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什岐在旁说道,“真人乃世外高人,本不该留真人于俗世,但这些金玉倘若尽归代国,怕是会招致邻国垂涎,怕是不等用之于民便会遭致杀身亡国之祸。”
莫问闻言没有答话,拓跋什翼犍来到之后没有跪拜,说明此人有心请他担任代国的护国真人,若是跪拜,日后就无法见礼。至于拓跋什岐的这番言语,也不过是为了给拓跋什翼犍的请聘铺路。
“真人妙法济世,指点乾坤,还望真人大发慈悲暂留仙驾,引我等黄帝后裔,救世人于水火。”拓跋什翼犍躬身再拜。
“你们高看我了,我所行之事不过是揣测天意,并非受命于天,况且先前统赵军北伐,本意只是为了赵国汉人换取减赋。带睿王回国亦不过是临时起意。此番得了这些金玉,乃是你们代国造化,与我也无甚关联。你们当另请圣贤,安邦定国。”莫问如实说道,不是他的功劳他绝不窃据。
“真人妙法天下无双,世人皆知得真人便是得天下,还望真人悲天悯人,留下引领我们,若得天下一统,当遍施仁政,归祖教化,驱逐异教,尚儒崇道。”拓跋什翼犍再求。
“此言差矣,华夏九州多有能人异士,德行法术胜我者不在少数,只是他们多不愿涉足凡尘,龙藏深渊,虎显威猛。凤栖幽谷,鹰鹤飞高。此事不要再提,二位以礼相待,贫道便在此处多留几日,待得金玉起出,贫道再抽身离去。”莫问正色摇头。
拓跋什翼犍和拓跋什岐皆是聪慧之人,见莫问开始自称贫道,知道他心意已决,便不再乞求。又见莫问谈话之间不时扭头西望,便识趣告退。
二人来时携带了大量的礼物,莫问一概拒之,不能为人谋事便不能食人之禄。
阿九的呕吐时断时续,所吐多为先前饮下的清水,莫问端送照顾,亲力亲为。起初阿九感觉很是尴尬,待得后来逐渐习惯,不再害羞拒绝,只有满心欢喜。
有些事情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她活的久远,见多识广,世间男子心仪某个女子,初期眼中看到的全是女子的优点,仿佛女子是九天仙女,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之下,这个男子对待这个女子就会像对待仙女一般,殷勤备至,百般承让。但是过了一段时间,男子热情消减,冷静下来之后发现了女子的缺点,态度会发生逆转,嫌弃批评,横眉挑错,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承让和包容。世间男子大部分都有这种通病,究其根源,乃是他们不明白阴阳道理,不知道一个女子有多大的优点就会有多大的缺点。也是他们太过贪婪,只想拥有对方的优点而不愿接受对方的缺点。
男子前后不一固然有错,但女子也同样有错,与男子相识初期会喷香净口,剃毛拔眉,极尽画皮之能事,颦眉抿嘴,低声细语,用尽伪装之万般,实则其本人并非如此,但男子不知真相,受其误导,惊呼得遇仙子,相处日久,女子缺点显露,男子逐渐失望并将其舍弃。始乱终弃自是不对,男子粗心不查,盲目宠惯,占七成责任。女子遮掩缺点,娇柔作态,有三成过错。
男女相处,当开诚布公,是何性情,是何样貌,有何缺点,有何优点,皆坦然示人,若有明眼人喜其长而容其短,则结为夫妇,真心相待,安静度日。
莫问能为她端污净秽,足见其心性之真,看事之全,体贴之细,得这般男子为夫,阿九焉能不喜。
虽然心中欢喜,阿九亦看到了莫问的缺点,莫问受儒道影响太深,虽然口中多有孔孟中庸言语,但其行事却偏于倔强霸道,刚愎自用。
为了加快速度,青铜穹顶上被开出了十处缺口,大量金玉宝石被绞吊了上来,老五自各处缺口巡看,但凡有其喜欢的东西都会留下,对此莫问并没有怪罪他,虽然眼下老五好过了一些,但二人落魄时的情景他一直记得,既然金玉能让老五心中安定,那就给他一个安心。
代国人也没有怪罪老五,一来这处宝库是莫问打开,老五有权处理里面的东西。二来这里的金玉实在太多,老五所取不过九牛一毛。
三日之后,阿九不再呕吐,服食了一枚固本丹药之后很快恢复了体力,此时莫问已经察觉不到阿九身上有任何的异类气息,之前心中多少会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到得此时这种感觉彻底消失,阿九就是他的女人,是一个可以相伴终生,一个可以延续莫家香火的女人。
在此之前莫问一直感觉到憋闷,阿九褪去异类气息之后,他心中的这股憋闷亦随之消失无踪,虽然没有做什么,却随时可以做什么,这是一种从容随意的感觉。这种感觉与老五拿取黄金的心态大抵相同,没钱可用和有钱不用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这三天老五挑选了大量的金玉,先后飞了五个来回,随后他就没有再挑了,他感觉挑选的这些不管日后遇到何种变故都足够花销了,再多拿是真的没用了,金子多了跟石头没什么差别。
三人的事情到此已经完结,之所以没有离开是因为要等待代国搬运黄金,马匹尽量驮负,士兵每人背负两块,日夜不停向代国运送,拓跋什岐不愧被封睿王,允诺士兵每带回一块黄金得金一两,但回城途中人含草马衔枚,一律不得发出声响,更不可泄露消息,走漏风声者,连诛九族。
此处距离赵国熊州和燕国城池都不过五六百里,但赵军和燕军并没有前来打探消息,原因是他们不愿与莫问为敌,最为主要的是他们没想到不咸山中的陵墓是曹操墓,更不知道陵墓中会有这么多的黄金,倘若知道此处藏有重金,别说莫问,就是阎王在此他们也会不顾一切的亡命抢夺。
七日之后,莫问开始收拾行装,在此之前拓跋什翼犍和拓跋什岐再次请他接掌代国的护国金印,虽然他婉拒了,观拓跋什翼犍的神情定会三请,身为皇帝,三次请贤对方只能答应,不然就是自高自大,目中无人。为了避免出现尴尬的情形,他准备悄然离去,此时陵墓中的金玉已经吊出了半数,代国派兵万人前来接应,想必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老爷,咱们要走了吗?”老五发现莫问和阿九在收拾行装。
“此处雪景颇美,你可留在此处多住几日。”莫问笑答。
“那些活死人怎么办?”老五问道,他口中的活死人指的是陵墓中的兵卒。
“由他去吧,谁作孽,谁受过。”莫问摇头说道,对于不是自己造成的祸事,道士可管可不管,是否动手全看个人心情,而此时他并不想动手。
“老爷,到底是谁造的墓?”老五好奇的问道。
“建陵者和施法者有可能是两个人,自陵墓中做法的应该是一位名叫左慈的太清道人。”莫问说道。
“你又没有挖遍所有墓室,怎么知道是他?”老五疑惑的追问,左慈的传说不比吕布少,他自然听说过此人。
“有些事情不需要亲眼所见就能知道端倪,我不但知道是他,还知道他在陵墓里滞留了十四年。”莫问笑答。
老五闻言更加疑惑,但他看出了莫问有心卖关子,便转头看向阿九,阿九笑着解释,“世人阳寿止于双甲,哪怕修行中人也不能例外,但此人活了一百三十四岁,除非他在此处滞留了十四年,否则不会超出天定寿限。”
“哦,对了,我得去拿点盘缠。”老五解了疑惑,提着口袋出了门。
莫问取出符盒留书一封,叙事三则,一则向拓跋氏辞行,二则请拓跋氏善用黄宵二人,三则命他们将墓中未死的王八带出放生,取走金玉之后将陵墓填好。
夜幕降临,三人离开木棚,连夜离去……
三人离开时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再去打扰黑三,老五背负了大量的黄金累的气喘吁吁,翻过一座山脊之后再也受不住了,变身巨蝠载着二人西飞。
腾空之后莫问见天气寒冷,便延出灵气包裹老五助其阻隔寒冷,但灵气延出之后周围的气流随之阻隔,老五扑腾着肉翼径直下跌,莫问见状急忙收回灵气,他和阿九倒不觉什么,反倒将老五吓的连声尖叫。
“向南,去最近的城镇。”莫问冲老五说道,自冬夜飞行,老五坚持不了多久。
老五闻言斜翼向左,改道向南。
飞行之际老五一直努力振翼试图活动气血保持体温,但速度越快,冰冷的气流越疾,尚未离开不咸山区域老五就耐受不住了,缓缓降落变回人形,冻得口唇发紫,浑身打颤。
“带这么多金子有什么用?”莫问自老五肩头拿下那只盛有黄金的口袋递与阿九。
“老爷,我有老婆孩子呀。”严寒令得老五口齿不清。
“来吧,我背你一程。”莫问冲老五招了招手。
“不成,不成,哪有老爷背下人的?”老五连连摆手。
“我何时拿你当过下人?快些上来,莫要啰嗦。”莫问催促。
“真不能,反正咱们又不着急,慢慢走吧。”老五抢过阿九手里的口袋背在了肩上。
莫问见老五坚持,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探手拿过那个口袋,三人自山中缓慢南行。
老五没有灵气修为,变回人形之后无法凌空,施展追风鬼步一个时辰也只能行出两百多里,如此这般,一直到天亮时分三人方才出了不咸山,清晨卯时见到一处山外小镇,三人落店休息。
这里的客栈很是破旧,也很是简陋,只有一大一小两间房舍,都是火炕通铺,大房可以供十几个客人住宿,小房也可以住五个人,三人要了小房,莫问和阿九盘坐念经操行早课,老五疲惫不堪,躺卧酣睡。
临近晌午,三人要了饭菜,吃罢午饭,老五出门看了看天,回房催促二人,“老爷,九姑,趁着暖和,咱赶紧上路吧。”
“你先回去吧,免得慕青她们担心,我和阿九回一趟西阳县。”莫问说道。
“好,”老五点头答应,背了布袋迈步出门,走到门口停步回头,“老爷,麻烦你给我爹倒点儿酒。”
“那是自然。”莫问点了点头。
老五道声谢转身出门,刚走出门口又回来了,放下口袋拿出一块金砖放到了桌上。
金砖太大太重,携带不便,莫问抽刀出鞘削下一片,“剩下的带回去。”
老五将金砖收进布袋,背着口袋出门去了。
“小憩片刻,咱们也上路。”莫问收起黄金,回到火炕上坐了下来。
“若是路上不耽搁,两日之后就能回到西阳县。”阿九为莫问倒了茶水。
“好久未曾拜访千岁了,这次回去要去看他一看。”莫问说道,他命拓跋氏将陵墓中的王八放生,也是想到它们与千岁是同类。
“快看,快看,好大一只蝙蝠!”街道上传来了路人的惊呼。
莫问闻声无奈摇头。
“按照时日来推算,刘少卿等人应该也渡劫入紫了。”阿九说道,二人此时谈话只是闲谈,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上清七位准徒,性情也不相同,刘少卿狠辣功利,当难得大成。千岁性情平和,与世无争。夜逍遥不务正业,分神太甚。百里狂风有勇无谋,也是不成。柳笙此人怕是有断袖之癖,阴阳不清,想必也无法担当大任。这五人要想平天灾止人祸,怕是大有困难。”莫问说道。
“言之有理,你日后有何打算?”阿九问道。
“按照你我眼下的修为,只需平静修行,阳寿耗尽之前想必可以白日飞升,立功的机会留给他们吧,我无意与他们争抢,也不愿再与官家交往,只想与你同居无名山,静心修行,参天地悟易理。平衡阴阳,延血脉留子嗣。”莫问长喘了一口气,此时他终于感受到了没有俗事牵绊的轻松,与此同时也渴望山中平静的生活,他骨子里喜欢凝神静思,在无名山那种清幽的环境下,他有信心窥悟大道。
“若是有了儿女,怕是难得静心了。”阿九笑道。
“不会的,儿女是你我血脉的延续,自他们身上你我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哪怕顽劣调皮,我也不会生气烦恼。”莫问面露憧憬。
阿九闻言点头微笑,拿起茶杯递与莫问,“喝点水,早些启程吧。”
莫问笑着接过茶杯,喝过茶水之后二人启程南下。
东北三郡是莫问率兵收复的,他对于这里很是熟悉,启程之后二人取道西南,有人处便缓步前行,无人处便提气前掠,由于不赶时间,到得日落时分二人也只行出了几百里。
夜幕降临,莫问站于城外看着前方城池,并没有急于过去投店。
“怎么了?”阿九问道。
“前方是平州城,城里的官员百姓大多认得我。”莫问说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进城了。”阿九说道。
莫问点了点头,与阿九绕行城西,连夜南下。
由于白日里休息过,二人便连夜赶路,正所谓乱世多妖孽,南下途中二人不时会感觉到阴魂和妖物,由于心情甚好,二人就没有多生是非,只要战乱不止,世间就会一直有妖孽滋生,抓不完的。
次日傍晚,二人回到了西阳县,趁着夜色回返莫家药铺。
“趁酉时未过,尽早操行晚课。”莫问关门闭户。
“你真要做晚课?”阿九歪头笑问。
“其实我也无心晚课。”莫问低声说道。
“取颤中时为何不见你脸红?”阿九移步上前。
“我去寻些酒水。”莫问发窘,转身走向房门。
“身为道人,你应该知道酒后不可行房。”阿九笑道。
“我自然知道。”莫问转身走了回来。
阿九移步上前,歪头笑谑的看着莫问。
“我是男子,应该我做主,你退后。”莫问方寸大乱。
阿九露齿发笑,退后三步。
莫问被阿九看的发窘,环视左右想要吹灭灯烛,却发现房中根本没有点灯。
“此乃大事,你笑个甚么?”莫问有些急恼。
阿九闻言急忙止住笑容,“你若害羞,我可闭上眼睛。”
莫问被阿九说中了心事更加害羞,但他也知道男子不应该害羞,因此对于自己的表现很是不满,听得阿九言语,赌气一般的大步上前抱起了阿九走进内室,到得床前将其放至床榻,脱去道靴开始探解其道袍布扣。
由于二人所穿道袍样式相同,探解很是顺手,待得褪去道袍露出短衣,莫问侧目歪头,“取膻中时为何不见你脸红?”
“堂堂七尺男儿睚眦必报,好没气度。”阿九扯被遮身。
莫问抢回上风很是得意,笑过之后斜身登榻,探手再解阿九短衣,道姑所穿内衬短衣也与道士相同,为五扣直排,去了短衣就是亵衣,亵衣去了下取衬裤,最后为底裤,片刻过后阿九身无寸缕。
见到阿九羞涩,莫问本想出言调笑揶揄,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衣物也被阿九去了个干净,他熟悉阿九的衣着穿戴,阿九也同样熟悉他的。
莫问出神之际,阿九已然环臂绕颈,上俯下迎,唇齿相接,莫问心头巨震,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柔软而温暖,炙热却清新。
这种奇异的感觉令莫问感觉有些不真实,撑臂挣脱了阿九的环抱,低头下望,看到的是阿九欢喜娇羞的笑脸,这是一副闭月羞花的容貌,但此时莫问看到的却不只是美丽,还有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熟悉,仿佛阿九一直就藏在他的心中,是他内心深处最希望拥有的女子,是与天枢最为般配的天璇。
俯视过后,莫问转为主动,在此之前他一直遵循发乎情止于礼的教条,但此时无需再遵循了,因为夫妻之间无需守礼。
二人虽是初经风雨却并非一无所知,也不扭捏造作,紧张过后便是从容流畅,二人皆为练气之人,气息平稳,收放由心,风起,雷鸣,雨降,云消,随心畅意,极尽欢愉。
“在想什么?”阿九冲若有所思的莫问问道。
“男女配为夫妻乃是天道,当和尚是不对的。”莫问说道。
“此时此刻你竟敢想到了和尚?”阿九嗔怪。
“你该庆幸我没有想尼姑。”莫问俯身低头,于阿九耳边低语数声。
“明日若是举步维艰,你得背我,”阿九点头。
“这有何难。”莫问刚欲翻身,忽然皱眉看向门口,“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在院门外。”阿九颦眉说道。
“是不是他?”莫问直身坐起开始穿衣,先前门外之人说的是‘再等上片刻。’“很像。”阿九起身穿衣,门外的声音与传授上清准徒法术的那位仙长很是相似。
二人快速穿着妥当,刚刚走出卧房,一男一女两位仙长已然现身正堂,其中之一正是传授上清准徒道法的那个老年仙长,另外那名女子是一身穿五彩羽衣的中年女仙。
见到两位上仙现身此处,莫问顿感大事不妙,他们于此时此刻现身此处绝不是为了奖励二人,也不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二人去做,最大的可能是他辛苦寻到的蕈草没能彻底褪去阿九身上的异类气息……
莫问作此猜测并非没有原因,此时那老道和那中年道姑的神情很是严肃,不同的是老道面上有几分惋惜,而那身穿五彩羽衣的中年道姑则是一脸的严苛。
“福生无量天尊,天枢子天璇子见过二位上仙。”莫问与阿九对视一眼,冲二人稽首深揖。
“免礼。”老道叹气摆手。
“天璇子,你可知罪?”那中年道姑怒视了莫问一眼,转而冲阿九高声问责。
“贫道,贫道……”面对仙人的喝问,阿九大为紧张。这两位仙人可以瞬息换位,至少也是上清金仙之属。
“元君容禀……”莫问斜身上前。
“无人教导你本派礼仪吗?退下!”中年道姑挑眉呵斥。
莫问闻言心中一凛,低头退后。
“你既然不说,便由本座代劳,祖师慈悲,存有教无类之心,开博容方便之门,你承受天恩得以拜入上清,不知感恩戴德反而无视祖师戒律,以肮脏兽体霪惑七窍同门,而今已经死到临头,你可知道?”中年道姑冷声训斥。
阿九听得训斥,面色煞白,低头发抖。
“仙长明鉴,贱内服用金玉蕈草,已然褪去了异类气息。”莫问不敢冲那中年道姑说话,便向那和善的老道禀说。
“凡间何来洗髓净骨之物,兽类化人,非证天仙之位不得齐全七窍。”老道垂眉摇头。
“可是贱内确实已无异类气息。”莫问紧张冒汗。
“你察之不出,我等也察之不出吗?”中年道姑冷哼过后探手抓住了阿九的右袖。
莫问见状急忙拉住阿九左手,“历代律例皆是妇有错,夫受过,她是我的妻子,即便有错也理应降罪于我。”
“身为上清准徒,不修德操,自甘堕落,舍金玉而取败絮,若非教规约束,本座会先行处置了你,还不快快放手!”中年道姑抬手挥袖。
无形灵气到来,莫问如遭雷击,虽然周身痛麻难耐却仍未松手,“元君慈悲,仙长慈悲,晚辈确有过失,贱内也有过失,我等认罪,敢求上仙法外开恩,容晚辈戴罪立功,若有这等机会,不管如何辛劳艰苦,皆愿为之。”
“世间不是只有你一人能担大任。”中年道姑轻蔑的看了莫问一眼,再度抬手想要挥袖,那老道抬手挡住了那中年道姑,伸出右手隔空抓过了那件披风递给阿九,“添件衣物吧。”
“将死之人,添不添衣有何区别?”中年道姑不满的看了老道一眼。
莫问闻言亡魂大冒,跪地乞求,“求仙长指条生路。”
“不是所有过错都可以弥补的。”老道摇头长叹。
阿九先前一直处于惊恐之中,见到莫问举动肝肠寸断,挣撕右袖回身抱住了莫问,“老爷,不要求人,能够委身于你乃阿九之幸,便是亡身亦不后悔,只是未能与老爷留下子嗣,抱憾至深……”
“死到临头还不知羞耻。”中年道姑拂袖将阿九挥撞西墙。
“欺人太甚!”莫问见状怒不可遏,灵气疾出,擒风鬼手直取道姑面门。
“不分尊卑。”那中年道姑没想到莫问竟然敢冲她动手,气怒之下再挥左袖,莫问中途受阻,被凛冽灵气反震倒飞。
莫问撞碎北侧桌椅落于墙角,那中年道姑已然探手抓起了阿九,捏诀想要带其离去。
“谁敢伤她分毫,我定会将其挫骨扬灰。”莫问喊道。
“不自量力。”中年道姑冷笑过后与阿九一同消失。
莫问转头看向那青衣老道,他没有再求,而是正色直视,他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向老道显示决心,希望对方可以有所顾忌而留下阿九性命。
“年轻人行差踏错在所难免,切记要为自己留下回头余地。”老道摇头过后消失了踪影。
“你们会如何对她?”莫问提气高喊。
声音自正堂回响,已无人给予回答。
莫问慌忙爬起跑回内室,阿九不在床上,被褥上的斑斑落樱表明事情确实发生过,身上的酸麻剧痛表明先前并非幻觉,阿九异类气息未净,二人跨越了人与异类不可通婚的雷池,违犯这条教规,受惩处的是异类。
莫问愕然呆立,他不知道阿九被那道姑带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阿九会受到怎样的惩处,在此之前他一直忙于收复三郡,是阿九查阅了经文典籍之后知道了人与异类通婚受责罚的是异类,她既然知道这一点,自然也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惩罚,这个惩罚极有可能是取其性命,不然阿九临别时不会冲他说出那番话来。
短暂的愕然之后,莫问拿起阿九遗留下的包袱,带上黑刀凌空北上,当务之急是确定人与异类通婚异类会受到怎样的惩罚,而他无处可以求教,只能再回无量山寻找青阳子。
北上途中莫问一直将灵气逼到极限,风驰疾掠,变故来的太过突然,也实在太大,他有些发懵,处于遭受重创之初的迷茫状态,尚未感觉到疼痛。实则他已经感受到了,只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由于心中焦急,莫问取的是直线,惊世骇俗的行了一天到得无量山脚下,此时是下午申时,在此之前闵州境内降了一场大雪,道观众人正在清扫积雪。
到得山脚下,莫问改用追风鬼步快速上山。
“天枢子,何事惊慌?”正在扫雪的青阳子看到了失魂落魄的莫问。
“道长,我闯祸了。”见到青阳子,莫问几乎忍不住掉下泪来,这个修为平平的老道是唯一一个对他和颜悦色的长者。
“天璇子?”青阳子立刻猜到出了什么事情。
莫问羞愧点头,上次回返无量山的时候青阳子曾经告诫过他,结果他还是逾越了雷池。
青阳子将扫帚递与道童,走上前来牵了莫问走向房舍,“不要着急,天璇子现在何处?”
“被传授我们法术的那位仙长和一位身穿五彩羽衣的元君给带走了。”莫问答道。
“当年传授你们法术的是天门道长,与你们一样也曾经是上清准徒,八百年前证了金仙之位得祖师收录,随后便由他传授历届上清准徒法术。”青阳子说到此处略作沉吟,“那位元君当是彩衣道长,为仙鸟得道,亦是金仙位,督上清异类教众,铁面无私,行事很是严苛。”
“道长,倘若人与异类通婚,异类会遭受何种责罚?”莫问并不关心那二人是谁,他急于知道的是阿九会受到怎样的责罚。
青阳子没有立刻答话,走入自己所居宅院冲院内道童说道,“请你二师伯过来,再与莫真人取双道靴。”
“道长,你入道多年,精通经文,遍阅典籍,当知道此事后果,但说无妨。”莫问焦急的催问。
青阳子推门入室,房中生有火炉,很是暖和,青阳子抬手指了指桌旁座椅,转而走到炉旁提壶过来为莫问倒了一杯热水,“上清宗虽然容纳异类弟子,却监察甚严,异类弟子所要遵守的戒律比人类弟子多出了四十多条,异类首戒就是不可与人类同门通婚。但那异类弟子也并非无情之属,而情之一字又非理智所能压制,故此千百年来多有违规破戒者。”
“这些违反教规的异类,都被如何处置了?”莫问追问,青阳子一直不肯明言,他越发感到不祥。
“据贫道所知那些异类都会被囚于禁锢之中。”青阳子放下水壶坐到了莫问旁侧。
莫问闻言长出了一口粗气,他最为担心的就是阿九被杀掉,只要能够活命,总会有办法救其脱困。
“你不要高兴太早,为了严明戒律震骇教众,那些禁锢无不设于恶劣之处。”青阳子摇头说道。
“能够留住性命就好。”莫问说道,既是监牢,条件自然不会很好。
“我的话还没说完,于禁锢之中……”
“如何?”莫问焦急追问。
青阳子缓缓摇头,并不答话。
就在此时,古阳子推门而入,莫问急忙起身见礼。
“分明知道那是雷池还要逾越,竟无半点自制定力。”古阳子将手中提着的鞋子塞到了莫问怀里,拉开椅子坐到了西侧。
莫问虽然修为远胜于古阳子,却一直对古阳子有些惧意,究其根源是在入门之初就种下了根苗,听得古阳子言语,急忙将前因后果向二位道长详细禀告。
“道家五品玄天,你不过跻于末流,你感知不出妖气,那些上仙也感知不出么?真是自欺欺人。”古阳子说话的语气与那中年道姑有几分相像。
“道长教训的是。”莫问低头。
“师兄……”
“没法子可想,自古至今犯戒被困的岂止千百,没听说过有活着出来的。”古阳子离座站起,转身离去。
“送道长。”莫问起身相送,古阳子也不答话,大步出门。
“道长,你可知道那些禁锢有几处?”莫问回头冲青阳子问道。
“当有几十处,分散各地,即便你日夜奔波怕是也要找上三年。”青阳子说道。
“烦劳道长将那些载有禁锢位置的经文典籍与我。”莫问说道。
“没用的,那禁锢虽然各有不同,却无一例外的没有可食之物,且有屏障阻隔,即便找到禁锢的所在也无法将食物送进去。”青阳子犹豫片刻出言说道。
“道长的意思是?”莫问闻言如坠冰窟
“所有被困异类都会被饿死。”青阳子缓缓摇头。
青阳子说完,莫问愣了半晌,待得回过神来立刻抓过阿九留下的包袱一通翻找。
“凝心静气,切莫痴狂。”青阳子见莫问举止失常,急忙出言提醒。
莫问快速翻看着包袱,里面放了阿九换洗的衣物和那件丹鼎以及画符事物,除此之外只有几两碎银。
“烦劳道长将那些经文典籍与我。”莫问将包袱重新捆好。
“给你又有何用?等你找到它,它已然是饿殍一具了。”青阳子摇头说道。
“她身上带有三枚辟谷丹,我有三个月的时间……”
“它随身携带辟谷丹作什么?”青阳子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还请道长将那些经文典籍与我。”莫问催道,当日那三枚辟谷丹原本是为了防止被困陵墓而备下的,没想到会在此时派上用场。
“天璇子真的带有辟谷丹?”青阳子出言确定。
莫问闻言闭目回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当日在无名山我炼的是解毒丹药,阿九炼的是辟谷丹,那三枚辟谷丹一直由她收管,定然在她身上,只是不知会不会被他们搜走。”
“仙家不是狱卒,不会做出那般猥琐下流的搜身之事。”青阳子起身走向西侧经文书架,自书架中挑出一本蓝封书籍交予莫问。
莫问双手接过,低头看了一眼,只见书封外皮上写的是“清羽集成。”
“只此一本?”莫问问道。
青阳子点了点头,“此文集乃清羽门姑苏掌教写于四十年前,清羽门是彩衣道人飞升之前所在的门派,想必是彩衣道人授意,姑苏掌教执笔书就,记录了上清异类教众的功过。”
莫问打开文集快速翻阅,只见该书分为“起”“落”两部,“起”部为上部,记录的是异类因功受赏的事情。“落”为下部,记录的是异类教众犯错受罚的详情,“落”部又分为大过和小过,与人类同门交合为大过重罪,记录在“落”部最前,囚禁至死的惩罚名为“清净”,有清其体污,净其罪孽之意。
囚禁的禁锢有五十四处,分为了五十四页,对于所在的位置和环境有着详细的记录,这些禁锢多位于雪山,热地,风口,沼泽,孤岛,弱水,虫洞等险恶区域,每一页的下方都记录着受过者的姓名,多寡不等,多的一页记录了上百个名字,较少的一页只有七八个,粗略估算自古至今当有上千异类道众受到了“清净”惩罚。
“为何是姓名而不是道号?”莫问抬头看向青阳子。
“人死则道号消。”青阳子说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翻看文集,受过的教众多为女性姓名,男子百无其一,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应该是女性异类通常很是娇美,为人类男子所喜。而男性异类则少有英俊帅气者,为人类女子所不喜。
再详看罪过,几乎全是异类女子引诱男性教众,这些女子既然入了道门自然知道雷池不可逾越,属于明知故犯,大部分女性异类都是抱着飞蛾扑火之心,拼着一死也要与心上人春风一度的,可见女子比男子更加重情。
“这些人就无一得活?”莫问抬头问道。
青阳子摇了摇头。
莫问闻言心情再坏,彩衣道人带走阿九之前他曾经请求戴罪立功,可是对方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这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这么多地方,三个月你寻不完的。”青阳子拿起那双道靴,示意莫问换上。
莫问道谢之后接过靴子弯腰更换,“天门道人慈悲,临行前曾经让贱内添加衣物,足见那禁锢之处很是寒冷。”
“除了那些地热之处,其他禁锢哪一个不冷?况且此时又是冬天,添加衣物说明不了什么。”青阳子将莫问换下的靴子拿到了墙角下。
莫问闻言心头再暗,青阳子说的有道理,天门道长的举动只能排除掉火山和地热的禁锢,剩下的还有很多,失神良久,莫问回过神来见青阳子拿了那双破靴,自知失礼,急忙起身道谢。“谢道长赠予。”
“火烧眉毛了还在迂腐,真不知你是如何统兵打仗的。”青阳子缓缓摇头。
二人说话之间,有道童端送晚饭进来,古阳子也与道童一同来到。
“我去后山问了掌教师兄,他也没有办法。”古阳子落座开口。
“多谢道长。”莫问大为感动,古阳子虽然黑面严厉,却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师兄,你精通观星之法……”
“刚刚看过了,北斗天璇已无灵动神芒,归于本相原始,天璇子想必已被削去道籍,身陷囹圄了。”古阳子摇头。
莫问听得古阳子言语心中大是酸楚,到得此时他方才反应过来阿九已经不再是上清准徒了,心中难过,便起身冲二人告辞,“多谢两位道长,我先走了。”
“吃了晚饭再走。”古阳子指了指桌上的素食。
见到饭食,莫问更加悲伤,自今日清晨开始阿九已经得不到饭食了。
“二位道长多保重。”莫问拿了那本书籍,起身稽首。
“你急着去做什么?”古阳子来的较晚,并不知道莫问打算。
“那小狐狸身上带了三枚辟谷丹,还有三个月活头,天枢子要去寻它。”青阳子接口。
“就算找到了也救之不出,况且三个月的时间根本就不够。”古阳子皱起了眉头。
“竭力而为。”莫问强忍悲伤低头说道。
“天枢子,听我一句劝,别找了,哪怕是找到了它你也送不得食水进去。”青阳子抬手拍了拍莫问的肩膀。
“我记得有几处可以起阵送进少量食水。”古阳子探手拿过莫问手里的文集开始翻看,“带走天璇子的可是彩衣道人?”
青阳子接口道,“对。”
“此人对尊卑礼仪看的很重,天枢子和天璇子为人谦恭,尊长有礼,或许她会给天璇子留下一线生机。”古阳子翻书之际自言自语。
“不会的,她殴打贱内,晚辈与她动了手。”莫问本就沮丧,听得古阳子言语更是万念俱灰。
“啊?”青阳子闻言大惊失色。
“完了。”古阳子将正在翻看的文集甩向莫问,仙人也逃脱不了喜怒人性,莫问竟然冲她动手,彩衣道人势必记恨。
“你一凡体俗胎竟然冲金仙动手,好壮的胆气,好大的本事啊。”古阳子反话训斥。
莫问弯腰捡起文集,冲二人稽首作揖,转身向外走去,当时冲彩衣道人动手完全是他下意识的反应,倘若古阳子和青阳子知道他还喊出了挫骨扬灰的狠话,定然还会训斥。
“天璇外无虚影斑点,想必不在海外。”古阳子在后说道。
莫问止步回头,默然行礼,他最怕的就是阿九被送到了海外孤岛,古阳子言语令他心中稍安。
“天枢星芒泛红,显杀伐戾气,有偏心移位之兆,切记不要迁怒无辜人等。”古阳子再道。
“道长放心,此事乃晚辈咎由自取,与他人无关。”莫问应了下来。
古阳子叹气过后冲莫问摆了摆手,莫问告辞出门。青阳子迈步跟出,亲送下山。
到得山脚下,青阳子冲莫问说道,“我们两个老东西虽然没什么用处,却也算帮了你的忙,你准备如何答谢我们?”
莫问闻言愣了一愣,不知青阳子此言何意便不知如何作答。
“你曾说过见长者不能空手,今日你可是空手来的,这笔账先记下了,待得此事终了,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要带美酒两罐前来答谢我们。”青阳子说道。
莫问乃聪慧之人,立刻明白了青阳子的深意,青阳子并不认为他能救下阿九,担心他在失去阿九之后会痴狂疯癫以身相殉,故此才要他再来无量山,他们二人好趁机开导。
莫问虽然心中感动,却并没有点头,苦笑过后转身东行。
到得无人处,莫问悲伤难止,又想掉泪,却又生生忍住了,他已经与阿九成了亲,是真正的男人了,男人是不能哭的。
出得无量山区域,莫问于夜色之中茫顾四周斟酌去处,此时是冬天,天气非常寒冷,老五在这种天气无法长时间展翼飞行,若是走走停停,不但不能加快速度还会拖延时间。
天亮时分,莫问到得闵州,寻到一处走马的货站将黄金拆为白银和铜钱,换钱只在其次,主要目的是让他们前往上清观送信,由于上清观位于晋国境内,故此送信的费用很是高昂,莫问支付十两白银送出了一封短信,让老五在正月十五之前赶到晋国淮安最大的客栈等他。
由于季节的缘故,老五不能全程陪同,不过南方一些区域气温相对较高,老五可以飞行。可是受禁锢分布的零散所限,也不能将北方和南方彻底区分开来先行搜寻南方,不然搜寻剩下的北方区域将会耗时更多,故此老五只能在某处等候。他需要南北寻找三个来回,老五就要在中途等待接送三次,淮安就是第一处,正月十五离现在还有一个月。
离开闵州,莫问改道向北,他要前往高句丽境内的枯木岭,但前去枯木岭的途中还要搜寻两处禁锢,这两处禁锢并不顺路,第一处疾风谷需要绕出两千多里。
道人行事平和内敛,哪怕身怀绝技也不轻易显露,但莫问此时并没有遵循这一点,赶路时没有绕开城池避人耳目,途经区域多有城池州县,不管有无行人一律凌空飞掠,精打细算三个月的时间勉强够用,不能有任何的浪费和拖延。
下午未时,临近赵国北侧边境,莫问暂作停留买了几双鞋子,凌空飞渡需要踏地借力,而踏地借力对鞋子的损耗是非常严重的,需要不时更换。
此时并非只有赵,晋,燕,代,凉这几个国家,北方还有很多小国,这些小国虽然没有侵占疆土之心却不时南下抢夺女人财物和粮食牛羊,故此赵国北方是驻扎了重兵的,申时不到,莫问便穿过驻兵城池,翻过城墙离开赵国,进入了白雪覆盖的关外草原。
地上覆盖的厚厚积雪为莫问增加了阻碍,不知雪下路况是其一,最主要的是自积雪上踏地借力经常打滑。
磕绊的行到傍晚,刮起了北风,又下大雪,周围白茫一片,几乎不辨方向。莫问缓了下来想要寻处避雪,可是寻了许久也不可得,这里没有山峰丘陵,几乎全是平地。哪怕有稍微高一些的避风之处也都被大雪掩埋遮蔽了。
冒雪再行百里,莫问察觉到了异类气息,这道异类气息很是朦胧,想必无甚道行。
察觉到了异类气息,莫问很是欢喜,异类有着天生的本能,大雪来临时总能找到避雪的地方。
循着气息找出了百里,莫问见到了那只异类,是只藏于土洞中的黄兔,见他到来很是焦急却又无处可逃,黄兔藏身的那处土洞很是窄小,窝不下人,好在土洞位于一处土丘的阳面,这处土丘起地两尺,勉强可以避雪。
莫问自那土丘南侧坐了下来略作喘息,搓雪化水洗了手脸,取出干粮来吃,随手扔了一块给那黄兔,黄兔自然不敢来吃,而莫问也并不为了让它吃,只是表明和善的态度,免得它吓的总是撒尿,弄的臊气冲鼻。
虽然大雪阻路他却并没有懊恼焦急,狂掠了一整天,哪怕不下雪他也要停下休息了。
吃罢干粮,莫问逐一规整身上携带的事物,除了银钱杂物他身上还带有一枚补气丹药,几枚解毒丹药和一枚疗伤丹药,符盒和法印自然随身携带,再有就是腰间的黑刀和炼丹的小鼎。
检视过杂物,莫问取出符盒小心擦拭,这是他唯一的倚仗,也是阿九最后的希望,金符可令山川移位,可使江河改道,想必可以破除禁锢。
自雪中打坐了两个时辰,灵气有所恢复,莫问震飞身上的积雪继续上路,此时大雪仍未停止,好在风停了。
天亮时分,莫问在避风处发现了一处营寨,营寨里有不少帐篷和战马,根据路上耗费的时间来推算此时距离疾风谷已经不远了,需要确定目前所在的位置。
这处营寨规模不大,根据帐篷的数量来推算这里的士兵当有一两百人,这里是各国都管都不管的区域,此时还是下雪,帐外无人,也不知道此处聚集的是哪国的士兵。
短暂的迟疑之后,莫问闪身来到最大的帐篷门口掀帘而入,一股血腥气迎面扑来,细看之下营帐内吊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女尸,腿股胸肋等部位的皮肉大量缺失,在女尸不远处有几只火盆,里面还有带着余温的木炭,火盆周围放有盐巴和酒袋。一个赤身壮汉躺在由牛羊皮毛硝制缝成的被褥上,不远处捆着一个身材矮小的女子,当在二十岁上下,身上也没有衣物,观其身形和发型当是汉人女子。
那女子本在昏迷之中,被跟随莫问一同进入的凉气冻醒,睁眼看到了莫问,莫问抬起右手中食二指摇了摇,示意她不要说话,女子见之,连连点头。
莫问迈步走向那赤身壮汉,到得近前起脚踢中其身后死穴。
“你是何人?他们又是何人?”莫问抽刀斩断了捆缚着那女子的绳索。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小女子是赵国人,他们是这漠北的强盗。”那女子以男子的衣物遮住了前胸。
“与你一同被抓来的还有多少人?”莫问问道。
“起初有百余人,现在怕是连一半都没有了,都被他们给吃掉了。”女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避免发出哭声。
莫问没有再问,之前的几年他一直在军营统兵,消息很是闭塞,实则人肉相食的事情一直没有停止过,只是他没有见到而已。
“求大师救我。”那女子跪地磕头。
“我长的很像和尚吗?”莫问横了那女子一眼提刀出帐,一炷香之后提刀而回,身后带着十几个噤若寒蝉的女子。
“贼寇已经杀了,我有要事在身,只能帮你们这些,你们收拾衣物干粮自行回乡。”莫问斩断绳子放女尸下来,扯过被褥将其覆盖。
“多谢英雄搭救。”众人再度跪倒。
“快收拾启程吧,我也要走了。”莫问冲众人说道。他已然自强盗口中问出了疾风谷的所在,大雪令他偏移了路线,疾风谷在东北六百里外。
“他们已经断粮好多天了。”其中一黄衣女子懦懦开口。
“我们不认识回乡的路。”又有女子说道。
莫问闻言微微皱眉,他救下这些女子只是出于道人的道义,不可能再将她们送回去,因为那将会耗费大量的时间。
沉吟良久,莫问转身出了营帐,来到拴马之处寻找了一番,牵出两匹被同类欺负的马匹,这两匹马没有铁掌,想必是近些时日才抢来的。
“你们见没见过这两匹马?”莫问冲众人问道。
“那匹花马是豆腐坊的。”其中一年幼女子说道。
“确定没有认错?”莫问问道。
“没认错,它性子烈,踢人。”年幼的女子说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取了多条马缰系于马鞍,“雪停了之后跟着它走,如果它要奔跑,你们就合力拉住它。”
获救女子接过绳索,连连点头。
莫问甩肩卸下包袱,将那些干粮给了其中一年长女子,“省着点吃,我只能帮你们这些。”
众女子再度跪谢。
“临走时把所有马匹都放了,不要让它们困死在这里。”莫问冲众人交代一声,提气拔高往东北方向掠去。
虽然阿九被禁,莫问却并没有迁怒他人,他甚至没有怨恨天门道人和彩衣道人,因为他与阿九确实违反了教规,怪不得旁人,只要力所能及还是不能忘记道人济世救苦的本分,唯一令他不满的是上清宗拒绝了他将功补过的请求,没有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此事大伤颜面,令他如鲠在喉。
大雪逐渐停止,太阳升起,积雪反射阳光很是刺眼,艰难的行了四个时辰,莫问终于见到了疾风谷,疾风谷位于两座东西相连的山峰之间,低于地面两丈左右,为倒八字地形,与先前融化青铜穹顶的木桶有些相似,寒风自北方吹来,经由喇叭口聚拢变的极为凛冽,站在下首几乎不得睁眼。
这处山谷宽有十几丈,长有两里,呈长条形状,由于风势太疾,山谷周围并无积雪,谷底遗留着不少动物的骸骨,这些骸骨想必是那些异类门人丧生之后现出了原形。由于被困的皆为女子,谷底遗落了不少女性的佩饰,以金玉居多,道家认为金玉有富贵气息,故此虽然不提倡道人佩戴首饰,却也并不禁止佩戴金玉。
这处山谷虽然隐于草原深处,却并非人迹罕至,这些金玉未曾被人捡走,表明这里有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延出灵气一试,果然如此,灵气到得山谷上方就感受到了阻碍,阻碍很是坚硬,无有韧性,说明此处的禁锢是由阵法祭起的。
环绕禁锢一周,莫问发现禁锢周围有很多人为挖出的坑洞,这些坑洞大多很浅,倘若道门中人动手,不可能只挖出这么浅的坑洞,故此可以推断出这些坑洞的挖掘者都是为了拿取金玉的普通人,换言之,这些女性异类被困此处之后,它们的爱人并没有前来救援,不知它们被困何处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原因可能还是他们不敢违逆天意。
驻足片刻,莫问叹气离去,他并不知道这些女性异类在临死前都想了什么,也不知道它们是否后悔过,但他感觉这些异类在临死前都希望爱人能陪在自己身边。
由于禁锢各有不同,莫问并未推研这处禁锢的起阵原理,快速前往东南,苦行了一夜,次日中午终于见到一座城池,这处城池规模不小,位于四国交界处,与西阳县一样,是一座很繁荣的边陲贸易城市。
干粮都给了那些被抓的女子,必须加以补充,莫问进城寻得食铺想要购买干粮,但此处肉类较多,米饼和面饼都需要现做,他只能暂留等待。
食铺里很是喧闹,莫问喜静,便出了铺子出门等待,刚刚出门,便与一个疾行而过的路人撞了个满怀。莫问先前本已侧身避让,此人是故意撞来的。
心中存疑,立刻检视所带事物,发现挂在腰间放有小鼎的布包不见了踪影,此时那人尚未走远,莫问闪身追上拦住了他的去路,“那东西你要了没用,还给我……”
“你说的是这个吗?”那蟊贼扬了扬手里的小包,此人年纪三十到四十之间,一副市井长相,一副市井打扮,一副市井口气。
“还给我,我不与你计较。”莫问探手索要。
“这是我捡到的,你凭什么说是你的东西?”对方一副赖皮嘴脸。
那蟊贼说话之间,周围围上了几个市井之徒,“王四儿,他是眼馋你捡了宝贝。”“哪儿来的野道士?”“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呀,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里面是只小鼎。”莫问正在等待干粮,不愿多生是非。
那名为王四的蟊贼见同伙到来,胆气更壮,打开布袋拿出了那只小鼎,“我说兄弟们,我捡的这东西可能真是他的。”
“这玩意是干嘛用的?”同伙围在一起打量那只丹鼎。
那蟊贼见偷到的是个无用的小鼎,便想趁机勒索,“给你可以,这东西是我捡的,你怎么谢我?”
莫问回头看了一眼食铺,此时面饼刚刚下锅,还得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带走。
“我身上银两不多,就这些。”莫问自怀中掏出几分碎银递向那个蟊贼。
蟊贼接过银子掂了掂揣进了怀里,“你当四爷傻子吗,那一锅饼子得多少钱?”
莫问心情本就不好,先前所为已经是强自压制了,听得蟊贼言语无状,顿时火起,闪身上前自那蟊贼手中抓过丹鼎,起脚将其踢飞。
这群人平日里干的就是坑蒙拐骗的营生,见莫问动手,其他人立刻掏出短刀前来围攻,莫问连番起脚,将那五人尽数踢倒。
“外来的道士打人啦,道士抢东西啊,快报官哪……”蟊贼们吃了亏,大声撒泼,但换来的只是附近百姓的嘲笑,由此可见这里的人也十分厌恶他们。
“见过道士杀人吗?”莫问手握刀鞘,佯装抽刀。那群泼皮无赖见状大是惊恐,翻身爬起,四散逃去。
莫问无心追赶,将那小鼎重新包好,撩开衣摆系于腰间。
“福生无量天尊。”身后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莫问闻声回头,只见不远处走来了一个身穿灰布道袍的道人,此人年纪在四十岁上下,中等个头,身形偏瘦,样貌无奇,手里捧着一柄拂尘,背后背着一把长剑。
“福生无量天尊。”莫问稽首行了个平辈礼,对方既然行礼在前,就必须回礼。
那中年道人听得莫问言语,陡然止步,眼神之中有疑云闪过。
“贫道玉清绝情子,敢问小道长道号上下?”那中年道人走到莫问近前开口说道。
“不知道友有何见教?”莫问并没有说出自己的道号,此人先行报上自己的道号,然后问他的道号,看似很有礼数,实则态度很强硬,有‘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的意味,而莫问最厌恶的就是胁迫。
“小道长腰间的丹鼎可否借贫道一观?”绝情子见莫问拒绝报名,语气立刻转冷。
莫问听得绝情子言语先是愣了一愣,待得反应过来立刻贯通前后,他身上的这只丹鼎是自蛮荒的山洞中得来的,那山洞中还有一具死去多年却没有腐烂的女尸,那女尸残存的衣物表明她是玉清门下,但在尸体附近却没有发现法印,故此当时他就怀疑这只丹鼎是那女尸生前偷盗而来,看这绝情子的架势,他当年很可能是猜对了。
“这只丹鼎是贫道偶然得来,乃玉清宗的事物,本想送还玉清宗,却一直没有得暇,道长乃玉清门下,难道与这丹鼎有何渊源?”莫问问道。
“看那丹鼎颜色,当是我们玉清观失踪多年的镇派神器九龙鼎。”绝情子冷声说道。
“既是贵派法器,自当交还贵派,只是不知玉清观位于何处?”莫问问道,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这只丹鼎的名字,但鼎盖上有大小九个气孔,想必绝情子说的没错。
“可否借一步说话?”绝情子环视左右之后指着对面的酒肆冲莫问说道。
“道友请。”莫问抬手说道。
二人离开街道,进入酒肆,绝情子要了楼上雅间。
“九龙鼎失踪多年,我们玉清观一直寻而不得,未曾想会在小道长的身上。”绝情子撩帘请莫问先入。
“此物确是贫道偶然所得,获得此鼎时,这丹鼎旁边还有一玉清的坤道尸首,此人好似不通炼丹之道,以女身用雄鼎,导致炼丹出偏。”莫问迈步进入雅间,必须将事情的经过向绝情子说清楚,不然就有偷盗之嫌。
“小道长可否将那丹鼎给贫道一观?”二人落座之后,绝情子提出了要求。
“可否请示三清箓牒?”莫问问道,这九龙鼎既然是玉清的神器,自当交还给玉清宗,但前提必须确定绝情子是玉清宗玉清观的弟子。
“贫道此番受本派太史掌教法旨北上办事,走的急了些,未曾带有箓牒在身,法印可否?”绝情子问道。
“福生无量天尊,道长莫要见怪,事关重大,贫道总要确定正主方能交还,倘若误予旁人,便无法对玉清宗交代。”莫问说道,箓牒才能证明一个道人的身份,法印有可能重复。
“你想怎地?”绝情子语气转冷。
莫问见状知道绝情子动了怒,由于自身带有玉清丹鼎,确实容易受人误会,便好声说道,“不瞒道长,贫道乃是上清宗天枢子,这丹鼎乃是贫道在蛮荒修行时偶然获得,承蒙道长指点,知道了丹鼎乃玉清观之物,自当物归原主,请道长告知贫道玉清观的所在,贫道来日定当送回。”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上清准徒天枢子呀,哈哈哈哈,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天下无敌了,原来倚仗的不全是上清绝学,这其中还有我玉清的一份功劳啊。”绝情子言语之中夹枪带棒。
莫问闻言无奈苦笑,当日为了调动士气确实有过天下无敌之语,此话传扬开来,为他招致了不少麻烦,那个在通州城布置四象杀阵的道人也是因为他的这句话才来与他为难的。实则这丹鼎他只使用了几次,东征时主要依仗的还是阿九炼制的丹药。
“若是道长带有箓牒在身,今日定会将这九龙鼎交予道长带回,眼下只能请绝情道长告知玉清观的所在,贫道来日定会前去送还。”莫问说道。
“我没带箓牒在身上,你信我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九龙鼎关系重大。不过你说来日送还,我也信你不过。不若这样,烦劳小道长随贫道一同前往玉清观,面见本派太史掌教。”绝情子正色说道。
“贫道有要事在身,三月之内无暇抽身,这可如何是好。”莫问大是苦恼。
绝情子闻言连连冷笑,冷笑过后直视着莫问沉吟了片刻,转而开口说道,“贫道相信这丹鼎乃小道长偶然拾得,也相信小道长确实有要事在身,但小道长要体谅贫道的难处,这九龙鼎乃师门重宝,失踪多年,今日被贫道遇见,贫道怎能让它再度失落?”
莫问听得绝情子言语,心中更加犯愁,对方越是体谅他,他越要为对方着想,绝情子是绝对不会让他带走九龙鼎的,眼下的正事是寻找阿九,倘若受到玉清派的阻挠,势必要浪费更多的时间,时间本来就不够,倘若受阻,势必会耽误正事。
“贫道确实无暇抽身,道长既然体谅于我,贫道也应该相信道长,请道长写收书一封加盖法印与我,贫道将九龙鼎交予道长,由道长带回玉清观,不知道长意下如何?”莫问沉吟良久,出言说道。
“福生无量天尊,小道长深明大义,便依小道长之言。你且稍候,贫道去借纸笔前来。”绝情子很是欢喜,起身外出。
片刻过后,绝情子拿了一张写好的文书进来,当着莫问的面,自怀中取出法印盖了印记。
莫问接过那张文书仔细观看,文书写的很是详实,法印也很是清楚。
看罢文书,莫问折叠收起,自腰间取出小鼎,迈步走出了雅间,高声说道,“上清宗天枢子今日将九龙鼎交还玉清派绝情子道长。”
此时二楼有两位客人,还有上菜的小厮,三人闻声转头来看,莫问将那小鼎自布包中取出,当着三人的面交给了绝情子。九龙鼎是炼丹神器,他不得不谨慎。
“果然是九龙鼎,多谢小道长,请入内请酒。”绝情子欢喜的收下了九龙鼎。
“贫道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就此别过,福生无量天尊。”莫问冲绝情子稽首告辞。
“福生无量天尊,小道长好走。”绝情子还礼。
出得酒肆,莫问回到食铺装起干粮继续上路,九龙鼎本来就是别人的东西,物归原主天经地义,故此他并没有感到失落,反而庆幸自己处置妥当,避免了一场干戈。
傍晚时分刮起了北风,气温骤降,这种滴水成冰的夜晚连长毛野兽都不敢离开洞穴,莫问勉强行了半夜,到得三更时分实在无奈忍受了,身处荒野连废弃房屋都难以寻得,只能寻到一棵枯树,以火符引燃凑近取暖。凌空飞掠已经很耗灵气了,倘若再御气避寒,势必入不敷出,九龙鼎已经物归原主,阿九留下的丹鼎是雌鼎,由男子使用,炼制寻常丹药尚可,用来炼制补气丹药很难成功。此时他只剩下了一枚补气丹药,必须留以备用,不能轻易浪费。
短暂的烤火歇息之后,莫问换过鞋子再度东行……
下半夜气温骤降,哪怕有灵气护体,莫问仍然感到刺骨的寒冷,之前的数日一直未曾合眼,到得此时已然是困乏交加。
虽然疲惫不堪,莫问仍然咬牙坚持,这里没有避风之处,倘若露天而眠灵气一旦停止运行很快就会被冻死。
由于大雪覆盖了地面,无法观察到雪下的情况,四更时分莫问失足踏进了一处山中水潭,虽然坚冰厚达尺许,踏地借力的巨大力道还是将其踏破,好在莫问反应迅速,不等潭水没顶便振臂脱困。
衣服一湿立刻结冰,莫问环视左右找到树林,疾掠而至,以黑刀连断三棵大树,以火符引燃烘烤湿衣。
虽然失足落水,莫问却并未气恼发怒,这种天气本来就不适合赶路,是自己非要急着连夜上路的。
烤干衣物之后莫问自火堆旁小睡了片刻,待得火势减弱便被冻醒,冻醒之后再度上路。
天亮之后,莫问遇到了村落,进村询问了此时所在的位置,发现并未偏离既定路线,白日里拼命疾行,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到达了第二处禁锢的所在,这处禁锢位于草原和大山连接处,山脚下有一处山洞,山洞有一间房屋大小,洞口向西,自洞外可以看到洞内散落着很多尸骨。
这处山洞周围有着很多的树木,但洞内却没有一片落叶。山风吹来,洞内尚未彻底腐朽的衣物碎片纹丝不动,这表明这处山洞的气息与外部是不连通的,别看有山洞可以栖身,这里其实是一处非常残酷的禁锢,被囚禁在这里的异类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
倘若天生聋哑,天长日久也就习惯了。但被困在这里的异类并不属于这种情况,忽然之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极度的安静会令人发疯,山洞内的石壁上有着大量的抓痕,残存的骨骸也多不完整,这些都是曾经被困的异类留下的,站立洞外,不难想象它们被困此处之后在山洞里敲打尸骨抓挠石壁制造声响的悲惨情景。
为了达到警示后人目的,所有的禁锢都可以在外面看到里面的情形,确定阿九不在此处,莫问立刻前往下一处,那是最远的一处,位于高句丽境内,高句丽在燕国的东北,离此处有数千里。
虽然心中有着强烈的信念,日夜不休的赶路还是令莫问疲惫不堪,若不是有灵气支撑,恐怕早已经冻累倒地。
到得燕国边境,莫问停了下来,开始斟酌路线,最近的路线需要横穿燕国境内,他曾经率领赵国军队杀伤了不计其数的燕国兵卒,倘若出现在燕国境内,很有可能受到报复和阻碍。还有一条路需要自燕国的西北绕过去,可是那样要额外多行一千多里。
犹豫良久,莫问决定自燕国境内横穿,燕国不似晋赵,燕国境内多有山岭,少有城镇,只要自山野之中悄然行进,想必不会出现意外。
打定主意,莫问悄然潜入燕国,小心的行了一日并没有遇到阻碍,这令他安心不少,此时他已经不再需要攻城略地,也没有了兵卒的拖累,哪怕受到阻碍,抽身躲避也就是了。
就在莫问自以为平安无事之际,变故出现,在燕国东北边境的一座大山之中,他迷路了。
只要天气晴朗,道人可以仰望星辰确定方向,今夜万里无云,天上的星月很是明显,但初更时分进山,两个更次之后仍然没有离开这座大山,这座大山方圆不过两百里,一个更次就应该能穿越,为何两个时辰之后还在山中?
心中存疑,莫问凝神感知周围情况,却并没有发现异类气息,也没有察觉到阴魂鬼魅。
感知过后,莫问掠到山顶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地势并不是一种阵法,既然不是阵法,情况就很诡异了,无需再试就能确定有妖物在暗中使坏,他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并不表示对方不存在,很可能对方的修为要高于他。
沉吟片刻,莫问取出符盒画火符一道引燃了山顶的一棵松树,随后离开山顶向东北方向掠去,行出二十里再燃松树一棵,待得引燃第二颗松树,却发现山顶的火光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见此情形,莫问眉头大皱,立刻纵身回掠,到得山顶发现烧焦的松树上有水渍,松树左右的积雪少了两片,这并不是受到烘烤之后融化所致,而是被人移动用来扑灭松树上的火焰。
根据裸露的地面可以看出被移动的积雪长五尺,宽丈许,这不是常人手臂所能做到的,除非此人能够灵气外放。
低头环顾松树周围的雪地,并没有发现人类足迹,仔细再找,终于自松树南侧找到了足迹,这只足迹较常人的足迹要小很多,彷如六七岁孩童的脚印,深更半夜自然不会有孩童出现在这里,唯一的可能就是异类幻化成人。
继续寻找,另外一处足迹出现了两丈之外,这只异类可以蹿出两丈,灵气可以外放,最主要的是可以逃脱他的感知,势必是一只道行高深的老妖。
就在莫问观察脚印之际,远处的那处火光亦悄然熄灭。
见此情形,莫问心头火起,自古邪不胜正,这大胆的妖物自恃有几分道行,竟然敢与受箓道人为难,当真是胆大包天。
虽然动怒,莫问却并未急于动手,他行走四方一直没有改头换面,始终是道人打扮,先前赶路时也一直是凌空前行,这妖物明知道他是渡过天劫的道人还敢阻拦,此事不符合常理。它这么做势必有别的原因。
沉吟片刻,莫问心中有了几分计较,与燕国作战的那几年,他与檀木子和绝尘这两位副手杀过不少萨满巫师,死在他手下的异类更是难以计数,这老妖极有可能和那些巫师或异类有所关联,认出了他的身份,所以才会与他为难。
要离开这个区域并不困难,可以自这松树的西北和西南留下两枚定气符咒,将松树再度引燃之后离开此处往东北方向移动,那妖物势必会回来灭火,届时只需再补一道定气符就可以暂时将它困住,只要这妖物被困,他就可以离开这片区域。
但斟酌过后莫问并没有使用这个方法,而是使用了最为简单的方法,放火。
夜归之人倘若遇到鬼打墙或者是妖物寐惑,最省事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点火,寻到干草干柴点燃篝火,火为阳,阳气一盛,除了千年老妖,寻常妖邪都会退避三尺。如果没有携带火捻,可以转圈撒尿,当然此法仅限于男子使用。
打定主意,莫问辨明了风向,接连画写火符,画罢一张抬手挥出一张,于上空定住,画写这种符咒黄纸即可,而莫问符盒之中除了紫符还带有不少黄符,接连画写十二张,法术起效,十二张火符化为一丈见方的巨大火球,莫问延出灵气控住火球,自山中快速急行,所到之处树木尽皆起火。由十二张火符组成的火球虽然威力无法与夜逍遥等人当日以三十六张火符凝成的乾火焚天想比,要放火烧山却是足够了。
那隐藏于暗处的妖物没想到莫问会做出此等举动,待得反应过来,山中已经到处起火,山中寒风凛冽,山火得寒风助势,蔓延的很快,片刻过后山中已然成了一片火海。
几番往复之后,莫问控带火球往东北方向掠去,对方道行不低,需防对方狗急跳墙,而这火球恰恰是这类妖物的克星,只要它敢阻拦就烧它个外焦里嫩。
“好小子,你敢烧了黄三爷的元宝山,三爷我非杀了你不可。”莫问即将出山之时,身后传来了彷如阉人一般的尖叫声。
莫问一听黄三爷,立刻明白这妖物是什么东西,止步回头,只见一侏儒大小的老丑男子自后面快速追来,此人身穿一身黄麻孝衣,面孔窄小,两撇胡须,手里抓了一根不知自哪个坟里抠出的哭丧棒。
“你的徒孙腾格里是我杀的,你快来给他报仇。”莫问右手外探,遥隔三丈控制着火球。
那妖物见莫问没有逃走反而转过身来,嚣张气焰立刻萎靡,止步于十丈之外,不敢上前。
“自古邪不胜正,你一黄毛鼠辈好大的胆子,敢冲三清道人无礼。”莫问冷哼。
“你别跑,老子今天非要弄死你不可。”那妖物龇牙咧嘴,厉声尖叫。
“我没跑,你来。”莫问鄙夷的冷笑,“你们这些鼠辈都一个德行,就知道胡吹大气,除了吹牛你还有何能耐?”
那妖物听得莫问嘲讽,面色剧变,跃跃欲试想要动手,却又惧怕莫问遥控的火球而不敢上前,气急之下转身弯腰放出了一股恶臭黄气。
莫问没想到它会如此龌龊,急忙抽身后退。那妖物的臭屁着实厉害,十丈之外已然闻之欲呕。
由于抽身太快,火球失去了控制落地熄灭,那妖物见状立刻急扑而上,莫问急忙向东疾掠,出得山区一路东行。
那妖物在后追赶,与此同时破口大骂,所骂言语极为污秽,不但句句不离下身,甚至辱及先人,极尽恶毒之能事。
莫问本想画写雷符转身杀它个回马枪,斟酌过后打消了这个念头,快速甩脱了它改道向北,君子不能与吹牛放屁之人动手,让它赢了还好说,它若是输了会骂个没完没了……
甩脱了那只黄毛鼠辈,莫问一路向北,数日之后来到了高句丽境内。来到此处之后莫问又调头回了燕国,原因是高句丽族人不通汉话,说的言语他一句也听不懂,无法探问枯木岭位于何处。
自边境询问了牧民,确定了枯木岭的方位,莫问立刻北上寻找,但两日之后又调头回返,按照那牧民所说路径,他跑出了一千多里也未曾见过枯木岭。
再度找到牧民,询问之后对方又指了一个大概的方位,这一次连方向都指错了,指的是往东。心中存疑,莫问便多问了几人,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人所指的位置各不相同。
到得此时莫问方才醒悟了过来,燕国人信奉的是萨满教,对于道士有着强烈的排斥,加之子嗣兄弟多有死于由道人率领的赵军之手,故此对于道士极为厌恶,这些人见他可以空来空去,知道不是善茬,不敢不说就故意指错。
无奈之下莫问只能封点他们的穴道进行逼供,连续逼问数人,终于确定了枯木岭的所在,连夜北上,四更时分寻到了枯木岭,这处禁锢是一处五里见方的荒山,山上没有积雪,自远处很容易辨别,禁锢里有不少干枯的树木,大部分树木已经倒伏,这里算得上比较柔和的禁锢,并没有尸骨散落在外,在避风的南坡有着十几口由树木抠挖而成的棺木,细数之下共有十四具,而文集上恰好记录了十四个异类的姓名,这就表明这些人来到此处之后都是自葬己身,以免暴尸荒野。
这处禁锢的气息并未完全阻隔,至少山风可以吹进去,为保万无一失,莫问绕山一圈,高声呼喊,确定阿九不在此处方才抽身南下。
南下之际莫问偏行东南,前去搜寻一处位于海边的禁锢。
九州各处的景象和民风各不相同,莫问心急如焚,无心境去观山看景,也无心境去体察民风,中途不时感觉到各种异类,也无心去查探究竟,由于受到了路人的蒙骗,北上枯木岭用去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要多,必须加紧赶路,不然无法赶在正月十五之前到达淮安与老五会合。
莫问耗时数日离开高句丽,横穿燕国,回返赵国,到得赵国他对环境就很是熟悉了,下一处禁锢位于白郡境内,当年是由檀木子领军收复的。
他曾经被赵国封为白郡王,但他并未受封,出于用人不疑的考虑,他也很少来白郡督查檀木子,但他经常得到白郡的战报,也有东北三郡的地图,故此很快找到了位于尜州的那处禁锢,这处禁锢位于海边的山崖下,在犬牙交错的岩石丛中有一处百丈见方的平坦沙滩,很像圈养牛羊的土圈,扔山石下去,离地丈许就会被弹飞,沙滩上残留了五具被盐水浸泡而未曾腐烂的尸首,一条花蛇,两只没了羽毛的禽鸟,剩下两只皆是皮毛无存的狐狸。
片刻过后,海水涨潮,那几具异类尸首随着海水的涌动时起时落,莫问叹气过后转身离开。
莫问回到尜州,留下银钱命食铺烘烤干粮,离开食铺寻到鞋帽店购买鞋子。
进得店铺,站柜的是一个妇人,莫问冲那妇人说道,“店家,可有我能穿的鞋子?”
那妇人闻言没有答话,而是直直的看着莫问,莫问有感,侧目打量那妇人,那妇人很是年轻,衣着简朴,眉心处有颗胎记,面相有几分眼熟。
“恩人,你可还记得奴婢?”那妇人自柜台快步而出,含泪抓住了莫问的衣袖。
莫问闻言侧目再看,此人他的确曾经见过,一时之间却想不起自何处见过。
“建康城外的尼姑庵。”那妇人低声提醒。
“是你呀。”莫问恍然大悟,在晋国担任王府西席时他曾经奉旨与张洞之一起前往囚禁宫女的尼姑庵降妖,那时曾经设计救走了一个可怜的宫女,没想到自此处见到了她。
那年轻的妇人见莫问想起了她,抓着莫问的衣袖将其拉至店内座椅倒地便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恩人了,苍天有眼,给了奴婢谢恩的机会。”
“不需如此,不需如此。”莫问抬手搀起了她。
就在此时,自内屋走出了一怀抱婴孩的老年男子,“素娘,你这是作何,此人是谁?”
“这就是我一直念在嘴边的恩人。”妇人转身冲那老者说道。
那老者闻言将孩子交予妇人,正身弯腰。莫问急忙抬手阻止,“人多眼杂,无需多礼。”
“恩人请内屋叙话。”那老者走到门旁左右张望,转身请莫问前往内堂。
“自此处说话就好。”莫问摆手谢绝了老者的邀请。
“恩人,这是奴婢的夫君。”那年轻妇人这才想起冲莫问正式介绍。
“老来得子,福之大焉。”莫问点了点头。
“不知恩人自何处到来?”那老者冲妇人摆了摆手,后者走到门旁关门闭户。
“极北之处。”莫问随口回答。
“恩人,数日之前有位道人来我店铺,出示了恩人画像,问我们夫妇可曾见过恩人。”老者低声说道。
“哦?他们为何寻我?”莫问疑惑的问道。
“不知其详,那道人只是问我们,恩人可曾前来购买过鞋袜,我们答曰不曾见到,他便去了,高来高去,行色匆忙。”那老者抬手南指,示意那道人去了南方。
“那人多大年纪,是何样貌?”莫问问道。
“当在五十上下,身高不过五尺,圆脸狮鼻,带了刀剑。”老者说道。
莫问闻言摇了摇头,他并不认得这样一个道人,也不知道此人为什么寻他。但是拿了画像寻人,有些不合礼数。
“你们可记得他所穿道袍是何种样式?”莫问问道。
“未曾留意,不过与恩人所穿长袍好似有些区别。”那获救的宫女在旁说道。
莫问闻言皱眉沉吟,与他所穿道袍样式不同就不是上清门人,此人前往鞋帽店打听他的消息,说明此人知道他长时间凌空飞掠鞋子损耗很快。但此人是谁,为什么找他,却无从推测。
“恩人既然来到,就自此处多住几日,容我们夫妇略尽地主之谊。”老者在旁说道。
“盛情心领,我有要事在身这就要离开,有我所穿的鞋子与我几双。”莫问摆手婉拒了老者的邀请。
那妇人闻言立刻抱了孩子进了内堂,片刻过后拿出了一个包裹呈送莫问,自包裹外可以看出里面是鞋子的轮廓,但莫问接过之后便察觉到重量不对。
“好生过活,安稳度日。”莫问自怀中取出那枚树鸡内丹,反手钉在了背墙上部,“此物可以辟邪驱鬼,当保你们宅院清净。”
莫问带着布包出了门,夫妻二人出门相送,莫问自布包之中取出一双捆扎的布鞋交予那妇人,“我穿不了这么多。”
话毕,不待那妇人多说便转身离去,此时妇人没什么地位,倘若家中男人发现少了银钱,怕是会怪罪于她。
回到食铺,带了干粮,莫问再度上路,夜幕很快降临,莫问照例连夜赶路。
行出了三百余里,莫问忽然发现北方有一道人形在快速起落,由于隔的很远,看不到此人样貌和衣着,但看其身形应该是一个渡过天劫的修行中人在戴月夜行。
回到赵国境内,不再似极北区域那样寒冷,灵气完全可以阻隔寒气。
凌晨时分,莫问再度发现远处有道人在山野之中凌空前行,此次距离较近,不过五十来里,凝神可以看清远处那道人是个年轻的坤道,穿的是玉清道袍。
莫问看到了这个年轻的道姑,道姑也看到了他。那道姑发现他之后立刻自北面快速向他掠来,莫问眼见对方到来,便暂时止步,停于山顶。
那年轻的道姑身法很快,片刻过后便到得近前,落于莫问对面十步外上下打量莫问,与此同时莫问也在打量她,此人年纪在二十六七,身穿青白道袍,容貌很是清秀,只是面上傲气很重。
“福生无量天尊,敢问道友道号上下?”对视过后,那道姑率先开口。
“贫道上清天枢子,不知道友有何见教?”莫问稽首说道。
那道姑闻言面上抖挂寒霜,快速自怀中取出一张符纸甩手焚化。
三清座下所用符咒大同小异,那玉清宗的道姑所焚化的符咒中部写有大量道号,不问可知是一张召集同门的定位符咒。
“不知道友是玉清宗哪一派门下?”莫问疑惑的问道。
“玉清派赵灵妃。”道姑面无表情的报上了道号。
“赵道长找我可是为了九龙鼎之事?”莫问敏锐的猜到了对方寻他的原因。
“正是。”赵灵妃说话之时一直侧着身,这是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架势。
“贫道已经将偶然捡获的九龙鼎给了贵派绝情子道长。”莫问说道。
赵灵妃闻言挑眉冷哼,没有接口。
“绝情子道长出了意外?”莫问根据对方神情,出言猜测。
“你何必明知故问……”
莫问听得赵灵妃言语,顿时明白九龙鼎和绝情子出现了意外,“绝情子道长现在何处?”
“绝情子师兄已经驾鹤了。”赵灵妃冷眼斜视莫问。
“贫道自勼城将九龙鼎还给了绝情道长便抽身离去,没有再见过绝情子道长。”莫问出言解释,九龙鼎之事本就容易令对方产生误会,而今绝情子又出了意外,此事若是处理不好,玉清派绝不会善罢甘休。
赵灵妃似乎对莫问大有成见,闻言只是冷哼,并不答话。
“请问赵道长,贵派尊长何时会赶来此处?”莫问问道。
“早就听闻上清宗出了位天下无敌的莫亲王,亲王若要赐教,贫道求之不得。”赵灵妃右腿后撤,拉开了动手的架势。
莫问无奈叹气,“赵道长误会了,贫道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只希望贵派主事之人能尽快赶来,贫道交代清楚也好早些上路。”
“放心好了,一个对时之内,玉清派紫气道人会尽数赶到。”赵灵妃仍未放松警惕。
“那好,贫道就等上一天,一天之后贫道必须离去。”莫问环视左右,转身向南侧阳麓走去。
赵灵妃见状急忙闪身上前,拦住了莫问去路。
莫问挑眉看了赵灵妃一眼,没有理睬她,自向阳无雪处寻了一处平坦区域坐了下来,打开包袱取了干粮来吃。
赵灵妃见莫问坐了下来,紧张神色略有缓和,倚着三丈外的一处青石抱剑站立。
莫问没有再与她说话,赵灵妃只是玉清派派出寻找他的众多门人之一,她做不了主,也说不了算,等到主事之人到来,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也就是了。
莫问心中无愧,便坦荡自若,吃罢干粮盘坐念经,念罢经文打坐练气,在此期间有数位玉清派的高手到来,这些人都不是主事之人,来到之后只是与赵灵妃说话,并不向他发问。
到得中午时分,气温回升,莫问斜身躺下开始睡觉,之前一直不曾好好休息,正好趁机睡觉回神,这也是他肯在此处滞留一天的另一个原因。
玉清派的门人逐渐来到,到得午后未时已然来到六人,众人分居莫问四周警惕防备。莫问越是放松,他们就越是紧张,唯恐莫问暴起发难。
“福生无量天尊,参见赤阳师叔。”申时将过,先来的六人齐诵道号。
莫问疲惫之下睡的正酣,闻声醒转过来。直身站起,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位斜捧拂尘的红面老道,此人年纪当在古稀上下,须发多白,身形高大,道袍老旧,颇有长者之风。
“福生无量天尊,上清宗天枢子有礼。”莫问冲那正在打量他的老道稽首行礼。
“好说,好说。”赤阳子冲莫问点了点头,转而环顾四周训责赵灵妃等人,“我们寻找天枢道友只为询问消息,你们环绕围困如同防贼,是何道理?”
赤阳子在玉清派中辈分不低,深具威望,几位晚辈闻言低头受训,不敢言语。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乃玉清派主持,此行由贫道领队,晚辈失礼在前,贫道代他们向小道友赔罪了。”赤阳子冲莫问稽首。大的道观之中除了掌教还有主持,掌教是教派的领袖,通常不管俗事,一心钻研本派玄妙法术。主持大多是掌教的师兄或师弟,负责整个道观的大小事务,令掌教可以专心参阴阳悟大道。
“赤阳真人言重了,贫道感谢惶恐,奈何贫道乃上清准徒,辈分不定,恕贫道不能施晚辈礼节。”莫问平身还礼。
“想必小道长已经知道敝派绝情子之事,还请小道长将此事前因后果详说与我们,可否?”赤阳子和声说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规整了思绪之后从容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当从贫道艺成下山说起,贫道同门七人,艺成下山之后各有去处,贫道去了晋国西南边陲的蛮荒之地,自那蛮荒之中寻药炼丹,一日自蛮荒一山洞之中偶见一具坤道遗蜕,此人年纪当在三十岁上下,身边无有法印,贫道通过其残留的道袍碎片发现此人生前当是玉清坐下,贵派九龙鼎就在那山洞之中,贫道发现九龙鼎之时,那鼎器之中还有一些银色丹丸。
得了那丹鼎之后,贫道就一直带在身边想要归还玉清宗,但贫道并不知道这丹鼎是玉清哪一派所有,还之无门,加上贫道这几年一直忙于统领赵军收复东北三郡而无暇抽身,便未曾还回。
十一日之前,贫道于勼城偶遇蟊贼,九龙鼎被偶然路过的绝情道长所见,绝情道长言之那九龙鼎是贵派事物,且误会贫道一直有心窃居,实则贫道东征之时所用补气丹药皆出自天璇子之手,想我身居军营,哪里能够静心炼丹。
贫道当日未曾与绝情道长多做解释,一心想交还九龙鼎,便要绝情道长出示箓牒,绝情道长答曰出门时很是仓促,未曾带在身边,要贫道与之一同前往贵派亲送九龙鼎,此法自然最为妥当,但贫道有要事在身,无暇抽身,斟酌过后请绝情道长写了收书加盖了法印于我,贫道将那九龙鼎交给了绝情道长,随后离开了勼城,自此之后没有再见到绝情道长。”
莫问说完,赤阳子面色凝重久久未语,良久过后方才出言说道,“可否请收书一观?”
“那是自然。”莫问自怀中取出了那封书信迈步上前递给了赤阳子。
赤阳子抬手接过,待得铺展开来立皱眉头,那封书信上的字迹大部分已经斑驳脱落,只有上首的几个字尚能分辨。
“这收书贫道一直贴身保管,怎会出现这种情形?”莫问见状亦是大惊。
赤阳子挑眉看了莫问一眼,抬手冲身边众人说道,“你们来看,这是不是绝情子的笔迹?”
玉清众人闻言上前围而观之,片刻过后尽皆摇头。
“贫道交还九龙鼎时有‘宾归’酒肆的小厮和两名食客亲眼所见。”莫问隐约感觉到事情诡异,急忙出言补充,当日他并没有见到绝情子亲手书写收书,绝情子是自外面写好带回来的。
“那座酒肆早已经被烧成了一堆废墟。”赵灵妃冷哼。
赤阳子抬手示意赵灵妃稍安勿躁,转而捻起纸上残存的粉末凑鼻闻嗅,“是米汤。”
“赤阳真人明鉴,这书信绝非贫道伪造,这上面有法印为证。”莫问喊冤,米汤研墨书写的字迹是保存不了多久的,米汤干透之后会自纸上脱落下来,令得字迹消失。
“你杀了绝情师兄,取其法印,伪造文书又有何难?”一粗壮道人冷哼说道。
“你何时才能改掉这妄自猜测自作聪明的恶习?你焉知真相就是你想的那样?”赤阳子不留情面的训斥那说话的道人。
赤阳子在玉清派大有威严,那道人闻声立刻低头,不再多嘴。
赤阳子转头看向赵灵妃,“火。”
赵灵妃急忙自怀中取出火捻,拔开套木,迎风晃燃,赤阳子凑近火光,透纸观看,米汤虽然脱落,却在纸上留下印痕,由于时日尚短,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些字迹。
“虽不是绝情子亲笔,却是他的语气。”赤阳子面色阴沉,“他右手曾经折断过,这法印略微偏移,当是他亲手加盖。”
众人闻言皆不接话,事情到得此时已经真相大白,莫问确实曾经将九龙鼎交给了绝情子,是绝情子临时起了贪念,想要毁灭证据独占九龙鼎。
赤阳子将那张收书缩捏握碎,“这个混账东西。”
莫问也没有接口,虽然有证据证明他将九龙鼎交给了绝情子,但是整件事情还是因他而起,绝情子死了,九龙鼎自然也丢了,他脱不得干系。
“绝情子死于十日之前,尸首于勼城北方十里处被人发现,其魂魄也遭人灭杀,当是死于道门中人之手。”赤阳子转头看向莫问。
“贫道那时已然在燕国境内。”莫问出言说道,天下修行之人多如过河之鲫,谁见到九龙鼎都会想要占据。
“绝情子身上有两处伤口,为单刃兵器所留,此事与天枢道长无关。”赤阳子看了一眼莫问的兵器摇头说道。
莫问闻言心中一凛,他的兵器虽然使用剑鞘,却是单刃黑刀,是纯属巧合还是有人恶意陷害?
“三清同气连枝,小道长乃上清翘楚,玉清座下总要顾及香火情分,但小道长得了九龙鼎多年,一直不还有些于理不通,贫道也不难为你,你当好生反省,静心修德。”赤阳子冲莫问说道。
莫问闻言大为冤屈,对方的言语明显带有不满,但他当年并不知道九龙鼎如此重要,况且就算有心交还也不知主人是谁。
“走吧,再回勼城细细察访。”赤阳子转身向北掠去,众人愤愤的看过莫问,跟着赤阳子去了。
看着玉清众人离去,莫问心急如焚,赤阳子之所以不为难他是因为顾及到香火颜面,还有就是认为他的兵器与凶器不符,但事实并非赤阳子认为的那样,他的兵器正是单刃长刀。
知道他所佩为刀之人不在少数,玉清派早晚也会知道这一点,倘若今日不将话说清楚,玉清派一旦得知真相,势必会认为他有心隐瞒,届时他将百口莫辩。
可是一旦追上去主动坦白,又有画蛇添足欲盖弥彰之嫌,对方为了验证他的话,势必会要求他回到勼城,甚至会让他重走老路,此举将耗费大量时间。
说,则耗费时日。不说,埋下祸根。
斟酌良久,莫问纵身南下,阿九为第一,其他所有事情一律为此事让路……
南下途中莫问想的是此事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抢走九龙鼎故意诬陷他。
巧合的可能性很大,因为时下道人炼丹成风,九龙鼎又是炼丹神器,谁拥有了九龙鼎就可以熔炼丹药快速提升修为。这样一件神器谁见到了都会想要占有。但是此事有疑点,那就是绝情子死于刀伤,道家认为刀为霸凶之器,剑为君仁之兵,道士很少有用刀的,为何杀死绝情子的这个人偏偏用刀?
要说是有人抢走九龙鼎之后诬陷他,这种可能性也有,先前落脚的勼城位于多国相接之处,人多眼杂,消息走漏的很快,有人闻讯而至,杀害绝情子抢夺了九龙鼎,为了防止遭到玉清派的追杀,故意留下了线索将嫌疑转嫁到他的身上,这也合情合理。
斟酌良久,莫问还是倾向于后者,感觉是有人故意害他。他做出这样的判断还是因为兵器,因为用刀的道人实在是太少了,不可能这么巧让绝情子碰到。
事情的经过应该是绝情子临时起意想要独占九龙鼎,于是以米汤研墨,请他人代笔写了那封收书,事后为了杀人灭口,放火烧毁了那家酒肆,在他离开勼城想要北上远走高飞的时候,杀人者赶了过来,在城北拦下并杀死了他。
绝情子是紫气高手,对方用了两刀取他性命,倘若是寻常人化妆偷袭,哪怕一击得手,绝情子有了防备之后此人也没机会补上第二刀,故此可以推断出杀死绝情子的人也是渡过天劫的高手,可以与绝情子正面为敌。
此外他当日是中午将九龙鼎交给绝情子的,绝情子于第二天遇害,这之间间隔了一个对时,倘若对方原本就在勼城,完全不必等到第二天再动手杀死绝情子,当天杀死绝情子可以更好的嫁祸给他。由此可见这个人是得到消息之后从外地赶过去的。
勼城这样一座边关贸易城池,势必潜伏有各国的探马,探马听到风声之后通过海东青可以将消息很快传回本国。一天的时间海东青可以飞到九州任何国家,但紫气道人却无法像海东青那样行动迅速,故此较远的晋国和燕国可以排除,因为他们哪怕得到消息也来不及赶来。代国也可以排除,代国此时属于穷乡僻壤,境内几乎没有道士。
去除了这三国,就只剩下凉国和赵国,凉国偏距西北,距离位于正北的勼城不过一千多里,而赵国更近,勼城本来就是赵国的一个关外城池,由此可以判断出杀人者来自赵国或者凉国。
确定了这一点,就只剩下最后一点了,那就是此人知道他所用的是单刃黑刀。莫问首先想到了刘少卿,但随即就自行否定了,刘少卿此时想必已经达到了紫气修为,其隐身法术已然炉火纯青,他要杀死绝情子根本就不用两刀。
排除了与之交恶的刘少卿,就只剩下了赵国众人,当年他为了争夺护国真人之位,得罪了赵国很多佛道中人,这些人曾经在皇宫中见过他拔刀,知道他的底细,也恨他入骨,有嫁祸他的动机。
想通了这一点,莫问暗道糟糕,此时他和赤阳子等人就在赵国境内,倘若那真正的元凶见赤阳子等人北上,势必会想方设法的提醒他们,赤阳子等人若是受到提醒会立刻调头来追。
元凶见到赤阳子等人北上,定会设法打听玉清派没有与他为难的原因,倘若知道是因为兵器的缘故,只需一句话就可以让赤阳子等人调头。此时留给他的时间就是元凶设法靠近玉清派众人,打听消息,出言提醒这个过程,对方要做到这些可能只需要一刻钟,但是要想做的自然流畅,不让玉清众人起疑,至少也需要一到两天。
在这一到两天的时间里,他必须尽快赶路,与玉清众人拉开距离。
打定主意,莫问立刻开始加速,玉清众人离开时他曾经留意过众人的身法,赤阳子虽然道行不浅,身法却是平平,其他人也不会快过他,但赵灵妃的身法很快,倘若被她咬住,很难将其甩脱。
南下途中,莫问一直将灵气催到极限,拼命赶路,对方得到消息再行调头,双方最少已经拉开了两三三千里的距离,但是这个距离是不够用的,因为他要前往多处禁锢查看情况,路线是之字形的,而对方倘若南下会是直线追赶,双方的距离会越拉越近。
疾行一夜,莫问赶到了另外一处禁锢所在的天坑,天坑位于季亭山中,有百丈见方,深不见底。
到得此处,莫问立刻纵身跃下,快速落向谷底。
越往下行光线越暗,莫问接连闭眼适应黑暗,片刻过后终于触到了禁锢屏障,凌空站立屏障低头下望,下方两丈就是谷底,谷底有着不少积水,积水之中漂浮着落叶,好在积水不浑,落叶不多,可以清楚的看到水中的森森白骨。
这处禁锢有积水和落叶,表明没有生命的东西是可以进入屏障中的,表面上看属于较为仁慈的禁锢,实则这处禁锢也很是恶毒,因为自下方向上看,外面的天空只有枣核大小,身处此处,需要时刻承受莫名的压抑,而这种压抑可以将一个神智健全的异类在很短的时间内变成疯子。
确定阿九不在此处,莫问自无形屏障上踩踏借力,凭借屏障的反弹之力快速拔高冲出了天坑,出得天坑深深呼吸,还是外面广阔,呼吸都是顺畅的。
排除了一处,莫问立刻奔向另外一处,这些惩罚异类的禁锢太过恶毒,犯了错接受惩罚没什么过错,但惩罚不能是这种方法,这些禁锢简直可以用惨无人道来形容。赶路之际莫问暗自计较,若是有朝一日能够说话做主,一定要将这些禁锢尽数废除。
出得季亭山时是上午辰时,莫问东行了一个时辰,到得人多之处便改了方向,向南行进。到得无人处方才继续向东。这一举动大有深意,不能让玉清派众人摸清他的行动轨迹,不然他们循着路线见到那些禁锢之后会心中起疑,万一发现端倪找来一本清羽集成,立刻就会猜到他在干什么,届时他们就可以随意选择一处禁锢设伏等待。
必须让玉清派的人知道他一直向南走,只有这样,玉清派的人才会跟随南下。倘若彻底隐去行踪,玉清派的道人失去了线索会另想他法,届时就有可能出现未知的变故。
在躲避的同时他必须保证玉清派的人追他不上,与此同时还要让玉清派的人能够打听到他的行踪,始终要拿捏带着对方走,却不让对方追上的尺度。
要拿捏这个尺度非常困难,但是再难也要拿捏,他此时行的很快,对方势必怀疑他是因为心虚而故意躲避,但是只要对方没有追上他,他的急行就有很多合理的解释,对方不能因此而为他安戴罪名。可是对方一旦追了上来,他若是再跑就会坐实杀人的罪名,对方可以采取任何方法阻拦甚至是攻击畏罪潜逃者。
接连数日,莫问一直之字形南下,由于需要东西走出很多弯路,他心中越发焦急,倘若他先前估算的时间和距离没有大的偏差,玉清派的人此时距他已经不远了。
果不其然,两日之后莫问发现了赵灵妃的身影,所幸赵灵妃并没有发现他。
赵灵妃追来其实是件好事,这表示玉清派的人跟着他南下了,赵灵妃的身法在玉清派算是上流,她孤身前来,表明玉清派的追兵尚未跟上。
他明我暗,要想存心躲避并不困难,又寻了两处禁锢,阿九都不在那里。
到得正月十三,莫问发现玉清派的大部队跟了上来,玉清派并不只有那六个紫气道人,几乎每隔几十里就能见到一个,至少也有十余人。
见到追兵到来,莫问只能暂时潜伏,待得追兵过去方才前去寻找那处名为荆谷的禁锢,这处禁锢外围有着成片的荆棘,以凌波之法踩踏荆棘到得荆棘正中的那片区域,再度失望,这里也没有阿九。
此时距离淮安已经不足两百里,莫问有心前去与老五会合,但玉清派众人此时也应该在淮安,贸然前去有可能碰个正着。
小心的迂回到淮安城外自暗中隐藏观察,玉清派的道人并没有离开淮安南下,想必是在淮安城打听他的消息,如果打听无果,就会在淮安滞留寻找。在淮安停留的时间越长,对他就越不利。
耐心的等到夜幕降临,莫问绕到了淮安城南侧,自距离城池二十里处的山峰放了山火,黑暗之中山火很是明显,莫问放火之后自山巅寻了一处隐蔽地点遥望淮安城。按照他对老五的了解,老五一定会提前赶到此处等他,此时应该就在城中,白日里那么多的道人自淮安城打听他的消息,老五不应该没有耳闻。
山火燃起之后,城中出现了大量道人,自房顶屋檐频频借力掠向东西北三处大肆搜寻,却唯独没有人向着火处赶来。
那些玉清道人都是聪明人,见到南山着火,首先想到的就是调虎离山,故此他们反其道而行之。老五不聪明,他见到南山着火,首先想到的就是老爷召唤,大火烧起不久,一只巨大的蝙蝠便自城中快速升空展翼南飞,片刻过后到得着火山峰。
莫问待老五飞至,踏地凌空落于蝠背,躺卧下来长出了一口粗气,“飞,往东南飞……”
这十几天里,莫问一直在之字形南下,既要搜寻各处禁锢又要躲避玉清派的追赶,到得此时已经精疲力尽。
“老爷,这帮家伙为啥追你?”老五变出个人头。
“说来话长,尽快离开这里,我为你指引路径。”莫问说道,那些玉清派的道人已经发现他坐着巨蝠飞走,正在后面大声叫嚷着拼命追赶。
老五闻声变回巨蝠脑袋,震动肉翼向东南方向疾飞。
莫问躺在巨蝠背上没有起身,哪怕玉清派的人知道他是故意装聋,他也不能表现出知道他们在后面追赶,此事终究要有个了断,早晚要面对玉清派众人,需留下见面的余地和说辞。
淮安位于南方和北方交界处,气温仍然很低,故此老五并没有飞高,一直于山野上空飞行,半柱香之后将玉清派众人甩脱,三更不到便赶到了其中一处禁锢,这处禁锢位于江河交汇处的一座孤峰上,环绕孤峰三周,不见阿九,莫问示意老五回到岸边暂作休息。
“老爷,他们为啥追你?”这个问题老五两个时辰之前就问过了,但一直没有得到莫问答复。
“还记得我在蛮荒得到的那只丹鼎吗?”莫问走到河边掬水解渴。
“不会是因为我吃了他们的丹药吧?”老五皱眉咧嘴,莫问寻到的那只丹鼎里有银色丹丸,他当年曾经偷了一颗,在建康遇难时吞掉了。
“跟你没关系,那只丹鼎是玉清派遗失的重宝九龙鼎,前段时间我遇到了玉清派的道人,将那丹鼎交给了他,未曾想那道人中途遇害,丹鼎被人抢走,玉清派得到消息要问责于我。”莫问简略解释。
“那人是你杀的吗?”老五走到莫问旁边低头饮水。
“不是。”莫问摇头说道。
老五喝完水,这才腾嘴说道,“不是你杀的,跟他们说清楚就是了。”
“我跟他们说不清楚。”莫问叹气。
“为啥?”老五问道。
“我跟你也说不清楚。”莫问坐到岸边沙滩拿出干粮进食。
老五闻言也不生气,有些事情他也懒得追根究底,接过莫问递来的饼子大口咬嚼“老爷,九姑去哪儿了?”
“曹操陵墓里的蕈草并不能彻底消除她身上的异类气息,我们有了夫妻之实,违反了人与异类不可通婚的教规,她被上清仙人给抓走关起来了。”莫问平静的回答。
“啊?关哪儿去了。”老五惊诧的问道。
“不知道,正在找。”莫问不愿多谈此事,便换了话题,“慕青他们可好?”
“好,都好。”老五连连点头,他自不咸山带回了重金,陪着家人扯衣买食欢喜过年。反观莫问,过个年把媳妇过没了。
“你冷不冷?”莫问吃罢干粮冲老五问道。
“还行。”老五明白莫问的言下之意,回答过后展翼变为巨蝠,载着莫问向南飞去。
老五的飞行速度很快,到得天亮时分又寻了一处,莫问体谅老五辛苦想要让他休息半天,老五关心阿九,并未休息,立刻出发赶赴另外一处禁锢。
坐在巨蝠背上,莫问延出灵气包裹自身,取出之前定好的路线图重新计算,但计算过后还是不能先行将南方搜遍,一是九州地势北宽南窄,二来搜遍南方之后,北方剩下的区域串联寻找更加费时。
就在莫问计算路径之时,北方天空传来了飞禽的唳叫,莫问抬头北望,只见北方数十里外一只巨大的灰鹤正在向南飞来,灰鹤的背上站着两个坤道,一个是之前见过的赵灵妃,另外一个是老年道姑,年纪当在六十岁左右,很是清瘦。
“老五,追兵来了,加快速度甩掉她们。”莫问将文集地图放进怀里。
老五变化的巨蝠脖颈很短,无法回头张望,听得莫问言语斜翼想要观察后方情况,莫问急忙阻止,“是一只灰鹤,不要回头。”
令莫问没想到的是老五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斜翼转身,冲着灰鹤飞去。
“你这是作甚?”莫问愕然犯愁,他不愿与玉清派的人正面接触,所以才一直闪躲。老五调头冲着人家去了,再想装作没看见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那灰鹤速度亦是不慢,转瞬之间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五里,赵灵妃高声喊道,“天枢子,休走。”
“福生无量天尊,二位道长寻贫道有何见教?”莫问硬着头皮稽首开口。
“你心知肚明,何必明知故问。”双方的距离再度拉近。
“霜叶师叔,他就是杀害绝情师兄的凶手。”赵灵妃冲身旁的老道姑说道。
“天枢子,请出示兵刃一观。”那老道姑面带寒霜。
莫问闻言暗自皱眉,倘若出示兵器,无疑表明之前刻意隐瞒。可是如果不出示兵器,对方更加确信他就是杀人凶手。
莫问犹豫之际,灰鹤与巨蝠遥隔两里凌空悬停,那灰鹤体形较巨蝠略小,头上生有红色鹤顶,想必是被霜叶道姑收服已久,面对巨蝠并不畏惧,不时发出鹤唳示威。
“天枢子,还不拔刀。”赵灵妃先行亮出了长剑。
莫问大感无奈,事情早晚要面对,眼下只有先出示黑刀,再设法与对方解释,对方驯有灰鹤,有灰鹤负载,哪怕重走旧路也用不了多少时日。
打定主意,莫问抬手抽出了黑刀。
就在此时,一直悬停的老五猛然张开獠牙巨口冲着那灰鹤发出了刺耳的切齿之声,那灰鹤听得异响,眼神之中大现惧意,与此同时身形急剧晃动。
老五见状快速吸气,再发异声,那灰鹤受其影响,双翅无力瘫软,快速坠向地面。
赵灵妃和那老道姑骇然大惊,愕然半瞬急落而下,下面是坚硬的实地,若不救援灰鹤就会摔死。
不止是赵灵妃和那老道姑惊诧,莫问同样诧异,他没想到老五会突然发难。
就在莫问诧异之际,老五再度做出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举动,双翼一敛急速俯冲,巨蝠身躯沉重硕大,落势极快,顷刻之间就超过了赵灵妃和霜叶道姑,到得灰鹤近前巨口大张,咬中了灰鹤的长颈,不待莫问出声阻止,便闭合獠牙巨口将那灰鹤的脖颈生生咬断。
那灰鹤连哀鸣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轰然落地,老五于坠地之前的瞬间急展双翼贴地飞起。
赵灵妃和那老道姑见此情形暴怒不已,落地借力快速向老五攻来,老五此时尚未拔高,若不出手阻挡二人,老五势必腹背受敌。
情急之下莫问黑刀裹带灵气挥出,拦下了对方劈来的剑气。
赵灵妃和那老道姑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只能落于地面狂骂不已,那老道姑失了心爱的坐骑,五脏俱裂,抱着灰鹤的尸体捶胸顿足,哭号怒骂。
老五一击得手大为得意,对下方的叫骂声置若罔闻,快速载着莫问攀至高空,振翼南飞。
莫问注视着下方的二人眉头大皱,他实在想不出老五这样做的理由。修行中人得个坐骑不容易,尤其是没有成仙的道人,很不容易驯服飞禽,这只灰鹤对于那老道姑来说无异于掌中宝,心头肉,老五竟然将它给咬死了,如此一来他就彻底与玉清派结下了死仇。
“老五,落下去吧。”到得安全区域,莫问冲老五说道。
老五闻声收敛肉翼落于一处山巅,落地之后一边套着袍子一边吧嗒嘴,仿佛对那鹤血的滋味很是留恋。
“你刚才为何要调头回去?”莫问疑惑的问道。
“你又没杀那个道士,咱为啥要跑?一跑不显得心虚了吗?”老五很是兴奋,振振有词。
“那好,我再问你,你刚才为何要冲那灰鹤发难,可是压抑不住巨蝠兽性?”莫问平静的问道,人类魂魄寄居兽身的情况并不多见,兽类的嗜血捕食本能有可能会影响到人类的神智。
“不是,这个蝙蝠现在完全听我的。”老五连连摇头,“你一拔刀我就知道你想动手,所以就先下手为强。”
“你刚才也听到了,对方让我拔刀展示兵刃,你应该知道我拔刀并不是为了动手。”莫问摇头说道。
老五闻言嘿嘿一笑,“老爷,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啥,你一拔刀我就感觉到了你心里的杀气,跟了你这么多年,也该有点儿默契了。”
莫问闻言苦笑点头,那黑刀要想出鞘,必须心存杀气才能拔出,老五正是察觉到了他心中的杀气才会冲那灰鹤发难,他之前所作的事情合情合理,没有丝毫的过错。
“老爷,我知道你不喜欢杀人,所以就射人先射马,”老五见莫问神色有异,急忙出言宽慰,“咱不过是弄死一只鸟儿,又没伤人,应该没啥大事儿。”
“那也得看弄死的是谁的鸟儿。”莫问笑着拍了拍老五的肩膀,实则他现在心里无比沮丧,但他并没有怪罪老五,也没有归咎自己,因为他心静,看的明白,看的透彻,当事情忽然冲着好坏两个极端其中之一快速发展,那就是鬼使神差,那就是天意使然。
阿九犯了教规,理应被困致死,他目前所作的事情不符合天意,违背了定数,上天不允许他去寻找阿九,自然会为他设置重重阻碍。这些阻碍看似出现的很是自然,却是向是极坏的一端去的,这就是上天在阻止他。
看透了这一点,莫问自然不会怪罪老五,他也没有因此而生出忤逆之心,永远要对上天有敬畏之心,他所掌握的一个尺寸就是不忤逆天意,却也不听从天意,不管上天如何阻碍,他都不会放弃寻找阿九,哪怕有朝一日死在了寻找的路上也绝不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