的大致人数。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凝神打量着定州方向的燕军,希望燕军前来是其一,主要原因是想通过燕军的行动判断出这个怪物的修为深浅,此时那个怪物应该已经察觉到赵军被唤醒,如果燕军继续前来偷营,说明它短时间内无法影响燕军的神识。如果燕军退回了定州,说明此物的道行极为高深,已经到了闪念之间就能影响他人神智的地步。
  “真人,敌军开始移动。”蒲雄指着东方那片火把。
  “准备迎敌。”莫问说道。
  蒲雄答应一声,冲跟在身旁的传令士兵转达了命令,后者急忙跑走,四处传令。
  此时营地的火堆大多已经熄灭,只有为数不多的牛尾火把还在放光,赵国士兵借着微弱的火光开始分列阵势,持有长矛铜戈的步兵居前,弓兵居中,骑兵居两翼。
  “真人,是否趁机攻取定州?”蒲雄在旁问道。
  莫问闻言侧目转头,蒲雄出言献策,“两翼骑兵可尾随溃军冲至定州,守住城门,步卒和弓兵随后跟上,定州可破。”
  “稍等片刻。”莫问出言说道,蒲雄的计策是可行的,但前提必须确定那怪物是否以某种方法隐去气息藏在了定州城内,如果此物就在定州城里,赵军的两千骑兵冲过去就是羊入虎口。
  燕军此时已经开始策马前冲,急骤的马蹄声清晰可闻,偷营者在前期都会悄然靠近,燕军敢于大张旗鼓的冲来,说明他们对于那个怪物的能力极为信任,至少他们的首领对于那个怪物非常信任。
  二十里并不远,燕军很快到得十里之外,蒲雄再度看向莫问,“是否趁机攻取定州,真人当早作决断。”
  莫问没有答话,也没有动作,而是凝神打量着定州方向,如果定州城内无人追来报信,表示那怪物不在城中,就可以趁机夺取城池。如果有人追出,就说明那怪物有可能在定州城内。
  “真人,再不下令就来不及传令了。”燕军骑兵快速靠近,蒲雄越发急切。
  莫问还是没有说话,此时定州城里已经跑出了几名骑兵,每人手中提有铜钲,一边策马狂奔一边鸣金作响,但那铜钲发出的声响被轰隆的马蹄声所掩盖,燕军骑兵并没有勒马调头。
  “传令下去,敌军溃逃,骑兵尾随追赶,趁机攻占城门。”莫问沉吟之后下了命令,虽然城中有人追出,也并不表示那怪物就在城中,也有可能是它以神识告知了城中某人赵营的情况,大好战机不能错过,但凡战争都有冒险成分,这个险值得冒。
  蒲雄见莫问终于下令,立刻唤来两名传令兵卒前往左右两翼下令,此时燕军已经到了强弓的射程之内,弓兵立刻开始放箭,强弓是射向天空的,下落需要一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燕军骑兵再度前冲了一段距离,所有兵马尽数暴露在弓兵的射程之内,轻弓开始挽射,燕军手中的火把为弓兵指明了攻击目标,箭雨到处,燕军骑兵人仰马翻。
  此番出征莫问带有弓兵三千,这些弓兵平日里练习的就是弯弓放箭,一箭射出并不去看是否射中目标,而是快速自背后箭囊里抽出羽箭再度开弓,赵国弓兵规制仿照魏晋时期,一般带箭三十支,但自敌军进入射程到敌军冲到近前这段时间他们最多只能发出三到五支羽箭。
  不过这一次他们射出的羽箭不止这些,因为对方前锋的战马和骑兵被射死之后倒地挡住了去落,光线不明马匹视力受限,无法及时闪避,多被绊倒,后军前冲受阻勒马不及,为赵国弓兵提供了足够的发箭时间。
  赵军两翼弓兵见敌军开始后撤,立刻自左右赶上,与燕军逃兵混为一群,此时乃是夏天,临近五更已然有了细微的光亮,但这些光亮并不足以让众人看清衣着分辨敌我,故此两国骑兵混为一群之后皆不敢胡乱砍杀,唯恐伤及己方同伴。
  “你催兵在后,我去破城。”莫问冲蒲雄打过招呼,转而施出身法向东闪去。
  他先前决定趁机夺取城池不无赌气成分,这怪物不但影响他的神智,还敢如此托大,不管它是什么东西,先挫了它的锐气再说……
  莫问后发先至,先行到得定州城外,此时守城燕军已然发现偷营失败,也发现了回撤的骑兵之中混进了大量的赵国骑兵,正在踌躇是否关闭城门。
  由于定州是山城,故此城外并无护城河,莫问到得近前黑刀出鞘,将近处的几个守门兵卒砍杀,转而斜身躺地,自下方削断了城门门轴,门轴既断,城门立刻落地倾斜,无法再行关闭。
  定州守军压根儿没想到赵军会反击攻城,故此城墙上的守军并不多。将城门破坏之后莫问随即旋身跃上了城墙,斩杀了几名军官模样的燕人,转而离开城墙迎向自城中闻讯而来的援军。
  “我乃赵国护国真人莫问,赵军已然攻入城中,助纣为虐者,定追罪责。”莫问杀掉领军燕人,转而冲那些汉人兵士喊道,此处的燕国人并不多,赶来增援的多是定州的汉人。
  这些汉人本就不愿助燕军守城,闻言纷纷抛去火把四散逃走,上千人逃走,百余燕人根本无法约束,莫问顺手砍杀几人,转而纵身东掠,前往城中鼓楼。
  鼓楼和钟楼的作用是为城中百姓报时,为城中最高建筑,到得鼓楼莫问画火符一道将鼓楼引燃,城中燕军见鼓楼着火,斗志瞬时崩塌,兵败如山倒,再无守城之心。
  赵国骑兵先行冲入城中,自主道上大肆冲杀,此时已经可以隐约看清事物,能够分辨出衣着的不同。
  眼见大局已定,莫问便没有参与杀敌,而是寻到府衙,将那正准备逃走的燕国官员擒了下来。
  “萨满巫师住在何处?”莫问挥刀砍杀了两个冲上来想要救援的护院,转而冲那肥胖官吏出言问道。
  “你,你,你是莫问?”那府官强装镇定。
  “正是贫道,萨满巫师现在何处?”莫问冷声追问,实则他并不知道定州城有无萨满巫师,但是如果问定州有无巫师就表明自己并不了解情况,此人势必会扯谎。
  “我不知道腾格里巫师现在何处。”府官说话的同时惊怯的看向东侧东院,真正面对生死,男人并不比女人硬气多少。
  莫问见状心中瞬时明了,封点了此人哑穴等多处穴道将其扔到一旁,转而掠至东院,东院是一处雅院,此时正屋的房门是开着的,但院门紧闭。
  进到房中,只见房中的桌上有着不少狼藉的酒肉,一群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畏缩在东侧炕上,见到莫问闯入,发出了惊声尖叫。
  “腾格里巫师何时离开的?”莫问还刀归鞘。
  炕上的几个女子闻言面面相觑,无人率先开口。
  莫问情急之下扯过其中一名女子,那女子受惊之下尖叫道,“刚走不久。”
  “此人是何样貌体态?”莫问松手发问。
  “很是高大,穿着红袍子。”那女子哭泣回答。
  “外面正在激战,不要出去,以免遭到误杀。”莫问出言安抚这些女子,转而快步出门往东追赶。
  定州城四面环山,出得城池便是山野,一口气追出两百里,莫问并没有发现腾格里巫师,无奈之下只好调头回返,腾格里巫师有可能选择南北东三面逃走,往东追赶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
  此时城中的战事还是继续,骑兵在街道上四处追赶燕国溃卒,弓兵正在射杀城墙上的燕军,步卒挨家挨户的搜寻,防止燕军藏于民居。
  回到府衙,那官员还在原处,他的家人和侍妾并没有舍他而去,都聚集在他的周围,这些人倒并不一定没有逃走之心,只是不敢进入一片混乱的街道。
  东院的几个女子也没有逃走,莫问先前的几句话令她们知道自己性命无虞。
  到了卯时,战事基本结束,燕军只有少数人逃脱,剩下的多被斩杀。偌大的府衙前院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有府衙的官吏,也有下人和女眷。
  莫问并没有参与审讯这些人,而是全部交予蒲雄等几位将军处置,自己回到东院,冲那几个女子问话。
  女子一共有四位,以春夏秋冬为名,皆是府官送给腾格里巫师的侍妾,与腾格里巫师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莫问最为关心的是腾格里巫师昨天夜里有何异常举动,几个女子的回答如出一辙,腾格里巫师昨夜四更到五更的时候一动不动的呆坐了半柱香的时间,待得回过神来,立刻跑了出去命令燕军骑兵回撤。
  这几个女子的回答令莫问心中有了底,腾格里巫师与那个藏于暗处的怪物是有联系的,可惜跑掉了此人,令线索中断。
  细问腾格里巫师的样貌,得知此人年纪在四十岁左右,面目凶煞,高大雄壮,周身长有半寸长的黑毛,有着浓重的体臭,贪霪好色,莫问怀疑其为异类变化,再细问其饮食习性,最终确定他只是长的粗鄙,并不是妖物化人。
  审问结束,莫问发战报于朝廷,告知再度攻克定州,请派官员前来管辖。
  定州城不比平州,此处极为贫穷,好在城中的大户联合送上白银两万辆,黄金数千两,莫问便以这些金银赏赐了将校士兵。
  忙碌到傍晚时分,终于闲了下来,莫问并没有参与庆功晚宴,也没有留下城中商贾富户送来的女子,只留了花姑做饭洗衣。
  晚饭过后,莫问照例盘坐念经,随后出门自城中巡查了一番,二更过后回返府衙躺卧休息。
  刚刚入睡,忽然发现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出现在了卧室里,此人面目乌黑,两眼青白,身上的皮肉腐烂严重,周身散发着浓重的臭气,现身之后露出了诡异笑容,缓步向他所在的床榻走来。
  莫问大感疑惑,随即皱眉想要坐起,未曾想竟然肢体再度僵直,丝毫移动不得。这一情形令他无比惊诧,他是修道之人,知道梦境之中闻嗅不到气味,他此时能够清楚的闻到此人身上发出的臭气,这就表明眼前的情景不是单纯的梦魇。
  想要开口念诵驱邪经文,又发现喉头僵硬发不出声响,此时那红衣男子距离床榻已经不足十步,情急之下莫问开始默念福生无量天尊,却仍无效果。
  几番尝试无效,莫问惊骇之余反倒冷静了下来,眼前的情景无疑是那个藏于暗处的怪物影响了他的神智,虽然肢体移动不得,体内的灵气却运行无阻,心念一起体内灵气立刻运行任督二脉,眼前的幻象随之出现变化,红衣男子的移动速度变的极为缓慢,那副死人面孔上出现了恶毒的神情,身体还在原处,头颈缓慢拉长向床榻伸来,到得近前人形头颅猛然变为一巨大的蛇头,獠牙森长,口涎腥臭,冲其头部猛噬而来。
  危急关头,莫问以意行气,引导灵气上冲神府,灵气所至七窍神府一片清明,瞬时恢复了对肢体的控制,右手随即凝聚灵气急速攻出。
  待得灵气发出,幻觉已然消失,那变为蛇头的红衣怪人亦消失无踪,裹带灵气的一掌击中墙壁,令墙壁破出一处偌大缺口,波及房屋随之震动。
  快速呼吸闻嗅,发现房中并无臭气残留,可见先前只是一种幻象,并不是真正有人来过。
  道人本是抓鬼降妖的,而今反倒被这怪物连番戏弄,莫问气怒之下发出了一声怒吼,“你既然一心求死,我就如你所愿。”
  莫问的怒吼在夜晚传出很远,片刻过后蒲雄等人闻声赶来,府中下人也聚于院中听候差遣。
  莫问命人带来了那四个先前侍奉过腾格里巫师的女子,追问腾格里退到此处之后的行踪,得知腾格里每隔几天就会外出一趟,每次半天,外出的时间并不固定,有夜间也有白天,每次出去都走北门。
  “将定州府的府籍和志异搬出来,看那北侧山野之中发生过何种诡异事情。”莫问冲等候在外的府中官员下了命令,后者闻言立刻跑走执行。
  众人虽不知道莫问为何发怒,却猜到他可能与昨晚的怪物又发生了冲突。
  “真人息怒,这定州城失陷不过几年时间,燕人的妖物当不会出现在本地文献当中。”蒲雄低声说道。
  “此物道行不浅,若是行动自如早已亲身前来。”莫问摇头说道,这个怪物一直试图影响他的神智,表明它无法移动,既然无法移动,就极有可能是受困在某处。
  蒲雄虽然不解其意,却没有再问。
  莫问见蒲雄面露疑惑,便再度出言解释,“这怪物非妖非鬼,世上无有这种怪物,除非是妖物窃据尸身或者阴魂藏于兽体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真人的意思是说这怪物在定州沦陷之前就已经藏于此处了?”虽然莫问解释的很是详细,蒲雄仍然似懂非懂。
  “皮壳一直在此处,借用皮壳的怪物神识是后期来到这里的。”莫问力求直白的解释。
  蒲雄闻言终于恍然大悟,点头过后不再发问。
  定州城是赵国自晋国手中抢到的城池,这处城池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秦朝,汉代以后纸张渐多才有了县志府籍,此处虽然多次经受战乱,文献资料却完整的保存了下来,纸色各异,大小不同的文献有数百本。
  为求快速,所有认字的人一起动手翻阅,目不识丁的人负责搬运和秉烛照明。
  定州城四面环山,由于土地较为贫瘠,百姓多以狩猎为生,除此之外还有靠采药和挖参为生的参客,这些人主要依靠采集出售人参等药材过活,由于常年自深山中讨生活,经常会遇到诡异的事情,县志记载了很多关于他们的情况,遭遇鬼打墙绕着荒坟走了一整晚的,被黄鼠狼寐惑之后杀死同伴的,还有被巨蛇生吞的,被豺狼虎豹拖走的,所有的这些情况都有可能是线索,众人只要看到类似的情况就会大声念出来,由莫问听闻甄别。
  莫问虽然看似悠闲,实则最为劳累,众人发现的情况都需要他来斟酌排除,除此之外还需要前后联系,推敲不同时期发生的不同事情彼此之间是否存有潜在的关联。
  “只念那些发生在北侧山野中的事情。”莫问招架不住缩小了查找范围。
  此语一出,大部分人闲了下来,只有那些土生土长的皂隶和衙役才知道书中所记载的那些地名位于哪个方向。
  东北三郡多有深山密林,林中有着丰富的物产,定州这片密林里主要出产三种珍稀之物,最好的是貂皮,此处多有树貂,这种动物与黄鼠狼有些相似,较黄鼠狼要小一些,它们的皮子很是珍贵,是皇家贡品,石真所穿的黑裘就是貂皮制成。其次是山参,此处尚不是非常寒冷,故此山参品质不如大鲜卑山所出的山参珍贵。还有一种东西在前朝也是贡品,是一种名为雪蛤的补品。
  除此之外北山还出紫貂,这是貂皮的极品,非皇后不可以穿着,关于紫貂的传闻也有很多,相传此物比黄鼠狼还要聪明,最通人性,这北山之中就有专门供奉紫貂的紫娘娘庙。
  北山还是定州城的坟地所在,按照传统的丧葬习俗,北方为埋葬亡者的首选,其次是东,再是南,没有人将死去的先人埋在生前所住房屋的西方,因为民间相传西方是阴曹地府所在的方向。
  自三更开始查找,一直到天色放亮方才将所有县志府籍翻完,数百年的时间北方发生过太多诡异的事情,莫问自诸多线索中揣摩甄别,去除那些偶然发生的事情,剩下了三条可疑的线索,一是原本出产林蛙的那处山谷在三百多年前忽然不再有雌性林蛙出现。二是北山的紫娘娘庙香火很旺盛,在当地人的眼里紫娘娘很灵验。最后一条线索也是最为可疑的一条线索,这山中有一处位于山峰下的山洞,由于洞内非常凉爽,易于保存尸身,被当地官府定为义庄,但百十年前这处山洞竟然凭空消失了。
  早饭过后,在当地衙役和参客的带领下,莫问和蒲雄率三百兵士出城进山。由于是白天,加上有莫问在旁,众人都没有太过紧张。只有莫问神情严肃,此物是以神识影响他人的,并不受昼夜限制,即便白天前往也同样很是危险。
  此时是酷暑时节,山中草木旺盛,进山不久众人便看到了位于平坦道路尽头的一座庙宇,庙宇不大,较之黄素素设伏的那处山神庙大不了多少,令莫问没想到的是这座小庙里竟然还有庙祝,是一鹤发鸡皮的老妪,众人到来之时,道姑打扮的老妪正在清扫庙外的落叶。
  见到众人到来,那老妪抬头看了众人一眼,转而低下头继续清扫院落。
  “王爷,要不要进去看看?”领路的衙役讨好的问道。
  “这老妪住在此处有多长时间了?”莫问转头看向那说话的衙役。
  “有年头了。”那衙役似乎也不知其详。
  “你们在此处等我。”莫问冲众人吩咐了一声,转而独自向那座庙宇走去,这个老妪虽然相貌无奇,却带有极其细微的妖气,当为异类幻化。
  莫问走到那老妪面前停了下来,那老妪平静的抬头看他,莫问稽首开口,“福生无量天尊。”
  “福生无量天尊。”老妪微笑回礼。
  莫问闻言微感疑惑,虽然这老妪是道人打扮,他却没想到此人竟然也是道门中人,三清之中只有上清招收异类弟子,也就是说此人也是上清座下。
  “贫道上清准徒天枢子,见过道友。”莫问再度稽首。
  老妪闻言面露亲近欢喜神情,放下扫帚抬手指向正殿,“真是英雄出少年,快请进屋说话。”
  “敢问道友道号上下?”莫问出言敬问。
  “贫道上紫下霄,乃是这山中紫貂化人,师从烟霞山清虚元君。”老妪说明来历,道家对于修为和德行较高的男道称真人,对于窥悟大道的女道称元君。
  “未曾想自这里能遇到本宗道友,道友想必已得长生?”莫问迈步进殿,自此处遇到了同门,所有难题都得以迎刃而解。
  “惭愧,惭愧。”紫霄道姑微笑谦逊,转而关上了殿门。
  她关门只是为了二人清净说话,但这一举动却吓坏了蒲雄等人,众人皆以为莫问受到了妖物的诓骗。
  “福生无量天尊。”莫问冲那泥塑的神像行礼。
  “道友乃上清准徒,贫道岂敢受你礼拜。”紫霄道姑说话之间变成了年轻女子的模样,她以兽类之身参悟地仙境界,已经可以随心变化,变化为人之后纤细高挑,容貌也在中上。
  “此处僻静雅致,道友自此处享人间烟火,用不了多少时日当可白日飞升。”莫问说道。
  “生于此长于此,不舍得离开罢了,此处当真不是修行良处,似这般能够得些香火贫道已经很是知足了,不敢奢望那瑶池仙位,”紫霄道姑为莫问搬来一张椅子,转身又去倒水,“天枢道友怎么到得此处?”
  “一言难尽哪,我接了赵国差事,要代他们收复三郡,到得此处被异物困扰,得不到安生的歇息,闭眼就会受它寐惑,此番进山是寻找根源来了。”莫问落座开口,三清虽然同源却有亲疏,同为上清座下则是真正的同根了,二人修为皆不低劣,有朝一日得了仙位免不得有所交集,故此二人见到对方皆大感亲切。
  “天枢道友已然紫气加身,妖物怎敢招惹于你?”紫霄道姑递水发问。
  莫问起身接过水杯点头示谢,“我连它本体都未曾见到,不知它是何种异物,此物可令得万千兵卒同发梦魇,修为当真了得。”
  “贫道一直偏居于此,对此处情形了如指掌,据贫道所知这山中并无能够扰乱道友心神的利害妖物。”紫霄道姑搬过草团坐到莫问对面。
  “不久之前有红衣男子多次进山,道友可曾见过?”莫问问道,乡人百姓极少有穿红衣的,腾格里巫师的衣着应该非常容易辨别。
  “贫道近些时日没见过身穿红衣的男子。”紫霄道姑摇头说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进山的道路不止一条,腾格里或许没有走这条路,紫霄虽然已经达到了地仙修为,却并没有应位归真,还没有仙人所具备的诸多神通。
  “贫道昨夜与众人翻阅了定州的县志,得知这山中的雌性树蛙在三百年前忽然不见了踪影,不知此事是何缘由?”莫问问道。
  “此事是我所为,眼见此物即将被捕绝种,我便于那山谷之中施了障眼法术,若是有雄无雌,那蛙类如何能够繁衍?”紫霄道姑摇头笑道。
  莫问点头过后端起了茶杯,还是习惯性的先闻再抿。
  “寐惑道友的是厉鬼还是妖物?”紫霄关切的询问。
  “都不是,应该是厉鬼附于兽体或是妖物魂魄附于尸身。”莫问摇头说道。
  紫霄道姑闻言愣了一愣,转而眉头微皱自言自语,“难道是百年之前的那具龙凤尸身被妖物窃居?”
  “那山洞是道友所封?”莫问侧目发问,所谓龙凤尸身指的是妇人怀有龙凤胎却没能顺利生产导致胎死腹中,一尸三命的情况虽然不多见也并不少见,同时怀有两胎妇人很难顺利生产,而稳婆也没有好法子接生,所以谁家妇人怀了双胎往往就是凶多吉少。
  不过两个胎儿都是男胎或都是女胎,难产而死都不会出现尸变,唯独怀有龙凤胎难产而死是大凶,原因很简单,男胎为阳,女胎为阴,腹腔内阴阳并存可以令女尸保持不腐,子女恋母,母恋子女又导致了三人的魂魄皆不离身,天长日久就会积聚巨大的怨气。
  “是我封住的,想必是那里出了变故,走,过去一探究竟……”
  紫霄说完直身站起向外走去,莫问放下水杯跟随而出。
  待得出门紫霄已然变回老妪模样,实则地仙修为是不能够变化形体的,她能够随心变化是因为她本来就是异类兽身。
  紫霄似乎不愿别人知道她是得道高人,出门之后并不与众人说话,而是沿着房东小路缓步向东北走去。
  “有此间庙祝与我带路,诸位先行回城吧。”莫问冲等候在外的众人摆了摆手。
  “真人,末将随你前去。”蒲雄担心莫问安危,快步向他走来。
  莫问闻言转头看向紫霄,恰好紫霄回头,紫霄看了蒲雄一眼摇头说道,“那山洞离此有五十多里。”
  “回去吧,无需担心。”莫问冲蒲雄笑了笑,随后迈步走向岔道。
  “我们就在此处等候真人。”蒲雄无奈止步。
  莫问点了点头,快走几步跟上了紫霄,二人自山路上行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待得翻过山脊紫霄施出了身法凌空飞掠。
  莫问在后跟随,紫霄的灵气修为已达地仙之境,体内的灵气数倍于他,但她并没有舍弃本体,受本体拖累,飞掠之时仍需落地借力。
  地仙是正统的仙家品级,与市井所说的鬼仙完全不同,鬼仙是无知之人对于妖魔鬼怪的一种敬畏称呼,道家没有鬼仙一说,所谓尸解成仙说的就是地仙。
  地仙之上还有天仙,天仙也是由紫气道人修炼获封的,紫气道人对于道家经文研习精透,窥悟天地气数阴阳道理,灵气修为高玄,排除了体内的凡尘浊气,就有望获得天仙之位,得到了白日飞升的天仙之位就算是真正的仙家了,可以保留本体,上天入地逍遥自在。
  天仙再上还有金仙,金仙与天仙的修炼方法相同,只是体内积存的灵气更多,除此之外还需要积累一定的功德才有望获得,金仙在九天之上通常担任重要职位,天庭各部主神就是金仙品级,其隶属部下为天仙位。
  再上就是大罗金仙,大罗金仙有十几位,这些仙家为天地主宰,俯视日月,左右乾坤,身拥玄通妙法可得永生不死,明晓天地玄奇能令斗转星移。
  大罗金仙再上就是混元大罗金仙,混元就是天地,混元大罗金仙只有三位,就是三清祖师,承载天地,执掌乾坤,为紫阳仙人之祖,享千家香火,受万仙贺朝。
  大罗金仙和混元大罗金仙为既定上神,非修行可得,寻常道人能够得到的只有地仙,天仙,金仙三等仙位,这三等仙位都是由紫气道人修炼而得,凡人的最高寿数为双甲,在这一百二十年中,能够达到何种仙位便应证何种仙位,一旦应位归真就不得再改,哪怕积德再多修为再强,也只能得到职位的升迁而不得仙位的提升。
  五十里并不遥远,二人片刻就到,到得近处,只见山脚下的一处大石上躺着一红衣男子,那红衣男子见二人到来,惊慌爬起纵身钻入北侧树丛。
  “此人乃是萨满妖人,正是他从中发坏,我去擒了他。”莫问冲紫霄打过招呼,运转灵气前往追赶。
  中途落地换气,到得青石旁边那红衣男子已经消失在了东北树林之中,莫问唯恐走脱了他,没有凌空搜寻,而是自林下追赶,虽然林中多有杂草荆棘,但那萨满巫师穿的是红色袍子,自树林之中十分显眼,追出三里莫问便拦住了此人。
  腾格里长的高大肥胖,由于过度肥胖其下巴都是双层,一双眼睛如同鼠目,自那大饼一般的圆脸上如同两粒黑豆。
  在见到此人之前莫问对他恨之入骨,不过见到了他之后憎恶之情反倒有所消减,侧目打量着此人,并没有急于动手抓他。
  腾格里此时咧着嘴巴,抖着鼻翼,一脸的凶狠神情,但那两只黑豆一般的小眼却削减了他的凶狠煞气。
  二人相隔两丈僵持对视,片刻过后腾格里率先有了动作,缓慢的抬起熊掌一般的粗短右手,四指握拢只留右手食指左右摇摆,于此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莫问知道他在施展迷魂之术却并没有急于动手,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的手指。
  “你想让我砍掉你的这根手指?”片刻过后莫问失去了耐性,冷声问道。
  腾格里巫师闻言陡然一愣,见迷魂妖法对莫问无效,立刻转身以侧面对着莫问,莫问有心见识萨满巫术,便没有加以阻止。
  腾格里巫师转身之后自怀中取出一面手鼓,一边躬身弯腰敲打手鼓,一边分叉抬腿大转圈子,动作奇怪而难看。
  在此之前莫问对萨满巫术多少还有几分忌惮之心,但亲眼见识过之后对于萨满巫术大感失望,腾格里此时如同被砍掉了脑袋的公鸡,动作夸张而丑陋,又如同疯了的婆娘,嘴里嘟嘟囔囔胡言乱语。
  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并不见有异相出现,莫问迈步向腾格里走去,此人没有渡过天劫,没什么太大的道行。
  “等等,现在是白天,保家爷爷正在睡觉,有种你再等等。”腾格里见莫问走近,急忙停了下来冲莫问高声说道。
  虽然此人言语怪诞,莫问却知道他并非虚张声势,此人既然能请回黄衣郎等妖物,自然是有些本领的。
  “你召来了什么怪物寐惑于我?”莫问止步发问。
  腾格里闻言并没有回答,而是举起双手大声嚎叫,与此同时双脚乱跺,脑袋乱摇,彷如犯了疯病一般。
  莫问彻底失去了耐性,皱眉上前起脚将他踹倒。腾格里倒地之后快速爬起,再度跺脚高喊,莫问再度起脚将其踹倒,腾格里再次爬起。
  莫问恼他装神弄鬼,也恨他装疯卖傻,见他爬起便将他踹倒,如此这般接连踹了十余脚,腾格里已然摔的鼻青脸肿,却仍然在那儿声嘶力竭的叫嚷。
  莫问懒得再戏弄于他,便起脚踢了他胸前颤中穴,没曾想一脚过后腾格里仍然爬了起来。
  心中存疑,便出手连封了腾格里胸前三处穴道,未曾想腾格里仍然行动自如。
  就在莫问皱眉侧目之际,腾格里脸上露出了阴狠的冷笑,“你踢够了么?”
  话音刚落,腾格里的躯体出现了急剧的变化,四肢开始变长,身形开始变大。
  见此情形,莫问首先想到是百里狂风将所求法术传给了此人,但片刻过后发现并非如此,腾格里的巫术起效之后身形和样貌产生了很大的变化,面部拉长,牙齿凸出,周身有金光萦绕。
  虽然不明就里,莫问却知道事情要糟,心念一闪黑刀出鞘,径直斩向腾格里的右臂,一刀过后,腾格里竟然毫发无损。
  “老祖宗大显威灵啊。”腾格里怒吼一声,四肢着地冲莫问扑来……
  眼见腾格里来势汹汹,莫问提气跃上了身后一棵松树避其锋芒,与此同时低头打量腾格里,腾格里所用的巫术与道家太清一派请神法术有几分相像,先前那怪异的举动和各种嚎叫与道家作法禹步和真言的作用类似。
  请神上身的法术就是恭请本派前辈残留的神识和气息进入自身,借助他们的修为和神识帮助作法者战胜对手。腾格里所用的巫术虽然与道家请神上身法术类似,但他所请的绝非正派仙人,细看之下可以发现其周身萦绕的并非金光,而是与黄鼠狼体毛相似的黄色长毛。
  “狂妄小儿,欺我辈无人乎?”腾格里尖声喊叫的同时手脚并用,快速攀抓树干爬上了大树。
  莫问见状纵身离开大树,腾格里自树杈上高高窜起前来勾抓,一跃之下竟有两丈远近,只差分毫便够到莫问。
  腾格里一够不着,身形开始下坠,莫问运转灵气随之下落,与此同时挥刀取其脖颈,一击之下黑刀再度被腾格里身外的黄色体毛挡住,仍然伤他不得。
  腾格里自空中无法自由变换身形,莫问一刀无果改以凌空踢踹,夹带着灵气的一脚径直将腾格里扫飞了出去。
  但腾格里并未受伤,落地之后快速爬起,环视左右之后抓起近前的石块奋力砸向身在上空的莫问。
  莫问何曾见过这等打法,见得石块飞来挥刀将其磕飞,磕飞一块,又有几块再度砸来,虽然是常见的石块,在腾格里的扔撇之下却是力道十足,挡住三块之后莫问落地闪躲,黑刀的血槽太宽,令得刀身并不坚固,不能硬碰。
  “胆敢欺负我黄家后辈,黄三太爷今天饶不了你。”腾格里的声音变的极为尖利,已经不再是原来声音,尖叫过后四肢并用向莫问借以躲避的大树急冲而至。
  莫问闻言大为皱眉,到得东北三郡之后他不止一次听本地乡人说起过黄三太爷,此人在乡人以讹传讹之下被说的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拜它者比拜三清祖师的都多,之前不明就里,今日见到方才知晓此物原来是个成精的黄毛鼠辈。
  心怀怒气,莫问便没有闪避,探手入怀取出符盒画写火符一道,以灵气操御攻向腾格里,自古以来便是邪不胜正,区区妖物竟然冲三清道人叫嚣,当真可恶,先烧去它一身黄毛再说。
  腾格里眼见符咒到来,眼神之中闪过一抹惧意,急忙中途换位想要闪躲,但他行动慢了半拍,火符已然击中了他的右肩。火符近身立刻爆燃,腾格里所穿的宽大红袍被火符引燃,急忙原地打滚想要扑灭身上火焰。
  莫问趁势而上,大肆起脚踢踹,“区区一黄毛鼠辈,竟敢如此托大,快快起身再斗,可不能轻饶了我。”
  莫问气怒之下频频起脚,落脚处选的都是腾格里身上无火的部位,未曾想那腾格里所请的黄三极为无赖,趁莫问踢他头颅之际探手将其右脚抱住,二话不说张嘴就咬。
  莫问发现右脚被抱急忙后撤挣脱,即便反应及时仍然被那腾格里咬去了半边靴尖,其中二趾破皮流血。
  腾格里趁莫问低头查看伤势之际扯掉了身上着火的袍子,原地一滚到得莫问近前,又抓又咬又踢又挠,彷如泼妇撒泼。
  莫问虽然恨其无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如何对付他,先前的那道火符并没有烧去腾格里身上的黄毛,只是焚着了他所穿的袍子。
  就在莫问一筹莫展之际,西南方向传来了紫霄的声音,紫霄的声音不成音调,低沉嘶哑,仿佛发出的很是艰难。
  莫问闻得紫霄声音,立刻猜到那个控制龙凤三尸的怪物正在影响她的神智,此物甚至能影响地仙神智,其修为当真恐怖之极。
  闻得紫霄声音莫问便想前往增援,但眼前的腾格里彷如疯狗一般的缠着他,此物虽然修为低劣,却有着不惧刀兵的异能,而且所用招式丝毫不遵循武学之道,完全是泼皮打法,这种打法最令修道习武之人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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