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闻言愣了一愣,随即意识到大事不妙,通常来说城门处张贴的画像都是官府悬赏捉拿的布告。
老五喊罢之后,告示周围聚集的乡人纷纷转头看他,老五不明所以,仍然冲莫问招手高喊,“老爷,你快来看。”
莫问此时距离城门有二十余丈,可以看到那些乡人的神情有异,惊恐后退者有,好奇围观者有,跃跃欲试者也有。乡人的神情证实了他的猜测,不用上前细看他也能猜到那是一张悬赏捉拿二人的布告。
这处城池并不大,城门处没有守城官兵,只有这十余名乡人,短暂的迟疑之后莫问迈步向人群走去,若是惊慌逃走,这些乡人定然会群起追赶,还不如坦荡上前,众人不摸底细还不敢妄动。
那些乡人见莫问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下意识的左右散开,莫问到得近前侧目打量着那张贴于城墙的布告,布告为黄纸书写,高两尺,宽一尺,上画二人画像,画的竟然有七分神似,下面写的是悬赏捉拿二人的内容,布告对于二人所犯罪行少有赘言,只言明是朝廷重犯,活捉二人者赏金五百两,携尸报官者赏金两百两。
“老爷,这上面写的什么?”老五开口问道。
莫问挑眉冷笑,随之探手揭下了那张布告转身离开,他虽然猜到了这是悬赏追捕二人的布告,却没想到布告并非是某一地方官府下发,而是以朝廷昭文的形式下发的,这种形式的诏文遍发全国各州县,看来青木道长先前所言不虚,王家在晋国真的能代发圣旨。
“老爷,这次是为谁治病?”老五跟了上来。
“这不是求医治病的布告,而是朝廷悬赏捉拿我们的告示。”莫问并未回头,他能察觉到后面那些乡人并未跟来。
老五一听骇然大惊,不过片刻过后就回过神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抓的着再说吧。”
莫问点了点头没有开口,快步向南走去,此时二人自然不能北行进城,也不能东行,不然便有可能连累到赵家人,二人既定的路线是西行,但此时若是向西必然暴露行踪,故此只能向南行走然后折道向西,如此一来即便那些乡人报信于官府,官府也会向南追赶。
入境不久便遭官府捉拿,这是莫问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不过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处,好在二人原本就想前往人烟稀少的高山大川,此番无非是圈绕一些道路,隐藏一下行踪。
“老爷,他们可能进城报信去了。”老五回头张望。
“随他去。”莫问并未回头。
“老爷,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追来,咱还是快跑吧。”老五催促道。
莫问没有开口接话,也并未使用身法加速,只是皱眉前行。
“老爷,你怎么了?”老五见莫问的神情并不是紧张,也不是忧虑,而是面露愤怒,这令他不明其故。
“世上少有投桃报李者,多是些恩将仇报之徒。”莫问言语之中不无怒气。
“谁恩将仇报了?”老五不解的追问。
莫问反手将那张告示递给了老五,老五展开上下打量,却看不出问题的所在。
“你我二人的画像竟然有七分神似,必是有人详述了我等样貌,那客栈伙计自然不会冒头引火,故此向王家详述我等样貌的只能是高家众人。”莫问冷哼开口,到得南国之后一路上保受冷眼已然令他心中憋闷,而今被高家出卖更是令他心火难平。
“早知道这样,当初咱就不该伸手,让他闺女从床上趴着吧。”老五闻言亦是大怒,反手撕碎了那张布告。
“我处处以真心待人,这些人竟然如此对我。”莫问再度冷哼,二人若是求财有诸多门路,没必要执此一途,若是画像只有三分或者四分神似,他还不会如此生气,毕竟高家畏惧王家权势不敢不说,可是画像如此相似,说明高家并未想过保护二人,而是将二人的样貌衣着清清楚楚的详加描述。
“老爷,回去报仇!”老五愤愤不平。
莫问闻言长长叹气,虽然高家不仁却也是遭人逼迫,若是回去出手报复,未免落于狭隘。此事与林若尘之事有着些许相似,都是事出有因,都是辜负于他,如此情形若是报仇便是小人的睚眦必报,若是不泄心头之愤,又免不得憋气窝火。
“老爷,好汉不吃眼前亏,咱还是先躲躲吧。”老五见莫问无心报复,便催促他尽早逃离此地。
莫问闻言不但没有提气加速,反而停了下来转身回望,他心中闷气无处宣泄,只欲待那追兵赶来,与之大战一场。
老五见到莫问神色,立刻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转身自路旁寻到一根木棍,手持木棍站到了莫问旁侧。
莫问心中有气,不但源于高家的出卖,还有对王家跋扈的不满,二人只是无心之中损坏了王家一旁亲的亡人坟墓,按照大晋律法至多杖责罚金,可告示上竟然言明可以携尸报官,如此小题大做草菅人命哪里还有什么公理可言,分明是王家想要杀掉二人以泄私愤。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适用于任何朝代,片刻过后城中便驰来了几匹快马,马上坐的是几个彪形壮汉,皆带有刀剑利器,此时正在竭力打马,飞驰而至。
到得距离二人十丈处,马上的壮汉擎出了刀剑,大声呼喝着疾冲而来。
这一情形令莫问想起了当年胡人在西阳县的所作所为,那林家老爷就是被胡人自马上削掉脑袋的,这些壮汉擎刀的姿势与那些胡人毫无二致。
见此情形,莫问并不迟疑,不待奔马冲至便闪身迎了上去,追风鬼步随即施出,晃身斜掠连番闪动,将那四匹快马上的壮汉尽数自马背上抓扔了下来。
老五没想到莫问会先发制人,待得回过神来那数名壮汉已然跌落马背,老五侧身让过奔马,手持木棍上前一通抡砸,将那些想要挣扎起身的壮汉尽数打趴在地。
“这般恶汉为虎作伥,竟然要伤你我性命,当重重惩戒。”莫问怒气未消冲老五连声高喊。
老五听到莫问的喊话先是一愣,转瞬之间明白了莫问是让他继续打,于是手持木棍挨个抡砸,他所用木棍本是枯枝,一番狂抡之后断为了两截,环视左右不见趁手物件,便起脚踢踹,那四名壮汉吃痛不住,扔下兵器亡命回逃,老五捡得一把钢刀在手,狂拍猛砸,边追边打。
追出半里之后老五转身跑回来,抬手北指,“老爷,又来一群,还打吗?”
莫问早已见到北侧追来了二十余人,这些人是徒步而来,手里抓的都是些猎叉头之物,想必是农人和猎户之流。
“不可打头。”莫问正色说道,那告示上并未言明二人所犯何罪,也未言明二人有何能耐,王家是故意不加言明的,为的是让国人皆敢捕拿二人。既然如此干脆立威扬名,让南国国人知道二人并不好惹,若皆有自知之明,便无人敢来为难他们。
老五得到莫问指令,操着钢刀自路旁砍下一段粗枝,莫问见木棍长短合适,便随手抢过,老五只能再度砍了一根,二人手持木棍迎向那群乡人,到得近前,扬棍就打,这些乡人本想凭借人多抓捕二人得些赏金,哪里想到二人竟然身怀绝技,挨上两棍之后立刻有人清醒转身跑走,只剩下了七八个乡人负隅顽抗,却也是只有挨打之能,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莫问和老五频频出手之时,北侧快速奔来一道身影,人未到,声先至,“好个恶道,还不快快助手。”
莫问闻声侧目,发现来人身穿灰布僧衣,头上寸发皆无,竟然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僧人。
老五闻声也是一愣,那僧人趁机闪到他的身前抢下他手中木棍,起脚将其踢出。
莫问闪身旁移扶住了老五,随即皱眉打量着这个年轻僧人。
“死秃驴竟然下黑手。”老五先前没有防备,吃亏之后大是不甘,叫嚷着就想再冲。莫问急忙探手拉住了老五,这名僧人他竟然认识,在前往邺城的路上正是此人自强盗手中救下了他们。
“无量天尊,大师可还记得我?”莫问将木棍递给老五,转而冲那僧人稽首说道。
那年轻的僧人闻言微微皱眉,随即露出了了然神情,不过在环视围在身边的那些乡民之后他的神色再变,“贫僧怎会认得你们这等恶人。”
那些乡民见状立刻七嘴八舌的央告,请那僧人出头做主,那年轻僧人也不推辞,“阿弥陀佛,有贫僧在此,必然不教诸位施主受那恶道欺凌。”
“老爷,他装着不认识咱。”老五低声说道,此时他也已经认出了这名僧人。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此人佯装不认识二人,只是要与二人划清界限,其实他是认识的。
“无量天尊,大师有所不知,我们二人并未犯有死罪,乃是受人冤枉,这些乡民不明黑白前来抓捕,故此我们才会出手驱离。”莫问冲那僧人稽首说道,虽然二人分属不同教派,但这僧人之前毕竟还是为二人解过围的。
“休要多言,是否犯有罪过当由官家明断,你若随我见官也就罢了,若是不去,便是心中有鬼,贫僧当出手擒拿送交官家。”那僧人并不买账,言语之中多有傲气。
“老爷,咋办,要是进了官衙咱可就死定了。”老五转视眉头紧皱的莫问。
莫问微微转头冲老五示意走为上策,此人虽然佯装不认识二人,但当初恩情却不能抹杀,当避则避吧。
莫问转头之后随即闪走,老五与之多有默契,立刻随行闪动。
“哪里走!”那年轻的僧人移到路中拦住了去路。
莫问不想与之动手,便定住身形没有硬冲,“大师慈悲,我们二人绝非大恶之人,还望大师高抬贵手。”
“降妖除魔乃佛家弟子份内之事,你等欺凌这一干手无寸铁的良善施主,已然犯下了罪恶,罪恶若不消抵,今日休想离去。”年轻僧人义正言辞。
“秃驴,你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手里拿的叉子不是铁呀。”老五回头北望,此时北方已经有一批快马掠来,皆是军兵,人数当有数十。
那僧人闻言并不答话,正色站立,并无让路之意。
莫问此时也看到北侧有官兵到来,且注意到其中有背负弓箭者,若是任凭官兵将二人围住,情势必定堪忧。
就在莫问沉吟如何说服这名僧人之际,老五突然暴闪疾出,追风鬼步左右忽闪,到得那僧人近前冲着光头就是一棍,那僧人虽习有武艺,灵气修为却不深厚,竟然被老五打晕在地。
“妈的,真以为打不过你呀。”老五扔掉木棍看向莫问,“老爷,走……”
事发突然,莫问亦为之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迈步上前试那僧人鼻息,发现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将这位大师抬回去。”莫问转身冲那些乡人说道。
那些失去了倚仗的乡人闻言忙不迭的连点其头,先前众人见他言语恭敬,以为他不是那僧人对手,未曾想到正主儿尚未动手,一背负包袱的仆从便将那耀武扬威的僧人打倒在地。
莫问放下那位僧人,转身与老五向南走去,到得无人处立刻拐入西侧丛林。
“我说过不可打头,你为何不听?”莫问埋怨老五。
“看他那牛拽的样子,不冲着秃瓢来一棒子我就不解气。”老五话到此处见莫问面露不满,急忙抬手指着那些向南疾驰而过的骑兵,“不打头也不行啊,他一直拦着咱也走不了啊。”
“他曾经帮过咱们,如此行事有些不妥。”莫问侧身自林间穿行。
“有啥不妥的,他一直装着不认识咱们,再说他当时也没帮咱多大的忙,他分明能追上那伙儿强盗他也没去追,害的我多跑了两千多里。”老五撇嘴说道。
“那也不能伤人脸面,日后让他如何见人。”莫问摇头说道,老五先前那一棍不偏不倚正中脑门儿,红肿总是难免,最怕的是留疤。
“老爷,他吆喝着降妖除魔就是在骂你,不,是在骂你们上清的道士,打了也不冤枉。”老五跑到前面为莫问分拨挡路的树枝。
莫问看出了老五在煽风点火,也知道老五敲那僧人是为了报先前踢踹之仇,不过细想之下老五说的也确有道理,“罢了,打就打了吧,只是他乃菩提寺的僧人,菩提寺在晋国大有名气,此番你我不但开罪了朝廷还招惹了佛门,南行这才几日就将权贵僧侣得罪了个齐全,日后可如何是好?”
“咱赶快往西走,找个人少的地方躲起来,等你修炼的厉害了再出来,到时候谁都得怕着咱们。”老五乐天不愁。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身为道门弟子,上清准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道家与佛门表面上看似和气,实则势同水火,道修今生,佛求来世,这一根本性的教义决定了二者之间存在本质区别,要想弘扬道家早晚要与佛教发生冲突,今日之事只不过将矛盾提前了一些时日。
有了防备,二人便不再前往人多的地方,便是打尖也只是寻偏僻小镇,且多购干粮,一次打尖数日不再与乡人接触,即便如此仍然难逃追捕,得知二人习有武艺之后寻常乡人是不敢出手的,试图追捕二人的多是官府巡捕和那些以缉捕逃犯为生的武人,好在这些人大多武艺平平,莫问所学擒风鬼手玄妙非常,皆可轻松应对。
“老爷,要不你把道袍换了吧,免得被人认出来。”老五跟在莫问身后出言说道,今晚月明,二人便连夜赶路。
“上清道人怎能藏头露尾?”莫问迈步前行。连日来多有巡捕和武人前来追捕,虽然二人皆可全身而退却也不胜其烦。
“不然他们总能找到咱们。”老五说道。
“你我行踪再隐秘也奈不住有乡人为那些人通风报信,明日便可进入晋国边界,当不会再有追兵。”莫问手指前方隐约可见的绵延山影。
老五闻言点了点头,被人追捕的滋味并不好受,吃不得安心,住不得随意,还要时刻提防有高手出现。
二人此时行在一条僻静的林间小路,南方温润潮湿,加上时节将至,林中不时有虫叫鸟鸣传来,冷月之下披星赶路,若不是为人追赶,却也有些许惬意。
“老爷,你看,你看。”行走之间老五忽然开腔。
莫问闻声转头,根据老五所指抬头上望,只见夜空之中有一巨大的黑影正在向北方快速移动,由于黑影位于空中,看不得详细,只能大致看出轮廓,应该是一只巨大的飞禽。
“此鸟好生巨大,闻其唳叫当为仙鹤之属。”莫问有感而发,虽然这只飞禽疾飞于月下看似不大,若是落于地面双翼展开至少也有三丈长短。
“老爷,我听说神仙都是驾鹤的,那只仙鹤的背上有没有坐人?”老五出言问道。
“飞的太高,看不真切。不过驾鹤暗喻道门中人寿终正寝,此语不可滥用。”莫问抬头上望,忽然发现夜空之中又出现了一只飞禽,这只飞禽较之先前那只要大上不少,振翅的节奏较之仙鹤要快上三分,观其情形似乎是在追赶前方那只仙鹤。
“如果咱们能有这么一只那该多好。”老五望着夜空之中逐渐远去的两道黑影。
“那些灵禽可在夜空飞行必不是凡物,定然活了许多岁月,早已有了超人灵性,岂能轻易被人驯服。”莫问收回视线迈步前行,这里出现了巨大的飞禽说明前方有着绵延的高山大川,那里正是二人要去的地方。
“夜老爷想必能驯服它们。”老五迈步跟上。
“那也不见得,飞禽若不落地,他如何驯服?”想及同门好友,莫问不由得叹气摇头,“亦不知夜逍遥等人此时都在何处,可还安好。”
“老爷,你就别操心了,那几位爷再不好也肯定比咱好,至少没有被官府跟着屁股抓。”老五撇嘴说道。
“他们都留在胡人地界,又开罪了胡人公主,唉。”莫问闻言缓缓摇头,老五此语并不一定就正确,因为百里狂风,夜逍遥,柳笙,刘少卿四人皆不喜胡人,且都留于胡人地界,此时说不定也闯下了祸事正在被人四处追撵。
“老爷你就放心吧,那几位爷的本事都不比你小,没谁伤的了他们。”老五笑道。
“确实如此,且他们若是开罪至多是开罪胡人,要打要杀单凭心意,不似我等面对的是汉人,哪怕动手也需仔细拿捏不伤他们性命。”莫问闻言点了点头,百里狂风等人所求的法术皆为速成,不似他所求的符咒秘法需要多年苦修。
二人说话之间快步前行,到了下半夜,月隐入云,老五视物不清,二人只能自野外露宿,莫问再度试图传授老五练气之法,奈何老五对此毫无兴趣,莫问劝说无果只能作罢,待得灵气可以外放之后可以将自身灵气传予老五少许,至少令他可以夜间视物才行。
南国土地肥沃,良田众多,且近几年未曾遭受天灾,因此南国少有灾民,也正因如此二人露宿时并不敢燃点篝火,倘若火光若为追兵所见,必然循之而至。人贵自知,他很清楚自己此时的修为对付寻常捕快和武人并无问题,可是若直面佛门高手,势必落于下风,故此才会如此谨慎。
次日清晨,二人早早起身继续赶路,前行十余里后老五发现了溪流,飞奔而去掬水解渴。
“水气不正。”莫问急忙阻止老五饮水。
“老爷,是不是有人暗中下毒啊?”老五甩掉捧起的溪水皱眉问道,先前所见到的两处溪流皆不可饮,二人已然一昼夜未得饮水。
莫问闻言没有答话,抄起溪水凑鼻闻嗅,随即甩掉溪水直身站起,“暗蕴腥气,这条溪流可能与之前所见的那两条同根同源,溪流源头想必藏有毒物玷污了溪水。”
“老爷,你会不会弄错,这条水里有鱼虾,如果溪水有毒,它们怎么能活?”老五抬手指着溪水和缓处的那几尾小鱼。
“它们生于此处,天生耐毒。”莫问迈步前行。
“那村子里的人喝的也是这个啊。”老五转头看向南侧五里外的一处山村,二人途径的这条小溪恰好流经那处村落。
“那毒物潜伏源头多年,那些乡人久居于此,与水中鱼虾一般已然习惯了水中之毒,故此不受其害,然你我不成,你我倘若饮水必然中毒,虽不致命,腹泻却是难免,此等情形并不少见,世人不明所以,多称之为水土不服。”莫问随口解释。
“可惜咱们正被人追捕,不然就过去杀掉毒物为民除害。”老五说道。
莫问闻言不禁莞尔,老五并不是个热心的人,他的这番话实则应该反过来听,他想说的是‘老爷,你可千万别多事儿,咱现在正在被人追捕。’其实老五此举纯属多余,那藏于水源的毒物能污染这么广的区域,必是龙属无疑,他不会也不敢过去招惹。
再度前行二十余里,二人终于在一处废弃的村落中找到了可以饮用的井水,短暂的休息过后继续西行,到得下午未时,二人看到了南北绵延不见尽头的城墙,墙高不过一丈,为灰砖垒就,由于年代久远,日晒雨淋之下已然很是破败,部分区域砖石松动,岌岌可危。
由于二人西行走的是小路,故此距离北侧城门很远,眼前的这段城墙并无官兵把守。
“此处想必是晋国边境,翻过这道城墙你我就真的安全了。”莫问冲老五说道,先前一段时日二人一直遭受追捕,到得此处方才真的放下心来。
“太好了,你等着,我先过去探探路。”老五闻言大为欢喜,震足旋身翻过了城墙,
“噗通……”
莫问闻声急忙掠上城墙探头下望,只见城外是一条南北流淌的河流,河水齐腰,老五此时正在水中向外扑腾。
“幸亏我先出来探探路,老爷,下来吧。”老五爬上河岸抬头冲莫问叫嚷。
莫问见状哭笑不得,这条河流并不很宽,若是老五自城墙二度借力可以轻易跨过,而他偏偏逞能好胜一跃而过,这才会跌入水中,落得如此狼狈。
“老爷,下来呀。”老五冲墙头上的莫问连连招手。
莫问笑过之后自城墙上飘身而下,落于老五旁侧,探手抓过老五肩上的包袱低头翻找。
“水不深,东西没湿。”老五摇头说道。
“换上。”莫问自包袱中拿出了自己换洗的道袍递与老五。
老五见莫问翻包袱并不是为了检查东西有无浸水而是为其寻找更换的衣服,不由得大为感动,连连摆手推辞,“不用,不用。”
“换上吧。”莫问将道袍扔给老五,时至此刻他才发现老五除了身上那件衣物竟然没有换洗的衣服,心中亦有几分自责。
“我这么胖,你的衣服我穿不上,”老五抢过包袱将道袍放置其中,“咱找地方生堆火吧。”
莫问闻言上下打量着老五,这家伙本来就是粗矮身材,在无量山做了一年的厨子越发的粗了,若穿着他的道袍连布扣都系不上,若是敞怀穿着,无端的坏了道人名声。
“走吧,去西面的山中生火。”莫问转身向西走去。
城外是一片平缓的区域,向西五里外才是群山,由于二人是翻墙而过,眼前并没有道路,故此只能拨草前行。
“老爷,这些树是被谁砍倒的?”行走之际,老五指着那些倒伏在草地里的树木冲莫问问道。
老五发问之前莫问就已然在思量这一问题,这片区域的所有树木都被人砍倒了,若是寻常农人寻找柴草也只是砍掉树枝,不会将树木整棵砍倒,更不会砍倒之后留于原地。
“当是戍边官兵所为,旨在清走障碍,观望敌情。”莫问思量过后开口说道。
老五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不过莫问想的要更深一些,这些树木粗的有一抱粗细,生长年头必定不短,但其砍伐的断茬却不老旧,很显然是近期才砍倒的,由此可见边界局势不稳,极有可能发生战事。
此处绵延草夼,多有草籽,城外又有河流,有水可饮,故此多生野鸡野兔,吃饱了水的衣裤并未影响老五追鸡撵兔,半个时辰之后二人寻到一处向阳山坡,生火烘烤衣物,儿时餐中无肉的记忆令得老五对肉食情有独钟,野鸡多有羽毛,肉却不多,他一餐可以啃吃两只。
饭罢,二人自草夼中望北而行,先前于途中所见的官兵是开往西南方向的,二人往北是为了避开战事。
前行不远便见到了大路,大路往东通往出关的城门,向西进入了绵延的大山,还有一条岔路是通向正北的,宽有丈许,也不算狭窄。
“老爷,往西还是往北?”老五问道。
“往北。”莫问迈步走上了向北的岔路,往西虽然是主路,走下去必定是喧闹的关外城镇,二人南下并不为谋财求利,只想寻一僻静之处安身修行。
此处多山,西望便是绵延群山,由于气温较高,山中绿意盎然,南方的树木与北方有所不同,北方树木通常叶小,而南方树木多为大叶,便是那地上杂草亦有不相同,北方的杂草低矮泛黄,而此处的杂草则绿的泛黑。
“此间土地肥沃,若于平坦之处种粟,亩出五石米粮当不是难事。”莫问行走之时抬手指向东侧那片草夼。
“南方的地就是比咱北方好,咱那儿出三石算好的,还得不招灾才行。”老五随口答应。
“朝廷稳居江南良处,多有米粮金钱,广有将帅兵士,却不思北伐驱胡,任凭北方子民受躏于胡人,实不知那皇帝为何如此苟且贪安,亦不怕留骂名于万世。”莫问摇头叹气。
“老爷,等你修道有成就出来把那和尚打跑,你去当国师,到时候说服皇帝出兵。”老五笑道。
莫问闻言转头看了老五一眼,老五虽然说的是玩笑话,却说中了他的心事,传授众人法术的仙人曾经说过止人祸者得天地同寿,平天灾者得万仙拜朝,驱逐胡人为当务之急,与此同时可着手整顿教务,剔除损坏道家名声的伪道,设法教化世人,令世人明白道家才是真正迎合天道的教派。要做这两件事情必须身居高位才行,若不得朝廷支持,只靠在民间布道势必不足成事。
“我已然得罪了王家,也开罪了僧侣,即便日后修道有成,要想登坛接印也是难上加难。”莫问摇头说道。
“老爷,登坛接印是啥意思?”老五不解的问道。??????????
莫问闻言微微一笑,没有加以解释,登坛接印乃是封侯拜相之意,不过这些事情可以自心中揣想却不可道与他人,不然便是狂妄自大。
“到底啥意思呀?”老五心中存疑,出言追问。
“我受了上清法术便是蒙受了道家大恩,日后自当竭力报效,若不得国师之位,如何能够替天行道?况且先父生前一直想要我入仕,若能殿上有位,亦是光大门楣之幸事。”莫问平静的说道。
“是啊。”老五点头附和,莫家为商贾之家,此时商贾的地位是极为低下的,莫老爷在世的时候就深以为憾,而莫问苦读圣贤书也是为了入仕做官,而今想走察举正途已是不能,若能获封国师,也是莫大的荣耀。
北行不久,天色渐暗,二人于荒山野岭之间也无住处,便连夜赶路,到得二更时分,前方出现了灯光,观其灯火数量,前方当是一座不小的镇子。
见到灯火之后二人加快了速度,先前被人追捕一路上未曾好生休息,加上连番赶路也大为疲惫,到得安全之处总要寻一客栈落脚缓神才是。
在距离火光五里外的时候莫问停了下来,此时已经是二更时分,寻常的镇子到了这个时候大多关门闭户,吹灯灭烛,可是前方的那座镇子竟然灯火通明,而且隐约有喧闹声传出。
“老爷,前面镇子怎么那么热闹?”老五举目远眺,他虽然看不到镇子里的情形,却能看到大片的光亮。
“我如何能够知道。”莫问摇头说道,这座小镇与寻常的镇子也不相同,寻常的镇子通常只有一条主道,而前方的小镇有三条,光亮大多集中在镇子西侧的那条街道,镇中和镇东的两条街道上反而少有光亮。
“过去看看吧。”老五说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转而迈步前行,先前被人追捕虽然不胜其烦却也由此验证了追风鬼步和擒风鬼手乃上乘武学,与人交手占尽上风,武艺高自然胆气壮。
这处镇子外部圈绕有五尺高矮的木篱,木篱全为圆木,根据圆木的腐朽情况可以看出这处镇子存于此处已经有些年头了,通往镇子的路上建有瞭望门楼,不过门楼内外并无守卫。
镇上的建筑多有木制,木屋与木楼各半,木屋多为旧屋,木色发灰。木楼多为新起,木色泛黄。这些房屋的门楣上方和屋门旁侧并无招牌,无法知道是何所在,此时镇中除了西街灯火通明之外其他地方只有稀朗的光亮,街道上也少有行人。
进入镇子之后莫问带着老五向西侧街道走去,临近西街,喧闹声越发嘈杂,隐约可以听到有人在高喊多寡不等的银两数目。
“老爷,他们好像在卖什么东西。”老五手指西北。
“似乎是官语。”莫问皱眉说道,此时各地口音有所不同,西南区域的乡音极为难懂,但先前呼喊银两数目的却是较为通用的官语。
“老爷,我先过去探探路。”老五好奇心起,快步超过了莫问。
“过去之后切莫与人说话。”莫问急忙出言叮嘱。出门在外难免要打听消息,但打听消息的同时也无异于告诉他人自己是外乡人,此处人生地疏,还是不要露底为妙。
老五随口答应,快步跑向西街。
莫问缓步在后,虽然已然成为了上清道士,他仍然保留着很多读书人的习气,行进大多用走,若跑便会显得轻浮而无城府。
老五跑到街头便愕然的站住了,并未回来告知情况。
莫问见状微感疑惑,快步上前扭头北望,一看之下急忙转头,“老五,非礼勿视……”
西街左侧搭有一长形木台,木台长约五丈,宽一丈,离地三尺,左右竖有数座火盆,此时台上站有三人,两人为壮年黑衣男子,另外一人为中年妇人,下身穿有长裙,上身却无衣物。木台下围绕着百余男子,这些人衣着各不相同,有身穿外族异装者,有也穿武人短打者,然不论衣着如何,其样貌皆不良善,此时正在冲着台上的那两名黑衣男子叫喊,让他们二人将那妇人带下去。
莫问在寻找林若尘的时候曾多次见过人市,观此处情形想必也是一人市,只是较之境内的人市更加野蛮,竟然当众脱掉女子衣裳任凭买家细观。
“老五,非礼勿视。”莫问转头之后发现老五仍然在瞪眼观望。
老五见莫问言语之中似有怒意,这才收回视线向他走来。
莫问待他走到近前,转身向东走去,二人来到此处是为打尖休息,此事与二人无关。
就在二人准备离开之际,西街传来的叫卖声令莫问皱眉止步,那人喊的是“别看这妇人年老色衰,却出自郡府,乃是大户人家的女人,认得文字还懂烹炊,买换回去必然大有用处。”
“老爷,怎么了?”老五不明莫问为何迈步又止。
莫问抬手示意老五噤声,与此同时侧耳倾听,只听得台下众人似乎并不买账,叫嚷着让卖主将那妇人带下去,拉新人出来。卖家当是境内人士无疑,然买家之中却有口出蛮语者。
众人聒噪之时,西北木台传来了女子的一声尖叫,随即便听那卖家再度高喊,“如此肥肉白皮,不值十两?”
“川甲三斤,换予我吧。”这声叫喊大为生拗,当是出自蛮人之口。
“老爷,这个人是个傻子,一斤川甲就值十两。”老五于药铺长大,知道川甲为何,也知道价钱。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再度抬手示意老五不要说话。
“老爷,别听了,过去看看吧,你现在是道士,怎么还讲非礼勿视那一套。”老五煽动。
莫问心中存疑也想前往一观,只是碍于礼数不愿窥那妇人肉身,老五此语虽然并未令他改变主意,却让他想起了古阳子道长先前‘只要心怀坦荡,三更叙话又有何妨?若心有亵意,白日相见也难收心’之语,道人行事当摒除迂腐,只要心无邪念,便是看了也不妨事。
心念至此,便转身走回街头,此时一身穿皮袄手提布袋的蛮人正站在台上与卖家讲价,而那妇人的裙裤此时也被撕掉,瘫坐台上以双手遮掩私处。
那蛮人很快与卖家做成了买卖,将手中布袋交予卖家,随手脱下自己所穿皮袄为那妇人挡羞御寒,然后领着她走下木台往北去了。
“这南蛮子吃大亏了。”老五看着逐渐走远的蛮人和妇人。
莫问闻言转头看了老五一眼,此时他心中正满心疑惑,那卖家先前曾经说过这个妇人是郡府的下人,此时地方官府按照大小从属可以分为州郡县三级,郡府便是郡官所住的府邸,这个妇人是郡府的下人为何会流落此处?
那妇人被蛮人换走之后,台上的两名黑衣男子再度自西侧房间里拖出了一名女子,这名女子年岁当有二十三四,所穿衣衫多有污垢,脸上还有水渍,显然上台之前刚刚洗过脸。
女子惊吓过度,上台之后站立不稳,其中一名黑衣男子便搀扶着她,另外一人将其面孔摆正,以便台下买主能够看的清楚,“这小娘子当值二十两,买换皆可。”
这名女子较之先前的妇人要有些姿色,不过卖家要价太高,台下并无动心者。
那黑衣男子见众人无意购买,便自怀中掏出一册文书,走到火盆旁借光看了几眼,随后放入怀中冲台下众人说道,“此女乃议郎正室,尚未生养,也认得字,买回家去传宗接代那是最好不过的,二十两可不算贵。”
“老爷,议郎是啥东西?”老五转头冲莫问问道。
“七品朝官,先前卖掉的那妇人也是官家女子。”晋国学子无不通晓本朝官吏等级,莫问也不例外,但令他疑惑的是这些身穿黑衣的男人是如何得到这些女子的。
“我来瞧瞧。”二人说话之际,一手持酒壶的醉汉踉跄上台,到得台上左右打量那个女子,片刻过后自怀中摸出一把碎银递给卖家,“够不够?”
身穿黑衣的卖家接过银两略加掂量,“怕是不够。”
那醉汉闻言再度探手入怀,摸出一把铜钱递给了卖家,此时交易有多种方法,金子最受欢迎,除此之外还有银两,铜钱,布匹,粮食等多种置换方法,晋国铸造铜钱不多,多为前朝遗留,不过此时也可使用。
“还是不够。”卖家再度摇头。
“这酒壶也给了你罢。”醉汉将壶中酒水喝尽,将那铜壶塞到了卖家怀里。
卖家见状开怀大笑,反手将那酒壶还给醉汉,随后冲其摆了摆手,示意他将那女子带走。
“走走走,跟着爷爷有好日子过。”醉汉拉着那女子向台下走去。
“钱二爷,花那么多钱买个红花破货,亏呀。”台下有人揶揄。
“你知道个屁,宁要文官妻不要武官妾,读书人用过的女人里头儿还有三分新哪。”壮汉骂道。
“你能过的了外头儿那七分旧吗?”那人再度揶揄。
那醉汉闻言也不恼怒,抬手指着身旁的女子,“改日让她告诉你。”
醉汉带着那女子在众人的哄笑中穿过人群向南走来,见到站立街头的莫问和老五之后嘻哈的抬手后指,“你来的太晚,没剩下几个了,还不快快去买。”
莫问并未搭理他,只有老五冲其拱了拱手,那醉汉也不在意,一手抓着酒壶一手牵着那女子向东去了。
莫问回身打量着那被买去的女子,此女被买走之后并未挣扎哭闹,而是顺从的跟在醉汉旁边,没有半分勉强。这一幕再度令他想起了林若尘,林若尘当日也没有反抗,由此保全了性命,人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老爷,他买了那个女人回去做什么?”老五冲莫问说道。
“自然是当妻做妾。”莫问随口回答。
“哦,当老婆呀。”老五应了一声。
“老五,你看到那些黑衣男子所穿的靴子了吗?”莫问抬手前指。
老五闻言踮脚望向木台,“眼熟,好像是士兵穿的靴子。”
“是的,这些人想必是晋国兵士,那些女子当为官员家眷,其主家可能犯错失势,她们受到牵连才会被流放边疆,而那些押解他们的士兵并未将其妥善安置,而是迁来此处高价货卖。”莫问皱眉说道,此时女子地位极其低下,只是男子附属,故此晋国律例明确规定‘妇人不著枷不受刑’,妇人若是犯错,当由主家代为受过,故此这些人流落此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受到了主家的牵连。
“大门大户的女人,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真是够可怜的。”老五点头说道。
“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些晋军与胡人别无二致。”莫问转身向东走去,先前他一直以为只有胡人才会做尽坏事,到得晋国之后的所见所闻令他改变了这一想法,晋国的军队也好不到哪儿去。
“是啊,朝廷肯定不知道他们把这些女人弄到这里来了,这些女人被卖到这里就再也回不去了,可怜哪。”老五附和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流放和发配充军是不同的,流放只是让罪人离开家乡,这些女人本应有自由之身,是这些押解她们的士兵将她们押到了这里。
“老爷,咱们要去的地方离这儿还有多远?”老五行走之际不时转身回望。
“不会太远。”莫问随口回答。
“哦,赶快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你也好安心修炼,到时候杂事儿我来处理,可惜小翠被胡人抓走了,没人给你洗衣缝补了。”老五说道。
“是啊。”莫问强忍笑意随口回答,老五拐弯抹角意欲何为他非常清楚,他此时斟酌的是该不该用这种方式为其买妻,买来的女子多为破璧之身,且存有二心,老五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不想让老五如此将就。
“老爷,你说咱们两个人开设药铺,会不会忙不过来?”老五腆脸说道。
莫问此时已然拐上了中间的街道,正在环视左右寻找客栈,闻言无奈叹气,随即转身向西走去。
“老爷,你干嘛去?”老五紧跟其后。
“你说的有道理,咱们的确需要个丫鬟。”莫问并未戳破老五,寻常人家的男子到了这个年纪都该成亲了,老五从未隐瞒自己对女子的好奇和渴求,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们漫天要价,贵的出奇,在境内买个丫鬟也就五两。”老五卖乖。
“也对。”莫问闻声止步。
“不过也没白贵,那些女子都是大户出身,大家闺秀肯定比小门小户懂事儿。”老五见势不妙,急忙调转话锋。
莫问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今天你喜欢哪个咱就买哪个。”
老五闻言连连点头,再也不敢多说什么。片刻过后二人回到了西街,此时台上被出卖的是一披头散发的女子,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嘴里勒着马嚼,此女于木台之上并不驯服,数次以头去顶撞旁边的黑衣男子,皆被对方反手打倒。
“此女虽然不服管教,却出身名门,十两还是值的。”卖主揪着那女子的头发露出了她的面孔,莫问一看陡然皱眉,此女先前可能多次遭受殴打,此时鼻目青肿,已无人形。
众人见其样貌难看,且形同疯癫,皆无人肯买。莫问端详片刻,缓步走向木台。
“老爷,我不喜欢这个。”老五跟上莫问小声嘀咕。
“若能得此烈女为妻,当是你莫大的福分,”莫问抬起右手高喊出声,“我买了……”
此语一出,立刻众目所向,这些人来自蛮荒各处,彼此多不熟识,看他倒并非因他面生,而是他竟然买下了这个众人皆不敢要的烈女。
莫问穿过人群走向木台,行走之际面无表情,围聚在这里的这些人无一良善,若面带谦和,定会被众人视为可宰羔羊。
莫问缓步上台,到得两位卖家身前站定,“此女我买下了。”
“小道长好生眼熟呀。“那卖家上下打量着莫问和随后上台的老五。
“你这靴子也好生眼熟,你那十几名同伴穿的也是这种靴子?”莫问冷笑开口,这些官兵自境内来,自然知道他被悬赏捉拿一事。
那卖家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靴子又回头看了看西屋,转而干笑不已,“交钱领人”。
莫问探手入怀取出银两交予卖家,转而冲那愣在当场的女子柔声开口,“我兄弟敬你贞烈,愿为你赎身,松绑之后去留随意。”
那女子闻言抬头看向莫问和老五,此时她的面孔肿胀的极为严重,眼睛几乎无法睁开。
莫问转头看了老五一眼,老五会意,上前为那女子松绑并去除马嚼,莫问一直在凝神戒备,在见到马嚼去了之后女子并无咬舌之意,这才放下心来。
“我要知道她的来历,那公文容我看上一眼。”莫问转视卖家。
卖家犹豫片刻自怀中掏出公文打开示与莫问,莫问看了一眼,眉头大皱,“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已经落罪,怕他作甚?”卖家不以为然。
莫问没有再搭理那卖家,而是转头冲那女子说道,“先离开此处,我设法为你治伤。”
女子闻言缓缓点头,转而举步欲行,奈何身上多有伤痛,竟然走不得路。
莫问见状微微皱眉,沉吟过后抬手取过了老五肩上的包袱,老五会意,上前半蹲,那女子碍于礼数踌躇不前,不愿让他背负。
莫问无奈之下再度冲老五使了个眼色,老五会意,躬身背起了那个女子率先下台。
台下众人见惯了这种场面,也不在意,让道让三人离去,随后催促台上卖家再拖新人出来。
出得西街,莫问很快找到了客栈,这处客栈位于镇中,占地颇广,为了等待住客此时尚未关门。
“选一处最好的上房为女客居住,再开一间为我们兄弟安身。”莫问冲店家说道。
“上房与寻常客房不在一处,万一跑脱了她,我们可不担责。”店家见多识广,知道这女子是二人买来的。
“不妨事。”莫问摆手说道。
那店家抬头看了莫问一眼,转而吩咐伙计前头带路。
世人多有误解,其实上房并非指楼上的房间,而是泛指正屋,客栈给那女子开的上房位于东北角落,伙计进屋亮烛,老五将那女子放于正屋床边。
“多谢公子搭救。”那女子落地之后挣扎着冲莫问跪了下去,此时女子行礼分为大中小三等,跪拜为大礼。
莫问见状急忙侧身避开,“是我兄弟要我救下你的。”话毕以眼神示意老五上前搀扶。
老五见状愣了一愣,转而上前扶起了那名又要向他跪拜的女子。
“你去为王小姐端些米粥饭食。”莫问冲老五说道。
老五闻声答应,与等候在旁的伙计出门去了。
“王小姐,你安心歇息,待得伤好以后再定去留,”莫问自怀中拿出一锭银子放于房中桌上,“若有处可去,这些银钱你可留做盘缠。”
那女子此时本已坐于床边,见状再度跪倒拜谢,言语哽咽,落泪不止。
“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快快请起,我去为你寻些草药。”莫问转身出门,并未搀扶那女子。
来到客栈前厅,老五正在等候厨下的饭菜,见莫问出来急忙迎了上去,“老爷,咱住东厢三号。”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此女贞烈,你福缘不浅,当好生珍惜。”
“难看的要死,说话还大舌头。”老五撇嘴说道。
“你这夯货不识宝贝,王小姐若不落难哪轮得到你,”莫问出言训斥,“王小姐正值落难之际,你好生伺候,殷勤左右,想必不难换得芳心。”
“老爷,她长的太难看了,你别让我娶她。”老五央求,那王小姐鼻青脸肿,嘴歪眼斜,样貌着实吓人。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王小姐体形婀娜想必样貌不会难看,要待得消肿才见真容,口齿不清也是被打所致。”莫问转身走向柜台。
“老爷,她脾气不好啊,她在台子上是啥样儿你都看见了,要是没带马嚼子她都能咬人。”老五急忙拉住了莫问。
“为保贞洁不惜性命,此等女子你往何处去寻?”莫问不满的说道。
“老爷,求求你了,放她走吧。”老五再度央求。
“也罢,她若要走便随了她,若是不走便留下过活,你要与不要日后再说。”莫问转身走向柜台,问明了药铺的所在之后将包袱留与老五,孤身出门寻药去了。
此女体虚气弱,身上有伤,下药以温补活血为主,镇上的药铺很小,存药不全,莫问绞尽脑汁方才配齐了合用的药物,借药罐煎好之后端药而回,回到上房发现老五并不在此处,自门缝可见那王小姐正在桌前吃粥,虽然腹中饥饿却不失吃相,大家闺秀与小家碧玉最大的区别就是气度高雅。
在门前驻足片刻,莫问并未进屋,而是回到自己的住处,推门而入发现老五已经躺在床上鼾声如雷。
“休要装睡,快将这汤药送给王小姐。”莫问将那碗草药放于桌上转身走向另外一张床铺。
话毕,老五没有动静。莫问皱眉转身冲老五走去,还未走到床边老五便一骨碌爬了起来,端起那碗汤药跑了出去,片刻便自回返,再度上床闷头睡觉,也不与莫问答话。
“你可知道她是何人?”莫问见状知道老五正在生气。
“不知道。”老五不敢不应声,却也语带怨气。
“她乃尚书令的千金。”莫问说道,那卖家随身携带的公文写明了此女的来历,乃尚书令王贤的女儿王元嫆,王尚书侵占民田被判充军,府中女眷和下人尽皆流放。
“尚书令是个啥官儿?”老五闻言顿感好奇,他知道尚书令是官儿,却不知道有多大。
“尚书令官封二品,直面君王,总揽事权,为朝中实权大吏。”莫问出言说道。
“她爹这么大的官儿,她怎么会被人卖掉?”老五震惊之下翻身坐起。
“他的父亲犯有罪过,她由此受到了牵连。”莫问说道。
“她姓王,他爹会不会也是王家一伙儿的?”老五抬手东指。
“当是王氏宗亲,不然做不得如此实权官职。”莫问点头说道,通过此事他隐约感觉到晋国皇家与重权王家之间似乎并不和谐,彼此之间存在较劲争权之举,尚书令乃朝廷大吏,单是侵人田产就被罢免充军实属小题大做,此事明显是皇家针对王家的削权举动,且做的很是显眼,随便找个借口便将如此大吏罢免充军,可见皇家与王家的矛盾已经极为尖锐。时局动荡正是皇家用人之际,可惜修为不精无法入世,白白浪费了大好时机。
“王家跟咱有仇,得赶紧把她打发走才行。”老五并不知道莫问心中所想,他关心的是千万不能娶这个厉害的丑女。
“她已无家可归,打发到何处去?”莫问摇头说道。
“给她银两,让她回都城。”老五抬手东指,“你要是不放心,咱就给她雇辆马车。”
“你对大晋律例一无所知,被流放之人怎能再回原籍?”莫问皱眉说道。
“那你还让她去留随意?”老五面露疑惑。
莫问闻言无奈叹气,“我那是以退为进之法,令她心安,自明日起你殷勤照顾于她,落难之时雪中送炭她定会感恩于你,若换做平时,她都不会正眼瞧你。”
“老爷,您饶了我吧,我一个跑腿儿的下人,不要什么知书达理的老婆,她那个样子半夜会吓着我。”老五语带哭腔。
“此事就此说定,自明日起你殷勤照顾,暖她心肠,若三日之后你还执意不娶,我绝不强逼于你。若是这三日之中你有些许怠慢,我定会将她许配于你,我便不信做不得这个主。”莫问正色开口,说完闭目念经,不再搭理老五。
老五见莫问生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躺卧在床辗转反侧。
莫问念经当有半个时辰,老五见莫问睁开眼睛,急忙再度开口,“老爷,她是官家大小姐,肯定不会伺候人,以后还得我伺候她。”
“你这半个时辰就在想这些?”莫问起身铺床,“你放心就好,官宦女儿皆要学习炊烹女工,不然日后嫁入夫家便会为娘家丢脸。她们出嫁之后自然不用再做这些事情,但用与不用是一回事,会与不会又是一回事。”
老五愕然瞪眼,好不容易相出的脱身之计又没奏效。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莫问带着老五来到王元嫆房外敲门请进,王姑娘起身开门,睡了一夜面目不但没有消肿,反而肿的更加厉害。
莫问所料不差,王姑娘已经无处可去,愿意跟随二人以报大恩,莫问闻言连连点头“甚好,甚好。”老五闻言连连叹气“完了,完了……”
莫问见老五胡说八道,不禁大为皱眉,老五无心失言急忙回环,“咱们是被官府悬赏捉拿的犯人,也没个落脚的地方,王姑娘跟着咱们肯定要遭罪吃苦。”
“既然出了边境,自当寻一僻静之处安身。”莫问闻言缓缓点头,老五回环的很是巧妙,将厌恶变成了疼惜。
“还未请教二位恩人名姓?”王元嫆先看莫问,后看老五。
“这是我家老爷莫问,喊我老五就成。”老五抢先回答。
“元嫆失礼了。”王元嫆低头说道。
“失什么礼?”老五一脸的愕然。
莫问见状微笑摆手“王姑娘误会了,我俗家姓莫,单名问字,非不可问之。”
王元嫆闻言恍然大悟,转而轻声再问,“不知二位恩人犯下何等过错,引得官家追赶?”
“我们把山弄塌了,毁了王家的一座坟,王家在南国权力大的很,悬赏了五百两金子抓我们,死的还值两百两呢。”老五再度抢话。
王元嫆闻言低头不语,莫问见她神情有异微感疑惑,不过此时也不方便追问,便喊起老五转身要走。
“二位恩人若要启程,元嫆可勉力跟随。”王元嫆起身说道。
老五看向莫问,莫问沉吟过后冲王元嫆说道,“王姑娘有伤在身不便行走,不过此处也并非安身良处,少顷我们会去镇上寻找马车,饭罢载你启程。”
“多谢恩人。”王元嫆起身道谢。
莫问闻言摆了摆手,与老五出屋关门。
“老爷,她好像知道咱们把坟搞塌了那件事儿。” 出得房间,老五低声冲莫问说道。
“她所穿鞋子磨损不重,想必是被车载到这里来的,出事之时她应该还在都城,王家同宗同族,她知道也不出奇,你去买辆马车,我再去为她配些药来。”莫问转身向外走去。
一个时辰之后,三人吃完了早饭,老五套马,拉着王元嫆继续北行,莫问是道人,道家严禁道人骑马坐轿,便是坐车也不能够,况且王元嫆还在车上,他便步行跟随。
王元嫆刚刚脱难,情绪低落,话语不多,老五受莫问胁迫,不敢冷淡于她,便想方设法与她说话,王元嫆只得答应。
莫问走在旁侧察言观色,老五此举算是歪打正着,王元嫆回声之际面露感激,显然是误以为老五是出于关切才与之说话的。
北行途中不时出现岔路,但凡遇到岔路,莫问都会选择右侧的道路行进,此举别无他意,只是出于恋乡情节,虽然出了边境,他仍然希望离晋国近一些。
每次走上岔路,道路都会窄上几分,两日之后,前行的道路已经很是狭窄,马车行走其上极为颠簸,到得第三日的清晨,前方山中出现了一座小镇,那里是道路的尽头。
前方的那座小镇西北两面靠山,东面临水,镇子不大,自远处粗计当有两百余栋房舍,若按每户五人计算,也不过千余人,比寻常的村子略大,较镇子要小。
“老爷,没路了。”老五抬手北指。
“没路了就不走了。”莫问缓缓点头,此处宁静清幽,靠山临水,乃修行良处。
“元嫆,我们以后就住在这儿了。”老五欢喜的冲马车上的王元嫆说道,此时王元嫆只恢复了七分样貌,即便是这七分样貌也已经令老五对莫问感激流涕。
“凡事皆由老爷做主,你我跟随便是。”王元嫆轻声说道。她本是聪明女子,知道莫问有意撮合她和老五,落难濒死的那段经历彻底磨净了她官家小姐的傲气,此外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她对老五也算中意,最令她感动的是老五在她鼻目青肿,样貌丑陋之时并未嫌弃于她,故此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只是她并不知道老五所为皆是莫问授意强逼,殊不知天下又有几人不是以貌取人的。
“到得此处,不可显露道术武艺,不然会惊到这些乡人。”莫问冲老五交代。他的本意是想连王元嫆一同隐瞒的,奈何老五嘴快,早就露了底,退一步说即便老五不说也瞒不住王元嫆,因为普通人根本无法自朝廷的追捕之下安然逃出国境。
“我又不会道术,武艺绝不显露。”老五满口答应。
“老爷,外来之人到此定居总要有个名目,他们若是问起,我们如何作答?”王元嫆问道。
“乱世之中多有背井离乡逃难之人。若有人问起,只说逃避战乱迁移此地。”莫问沉吟片刻出言说道,此时马车上载了不少沿途购买的生活器皿和食粮,说是灾民他人必定不信,只能说是躲避战乱的难民。
老五和王元嫆闻言点头答应,莫问抬了抬手,老五驱赶马车向北方的小镇行去。
小镇是名副其实的小镇,只有一条大街,位于镇中,小镇破旧贫穷,街道左右只有米铺一家,杂货铺一家,酒肆一家,铁匠铺一家,布店一家,除此之外并无店铺,三人来到的时候正是此处赶集之日,街道左右多有菜蔬和山中野物,也有河鱼虾蟹,此间赶集以置换为主,也有用银钱者,只是为数不多。
此处的乡人皆为汉人,房屋的样式与中原地区无异,只是较境内的院落要小上一些,乡人多穿麻布兽衣,少有丝绢,大多面带饥色,莫问见状微感疑惑,此处多有田地,且有野兽可捕,有鱼虾可捞,何以食不果腹。
此处可能少有外人到来,三人的出现招致了乡人的围观,王元嫆乃未嫁之身,到得人多之处便遮面避嫌。
外来之人,当务之急便是购买房舍,三人自镇上一番寻找,找到了空屋三处,其中一处位于镇西,这处院落虽然很是破旧,却与大山为邻,极为僻静,寻到此处之后莫问回返镇上,与人打听那处房舍的主人,主人开价五两,经过一番讲价还价之后莫问以三两银子买下了那处院落,他并不缺钱,讨价还价是不想露财招妒。
签约画押,得了房契,三人开门进院,这处院落有正房四间,东厢三间,柴房一处,由于多年没人居住,院中已经长满了杂草,院墙房瓦亦多有破损。
杂草要清除,院墙要修补,屋瓦得更换,家什要增添,锅灶要盘砌,这些事情皆要亲力亲为,劳累自不可免,忙碌数日终于得以安定。
但凡村落镇子皆有管事者,此间也不例外,此处并无官吏,姬姓为此处第一大姓,姬姓有族长,莫问便携带礼物前去拜访,几位老者皆喜于他,一喜他礼数得体,二喜他懂得医术,三喜莫姓与姬姓同宗。
欢喜之下便赠予他种粮山田三亩,取柴山岚一片,并于镇中拨出房屋三间为其开设药铺,召集土木工匠为其添置药架等物,七日之后药铺开门,乡人多来道贺,此间无有大夫,有悬壶之人到来,实乃乡人福音。
药铺新开,缺少药草,莫问便前往山中近处采药,乡人也有识得常用药草者,也会来送,先前买下王元嫆的那处镇子有三条街道,西街为买卖活人的人市,中街为置换粮草布匹的阳市,东街是一鬼市,所谓鬼市便是货卖各种稀奇之物的所在,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先前那个以川甲换走妇人的蛮人便是前往鬼市的。这三市分别于月末三天开市,安定下来之后莫问孤身过去了一次,买下了不少药草,那里的东西虽然齐全却价格高昂,采买药物花钱不少。
自来到此间开始,老五便不时流露出成亲之意,只是不敢明说,因为主家尚未娶妻,仆人便娶妻在前是有违世俗的,莫问见他急切,便以主家身份征求王元嫆的意愿,王元嫆原本是定有亲事的,只是没有过门,后来王家获罪此事自然作罢,沦落至此她也无甚要求,一切听凭莫问做主。
由于不喜热闹,莫问便没有为他们大操大办,亲自为二人主持了昏礼,正了名分送入洞房。莫问耳清目明,非礼勿听,便住到了药铺。
老五新婚伊始,消耗无度,即便是白日行走也彷如施展追风鬼步,左摇右晃,晕晕乎乎。
夫妻床帏之事莫问本不想多加干预,后来见老五精神越发萎靡,无奈之下便出言训诫,老五受教,大为收敛。
虽然开设药铺,莫问却极少坐堂,老五粗通药理,寻常病患便由他出面,疑难杂症莫问才会出手,乡人也无甚银钱,诊资无非是几枚鸡子,一把菜蔬。
如此过了一个月,诸事安定,按部就班,莫问收拾行装准备出门,居于此处只为了提升修为,而提升修为最快的方法便是服食丹药,而今炼丹的灵物和所需鼎器皆无下落。
老五要陪同莫问进山,被莫问制止了,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登徒子,王元嫆貌美惊人,孤身留下也不安全,此外老五还有堂要坐,有田要耕,有马要喂,也抽不开身。
出门之前莫问留黄符一道,告知老五若有急事可焚符召唤。
准备妥当之后莫问带着王元嫆为其准备的干粮西行进山……
除了干粮饮水,莫问还带有小和两口准备盛放药草的布袋,防身之物仍然是那把匕首。
进山伊始有路可寻,这些山中小路多是猎人和进山砍柴的乡人踩踏出来的,南方气候温湿,树叶常青,草木旺盛,莫问行走之时刻意留心,发现林中少有虫属才微微安心,他之所以如此急于进山是想赶在蛇虫出洞之前找寻各种灵物,若是过了惊蛰,于深山密林之中孤身前行将极为危险。
玉玲珑曾经传授七位上清准徒如何辨认各种药草,行走之时偶尔可见各种药材,这只是些寻常的药草,莫问并未挖取,此番进山他为的是找寻那些生长多年的灵物,寻常药草炼不得丹药。
修道除了诚心专注之外,还需要智慧,轩辕真人只差三天未能飞升的经历给莫问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人生苦短,修道艰难,必须珍惜时日,修行的步骤和顺序不能偏差,炼丹应当前置,因为服食灵丹之后需要耗损大量时日加以炼化才能成为自身灵气,在熔炼消化的这段时日中可熟悉符咒,演练法术,如此便可节省大量时日,令修炼变得事半功倍。
莫问为北方人,之前从未来过南方,于山中孤身行走自然极为谨慎,走出十几里后他发现了一只花豹,陡然见到猛兽他自然心惊,不加思索的跳上了旁边的大树,那花豹见状反倒被他吓了一跳,转身钻入草丛消失不见。
片刻过后莫问定下心神,自树上跃下,转而再度前行,此时山中已无路径,只能拨草前行,前行数里又自山前的青石上看到了一条偌大的蟒蛇,蟒蛇晒太阳的时候并非盘绕而是伸直了身体承接阳光,这条蟒蛇当有一丈长短,粗如海碗,为青黑色。他此时距离那条蟒蛇有十几步,便拾起石子去扔砸青石上的蟒蛇,蟒蛇受惊之后缓缓游走。
莫问见状心中大致有了计较,虽然南方并不遵循节气,未惊蛰而有蛇虫,但此时蛇虫并未恢复活力,移动缓慢,不足为惧。
于山中采药胡蒙乱撞是不行的,灵物有个共同的特点,皆喜欢生长于洁净之处,以向阳的悬崖峭壁为最宜,故此他便刻意留心那些峭壁山峰。此外他粗通堪舆之法,可根据山势走向和地势高低找出那些藏风聚气的良处,不过这种地方并不一定就有灵物生长,反倒多有毒虫蛰伏,毒虫天生有着趋吉避凶的本能,它们能够本能的察觉到居于何处对自身有益。
灵物生长于灵地,而灵地多有毒虫,这倒并非是它们有着寻找灵物的能力,而是在寻找栖身之所时偶然发现,山中良处不多,要想占据良处自然免不得与其他异类争斗,但凡能占据灵地的都是有些灵识的异类,这些虫兽自然认得灵物,一旦发现灵物便会立刻吞食,少有拖延守护者,因为一旦拖延,灵物就有可能被后来者占据或被窥觑在旁的“贼人”偷走。
有灵物之处必有毒虫在旁,有毒虫之所却不一定生有灵物,毒虫往往个头很大,自远处便可以发现,但灵物通常很小,需近观才能知道有无,前往毒虫盘踞的地方寻找灵物难免会惊扰到那些毒虫,惊吓与争斗难也就时常发生。
到得晚间,莫问以符咒布阵,自阵中躺卧休息,到得清晨起身再度寻找,虽然历尽艰辛苦寻数日,却仍然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起初几日自山中还能见到南侧稀朗的山村,到得后来彻底不见人烟,山中的鸟兽毒虫越发的多了,个头也越来越大,两丈长短的巨蟒和体重千斤的猛虎不时可以见到。
虽然一直没有寻到灵物,莫问却并未焦急,灵物天生地养,为万物生灵所有,非为他一人准备,能遇到自然最好,遇不到便是福缘不深。
第七日清晨,他有了发现,自一悬崖上方见到了一条腐朽的极为严重的绳索,这条绳索一端捆于大树的根部,另外一端垂入了下方的山谷之中。
见此情形莫问摇头苦笑,这条绳索表明此处曾经有人来过,而且来人与他所想是一致的,知道哪些地势容易滋生灵物,落于人后,自然不会寻有所获。
苦笑过后莫问转身欲行,忽然之间想及一事,这处悬崖并不算陡,当年来此的那位采药人既然用了绳索就表明他不懂武学,只能依仗绳索下去,既然不懂武学在他离开的时候就应该带走绳索留以备用,可他并未带走绳索,这于理不合,令其舍弃绳索的原因只有两个,一是此人得了宝贝急于回去,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山中多有沟壑山谷,此人既然不懂武学,就应该带走绳索路上使用。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此人下去之后就没有再上来,由此令得绳索无人收盘。
想及此处,莫问转身环视眼前这处山谷,这处山谷与王家凿山为陵的那处地方有些类似,大小相仿,皆处于山峰的环抱之中,虽是山谷,整体地势却高,不低于远处的那些山丘,且周围无有泄气豁口,此外山谷下方有雾气遮掩,可见下方有一处不大的水潭,此等地势完全符合藏风聚气的风水格局,滋生灵物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这种地势同样为异类毒虫所喜,先前到此之人极有可能受到毒虫伤害才未能全身而退。
莫问站于崖顶踌躇犹豫,此处距离山外已经有四五百里之遥,先前来此之人既然跋涉到此,势必是有的放矢,也就是说下方极有可能有灵物存在,不过下方栖有毒虫的可能性也很大,此处地势陡峭,若是于谷下遇袭,逃生将极为困难。
阴阳之理在此处再度体现了出来,若不冒极大的风险,便得不到谷下的神异灵物。
莫问一直在犹豫斟酌,此时他的家仇已经得报,林若尘也已经寻到,他虽然失望心中还算平和,受了上清法术自当回报上清一宗,不过也不急于一时,要说那长生飞升他虽然渴望却也并不痴迷,此时他斟酌的是既然不急于做什么,还有无必要以身涉险。
先是站立犹豫,后是盘坐斟酌,虽然学了道法,骨子里他仍然是儒家中庸平和的性情,凡事求稳,此处不比别处,若是于山谷中遇袭便无有退路可言,人命只有一回,若是丢了可就寻不回了。可是进山数日一无所获,焦急总是难免,当日赵真人留下的灵晶他唯独没有留给自己,而今七位上清准徒属他灵气最弱,此时除了千岁和阿九可能于山中清修,其他四人想必已经闯出了名声,好胜之心哪个没有,他也不能例外。
足足两个时辰之后,莫问终于想出了主意,他学有符咒之法,可以画写符咒窥探山谷下方有无阴物,施法原理极为简单,画写四道阳符分置山谷四处彼此对应形成无形气屏,若符咒冒烟焚毁,便表明山谷下方有阴物存在,此法不但可以窥探下方有无阴物,若有阴物还可观察它道行的深浅。
想到主意,莫问心中豁然开朗,世间万物皆有规律可循,苦恼之事皆有办法可想,不管遇到何事皆不可盲目冲动,所谓富贵险中求并不可取,只要广思多想,即便不去行险,也可得有富贵。
心念至此,莫问便取出画符之物画符一道,探手贴向崖壁,未曾想所画阳性纸符并不能沾附石壁,下方便是山谷,此处多少应该有阴气存在,阳符不应该沾附不上。
崖顶有一大树,树木多为中性,松柏等树为阳,槐柳等树为阴,崖顶的这棵大树为阴性树木,莫问将纸符靠近树木,符咒随即贴上,由此可见符咒画写并无错处。
山中也有少许阳性的毒虫,难道山谷下方的毒虫为阳性?莫问想及此处再画阴符一道,可是仍然无法贴附石壁。这一情形令其大感疑惑,此时已然可以确定下方并无毒物,可是即便无有毒物山谷之中也不应该出现阴阳二气息完全均衡的情况。
由于已然确定山谷中无有毒物,莫问便小心的攀附石壁向谷底移动,只要下到谷底,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这片石壁位于阳面,常年受到日晒雨刷已然异常平滑,少有落脚之处,好在岩石本身质地发涩,加上石壁有一定的坡度,莫问得以缓慢而下。
下至半途,他发现山壁之中隐约出现了一处凹陷,自凹陷处探出一物,由于此时已然进入雾层,故此看不得详细,只能隐约看出此物色呈灰白,长约半尺,前端较大,为灰色。
山中多有毒虫,而此物又像极了毒蛇的脑袋,故此莫问缓慢的横移了丈许再度攀附石壁向下移动,到得近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此物并非蛇头,而是一只托着陶碗的人手……
这是一只右手,手臂上并无衣袖,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灰白色,手中托着一只陶碗,碗口向上,微微歪斜,自丈外可以看到碗中除了飘落的灰尘别无他物。
下谷之前莫问曾经想到山谷中可能会有尸骨存在,却未曾想到会于石壁之上见到手臂,这只手臂并不粗壮,抓握陶碗的五指很是纤细,当为女子所有,观那碗中的灰尘可知此人已然死去多年,但其手臂上的肌肤却并未萎缩干瘪,其颜色发灰只是因为手臂上沾染了灰尘。
莫问此时紧贴石壁,无法细观,短暂的定神之后小心的向东侧移去,待得近了,首先看到的是一处圆形的洞口,宽窄与高矮皆在六尺左右,洞口处侧伏着一个女子,面向东侧,看不到样貌,不过根据其裸露的背部肌肤可以看出此女当不是年长老妪,而其头上的道髻则表明了她生前是一名道姑。
非礼勿视也要区分场合,此时莫问并未遵循这一礼数,而是直盯着东侧的那名女子,唯恐其忽然诈尸暴起攻击,也恐其相貌惊恐骇人吓到自己。
“无量天尊,天枢子有扰。”片刻的犹豫之后,莫问开口说话。
话毕,那女子并无动静。莫问随即抽出别在腰间的小环臂扔进了山洞,由此发出的声响也并未引起女子的异动。
莫问见状心中大定,探手攀住了山洞西侧石壁,旋身闪进了山洞。进入山洞之后他最先看的是山洞内有无毒虫盘踞,扫过一眼未见毒虫才将视线移到了脚下的女子身上,确切的说这是一具并未腐烂的女尸,由于其靠近洞口,上半身的衣服风吹日晒之下已经彻底腐朽,肌肤外露,完全赤裸。不过其下半身还残存着少量的布片,入眼可见布片上有阴阳刺绣,由此可见此女确是道姑无疑。
三清弟子皆为道门弟子,但彼此各有祖师,上清,玉清,太清各属弟子所穿道袍略有不同,此女生前所穿的道袍阴阳刺绣居后,这是玉清门下的衣着特点。
女尸侧躺于洞口,头部低垂,看不清样貌,莫问犹豫片刻取出汗巾包住右手将其扶正,尸身正躺令得其手中的陶碗脱手掉落,顷刻过后山谷下方传来了陶碗破碎的声音,根据陶碗跌落的时间来看,此处距离谷底已经很近了。
尸身正面对人之后莫问看到了一张清秀的面孔,随即便下意识的转过了头,因为女尸遮体衣物已经腐朽,前胸无有遮羞之物,双乳尽露,白腻刺眼,观其样貌体肤,此女亡故之时年纪尚轻,当在三十岁上下。
“无量天尊,无量天尊。”莫问深深吸气稳定心神,探手自背后取出布袋覆盖其身,转而闭目念诵青玄救苦宝忏超度亡魂,三清座下皆为友人,坤道亦不例外。
此女已经故去多年,魂魄早已消失无踪,所谓超度亦只是祭告天地,后补礼仪,念经三遍,莫问冲那尸身再度稽首,转而迈步走进山洞。
这山洞外窄内宽,为葫芦形状,洞内空间有两间房舍大小,洞顶和山壁很是平滑,有着诸多开凿痕迹,不过凭她一无甚道行的道姑似乎不足以开出如此之大的山洞。
心中存疑,莫问便贴近石壁仔细观看那些痕迹,细看之下便发现山壁上的痕迹密密麻麻深浅不致,若是斧凿开出当不会出现这种情形,似乎是某种巨形异类以利爪开挖而出。
这个道姑上下悬崖尚需要绳索相助,自然没能力将此间主人驱走,最大的可能便是此间主人离开了此处,那道姑是后来发现此处并搬过来的。
洞内也无甚摆设,西面为简单的被褥,东面放有半袋米粮,由于年岁日久,盛放米粮的袋子已经腐朽,其中的米粮已然结块泛绿,山洞正中有一处由石板垒砌的火塘,火塘周围放着几件做饭煮米的釜器,此时做饭通常用锅,釜器用的已经很少了,但凡釜器上部都会有盖子,以此留住热气蒸熟谷米,此处的三件釜器有两件是这种样式,还有一件大如海碗的釜器与其他两件不同,通常的釜器都为青黄色,若是久置不用就会泛绿,而这件器皿则为深褐色,上部的盖子有诸多大小不一的小孔,若是用来做饭,这些小孔无疑会漏掉釜中的热气,令得谷米夹生。
短暂的观望之后莫问上前拿起了那只器皿,入手之后发现此物着实沉重,且入手温软,并无金属的凉气,随手拿起盖子,一股刺鼻的药气扑面而来,其中存留的数枚黄豆大小的白色丹药表明了此物的身份,这并非是寻常釜器,而是一件炼丹的药鼎。
这只小鼎较之阿九得到的那一只还要小上几分,周身并无纹饰,由此无法确定年代和来历,只有其下三足表明了此物是一只雄鼎。
区分炼丹鼎器优劣的标准不一而足,不过通常来说真正的上品丹鼎都不会很大,若是按照这一标准来看,这只小鼎无疑属于上乘。此外一只丹鼎的高下优劣主要看成丹的几率是大是小以及丹药是否浑圆,这只小鼎中遗留的丹药异常圆润,由此可见此物当是上好的丹鼎。
在此之前他一直想要寻找一只丹鼎,前往鬼市也是希望能有所获,不过上好的丹鼎可遇不可求,未曾想今日能自此处获得,欣喜之情自然无以复加。
不过得来容易,心中便存有疑虑,倒毙于洞口的那个道姑修为平平,这样一个女子怎能拥有这样一件鼎器,她是何人,为何会选择此处炼丹,她的尸身为何能长存不腐。
按照礼数来说男子不应该翻动女子的事物,不过此女已经死去多年,检视遗物也不算失礼,可惜莫问自山洞中并未找到能够证明女尸身份的事物,尸身上的衣物也大多腐朽,其中也无能够表明女尸身份的东西。
有时候寻无所获也算一种收获,这个女道既然懂得炼丹之术,自然是道门中人无疑,既然是道门中人就应该随身携带法印,而山洞和尸身周围并无法印存在,若是不小心遗失了法印,可以禀明师门,请高功道长祭天之后另行补给,故此无有法印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的法印被师门收回了,换言之这名道姑生前应该是某一门派的弃徒。
至于这名道姑的死因也不难揣度,丹鼎里的白色丹药就是线索,此人对于炼丹之术可能不甚精通,用了男子所用的雄鼎,且不知丹药泛白为银水毒性未除,以身试丹导致银水中毒,中毒之后她可能感到口渴,又适逢天上降雨,便爬到洞口想要承接雨水,结果水未喝得最终死在了洞口。
道人是不可以火化的,而将她遗弃在此处也非君子所为,短暂的沉吟之后莫问包住双手将这个死去的道姑抱进了山洞,放回了她生前躺卧之处,扯过被子为其覆盖了尸身。
“无量天尊,前辈,贫道暂借您的这件丹鼎一用,日后定然归还于你。”莫问冲那尸身稽首说道,他急需炼丹器皿,若非如此绝不会碰死人的东西,即便如此他也言明了是借用而非拿取。
那道姑已然死去多年,自然不会有所回应,莫问稽首过后将那丹鼎装入布袋,捆于背后,随即离开山洞继续攀附石壁向下行谷底,此处能保尸身不腐,谷底定然生有神奇之物。
洞口到谷底的这段距离坡度更缓,下行八尺便穿过了萦绕在山谷中的雾层,下方五尺便是谷底,谷底布满了参差的乱石,并无草木生长,也未见有水潭存在。
莫问见状微感疑惑,犹豫片刻纵身跃至谷底,落地之后立刻察觉到谷底的气温较石壁为高,探手碰触谷中乱石,入手微烫,温度如此之高,难怪谷底寸草不生。
既然来到自此,自然要仔细寻找,前行百丈之后莫问感觉先前的温热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森然凉气,探手碰那乱石,彷如碰触寒冰。
到得此时莫问心中豁然明朗,此处乃是一处阴阳并处的吉地洞天,寻常地处多偏于阴阳其一,非阴即阳,似这种阴阳交集于此,阴不多阳不少的地势极其少见,按照常理来说,此等地势定然有神奇之物滋生,且其生长之处应该位于阴阳相交的中心区域。
两者相交的区域乃是一条无形中线,沿中线仔细寻找,片刻过后终有所获,在山谷的中间区域有一碧绿玉台,玉台为圆形,大若小磨磨盘,外高内凹,承接天露,玉台的中心区域长有一株翠绿的植物。
见到这株植物,莫问顿感啼笑皆非,这是一株传说中的灵草乾坤藤,若得成株神效非常,甚至无需熔炼便可直接吞服,可是此时这株乾坤藤只是一株手指大小的幼芽,而今还不成气候,若是采下服食无异于暴殄天物。
这么小,是吃还是留?就在莫问苦笑斟酌之际,忽然感到一阵心悸,莫问皱眉东望,老五为何焚符召唤……
感受到老五的召唤,莫问立刻动身回返,并没有摘取那株乾坤藤。
进山之前他曾经交代过老五,非有急事不要唤他回去,故此老五召唤定然是家中出现了变故。回返途中他一直在斟酌家里能有何变故,此时王家正在与皇家争权夺势,想必无暇分身越境追捕,不过除了此事,似乎也不应该有什么急事。
心中焦急,行的就快,山路难行,莫问施出身法全力而行,次日傍晚出得山野赶回了小镇。
到得家中,老五夫妇正在吃晚饭,见莫问回返立刻增设碗筷,再烹菜蔬。
“马哪儿去了?”莫问冲老五问道,家中一切如常,只是马厩里的马匹不见了踪影。
“被强盗拉走了。”老五为莫问搬来了椅子,“昨天村里来了一群催粮的强盗,看见咱家的马了。”
“强盗催的什么粮?”莫问皱眉问道。
“山里有一伙儿强盗,隔些日子来一趟,镇上的人得交粮食给他们,如果不给强盗就得杀人。”老五手指西南。
“他们要粮给他就是了。”莫问苦笑摇头,五百里山路赶下来极为辛苦,此时双腿仍然酸麻。
“要粮是小事儿,他们上次瞅见马了,万一下次看见她咋办?”老五指着正在灶下忙碌的王元嫆。
莫问闻言没有再说话,到此之初他就疑惑为什么此处颇有良田,乡人却面带饥色,原来山中多有强盗,乡人辛苦所得都被他们抢了去。
“你可知道强盗有多少人?”莫问沉吟过后冲老五问道。
“上次来了十来个,都是蛮子,一个个五大三粗。”老五回答。
“此事颇为棘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当尽数杀之,不然势必遭其报复。”莫问压低了声音,“依我之见,还是让王姑娘躲一躲,我们刚到此处但求安宁,还是少生是非为好。”
“强盗隔个仨俩月就来一趟,万一瞅见她那还得了,万一你恰好不在家里她肯定得被人抓走,万一真抓走了……”
“好了,别万一了,此事晚些再谈。”莫问见王元嫆端菜到来,抬手示意老五暂不谈此事。
“老爷,你出去这么久,怎么空手回来了。”老五接过菜蔬放于桌上。
莫问端碗吃饭,没有回答老五的问题,王元嫆端上饭菜,转而告退回了厢房。
老五知道莫问吃饭的时候不喜说话,不过他也闲不住,很快发现了布袋里的丹鼎,“老爷,你从哪儿弄来一个小罐子?”
“山中有一处山洞,洞内有一亡人,这件炼丹器物就得自那处山洞,里面的丹药有毒,不要乱碰。”莫问随口问道。
老五一听有毒,慌不迭的放下了那只丹鼎。
“最近这些时日你与王姑娘相处如何?”莫问随口问道。
“还行,不过她说话越来越少,可能是想家了。”老五回答。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转而出言发问,“那些强盗何时再来?”
“明天晌午,每户一石黏米,没米的就得拿别的东西顶。”老五说到此处面露凶狠,“老爷,要不咱们为民除害吧。”
“那些强盗并未抢走乡人全部的米粮,由此可见他们天良未泯,若是尽数击杀,恐有违天和。”莫问放下碗筷端茶漱口。
“那你说怎么办?”老五无奈求计。
“我们初来此地,不明情况,不摸根底,明日暂且交出米粮,以求安稳。若是贸然动手,怕那强盗会络绎前来,届时你我将不胜其烦,难以安心。”莫问缓缓摇头。
“也行,万一强盗里有高手,咱们搞不好还要吃亏。”老五点头说道。
莫问知道老五在用激将法,不过他权当没有听出其言外之意,其实他之所以不想动手并非担心不是强盗的对手,而是他不想大开杀戒,因为一旦动手必须要连根铲除,不然日后就得时刻提防对方报复,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如此,将日夜担心难得清静。
老五见莫问吃完了晚饭,便收拾了桌椅碗筷,莫问取过那褐色丹鼎仔细打量,待得老五收拾妥当,便冲其吩咐道,“取几块灰砖过来。”
老五点头答应,搬来砖头垒砌火塘,“老爷,你要炼丹?”
“我一株药草也未寻到便被你召了回来,拿什么炼丹?”莫问帮忙垒砌火塘。
“那你这是干啥?”老五说到此处猛然灵通,“我知道了,你想把这些有毒的丹药重新回炉。”
莫问闻言莞尔发笑,“炼丹必须一鼓作气,开炉之时成败已定,哪能再行回炉?”
“那你留下这几颗有毒的丹药有啥用?”老五指着一旁的那只小丹鼎。
“这几颗丹药可能有保持尸身不腐之效。”莫问说的并不肯定,因为他并不确定那具道姑的尸体之所以不腐是因为阴阳吉地的缘故还是这种有毒的丹药所致。
“老爷,既然不炼丹,砌火塘干啥?”老五问道。
“我要试一下这件丹鼎是否合用。”莫问随口说道,正式的炼丹有着诸多规矩,并非砌一火塘就可。
二人说话之间火塘垒砌完成,丹鼎放置其上,下燃木柴,丹鼎之中只放丹砂银水,丹砂受热之后发出热气,热气自丹鼎上方的小孔散出,丹鼎上方的小孔共有九处,大小不一,热气散出之后莫问拿起了丹鼎的盖子,只见丹鼎中的丹砂正在快速旋转,盖子拿起之后丹砂转动逐渐减缓,直至热气散尽,丹砂便不再旋转。
“老爷,怎么了?”老五见莫问一直皱眉打量着丹鼎里的丹砂,疑惑的开口发问。
“是何人铸造了此鼎。”莫问皱眉开口。
老五自然无法回答这一问题,而莫问也没想过让他回答,这只是他的自言自语。
“老爷,这个小罐子有古怪吗?”老五不解的问道。
“这是丹鼎,哪是什么罐子?”莫问将盖子再度盖上,然后自下方再度燃火,片刻过后热气散出,莫问再次提起盖子观察丹鼎里的丹砂。
“丹砂发出的热气带有毒性,你不要靠的太近。”莫问探手拨开了凑到丹鼎近前的老五。
“老爷,这丹罐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老五看不出名堂,只能发问。
莫问闻言探手指着盖子上的那些气孔,“寻常炼丹的丹鼎也有排出毒气的气孔,却只有一到两个,此鼎由大到小共有九处气孔,丹砂受热之后发出的热气经由这些气孔向外散出,由于气孔的大小不一,散出的热气多寡也不相同,由此令得丹鼎内产生了旋转的热气,热气带动丹砂自行旋转。”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那这东西到底好是不好?”老五追问。
莫问闻言知道自己先前所说对牛弹琴了,无奈之下拿起一枚先前存于鼎中的丹药示于老五,“炼丹最难的就是丹药成形和排净丹砂的毒性,这枚丹药如此圆润,正是由丹砂自行旋转所致。此外这只丹鼎的气孔较之寻常丹鼎要多,毒性自然排除的更加彻底。”
“那就是好东西了。”老五终于了然。
“先前李真人曾经赐予阿九一只四足丹鼎,那已然是炼丹上品,不过与此物想比,那只四足丹鼎只能算作下品。”莫问皱眉说道。
“得了宝贝你该高兴啊,怎么还愁眉苦脸的?”老五笑问。
莫问探手指着盖子上的气孔,“这些气孔的大小和位置都经过严密的计算,偏一分或者大一毫都无法达到这种效果,即便经过计算,在烧制时也容易出现偏差,此鼎能得以成型定然经过千万次的试炼,如此宝贵的丹鼎必然是有主之物。”
“它的主人不是死了吗?”老五问道。
莫问闻言没有再接话,这只丹鼎虽然取自山洞的女尸旁边,但那女尸定然不是这只丹鼎的主人,那名坤道既然是道门弃徒,这只丹鼎备不住就是她偷来的,换言之,此物极有可能是贼赃。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片刻过后莫问起身收拾东西。
老五点头答应,转身出门。
“等等,白色丹药怎么少了一颗?”莫问喊住了已经跨过门槛的老五。
“不知道啊,我没拿。”老五摊手摇头。
“那东西有毒,万不可服食。”莫问皱眉说道。
“我真没拿。”老五回身低头,四处寻找。
“算了,早些睡吧,明天准备一石米粮交给那些强人。”莫问摆手说道。
“好,你也早点儿睡吧老爷。”老五答应了一声,出门回了厢房。
老五走后,莫问并未休息,而是将丹鼎里的丹砂祛除,以猛火炙烧丹鼎,此举旨在以高温祛除丹砂残留的毒性,名曰净炉。
虽然疑惑此物的来历,莫问也并未多想,居住于此至少需要三到五年,这期间可以借用此鼎炼制丹药,日后若是见到主人,还了他便是。
先前连番赶路极为疲惫,加之睡的时候已然是三更,故此次日莫问起的稍微晚了一些,起身之后只见老五已经将米粮准备妥当放于门外,只待强盗前来拿取。
临近中午,屋外传来了叫嚷声,言语饶舌难懂,当是蛮语无疑。根据说话声和脚步声来看,强盗人数着实不少。
刚刚寻得栖身之所,莫问不想多生是非,结果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数名身穿兽衣凶神恶煞的蛮人便踹开了院门,径直走向东厢……
莫问自正屋看到了蛮人的闯入,快步而出,“你们要干什么?”
闯入院落的三个蛮人闻声转头面露凶笑,笑过之后其中一人大步迎向莫问,人未到,右手已然高高扬起,冲着莫问的头脸掴了过去。
莫问见状陡然气怒,右掌后发先至重重的给了那蛮人一记耳光,一掌过后仍不解气,反手又是一掌,此番他用力颇重,两掌过后直接将那蛮人打的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另外两个蛮人见同伴吃亏,同时抽出腰间的蛮刀向莫问头颈斩来,莫问见状并未躲闪,气凝双手左右开弓,将那两个蛮人同时掴倒在地。
既然动手,便不给对手以喘息之机,此乃司马风愂的教导,而莫问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出招并无拳爪,皆是挥掌,掌掌打脸,用力沉重。
待得老五听到动静开门而出时,那三个蛮人已经被莫问打出了院落。
与人动手,打脸是最伤尊严的,蛮人出得院落并未逃走,而是高声呼喊同伴前来相助,在街道东侧收拿米粮的蛮人闻声而至,片刻过后已然赶来十余人,诸多蛮人手持腰刀利斧将院落团团围住。
“再敢上前,必杀之。”莫问怒目环视这群蛮人,在此之前他本不想动手,但这些蛮人明显是冲着王元嫆来的,王元嫆是老五的妻子,也就是他的家人,胆敢犯及他的家人,莫问自然不会忍耐。
这些蛮人常年与汉人打交道,多能听懂莫问的话,莫问此语一出,竟然无人胆敢上前,那三个口鼻喷血的同伙儿以及莫问身上所穿的道袍都令他们心惊。
莫问话毕,没有急于再开口,两次开口间隔的时间越长威压的效果也就越大,况且他此番的确动了杀机,若有强盗再敢动手,他势必会取对方性命。且不管是何种良善之人,一旦杀过人就再也不会心存迂腐善念,自从在邺城的将军府杀过人之后,杀人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你是什么人,胆敢打伤我们山中弟兄?”僵持过后,一个贼眉鼠眼的持刀强盗壮着胆子发问。
莫问闻言知道对方气势已馁,故此并未答话,而是冷声发问,“是何人告知你们我家中住有女眷?”
莫问说完,那强盗并未回答,而是环视左右,等待镇子他处的同伙赶来支援。
“老爷,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干啥,直接打死了事儿。”老五手持菜刀高声呼喝,他最喜欢用的是木棍,此番提了菜刀出来说明他是动了真怒,抢粮食他能容忍,抢老婆必须拼命。
“我们初来此地,不要惹是生非,若是他们说出是何人告知了他们我们院中有女眷,我们便不为难他们,若是不说,别说粮食带不走,人也得给我留下。”莫问虽然是冲老五说话,但此语无疑是说给那些强盗听的。
此时陆续的自镇子其他地方赶来了十余人,强盗人数已经接近三十,气氛越发紧张,诸多强盗摩拳擦掌,多有动手之意。
莫问见状心中略急,要杀掉这些强盗想必不难做到,但日后难免留下后患,一旦动手势必伤人结仇,若能不结仇怨才是处事上策。
心念至此,追风鬼步暴然施出,待得众强盗反应过来,莫问已然站于原处,手中抓着两把蛮刀。
“非要见血才得信服?”莫问反手将那两把蛮刀扔于空地。
众强盗见状面面相觑,徒手夺拿兵器较之杀人性命还要难上几分,莫问若要杀人,此番已经有两人命丧当场了。
“你与那三人去将告密之人带来,如若不然,你们今日便要尽数留下。”莫问抬手指着鼻血不止的三人冲那贼眉鼠眼的贼人说道。
此语一出,众强盗无不愕然,短暂的犹豫之后不约而同的沿街向东逃逸,莫问见状再度忽闪而出,擒风鬼手频频施出,此番他并未以拳掌取强盗死穴,而是以指爪取人气穴,但凡中招者无不瘫倒在地不得行走。
那四人似乎颇讲义气,见同伴倒地,纷纷回身搀扶。
“将那告密之人带来,我放你们离去。”莫问再度开口。
那四人见莫问一味坚持,知道不将告密的乡人带过来今日是不得善了的,犹豫片刻之后转身向东跑去,那些被点到气穴的强盗留在原地,痛嚎不已。
“老爷,昨天不是说了不动手吗?”老五跑到了莫问的身边。
“伤我家人,岂能轻饶。”莫问正色开口。
老五闻言连连点头,转而抬手指着那些倒伏在地叫嚷不已的强盗,“老爷,你再给他们一下子,别让他们哭爹喊娘的乱叫唤。”
莫问闻言缓缓摇头,他先前所封的只是强盗的腰部阳关穴,阳关被封双腿便无知觉,若要令众人住口便要封吐气穴道,人能发声全凭气息,气息若绝生机便断,故此封点哑穴要比封点其他穴道难上许多,力度若是拿捏不准,便会将人憋死。此外,人身诸穴各有经络归属,并无封一穴而全身难动,不得发声的功夫和手法。
片刻过后,四个强盗拖着一乡人自东街回返,那乡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先前本就惊惧不已,在见到瘫了一地的强盗和手持菜刀的老五之后更是吓的亡魂大冒,被拖到近前瘫倒在地,抖若筛糠,头亦不敢抬起。
“就是这个人告诉他们三个你家中的女眷极为貌美。”贼眉鼠眼的强盗伸手指着地上的男子。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此人他曾经见过几面,观其举止当是无赖之属,做出此等事情亦不足为奇。
“老五,你说如何处置此人?”莫问转视老五。
“一棍打死。”老五咬牙切齿。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转而让于旁侧。那无赖眼见情势不妙,立刻磕头捣蒜的求饶,对于这献媚害人的无赖老五也不心软,反手就是一刀。
莫问见状陡然皱眉,他本以为老五手中无棍,至多教训一下那无赖,未曾想老五气怒之下竟然真的将他砍杀了。
被刀砍杀的人难免流血,老五之前与人都手都是用棍的,忽然见到喷血的场景难免受惊发愣,莫问见状抬手示意他退后,转而为那些痛嚎不已的强盗解开了穴道。
“你们寻些粮草度日过活,我也不难为你们,但你等日后休要再入我宅院,若再来侵扰,我定寻到你等巢穴,尽数杀之。”莫问出言警告。
既然丢了脸面,哪个还会多待,众强盗闻言也不答话,拾捡兵器转身就走。
“把这尸身抬走。”莫问指着那具尸身冲强盗说道。
强盗闻言分出两人,上前拖那尸身。
“老爷,拉车的是咱的马。”老五自门口抬手东指。
“我们要了也无甚用处,送与他们罢。”莫问转身而回,既要立威令其不复再来又不能结下死仇,这一尺度着实不易拿捏。
“动手不留情,留情不动手,既然决意杀那无赖,动手之际便不可迟疑,事后也不可错愕。”进院之后莫问冲老五说道。
老五闻言先是一愣,转而低声开口,“老爷,其实我没想杀他,我以为手里拿的是棍子。”
莫问闻言哭笑不得,摆手之后进入正屋。老五则大呼小叫的进了东厢冲王元嫆大肆炫耀抖威。
回屋之后莫问将先前之事再度斟酌了一遍,感觉如此处置当不至留下后患,心中也就坦然了。
强盗走后,乡人出门,强盗走的匆忙,自然不会告知众人是谁杀了那无赖,众人自然而然的认为是强盗所杀,加之此人生性不良,便是死了也无人在意。
由于担心此事未了,莫问便没有急于再度进山,下午一直自房中闭目静坐,将炼丹的步骤和禁忌自脑海中反复斟酌,相较于灵物药草而言,上好的丹鼎更加难得,既然得了丹鼎,当尽快炼制丹药。
山外小镇的生活是平静的,不过凡事皆有阴阳两面,平静与无聊是相伴相生的,莫问需要这种平静,可是老五和王元嫆感受到的只是无聊,尤其是王元嫆,由于担心自己容貌惹祸,几乎足不出户,这对于大户人家的女儿而言无疑是一种煎熬,莫问发现了这一点却无计可施,此时时局动荡,战乱四起,能活着便值得庆幸,岂能凡事皆随心意。
晚饭过后,老五和王元嫆为莫问准备进山的干粮,莫问则盘坐念经操行晚课,就在晚课即将完毕时他听到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虽然急促却并不杂乱,可见来人只有一骑,听那策马的声音来人似乎是名女子。
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于门外停止,随即便是翻身下马的声音,蛮人戴有各种饰品,移动之下多有声响。
“老爷,外面来人了。”老五跑入正屋冲莫问说道。
莫问念经未毕,便抬手示意老五稍安勿躁。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女子的声音,“白日里承蒙先生慈悲抬手,龙含羞特来送还马匹。”
“老爷,是来送马的,我去开门。”老五转身欲行。
莫问无奈之下中止念经,探手拉住了老五,“来者不善,我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