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正统古典道术仙侠小说

  “无量天尊,天枢子见过道友。”莫问追上了前面行走的道人稽首开口。此人身后背有桃木剑,左手拿着黄布包裹,右手提着一只盛米的口袋,里面有小半袋米粮。
  “木青子回礼。”中年道人双手不得空闲,只能点头回礼。
  “道友这是做醮归来?”莫问问道。
  木青子抬起左手看了一眼那盛有各种法器的黄布包裹,转而出言笑答,“正是,小兄弟眼尖的紧哪。”
  “贫道是自北方来到,在此处人生地陌,可否准许同行?”莫问再度稽首。
  “三清座下皆是家人,同行有何不可,小兄弟要往何处去?”青木道人点头过后迈步前行。
  “南郡荆州。”莫问迈步与青木并肩,老五在后跟随。
  “荆州距离此处着实遥远,小兄弟翻江过河去那远处所为何事?”青木道人问道。
  “受友人临终之托,送他尸骨返归故里。”莫问回答。
  “小小年纪便如此重义,实为难得。”青木道人出言赞许。
  莫问闻言摆手谦逊,转而话入正题,“贫道自北向南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大为惊心,貌似我三清门人在晋国不受礼遇,道友乃此方道人,想必知道其中缘由。”
  青木道人闻言转头看了莫问一眼,转而苦笑摇头,“小兄弟年少,想必入门时间不长,加之又不是此间人氏,故此才不明缘由,实则我三清门人受晋人冷遇已有不少年头了。”
  “何故所致?”莫问追问。
  “此事并非一故所致,而是多因累聚,若是详说,怕不是茶盏工夫。”青木道人摇头说道。
  “前方那挑旗之处想必是酒家,贫道身上还有些银两,想请道友吃上几杯,道友万莫推辞。”莫问手指前方出言相邀。
  “小兄弟既然诚心相邀,贫道便厚颜沾附了。”青木道人点头道谢。
  片刻过后二人到得路旁酒家,此时天寒,路人不多,加上是上午辰时,故此店内少有顾客,三人进店之后选了火炉旁落座,莫问点了酒菜,与那道人吃喝。
  “小兄弟,那是何人?”青木道人看着正在旁边桌子上吃面的老五。
  “原是家中下人,在贫道落难之时救过我的性命,一路跟随好生忠义,故此贫道一直以兄弟待他。”莫问出言解释。
  “既是如此,喊来同席。”青木道人见莫问点要酒菜不少,有些过意不去。
  “罢了,随他去吧。”莫问摇头说道,习惯是多年养成的,朝夕之间很难改掉,酒席属于比较正式的场合,老五一直认为不应该与他同席。
  随后便是倒酒对酌,青木道人虽然入道时间较长行止有度,但莫问还是自一些细节看出他腹中饥饿,眼见于此便一味的勤劝酒饭,没有急于催他说话。
  多数人喝酒之后话会随之增多,青木道人也不例外,酒过三巡之后话也多了,“小兄弟,你可知道始皇帝?”
  “自然知道,道友问他作甚?”莫问点头回答。
  “要说我道门弟子为何为世人所不喜便要从他开始说起,始皇帝崇方士,那时方士便形如同今日道人,始皇帝生性残暴,征伐各国,杀虐深重,一统天下之后妄想长生,一批无良方士便闻风而至,凭三寸不烂之舌对其大肆哄骗。那始皇帝一心想得长生,对方士之言深信不疑,用尽各种方法搜寻不死灵药,可惜最终还是两手空空,仍然难逃一死。自那时起,道家清誉便受到了伤及。”青木道人说到此处端杯再饮。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青木道人所说之事他之前也听老夫子讲过,不过老夫子生性中庸,不愿抨击古代帝王,故此对于此事只是一带而过,并未详解。
  “秦时距今太过久远,便不去说它。汉时孝武皇帝你当知道,那位君主开察举,颁推恩,开丝路,破匈奴,堪称一代贤君,但他与始皇帝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也妄图长生。你我皆为道人,都明白即便是学了道门秘法,想求长生也是难如摘星,他一不通练气之法的俗世皇帝怎么可能得以长生。但他被权势蔽塞了耳目,被皇权乱掉了章法,广招天下道人大肆炼制外丹。皇帝号令天下,一纸诏书下去,天下各州郡纷纷上供极品药草,但有所求,无有不得。若按常理来说如此阵势势必练得仙丹,奈何闻风前去自荐的皆是些好大喜功不学无术的伪道人,真正的炼丹之法寻常道人根本无缘窥其真容,那一干伪道人自是不会。于是乎前前后后折腾了十余载,花费银钱无数,练出的丹药却寥寥无几,便是成丹也大多带毒,服之不得长生反倒折寿。孝武皇帝是何许人也,那些伪道人骗得了他一时又岂能骗得了他一世,最终他动了怒气,一气之下将那些炼丹之人尽数斩首,且颁令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青木道人饮酒不少,一开口便滔滔不绝。
  莫问闻言再度点头,这段历史他也曾有所耳闻,不过不是在讲堂内,而是在市井街头听说书人说过。此外道人所说的炼丹之法他也恰恰懂得,成丹与否不单取决于药草是否神异,还与炼丹之人的修为,所用的鼎器以及阴阳时辰有关,若是不明所以,万难炼出有益丹药。
  “秦汉这两次乱子令得我道家名声污秽不堪,加上道家名声在汉时被奸人冒用,行了大逆谋反之事,得罪了皇帝和王公大臣,故此不得推崇宣扬,声势也就大不如前。”青木道人说到此处端杯请酒。
  莫问端杯回应,转而放下酒杯再度开口,“道友所说句句在理,那些不学无术的宵小欺世盗名,坏我道家清誉,日后若是被我撞见,必定出手惩戒。”
  青木道人闻言连连摆手,“我先前所说皆非罪魁,罪魁祸首乃是后汉时传入神州的外邦教派,那教派初来之时毫无造化能耐,做醮起场皆学自我们道家,练气之法也参照我们,而今羽翼丰满,便回头以怨报德。”
  “他们行了什么不堪之事?”莫问并没有追问青木道人所说的外邦教派为何,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青木道人说的是谁。
  “倒也未曾做过坏事,只是其教义为皇帝和世人所喜,此消彼长之下,我道家信徒日少,他家殿舍反倒多有香客。”青木道人摇头叹气,抬手指着放于桌下的布袋,“我听师尊所说,先前做醮当有百金相酬,而今请道人做醮的少了,昨天忙碌半宿,也只得这些糙米。”
  “早知如此,当日便不该将我道家法术礼仪教授他们。”莫问皱眉说道。
  “而今说这些已经为时太晚,此外我道门弟子落得这般下场与晋国时下民风也不无关系,晋国士族大夫皆尚清谈,那外派宗教最擅此道,故此为士族所喜。”青木道人提壶倒酒。
  “何为清谈?”莫问微感疑惑。
  “对坐谈话,不设酒茶,短者一两个时辰,长者三天三夜的都有。”青木道人撇嘴说道。
  “所谈为何?”莫问追问。
  “大多是为人之道,貌似辞藻华丽玄机暗藏,实则空洞无物乱人心神。”青木道人说到此处抬手东指,“那白沙观的明阳道长乃大德善辩之人,与菩提寺的老僧高台辩法,你猜结果如何?”
  “想必是输了。”莫问苦笑摇头。
  “那场法会有万人围观,年近八旬的明阳道长竟然怒发冲冠,不待法会结束便将那老僧扔下了高台。”青木道人笑道。
  “为何?”莫问既惊讶又好奇。
  “我等说话力求让人听的明白,而那老僧说话反其道而行之,如何让人糊涂便如何去说,最终令得明阳道长火起动手。”青木道长说道。
  “既然不得辨法,离去就是了,众目睽睽之下动手终究不好,围观之人会误解我们是恼羞成怒。”莫问摇头说道。
  “确是如此,那次法会是王家主事,事后王家很是不悦,前些时日下旨封了白沙观。”青木道长摇头说道。
  “下旨?晋朝国姓不是司马吗?”莫问皱眉问道,下旨是皇帝专用,任何人不得逾礼。
  此时酒家已经有了其他食客,青木道长闻言压低了声音,“晋国现在是王马共天下。”
  “何解?”莫问疑惑的追问。
  令莫问没有想到的是青木道长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起身收拾行装,“好啦,时辰不早了,我还要赶回道观送米熬粥,多谢小兄弟相请。”
  莫问见状急忙掏出银钱想要结账,青木道长连连摆手,“我自前方右拐,你还要径直向南,不得同路,你吃些饭食再走吧。”
  “多谢道友解惑,”莫问起身稽首,“还有一事想请教道友,前往荆州之后我欲寻处修行,不知何处可往?”
  青木道长此时已经收拾好了行装,闻言微微沉吟,转而抬手西指,“若是不惧猛兽,西南可往。”
  莫问闻言再度道谢,青木道长告辞离去……
  送走青木道人之后莫问转身而回,发现老五正在桌上收拾残羹冷炙,二人先前喝酒居多,菜肴剩下不少,静待老五风卷残云之后莫问方才掏钱付账,越是富庶的地方食物越便宜,这顿饭只花去三分银两。
  中午时分二人喝足茶水继续赶路。
  前行之际莫问并未与老五交谈,而是思量如何赚些银两,黑三所赠的金子和先前所得的诊资在无量山的时候被老五采购米粮以及为司马风愂沽酒花掉了,前些时日一路所用还是老五当年在清平城的尸身上翻到的碎银,此时除了那块金饼,碎银已经所剩无几,若是继续坐吃山空,必然坚持不了多久。
  “老爷,你在想什么?”老五见莫问一直默然前行,猜到他正在思量问题。
  “路途遥远,银钱剩的不多了。”莫问随口回答。
  “以后我多抓一些兔子,咱们尽量少花钱。”老五出言说道。
  莫问缓缓摇头,“那不是长久之计,况且日后若是开设药铺,采购药材也要不少花费,咱们沿途得赚些银钱才行。”
  “说的是啊,不过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想赚钱可不容易。”老五皱眉摇头。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接老五的话茬。
  越往南走越是富庶,加之已近年关,沿途乡民无不买鱼割肉,挂灯贴花准备过节,大街上的男子多提有鱼肉米粮,女子多抱有丝绢布绸,孩童手里拿的是风车糖饼,街上洋溢着浓重的过节气氛和喜庆气息。
  不过二人并未受到喜庆气氛的感染,反倒心生惆怅,挂灯贴花的不是他们的家,喜悦的行人不是他们的亲人,他们只是路过这里的外乡人。
  一路上莫问都刻意留心那些大家大户的外墙上有无寻医告示,试图凭借医术治病活人换些诊资,可惜不知是民风不同还是别有他故,一路上并未见到宅院的外墙上贴有寻医告示。
  年关当日,二人到得南郡边缘,此处距离汉川已经不远了。夜幕降临之后莫问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在城中找寻客栈想要投店,年关时客栈大多闭门歇业,直至初更时分二人才在城南找到一家开门的,这家客栈的店主不住在此处,只有一个伙计在这里看门。
  灶下已然无火,做不得饭菜,好在正堂生有暖炉,二人便凑近暖炉默然的吃着所带的干粮,谁也没有开口。
  念乡思亲之下莫问不时摇头叹气,虽说男儿志在四方,但终究还是需要有所挂念,就似那纸鸢,不管飞的多高,地上总有一条丝线牵扯着,有乘风腾空之时也有落地回归之日。二人现在仿如那断线纸鸢,随风飘荡,也不知最终将要飘到哪里去,人生诸多悲喜,最悲者莫过于无人牵挂自己而自己心中也无牵挂之人。
  老五终是年少,到了年关本就思念亲人,外面传来妇人呼喊晚归孩童的声音令他更加悲伤,捧着尚未吃完的干粮黯然落泪。
  莫问见状也是心中大悲,老五此时穿的还是前年的衣服,已然十分破旧,多有破损却无人缝补浆洗。
  “此间事了,我们就寻处安身,明年一定给你说上一门亲事。”莫问冲老五说道。
  “真的吗?”老五闻言立刻转悲为喜。
  莫问见他转变之快忍不住点头发笑,老五生平最喜欢的就是媳妇,他也从不遮掩自己对女子的喜欢。
  “你还没成家呢,哪有老爷不成家,下人先成家的道理。”老五摇头说道。
  “我是修道之人,暂无成家的念想。”莫问摇头说道。
  “可是咱们没多少钱了,我看南国的这些女子都穿金戴银,估计聘礼得花不少钱,要不这样吧老爷,咱办完事儿还回赵国去,那里的女人便宜。”老五说道。
  “你这无心的夯货,娶亲需两人情投意合,哪能买女子做妻。你且安心,只要遇到富足门户有重病难医者,我就出手救治换些银钱。”莫问训诫宽慰。
  “晋国有的是大夫,有病人也被他们给治了,哪轮得到咱们,再说人家找大夫都找岁数大的,你看那些坐堂的大夫,哪个不是长胡子,你太年轻了,连胡子都没有,人家肯定不信你。”老五心情好转,继续啃吃那半块饼子。
  “我所学歧黄之术乃道家妙法,岂是那些庸医所能比的,我倒不信世人尽皆以貌取人。”莫问正色说道。
  二人说话并未低声藏掖,那坐在一旁独酌的伙计闻声回头,“你懂医术?”
  此人乃市井凡夫,说话极为无礼,莫问本不想搭理,斟酌过后还是点了点头,“略知一二。”
  “那你可为我诊诊,如果看的好,今天的房钱我退还你们。”伙计走了过来将左手放于桌上。
  莫问抬头看了他一眼,实际上进门之初他就已然看出此人患有何种病症,不过为保万无一失还是探手抚上了他的左手寸关尺,切脉过后抬手开口,“换右手。”
  “哈哈,从没听过诊脉还得两只手的。”客栈伙计虽然面露鄙夷,却仍然将右手伸了出来。
  莫问闻言再度皱眉,实则真正的诊脉必须双手齐诊,因为左手诊心肝,右手诊脾肺,而内肾则需双手寸关尺同诊,诊一脉者为庸医无疑,诊双脉者才可能是名家。
  经过确诊之后莫问收手开口,“你肝火旺盛,肾水枯竭,肺气不顺,心脉半通。”
  “说明白点儿,别似是而非糊弄人。”客栈伙计并未看的起这个无须小道。
  “你白日里忍气吞声却不得发作,到得晚间便会寻那烟花女子泄气,然此法并不能排你心中郁闷,反倒令你气堵心窍,少精无力。”莫问正色开口。
  “小道长,请您给我开个方子吧。”客栈伙计立刻改变了称呼。
  “你想治标还是治本?”莫问闻言微笑点头,只要有真才实学,早晚会为众人所接纳。
  “都说说,都说说。”客栈伙计拉过一条凳子坐到了暖炉对面。
  “治标可常服顺气之物,萝卜,荷根,臭楂皆属此类。若是治本可将你憎恨之人痛打一顿,积怨一消,自然气顺神怡。”莫问说道。
  客栈伙计闻言面露难色,“我一跑堂的伙计,身份低微,进店之人哪个不给我气受,我总不能将他们尽数打跑,我先前多有无礼,您大度慈悲别记恨我,求您给个合用的方子吧。”
  莫问闻言点头再笑,这伙计虽然粗俗却不蠢笨,他先前所说之法的确有治病之效,但他也料准了伙计不能使用。
  “要想治本也不很难,你可寻一心仪女子成个家室,若在外受了怨气可回家说与她听,这世上男子为求养家糊口哪个不得在外受气吞声,她若贤淑定会谅你之苦,抚你之心。”莫问出言说道,歧黄之术不但可以诊治出病患的根源,还能够根据病患推断出病人的生活习惯,此人肾水大亏而肝火旺盛,这表明他虽然多与女子行房,却无与之交心者,故此莫问断定他碰的是烟花女子。
  “多谢道长指路,自今日起我会积攒银钱,争取早日聘个好人家的女子。”客栈伙计拱手道谢。
  莫问闻声摆手,权当作答。
  “老爷,时候不早了,明天还得赶路。”老五见那客栈伙计始终不提退钱一事,便催促莫问回房睡觉。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离座站起。
  “等等等等,道长,我刚才听您说您需要盘缠。”客栈伙计探手拉住了莫问。
  “盘缠确不丰足。”莫问沉吟片刻点头说道,实则他身上还有一些银钱并不缺盘缠,缺的只是日后所用,不过出门在外财不露白乃是古训。
  “您医术如此高明,不知可治得了疯癫之症?”客栈伙计问道。
  莫问这才明白这一客栈伙计是要为他牵线,为人治病换取诊资,不过他并非立刻答应,而是出言发问,“是男是女,久疯还是新疯?”
  伙计抬手东指,“是城中首富高老爷家的小女儿,病了有三个月了,方圆数百里的大夫都没能看好。”
  莫问闻言并未立时开口,疯癫之症是最为棘手的一种病症,无关五脏六腑,乃是神识受损,诊治极为麻烦。
  那伙计见莫问犹豫便再度开口,“高老爷膝下无儿,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这个小女儿宝贝的紧,高老爷为了治她的病,悬赏黄金三百两。”
  莫问本来有心前去一试,听伙计说过高家的情况之后瞬时让他想到了林家,暗怒之下拂袖甩手“不治。”
  “老爷,三百两啊,够咱开个大药铺的了。”老五上前拉住了莫问。
  “你是想用来开药铺还是用来娶媳妇?”莫问回头横了老五一眼。
  “先开药铺。”老五咧嘴笑道。
  莫问无奈的看了老五一眼,转而皱眉沉吟,平心而论二人确实需要钱,此外仅仅因为林若尘是林家小女儿就迁怒高家小女儿也有失宽仁。
  “那高善人住在何处?”莫问沉吟过后冲那伙计问道。
  “我给二位带路。”伙计见莫问口风松动,立刻就要带路。
  “深夜造访有失礼数,还是明日前去吧。”莫问摇头说道。
  “那三百两黄金太过诱人,每日上门的大夫为数不少,白天去恐怕轮不到咱们。”伙计跑到门旁安竖门板准备关门。
  莫问本不想主动上门,但确实需要银钱,便等那伙计关了店门,与之同往高家。
  走出七八里之后,莫问忽然停了下来,皱眉打量着街道尽头那处偌大的宅院。
  “道长,怎么了?”那伙计回头问道。
  “那座宅子是谁家的?”莫问抬手指着街道尽头的那座宅院。
  “那就是高府。”伙计回答。
  “老爷,怎么了?”老五听出了莫问声音有异。
  “回去吧,这三百两黄金咱们拿不走……”
  “老爷,连人都没见着你怎么知道治不好那高小姐的病?”老五不解的问道。
  莫问挑眉看了老五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身迈步向回走去。
  “道长,您不去瞧病啦?”伙计跑过来拉住了莫问。
  莫问闻言转头直视着那客栈伙计,“那高府妖气冲天,高小姐分明是妖邪附体哪是什么疯癫怪病,你久居此处当知其详,为何瞒我?”
  那伙计一听顿时吓的面无人色,拉着莫问就向回走,“道长明鉴,我真不知道高府里面有妖怪,咱还是快回去吧。”
  “老爷,我看他不像是存心骗咱们,谁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兴许是高老爷担心女儿以后嫁不出去,这才对外隐瞒了实情。”老五跟上二人再度开口,“老爷,你不是学过抓妖吗,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你为什么不抓?”
  莫问生平最恶他人谎言相欺,此时知道伙计并未欺瞒心气已平,便如实回曰,“人贵自知,那宅院内的妖气阴邪凶煞,我恐怕敌之不过。”
  “那咱还是走吧。”老五闻言唯恐莫问捉妖不成反遭祸害,故此不再煽动莫问前去。
  “道长,附身高小姐的是什么妖怪?”客栈伙计出言追问,莫问与他之前见到的那些道人有所不同,遥隔三里就能看出高府里有妖怪。此外寻常道人皆自诩神通广大,而莫问却坦言自己力所不及,如此一来反倒令他对莫问高看不少。
  “不得其详。”莫问皱眉摇头,所谓妖气冲天并不是他肉眼所见,而是修习了上清诸多法术产生的敏锐本能,他可以凭借本能感受到妖邪鬼魅的存在,也可以大致判断出对方能力如何。高府内的妖邪当不是鬼魅,因为鬼魅乃阴气凝结,有阴无阳,若是缠附人身会导致附身之人体内阴阳陡然失衡,休说三个月,便是十天那高小姐也早已一命呜呼了,故此他断定居于高府内的是个妖物,但具体是什何种属目前还无法确定。
  相较于鬼魅而言,妖物更难降服,对付鬼魅只需以阳性符咒将阴魂逼出打散便可,但对付妖物则繁琐的多,因为妖物皆有本体存世,阴阳皆存,附身于人的只是其出窍神识,妖物神识窃据附身之人的神府,无人敢贸然下手驱逐,一旦失手便会伤及附身之人的七窍神府,轻则浑噩终生,重则当场送命。
  “老爷,你想试试?”老五见莫问停步沉吟,便出言发问。
  莫问闻言仍未开口,斟酌良久方才重重点头,“不战而退有失道家威严,当竭力一试,免留遗憾。”
  “那成,咱们先回去,明天天亮再来。”老五点头说道。
  “妖物不同于鬼魅,应对妖物昼夜无甚分别,”莫问说到此处转头看向畏缩在旁的客栈伙计,“烦劳善人前去通报。”
  那客栈伙计先前只想引荐莫问为高小姐治病,若是侥幸能够治好必然可以得些酬金,而今听得高府内藏有妖怪,哪里还敢前去,闻言连连摆手驻足不前。
  “烦劳善人带路至此,你且回去,我亲自上去叩门。”莫问打定主意便不再犹豫,冲那客栈伙计说完之后迈步走向北面的高府。
  老五背着包袱跟随在后,那客栈伙计踌躇片刻也跟着去了。
  片刻过后莫问来到高府门外,高府可能是此间巨富,所住宅院比那赵国的将军府还要阔气三分,门外左右各自蹲坐着一只石刻猛虎,由于时值年关,大门上方左右门楣各自悬挂着一只大红灯笼。灯笼本是喜庆之物,但此时灯笼幽红的暗光却照得高府嵌铜大门仿如鬼门阴关,诡异阴森。
  “道长,我还是不进去了,你多保重。”客栈伙计壮着胆子来到此处,终究还是不敢进门,冲莫问打过招呼之后调头跑走。
  “老爷,要不要先画几道符备用?”老五看着跑走的客栈伙计心中也随之忐忑。
  “不用。”莫问闻言缓缓摇头,此时连对方是何种属都不知道,焉知何种符咒能够奏效。
  站立于高府门外,莫问并未立刻叩门,他踌躇倒不是怕那妖物,而是叩门之后如何与高家众人说话,他们开出的三百两黄金高的出奇,时下黄金折换白银大致为一换十,三百两黄金便是三千两白银,如此之高的悬赏说明高老爷已经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妖魅缠身,只是顾忌名声不便明说,实则他开出的这三百两黄金是驱鬼降妖的赏金,而非寻常问诊的诊资。
  “老爷,这个太危险了,咱还是算了吧,换个容易点儿的。”老五见莫问一直没有敲门,误以为他心存惧意。
  “得重金自需担重责,若无危险,高府怎会开出这么高的赏金,。”莫问摇头说道,言罢抬手敲门。
  片刻之后有头戴布帽的下人打开了大门,提着灯笼照过之后发现莫问是个年轻的道人,顿时面露厌恶。
  “前去通报你家老爷,贫道可作法为你家小姐治病,但我索要诊金甚高,事成之后索黄金五百两,你去问他可出的起诊金。”莫问并未冲那不懂礼数的下人稽首。
  那布帽下人闻言愣了一愣,随后道声‘请稍后’关门前去通报。
  “老爷,你要那么多钱干嘛?”老五不明白莫问为何坐地起价。
  “如果不这样说,这看门的下人必然将我们与那些庸医同等看待,或许都不会前去通报。”莫问出言解释,世人大多以貌取人,他年纪太小,若是谦逊有礼必定不为人信,只能口出狂言镇住对方。
  “他们能拿的出那么多钱吗?”老五撇嘴摇头。
  “能出三百两的人自然能拿出五百两,收声,屋里来人了。”莫问听到院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听其声音,来者当不止一人。
  片刻过后大门被重新打开,站在门内的除了那个下人还有一身着红衣黑裤的老者,头发花白,面带忧愁,年岁当有五十左右,想必是高老爷无疑。
  “小道长,你能救得我家小女?”来人拱手道明了身份,礼数还算合体。
  “无量天尊,贫道既然知道是何物作祟,定当竭力而为。”莫问稽首还礼。
  “小道长快请进。”高老爷闻言更加确定莫问不是那骗吃骗喝的庸伪道人,急忙侧身请进。
  莫问点头过后迈步而入,老五在后跟随。
  高家确是大富之家,前院极为宽敞,铺有平整的方砖,院落东西种有两株高大梧桐,由于天气严寒,树叶已然落尽。
  “家有梧桐树,引得凤凰来,看来高善人不但家财丰厚,还是饱读诗书之人。”莫问环视左右出言说道,高家有两个女儿,而高老爷在院中种了两棵梧桐,寓意虽然清高,用意却也明显。
  “惭愧,惭愧,听小道长的口音不似本方人氏。”高老爷带着二人前往前厅。
  “祖籍怀郡西阳。”莫问点头说道。
  “距此着实不近,怎到得此处?”高老爷问道。
  “令爱现在何处?”莫问闻言并未回答他的问题,高老爷所问有探听虚实,盘问根底之意。
  “在后院香阁,小道长远道而来先请往前厅敬茶,少顷再前往诊病吧。”高老爷出言说道。
  莫问点头同意,在前往后院之前必须先行了解高小姐的一些情况,至少要确定是什么妖物附身于她。
  片刻过后三人进得前厅,高家的确广有家资,前厅桌椅皆是名贵木头制成且涂有桐油,杯盏皆为精美银器,迎光闪亮,三人分宾主坐定之后由下人端上茶水,高老爷抬手遣走了下人,转而抬杯请茶。
  莫问放下茶杯直涉其要,“贫道年幼,不善巧言周旋,便直说来由,我主仆二人路过此处于城南客栈落脚,与客栈伙计闲谈之中得知令爱抱恙,恰好贫道粗通歧黄之术便想前来与人为善于己为善,孰知到得此处惊见贵府妖气冲天,这才知道令爱并非抱恙而是撞邪,贫道观那妖气发现其并非寻常妖物,要想降它当需要明了前因后果,不然无法辨其真身作法相克,还望高善人尽述前事,万不可藏掖遮丑,以免坏了降妖大计。”
  莫问说话之时一直在观察高老爷的神色,言罢高老爷并无恼怒神情,反倒连连叹气。
  虽然莫问所言合情合理,但向一不明来历的外人透露家丑终不是稳妥之举,故此高老爷沉默良久未曾开口,不时抬头打量莫问和老五二人,半盏茶之后方才下定了决心,“小道长法眼如炬,所言无有不中,小女确非寻常病患,而是被妖物附了身了。”
  “你可知道是何妖物?”莫问根据对方语风猜到高老爷并非一无所知。
  高老爷闻言并未回答,而是放下茶杯离座站起,“小道长随我前去一观便知分晓……”
  “且慢,此时它尚不知我已到来,若是贸然前往被它见到,恐怕会生出变故。”莫问抬手制止了站起身的高老爷,妖物附身于人会失去动物原有的本能,无法察觉到危险的到来。
  “小道长,依您之见我们该如何行事?”高老爷满面愁容的坐回了座位。
  “令爱是何时开始出现异常之举的?”莫问问道。
  “秋末冬初,距今三月有余。”高老爷出言回答。
  “有何异常之举?”莫问再问。
  “起初只是沉默寡言,少动多睡,待得后来情形越发不妙,每日只是念叨要出去寻找王公子,若非家人看的紧,她恐怕早已跑了出去。”高老爷叹气摇头。
  “王公子是何许人也?”莫问见高老爷欲言又止,只能多加追问。
  高老爷并未回答莫问的问题,而是探手抚额,闭目叹气。莫问见状也并未出言催促,盲目登门已经失礼,若是逼的紧了伤了高家颜面,难保他们不会出言轰撵。
  “老夫早些年曾为小女定下一门婚事,未曾想那王家公子在年前病去,婚事自然不得再续。”高老爷沉默良久方才开口。
  “令爱今年芳龄几许?”莫问沉吟过后出言问道。
  “碧玉之年。”由于莫问并未问及敏感的生辰八字,故此高老爷不假思索便开口回答。
  “令爱先前可曾见过那王公子?”莫问点头再问。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亲之日二人尚幼,自始至终未曾谋面。”高老爷回答。
  莫问闻言微微皱眉,碧玉之年便是十六,十六岁的女子尚未定性,即便痛失夫家也不会如此悲痛,况且二人之前也没见过面,哪有什么感情可言,高小姐这思君之情来的不合情理。
  “除此之外令爱还有何异常之举?”莫问没有问出有用的线索,只能再度发问。
  “小女先前一直吃素,自犯病之日起便不吃米粮,偶尔进食也是只吃荤腥。”高老爷每次开口之前都会斟酌。
  “喜食何种食物?”莫问追问。
  “鸡子。”高老爷端起茶杯却并未饮茶。
  “鸡子?”莫问闻言仍不确定这妖物是什么来头,毕竟喜食鸡子的动物有很多种。
  “老爷,我知道是什么,”老五转头冲莫问低语,“一定是长虫。”
  “何以断定?”莫问转头问道,乡野村民大多称蛇为长虫,取自蛇字的字形。
  “长虫最爱吃鸟蛋和鸡蛋。”老五说道。
  老五的判断无疑太过片面,不过却令莫问受到了启发,蛇的确喜欢吞食鸡蛋,此外高家小姐中邪的时间是在秋冬时节,那正是蛇类入眠蛰伏的时候,高家小姐中邪之后少动多睡与蛇类蛰伏的情形极为类似,眼下最大的一种可能就是一条有着不浅修为的蛇妖在蛰伏之后神识离体,附身于高家小姐。
  不过这一推断虽然合理,却又有不明之处,那便是蛇妖为何要附身于高家小姐,又为何驱使她前去寻找已经死去数月的王公子。
  “请问善人,令爱中邪之后可有自伤疯癫之举?”莫问沉吟过后冲高老爷问道。
  “不曾有过,只是哭啼不已要去寻找已故的王公子。”高老爷放下茶杯出言回答。
  莫问闻言再度点头,妖邪鬼魅附身于人通常有两种情形,一是寻求口腹之欲,二是报仇伤人,附身于高家小姐的这条蛇妖平日里吃的并不多,也并未伤及他人,只是前来驱策高家小姐前去寻找王公子,而且也只是软磨并未用强。
  “再问善人,先前来到府上为令爱诊治的有无道门中人?”行动之前莫问做着最后的确认。
  “不瞒小道长,此间道人甚少,来的只是些江湖庸医,妄图诓骗钱财,皆被我差人送去了官府,我高家与那州官县主多有来往,岂能饶了那谎言戏耍之人。”高老爷说到此处见莫问微微皱眉,急忙再度开口,“道人是不曾来过,高僧倒是来过两位。”
  “他们作何判断?”莫问问道,多年下来僧人也学得一些法术皮毛,多少也有一些见识。
  “他们说小女前世作孽太多,今世才遭此厄运,需捐正殿门槛一条以赎前罪。”高老爷双手合十面露虔诚。
  莫问并未因为高老爷此举而认为他是佛门信徒,为人父者眼见女儿受罪,难免病急乱投医,进庙磕头,见观烧香也可以体谅。
  “老爷,什么是捐门槛儿?”老五好奇的问道。
  “将人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刻于门槛,安放在寺院经常过人之处,供僧人和香客踩踏以赎解此人的罪孽。”莫问随口回答。
  “有用吗?”老五追问。
  “僧人骗钱的法子,如果有用也就用不到我出手了。”莫问摇头说道,和尚所说的前生后世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如何去说都不会错,因为无人能够验证。
  那高老爷见二人低头交谈,以为二人是在商讨降妖计策,便耐心等候,没有出言催促。
  “据善人先前所说情形,贫道认为附身于令爱的是一条道行颇高的蛇妖,且此物与已故的王公子必然有些交集,它居留此处三月有余并未伤及令爱性命,但贫道却不敢由此断言它有无恶意,亦或许是天气寒冷时节受限,它不得发出全力。此外它乃是有着道行的蛇妖,寻常鬼魅无法差使于它,故此贫道想不通它为何会为故去的王公子传信。”莫问直言不讳。
  那高老爷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被妖魅附身,得知是条蛇妖也并未过于惊恐,只是追问如何应对。
  “而今有刚柔两法,刚者由贫道作法以符咒将它自令爱身上强行逼走,但此法大有风险,众所周知女子体阴,贫道所用符咒阳气颇重,若是那蛇妖不肯离去,挣扎较力之下怕是会伤及令爱七窍神府,神府若是受损,日后头脑浑噩,不得清醒。柔者可放令爱出府,看她往哪里去,我等在后跟随,寻根而后治,有贫道在此,可保令爱万全。”莫问说出了两种方法由高老爷自行定夺。
  “万不可伤及小女,不过如果小女出门走失,可无处寻她……”高老爷踌躇不定。
  高老爷话说一半就停住了,因为他面前的木几上忽然多了一杯茶,而等他抬头之后却发现莫问仍坐在他对面五步之外,只是原属于他的那只茶杯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切由小道长定夺。”高老爷见莫问确有本领,顿时对其信心大增。
  莫问点头站起,“带我去见令爱,看能否与那妖物坦然相商。”
  高老爷闻言离开座位,带着二人走出前厅,莫问见他行走之时与自己平齐,知道他已经相信了自己。不过高老爷虽然相信了他,他自己却并无把握,因为能够神识离体的异类皆非寻常之辈,至少千岁和阿九做不到这一点。
  南国的前厅并无后门,三人自前门出来,与等候在外的几个下人一同前往中院,中院有正屋八间,东西厢房各六间,院中种有花草异木,由于天寒已经没了绿意,整个中院也并未张灯结彩,女儿被妖魅缠身家人如何还有心情过节,怕是外面那两盏灯笼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挂给外人看的。
  中院两处厢房都有亮光传出,莫问并未犹豫,径直向东厢走去,他能察觉到妖物就在东厢。
  行走之时莫问自怀中取出了木盒,握在手中从容向前,符咒乃是他存身立命之本,在无人之处他曾经多次开合演练,早已练得娴熟,且盒中符纸皆事先盖有法印,要提笔画写一道符咒转瞬便可完成。
  中院的家眷已然知道来了一位年轻的道人,待莫问进入中院之后纷纷自房中出来跟随在他的身后,莫问到得东厢屋外站定,高老爷上前敲门,两个丫鬟自屋内将房门拉开。
  高老爷抬手请莫问进门,莫问见状点了点头,转而回头冲老五说道,“自外面等我。”
  “老爷,你的家伙。”老五自包袱里拿出那把金钱剑跑上前来递向莫问。
  莫问见状皱眉摆手,转而迈步进屋,金钱剑是用来克制阴魂的,对付妖物毫无用处。
  进门之后一股清新的香粉气息迎面而来,这是闺房特有的气息,很是清新,六间东厢有三个房门,左右是贴身丫鬟的住处,此间是小姐的房间,由于高家广有家资,故此高小姐的闺房布置的极为奢华,所用器物无不精美细致,房间正中并无竖墙,而是树着一片黄木雕花屏风,屏风高有五尺,挡住了内侧的大部分区域,自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简单的打量了房间内的情形,莫问将视线转移到了两个丫鬟的脸上,二人脸上只有悲怜之意并无惊恐神色,这表明二人并不知道实情,也间接说明高小姐虽然行止失常却并没有过激骇人的举动。
  “洁儿,为父看你来了。”高老爷进门之后迈步向里屋走去,莫问在后跟随。
  绕过屏风,一张精美的雕花木床出现在了莫问的眼前,雕花木床长近一丈,极为宽大。此时床帏并未放下,可见床上铺有锦绣被褥,被褥之中躺着一位美貌的二八佳人,虽然未施粉黛却极为秀雅,此时正木然抬头看向二人。
  莫问注意到高小姐的眼神空洞呆滞,若是不明真相,的确与那失神疯癫大为相似。
  高小姐先看向高老爷,随后才转头看向莫问,看向莫问之后她的视线没有再移走,而是直视着莫问,与此同时本来空洞呆滞的眼神逐渐转为恐惧和惊骇。
  莫问此时与她相隔不远,可以清楚的看到高小姐看的并不是他,而是他手中那只黑色的盒子。
  这一情形表明附身于高小姐的这条蛇妖认识这只木盒……
  莫问见状虽然微感意外却未过分惊讶,这只木盒原为赵真人画符之物,虽然赵真人在传艺之时并未对自己生前所行之事多加讲述,但根据其可以画写金符令江河改道一事不难看出此人生前必定是名震一方的风云人物,此处距离他的故土并不远,这条附身于高小姐的蛇妖在百年之前极有可能与赵真人打过交道。
  高小姐看罢木盒之后抬头再看莫问,此时莫问注意到高小姐抬头之时下颌未动,动的是脖颈,这一举动像极了蛇类的动作。
  高小姐恐惧而警惕的直视着莫问,莫问面无表情的直视着高小姐,二人都没有开口,气氛紧张压抑。
  “洁儿,你好些没有?”高老爷走到床榻前轻声发问。
  高小姐闻言并未答话,只是转头看了高老爷一眼,随后将视线再度转移到了莫问身上。
  长时间的无言对峙令莫问有些紧张,但他只能强自坚持,他并不知道附身于高小姐的这条蛇妖之前与赵真人有何交集,也无法根据高小姐的神情推断出这条蛇妖心中在作何计较,故此只能皱眉直视,此乃无声的比拼,谁先开口谁就露底,谁先开口谁就落入下风。
  ?足足半盏茶的工夫,高小姐眼神之中的警惕逐渐消减,恐惧逐渐增多,最终颤音开口,“真人是来降我的么?”
  莫问闻言如释重负,这条蛇妖修行至少也在千年以上,倘若硬拼他并无获胜把握,而今它主动露怯,气势先矮了三分,此事或可平和解决。
  “附身于人乃篡乱阴阳之重罪,你为何要行此恶举,快快从实道来,若有半句欺瞒,今日绝不饶你。”莫问高声喝问。按照他的本性,对方露怯他通常会以善意回应,但此时他不敢太过谦和,因为蛇妖终究不是人,他无法确定自己的善意会换来什么。
  高小姐闻言如蒙大赦,立刻起身下床跪倒在地,“真人既然来此,自然知道我的境遇,自前番获罪不死之后我便于那东山之下修心思过,虽受困禁锢食不果腹却不敢有半分怨言,孰知前些时日有人在那东山险地掘土修坟,将一亡人葬于我穴旁侧,我那栖身之处有贵派前辈留下的禁锢,亡人葬于那里魂魄不复得出,自身受苦还扰的我不得静心,后耐不住其百般哀求,便分神来此,设求脱困之法。”
  莫问闻言恍然大悟,原来这条蛇妖在百年之前被赵真人作法困在了某处,王公子死后家人将他葬进了这条蛇妖所在的那片区域,由于那里本来就有针对阴物的无形禁锢,故此王公子被葬在那里之后魂魄无法离去。
  “既然如此你可前往王家令他们迁坟,为何不去王家,反进高宅?”莫问心中存疑。
  “我那亲家已然奉旨举家迁往建康去了。”高老爷在旁插话。
  “正是,正是,我无法分神去那远处,故此才来到高家,真人法眼洞察,我自打来到此处并无伤人之举,便是食物亦不敢多吃一口,求真人慈悲宽容,准我离去吧。”此语虽然出自高小姐之口,但说话的却是那蛇妖。
  “既是前来传信,你为何不与高老爷明说,反而附身于高小姐,试图引她离府?”莫问皱眉发问。
  “真人有所不知,王家安葬亡人之前曾寻人前去看过阴宅,堪舆指定葬在那里,且言之此处有龙蟒之气,葬于此地可福及上下,既是如此我便是明说于高老爷,他亦无法令王家迁坟,而高家小女与那亡人曾有婚约,私下多有来往,故此便想将她引去,由那亡人与之详说。”蛇妖借高小姐之嘴说道。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这蛇妖所说合情合理,时下世人崇尚堪舆风水,家中有人故去便会寻风水先生选择阴宅,王家所请的风水先生应该是有些道行的,能看出这条蛇妖所在的区域有龙蟒之气,所以才将王公子葬在了那里。可惜的是这个风水先生学不专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并未发现那里已经被人设下了禁锢,傻乎乎的将亡故的王公子送进了关蛇的笼子,活人的确受益了,高升建康,而死人则被困在那里哭号连天。
  “我来得此处并未用强使力,高家不许小姐出门,我也不曾驱之作乱,也未曾祸乱家庭,真人宏观,必不会冤枉于我。”蛇妖驱使着高小姐连连磕头。
  “罢了,事出有因,便不罚你,你且去吧,此事我来处置。”莫问将木盒放于怀中,闪身避礼。
  莫问话音刚落,一道弱风便出门而去,高小姐茫顾周围之后伸手指着莫问,“爹爹,他是何人,为何进得我的房中。”
  “我的好女儿。”高老爷见女儿恢复了神智,欢喜的走上前去将她搀扶了起来。
  由于此处是女子闺房,莫问便没有多待,转身向外走去。
  高老爷急忙跟了出来,到得外屋冲那两名丫鬟瞪眼开口,“还不进去服侍小姐,等送走了贵客再与你们计较。”
  两个丫鬟闻言转身跑了进去,莫问见状微微发笑,女儿外出与人私会,最先知道的一定是丫鬟,最后知道的才是爹妈,高老爷一直认为高小姐与王公子未曾谋面,不过看这架势这俩人私下肯定是谋面了,而且谋了还不止一次。
  “我南国向来崇佛,殊不知还是道家最为管用,真人虽然年幼,却大有神通,”高老爷毫不隐瞒对莫问的敬佩之情,言罢冲等候在外的众人抬了抬手,“快去设宴摆酒,备下真金千两重酬恩人。”
  此语一出,满院欢腾,笼罩在高府的愁云瞬时散去。
  “贫道当不得真人之称。”莫问转头看了高老爷一眼,世人皆无立场,哪家管用便信哪家,殊不知堪舆之法通常只有道人才会,闯祸的是道人,和尚却挨了骂,这不太好,他虽然不喜欢佛家,却不愿涂炭抹黑,丁就是丁卯就是卯,功就是功过就是过。
  “老爷,好样的。”老五跑上前来冲莫问竖起了大拇指。
  “侥幸。”莫问长出了一口粗气,此番前来实在太过鲁莽,这条蛇妖的修为已经厉害到可以影响活人的气数,想必不止千年。若非其本无害人之心,真要动起手来吃亏的定然不会是那蛇妖,此番能马到功成主要还是靠了赵真人留下的画符木盒,若不是此物镇住了蛇妖,恐怕它也不会就此离去。
  “真金一千两啊。”老五难以压制内心的激动,此时黄金大多不纯,需要多次熔炼才得真金,而且赏金比先前应允的足足多出了一倍。
  莫问没有再接老五的话,而是转头看向正在接受妻妾道贺的高老爷,高老爷此时满面春风,畅笑不已,年关之夜得以破祸消灾,欢喜之情可想而知。
  “善人,贫道还有话与你说。”莫问冲高老爷说道。
  高老爷闻言摆手,命众人各自忙碌,转而走到莫问身边躬身请行,示意莫问回前厅说话。
  “善人,此事尚未完了,你可知道王家故去的公子葬于何处?”莫问前行之时出言问道。
  “那是知道的。”高老爷点头说道。
  “此时太晚,明日你可差人与我同去迁坟。”莫问说道。
  高老爷闻言并未答话,而是微皱眉头若有所思,片刻过后方才开口接话,“迁坟之事怕是急不得,王家已然迁往建康,他们才是主家,若要迁坟需他们首肯,我们前去迁坟于理不合。”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先前他忽视了这一情况,高家与王家只是儿女亲家,且王家的儿子已经死去,两家实际上已经没什么关系了,高家确实不能出面迁坟。
  “若是派人前去告知,往返当需多少时日?”莫问沉吟过后出言问道。
  “此处距离建康着实不近,便是快马往返也少不得十天半月,若王家有意迁坟还需另选良处,也要用去不少时日。”高老爷摇头说道。
  莫问一听陡然皱眉,高老爷的言下之意是王家不一定会听信他们的话,这种可能性很大,因为王家将王公子下葬之后的确升迁了,单凭高家和他的一面之词恐怕很难令王家迁坟。
  “道长神威,那妖物想必不会再来了。”高老爷见莫问皱眉,在旁开口说道。
  莫问闻言转头看了高老爷一眼,高老爷老成世故,说话总是留下半分,他这话的言外之意是既然妖物不会再来,此事到此便可终止。
  沉吟之时三人再度回到正殿,落座之后莫问久久未语,此时那王公子的阴魂和蛇妖都不得清净,这两者并不同属,居于一处对双方都无益处,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迁坟,可是王家肯定不会相信他,而他和老五也不能在这里无限期的等下去。最主要的是高家似乎无意前去通报,高小姐已经复原,高家不会再支持他做什么。可是此时若是抽身,对那蛇妖便是不仁,这绝非君子所为。
  事情处理到现在真正的成了骑虎难下……
  高家财雄势大,三人回到前厅不久便有府内管事端来了黄金,黄金为酒盅大小的金锭,一锭百两,共十锭,熔炼精纯,金光闪闪。
  “道长,老夫有言在先,谢礼你且收下,饭罢还有布绢相赠,任凭拿取。”高老爷抬手指着管事放在木几上的黄金。
  莫问闻言并未答话,高老爷明显是想将此事尽快完结,一旦拿了这些黄金,随后的事情便与他无关了,可是这件事情并没有善了,王公子还埋在蛇妖的巢穴附近,阴物与阴魂同穴,彼此都是受苦。
  “老爷。”老五见莫问皱眉不语,便出言催促。
  莫问闻言抬头看向高老爷,“此事已由贫道接手,岂能半途而废。”
  “道长意欲何为?”高老爷挑眉问道。
  “善人所言不差,那蛇妖今日被贫道惊走,日后想必不会复回,然贫道也曾应允它妥善处置此事,君子重信守诺,便是牲畜也不能谎言相欺,故此还请高老爷告知王公子葬于何处,日后之事与贵府无关。”莫问沉吟过后开口说道,既然高家不愿插手,那他只能自己处置。
  高老爷闻言摇头叹气,“多谢道长体谅,此事由小女引起,高家本该一路相陪妥善处置,然挖坟掘墓乃是大忌,那王家势大,也非我高家所能开罪的起,王家公子葬于东山望天涯下,南有圆水一处,出城之后往东三十里便是。”
  “多谢善人告之,古语人云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贫道既然拿了谢礼,必不会为贵府招惹是非。”莫问说话之际冲老五点了点头,示意他拿走黄金。
  老五得到莫问的授意,便站起身端过了那些黄金,此时计重较之前朝还要轻些,千两黄金并不沉重。
  “道长虽然年轻,处事却大为沉稳,老夫很是佩服,不知道长想要如何处置此事?”高老爷点头之后出言问道。
  莫问闻言并没有回答高老爷的问话,他虽然体谅高老爷的难处却并不满意他们半路抽身将担子压在自己身上,不过高老爷既然发问不回答也不合适,故此短暂的沉吟之后抬手以中指自身旁的木几上画了一道直线。
  高老爷见状知道莫问想要私自动手迁坟,不由得眉头大皱,“王家非比寻常人家,道长行事可要三思。”
  “多谢善人提醒,此事虽由令爱引发,却已由贫道接手,日后必不牵连,时候不早,我二人便不多加打扰了。”莫问起身告辞,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为防止高老爷恩将仇报私下告密,他才着重强调此时由高家小姐引起。
  但凡能求得富贵的人家,主事之人必定聪明过人,高老爷自然听出了莫问的话外之音,也看到了他迁坟之意已决,故此便不过分相留,寒暄过后亲送二人出府。
  到得府门处,高老爷低声开口,“王家虽已举家搬走,却留有守陵之人,道长行事多加小心。”
  “多谢善人提醒,贫道告辞。”莫问稽首过后转身离去,老五冲高老爷拱了拱手,快步跟上了莫问。
  此时已然过了三更,城中灯火大减,二人离开高府之后无处可去,踌躇过后莫问按原路返回。
  “老爷,要不现在去吧,天黑好办事儿。”老五兴奋的说道,先前莫问和高老爷的谈话他都听到了,知道莫问想要干什么,不过令他兴奋的并不是挖坟掘墓,而是肩上沉甸甸的黄金。
  “不急于一时,先前那客栈的伙计知道我们来了高府,若是有来无回他定然疑心,日后若是有人问起,怕他会多嘴坏事,今日先回去,明日再做计较。”莫问摇头说道,
  “成,大过年的荒郊野外肯定没什么人,那些粗活儿不劳你动手,我自个儿就办了。”老五不时耸动肩膀感受黄金的存在。
  莫问闻言没有再接话,这件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他先前所料,根据高老爷的言语不难看出王家势力极大,挖了王家的坟墓无异于得罪了王家人,先前青木道长曾经说过南国现在是‘王马共天下’,马无疑指的是司马皇室,而王指的则是王家,王家势力已然大到可以与皇帝平起平坐,得罪了他们,无疑为日后埋下了巨大的祸根。
  回到客栈时客栈的门虚掩着,进门之后发现客栈的伙计已经醉倒在了桌旁,莫问和老五没有打扰他,进入房间躺卧休息。
  由于心中有事,莫问久久不得入睡。
  “老爷,有了这么多钱,以后咱们可以开个大药铺,请几个坐堂的大夫,我来帮你管事儿。”老五得了大量黄金,兴奋的无法入眠。
  “这哪是什么钱财,分明就是烫手的山芋。”虽然房间没有灯烛,莫问却能看到老五正在摩挲着那些金锭。
  “别让王家知道不就成了,”老五大是不以为然,“再说了,咱们是来送赵真人骨灰的,又不在这里常住,咱有了这么多钱,去哪儿不行啊。”
  莫问闻言摇头苦笑,乾坤上下,利弊皆存,想的多可以过得好,但弊端是每日忧心。想的少难免受穷,却落得无知快活,在老五眼里就没有什么事情值得犯愁。
  “老爷,你要是不想得罪王家,干脆别管这事儿了,受苦的是他们王家死鬼,跟咱没什么关系。”老五再度开口。
  “我倒不在意王家如何,只是我对那蛇妖有过许诺,现在抽身自保岂是君子所为。”莫问摇头说道。
  “它只是个妖精,又不是人。”老五并不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你要记住,要想人不负,先要不负人,便是禽兽也不能辜负。”莫问沉声说道。
  “好好好,我记住了。”老五见莫问语气严肃,急忙连声答应。
  被莫问训斥了之后老五不敢再多嘴,二人各栖一铺躺卧休息,次日清晨,二人早早起身,收拾行装准备出门。
  “道长,昨日降妖可曾马到功成?”二人来到客栈前厅,客栈伙计笑脸迎了上来。
  “一言难尽,不提也罢。”莫问冲那伙计抬了抬手,转身带着老五出门。按照他的行事风格得了金钱势必不会亏待这带路之人,可是此番真的不敢给他赏钱,不然此人必定外传。此外他也并不感谢这客栈伙计,如果不是这家伙牵线,二人也不至于大年初一出门挖坟。
  “道长慢走。”客栈伙计送走了二人,他见多识广,自以为能够察言观色,其实他看的并不对,莫问和老五面带忧色并不是降妖未果,而是抓了个烫手的山芋在手里。
  “知道我为何不分他赏钱?”出门之后莫问冲老五问道,二人名为主仆,实则兄弟,日后相伴于江湖,必须心生默契。
  “因为他言而无信,没退给咱房钱。”老五自以为猜对,说的很是得意。
  莫问闻言无奈的看了老五一眼,老五这家伙考虑问题跟他压根儿就不在一个调儿上。
  越是富庶的地方贼人越少,贼人少防贼之心便轻,由此令得二人寻找挖土农具并不困难,到得城外,老五在莫问的授意之下偷了一柄头扛在了肩上。
  “知道我为何不让你用钱去买?”莫问心有不甘,再度发问。
  “因为他们是地主富户。”老五回头指着那处大宅子。
  莫问闻言哭笑不得,抬手拍向老五头顶,“此番是暗地行事,若是购买头,日后他人问起,便会暴露你我的行踪和样貌。”
  “老爷,你不当贼有些屈才。”老五笑答。
  莫问闻言亦是发笑,老五极少有这种放肆的言语,不过他敢如此说话说明在他心中主仆之念逐渐轻了,降妖除魔福泽天下需要的是生死与共的帮手,而不是一个心存卑贱之心的仆人。
  国人平日里辛苦劳作,到得年关通常会歇息几天,二人东行之际并未见到路人,东行三十里后前方出现了绵延的山岭,较近的山峰有三座,正北一座较高,山势陡峭。东南和西南各一座较低的山峰,山势平缓,三座山峰之间的区域隐约有雾气溢出。
  “老爷,是那儿吗?”老五问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堪舆风水之术乃是易经衍生而出的旁门,他虽然并未精研却也略有涉猎,前面那三座山峰之间有雾气溢出说明那里确有水潭,而且潭水并未结冰,这表明那是一处活地,若是死处,必无雾气。
  靠近山峰时山径逐渐变窄,这周围也无农田,想必平日里无人到此,自正西翻过山脊,一处偌大的水潭出现在了二人眼前,这处水潭位于三座山峰正中,有五里范围,潭水周围荆棘密布,上方有雾气滋生,潭水泛绿,可见其极为幽深。
  水潭北侧是一处陡峭石壁,石壁被人自中间区域开出了一道通路,在石壁正中凿山为墓,站立西侧可以见到偌大的墓门以及在搭建在通往石墓道路上的三间草庐。
  “老爷,这坟可不好挖啊。”老五收回视线打量着自己手里的头。
  莫问闻言皱眉点头,世上最难挖掘的坟墓并不是广布机关的坟墓,而是有人看守的坟墓,此时那三间草庐有炊烟升起,可见那里住有守陵人。
  “老爷,怎么办?”老五见莫问皱眉不语,忍不住出言问道。
  莫问闻言仍未答话,这样的坟墓是绝对无法私下盗挖迁移的,既然如此就只能破除禁锢,放走那条蛇妖……
  能不能破除禁锢暂且放到一旁,单是敢不敢放出这条蛇妖就需要斟酌,先前之事事出有因倒也不怪它,可是百年之前它必定是做过坏事的,不然赵真人不会将它禁锢在这里,蛇妖百年之前做了什么坏事他并不知道,蛇妖本性如何他也不清楚,倘若草率的将蛇妖放了出来,谁也无法确定它会不会再作恶。
  “老爷,要不我们先过去把那个看坟的打晕了,然后再想法子进去。”老五试图分忧。
  莫问闻言皱眉摇头,即便是打晕了守陵人,二人同样无法进入石墓,至少那道厚重的石门就打不开。
  “你要是感觉动手不好,咱就花钱收买,只要舍得花钱,他说不定还会帮咱挖呢。”老五一副暴富的神情。
  “但凡被留下守陵的都是忠仆,万一贿之不成反倒露了行踪,挖坟掘墓是万万行不通了,此时我正在斟酌是否破除禁锢将那蛇妖放走。”莫问出言说道。
  “放就放吧,这有什么好斟酌的?”老五不解的问道。
  “我担心它脱离禁锢之后会惹出祸事。”莫问站立于岔道踌躇犹豫,向左是通往守陵草庐的小径,向右是通往水潭的羊肠。
  “那就别放。”老五马上变了话锋。
  “若是不放,我便是失信于人。”莫问闭目叹气。
  老五闻言不再吭声,当随从有当随从的好处,当随从不用拿主意,不用拿主意就不用犯愁。
  莫问闭目站立,努力的回忆昨晚高小姐的眼神,眼神是最能反应心性的,自始至终高小姐的眼神都是恐惧和惊骇,其中参杂有少许警惕,但这种警惕无疑出自禽兽本能,并无挑衅之意,由此可见这条蛇妖此时并无桀骜害人之心。且不管这条蛇妖先前犯下了何种过错,经受了百年的禁锢必然已经改过,即便没有改过也必定牢记教训,不敢再度为恶了。
  想及此处,莫问睁开眼睛向右走去。
  这里平日里罕有人至,右侧的羊肠小道是住在这里的守陵人每日挑水踩踏出来的,狭窄不平,左右密布荆棘,行走其中不时会剐扯衣物,崖下的这处水潭四周极为陡峭,只有这里相对平缓,老五在前方为莫问分拨荆棘,到得潭边“哎呀”一声,调头就跑。
  “何故如此?”莫问探手拉住了想要拉他离开的老五。
  老五没有灵气修为,脚下无根拉不过莫问,情急之下探手指向水潭,“好大一个长虫。”
  莫问闻言亦是大惊,转身就想跑走,不过随即强自定下了心神,那蛇妖年久成精耳清目明,必然是察觉到二人的到来而现身在此等候,若是调头跑走,势必被它轻看。
  “有我在,无需惊慌。”莫问松开老五转身向水潭走去,老五犹豫片刻心惊胆战的跟在了莫问身后。
  莫问虽然安抚老五,自己心中却极为紧张,老五不知道他有多大能耐,他自己却有自知之明,他只在无量山学道一年,所学法术尚未经过仔细推研,且灵气修为低微,若是蛇妖逞凶,他和老五只能凭借那追风鬼步逃以性命
  到得水边,莫问见到了那条巨蛇,此时它正趴伏在潭中浅水处,巨大的灰色头颅数倍于牛头。绿色的蛇眼大若茶盅。蛇嘴宽大,下探尺许毒牙。蛇头上方有两处角状凸起,长有两寸已有龙角雏形。其巨大的灰色蛇身粗有一抱,蜿蜒水下不见其尾。
  任何人见到如此庞然大物都会惊骇,莫问也不例外,但他并未流露惊恐,而是正色开口,“你在此处可是相候于我?”
  他能如此镇定,大多得益于司马风愂的传授,司马风愂传授了众人武艺的同时也明述了如何克服恐惧,与敌争斗彼此皆会有损,故此双方心中都有恐惧之心,无知者方才无畏,所谓勇者便是那心存恐惧却愤而压制之人,若无亡命之心,与人争斗必输无疑。
  莫问言罢,那巨大的灰蛇自水中抬起了蛇头,出水三尺,低于莫问,冲莫问缓缓点头。
  “王家并无迁坟之意,那坟墓凿山而建,且有人看守,我也不能暗自搬移。”莫问说到此处停了下来。他刻意没有说出他的打算,以此来观察灰蛇的反应。
  那灰蛇终究非人,做不得人类表情,且无有眼皮,也无法眨眼示意,但其缓缓垂下的头颅却表明了它心中的沮丧和无奈。
  “坟墓是搬不得了,而今之计只能将此处禁锢破除,放你离去。”灰蛇的反应令莫问大为满意,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此语一出,那灰蛇陡然抬头,随即频频点头,形同人类叩首,感激之意极为明显。
  “你莫要欢喜过早,此阵乃我同宗前辈所起,我并无开封把握。”莫问摆手说道,这条灰蛇既然是被赵真人禁锢于此,用的当是符咒无疑,以符咒作法起阵用的自然不是纸符,应该是木符和石符,这条灰蛇被困于此已有百年,若用木符早已腐朽,故此只剩下石符一种,而这漫山遍野密布乱石,从中寻觅定非易事。
  那灰蛇闻言再度三点其头,随即调转蛇身看向正北,与此同时竭力昂首。
  “主封印位于北侧山峰之巅?”莫问出言确定。
  灰蛇闻言转身,再度点头。
  “你且退下,我此时便去开封撤阵,若得功成你莫要妄动,可待得天黑之后悄然离去。”莫问冲那灰蛇说道。
  莫问言罢,那灰蛇并未点头,而是做出了奇怪的举动,蛇身摇摆,自水中起伏上下,随后再绕三圈向那北侧崖下游去。
  “老爷,它干啥去了?”老五惊魂已定,疑惑的看着那条在水面快速游动的灰蛇,游动之下可见其体长达到了五丈之多。
  莫问闻言缓缓摇头,那灰蛇并未沉入水下,这表明它还会回来,只是不知它前往北侧悬崖下方意欲何为。
  那灰蛇存活日久,已有龙形,于水中游动极为迅捷,片刻过后便到得北侧崖下,随后蛇身高抬两丈有余,自平直陡峭的崖壁间衔得一物,随之浮游而回。
  到得近前,莫问发现灰蛇所衔的是一段长仅半尺的黑木,黑木上方长有一只奇异的花草。
  灰蛇游到潭边将所衔之物放于莫问身前,随后缩回水潭看着二人。
  时至此刻莫问才发现这段黒木上长的并非是花草,而是一只小巧的五色灵芝,灵芝的枝干不过一捺长短,其上却生长了五层伞盖,最下方为寻常灵芝的黄色,其上为黑,再为白,后为青,最上方的伞盖只有铜钱大小,呈红色。
  “老爷,这是什么东西?”老五凑了过来低头打量着那株小巧的灵芝。
  莫问并未回答老五的问题,而是冲那水中的灰蛇说道,“天地万物皆有灵性,芝草既然生于此处,自当归你所有,贫道岂能生受?”
  水中的灰蛇闻言连摆其头,随即再度点头,其举止表明是真心想要莫问收下此物。
  “老爷,你看它是真心想给,咱就收了吧。”老五见莫问还要推辞,急忙上前拿起了那段黒木,他虽然不认识这株奇怪的灵芝,却闻的到木头的香气。
  “无量天尊,多谢厚赠,你且去吧。”莫问沉吟片刻冲那灰蛇稽首道谢,被拒绝的礼物通常都是不够重,这份礼物无人能够拒绝。
  那灰蛇见莫问肯收,顿露欢喜神态,几番叩首之后方才潜入水中消失不见。
  莫问待它沉入水下,方才转身原路回返。
  “老爷,真是沉香啊。”老五欢喜的抱着那段黒木,“咱们药铺买的沉香都是渣子,这么大一块得值不少钱。”
  “五色芝草更是神异。”莫问点头说道,沉香乃是名贵药材,有温中清神之效,与黄金等价,非大富大贵之家用之不起,其上生出的那株五色芝草更加罕见,集龙、金、白、丹、玄五芝之效,齐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灵,乃是天生的灵物,道人炼丹为的就是炼制出齐全五行的灵丹,而这株芝草乃是天生的五行齐全,为不需入炉的五行灵丹。
  “老爷,这东西有啥用?”老五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段沉香木,他虽然不认识这株灵芝,却了解莫问,能令莫问动心的东西并不多。
  “若得五朵伞盖一般大小,服之当可长生不死,可惜这一株欠缺时候,不得长生,只可回生。”莫问正色说道,玉玲珑在传授众人歧黄之术时曾经说起过类似的事物,不过不是一株灵芝,而是生于一只死去金龟龟甲上的阴阳草,灵物所生必须齐备五行,像这种生于石壁,发于沉香,正对太阳,下临碧水,上承天露的灵物极其少见,真正的可遇不可求。
  “那可真是好东西,不过咱的这株最上头的盖子有点儿小,回去再养养。”老五欢喜的说道。
  “没用了,一旦离开那处石壁,它就不会再长了。”莫问摇头说道。
  “那也行了,真是好心有好报,这是好东西。”老五咧嘴笑道。
  莫问闻言摇头苦笑,还未与人办事就先受了人家重礼,这次是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了……
  “老爷,你如果感觉不该放它,咱就把这东西还给它。”老五侧身打量着摇头苦笑的莫问。
  “放它倒无大碍,它若真是罪大恶极,赵真人当年不会只封不杀。”莫问摇头说道,但凡敢于接受他人馈赠,皆是自量可以帮到对方,莫问亦是如此,他敢于接受这株回命灵芝是因为他认为放走灰蛇是对的,这条灰蛇曾假高小姐之嘴说过被困此处食不果腹,可它并未吞噬前来潭边取水的守陵人。此外灰蛇浮出水面的时候始终低他半尺,这表明灰蛇有臣服之心。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虚无缥缈的一点是这条灰色巨蛇被困于此已然百年,百年为道门中人常用的一个期限,换言之灰蛇的劫难到了今日也该结束了。
  “那你为什么犯愁,没破阵的把握?”老五小心翼翼的抱着那块沉香,以防道路两侧的荆棘划伤那株小巧的五色灵芝。
  “此阵乃赵真人所布,赵真人对我有授艺恩德,用破阵二字太过不敬,此番我放它离去亦不过是替赵真人完其未完之事。我所担心的是我灵气修为太过低微,只怕所画符咒不得开启封印。”莫问摇头说道。
  “老爷,我有件事儿一直不明白,也不知道该不该问。”老五欲言又止。
  “何事?”莫问抬头看向侧身而行的老五。
  “你们都是同样的师父教出来的,为什么你的灵气没那几位爷厉害。”老五试探着说道。
  莫问闻言微笑点头,“他们六人皆服食了赵真人留下的灵晶,那灵晶本由灵气凝结,服之可急升灵气。”
  “你为什么没吃?”老五愕然发问,他在无量山只是杂役,除了送饭时偶尔会去东殿之外,平日里很少过去,故此有些事情并不详知。
  “其实那六枚灵晶赵真人是留给我的,我得了画符圣物天狼毫,怎能再独占灵晶。”莫问笑答。
  “那么好的东西你怎么随随便便就送了人。”老五闻言大不以为然。
  莫问闻言没有再接话,而是站立山脊皱眉西望,此时西侧出山小径上有人正在向西狂奔,奔逃之时频频回头东望,脸上的表情已然扭曲,神色极为惊惧。
  “这家伙咋跟见了鬼似的?”老五疑惑的看着那亡命西逃的布衣男子。
  “青天白日哪里有鬼,此人必是那守陵人。”莫问收回视线转视北侧草庐和山下水潭,草庐居高临下,此人想必是无意之间看到了潭中的巨蛇,惊恐之下才会仓皇的逃离此处。
  “这家伙肯定出去通风报信了,追不追?”老五问道。
  莫问闻言摆了摆手,此人看到巨蛇是一定的,但是否看到二人还不可知,此外即便是追上了又能如何,总不能学那恶人杀人灭口。
  中途生变便不能磨蹭,莫问将那株芝草摘下放于怀中,老五收拾了沉香木,二人施出身法掠向北侧山峰。
  于山中施展身法并不从容,因为山中多荆棘少树木,二人无处踏足,几番踏空之后只能在地上行走,到得山巅足足用去了半个时辰。
  来到山巅之后莫问环顾远处,这三座山峰之间有三处缺口,可是雾气却只自西侧缺口向外溢出,西侧缺口有雾气溢出说明了阵法西侧的威力较弱,阵法仍在起效但西侧威力较弱,导致这一情况的原因只能是主峰的阵符埋藏的位置有所偏差,偏右了一些。
  心念至此,莫问便自山顶加以寻找,可是山中多有杂草荆棘,那写有符咒的阵符也并未放于最高处,即便知道了大体的区域也极难寻找。
  片刻过后莫问停了下来,如此寻找不是办法,还得另觅他途。
  短暂的沉吟过后莫问转视正在草丛中拨草翻石的老五,“将出山时无量山赠我的画符事物取出来。”
  老五闻言耸肩卸下了包袱,自包袱中找出了那些寻常的画符用物,莫问以霜露为水,于砚中研磨着那支炭墨。
  “老爷,你为啥不用你怀里那套?”老五接过砚台帮忙研磨。
  “我所画的是一道阴符,画写阴符不可用朱砂,只能用黑墨。”莫问出言解释。
  “阴符有啥用?”老五好奇的问道。
  “那灰蛇为阴物,困它需用阳符抵消它的阴气,故此这里的阵符是镇邪阳符无疑,携带阴符必然不得出去,止步之处便是阵符的所在。”莫问揉捻着毛笔的须绒,无量山送给众人的是竹丝毛笔,使用之前需要理顺。
  片刻过后墨汁浓稠,莫问拿出符纸提笔画符,符纸画好之后加盖法印,随即提于手中向西移步,前行十余步之后举步受阻,符纸陡然冒烟起火。莫问甩手扔掉残符,随即眉头大皱。
  “老爷,怎么了?”老五见莫问神色有异,跑上前来出言发问。
  莫问闻言没有答话,返回远处再画阴符一道,提于手中径直上行,百尺过后再度受阻,纸符仍然焚毁。
  如此这般试过五次,莫问终于找到了阵符的所在,位于山顶的一处巨石背面写有一道暗红符咒,符咒为上清宗常用的镇邪符,以山石为纸,祭天起阵。
  莫问原以为符咒会藏于暗处,未曾想这处符咒画写的部位并不隐蔽,反倒令得二人好生寻找。
  “老爷,这个写在石头上的符咒怎么不掉颜色?”老五好奇的打量着巨石背面的那道符咒。
  “灵气所致,故得如此。”莫问皱眉回答。
  “怎么没印章?”老五再问。
  “印章只为禀天之用,阵法既成,符咒便隐为无形,此时就算你削去了这道符咒,阵法仍然不得开封。”莫问闭目开口。
  “那怎么破?”老五微微紧张,莫问的严肃神情表明此事大为棘手,可是二人已经收了人家礼物了,别说棘手,就是烫手也不能松手了。
  “纸符可分为黄,红,蓝,紫,金五色,画写在其他事物上的符咒不受此限,这种符咒的威力大小与施术者自身的灵气修为有关,赵真人画符布阵之时已经度过天劫,灵气修为极其精深。”莫问叹气过后再接上茬,“这道符咒画写笔画较之寻常符笔更加细草,当是由天狼毫所画,威力远超我先前预料。”
  老五一听愕然傻眼,“老爷,你的意思是破不了?”
  “我有天狼毫在手,强行开封也不是不能,只是一旦开封,势必发出巨响。”莫问背手踱步,这处阵法是由赵真人生前画符起阵,岁月更迭,日月变迁,而今这阵法之中的气息与外界已然大为不同,倘若撤除禁锢,两股不同的气息会发生剧烈的冲撞。
  “响就响吧,老爷,时候不早了,早些干完早点走,免得夜长梦多。”老五出言催促。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你去山下等我,一旦开封,你我尽快离开此处。”
  “你把符写好,我来破,我跑的快。”老五并未依言离开。
  “还是我来吧。”莫问见状也没有再强迫他离去,而是迈步走出阵法区域,探手入怀取出黑盒,提起天狼毫画开封符咒一道,此符亦属阳符,破除他人阵法皆用此符,由于其为地煞小符,故不需辅以真言口诀。
  符咒写好之后莫问转视老五,“可能会有巨大的响声,捂住耳朵。”
  老五闻言抬手捂住了耳朵,莫问手持符纸凌空凑向那道由符咒祭起的无形禁锢。
  “轰~”莫问所料不差,纸符碰触到无形禁锢之后发出了震天巨响,不过他虽然料到了会有巨响却忽视了会有气浪伴生,突如其来的巨浪将他和正捂着耳朵偷瞧的老五陡然撞出,这股气浪厉害非常,二人猝不及防之下腾云驾雾,急速倒飞。
  虽然身不由己,莫问的神识还是清醒的,向西倒飞之际可以清楚的看到山峰正在剧烈晃动,阳面的大片区域由于先前建造坟墓被挖的松动,在巨震之下已然成片塌陷,大片的山石滚落水潭,那条巨大灰蛇自然不会留在水中挨打,仓皇的自水潭蹿出向东南林中逃去。
  二人虽然习有轻身之术,却学艺未精,被冲出之后无法调整身形,最终双双跌落于林间,令莫问暗呼侥幸的是二人落地之处并未长有荆棘,而是落有树叶的林间。
  老五皮糙肉厚,跌落之后随即爬起,跑上前来扶起了莫问,“老爷,你没事儿吧。”
  “我没用过这种符咒,没想到会这样。”莫问转身向山顶掠去,到的近前俯身下望,只见半边山壁都塌了下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那建于山壁之上的坟墓自然也未能幸免。
  “老爷,你好像闯祸了。”老五俯视过后瞪眼咧嘴。
  莫问闻言愕然点头,他之所以开启封印放巨蛇离去正是因为不想挖坟掘墓坏人尸身,这下可好,成了尸骨无存。
  “老爷,现在咋办?”老五问道。
  “容我想想。”莫问也没了主意。
  “还想啥呀,快跑吧……”
  莫问听从了老五的建议,二人循着山路向西逃离,出山之后遥见西侧来了十余人,未免与众人照面,二人便舍了道路自山野之中径直向南。
  一口气奔出了二三十里,二人再度发现了道路,这是一条向南的道路,路上偶尔会有行人,二人只得停了身法迈步前行。
  “老爷,咱现在是没庙的和尚,他们就算知道是咱干的,也找不到咱们。”老五见莫问只是闷头赶路,知道他忧心为何。
  “你才是和尚呢。”莫问没好气的横了老五一眼。
  “嘿嘿,老爷,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担心也没啥用,咱还是找地儿吃饭吧。”老五笑道。
  莫问闻言无奈点头,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大出他先前所料,不过事已至此,担心也于事无补。
  步行七八里,前方出现了一座小镇,此时已近午时,二人寻到酒家落脚打尖,南方安逸,吃食大多精细,莫问随意要了几样饭菜,不过他没甚胃口,吃了少许便放下了筷子。
  “老爷,你是不是担心王家以后会找咱麻烦?”老五端着饭碗狼吞虎咽,他没念过书,不知道也不在乎食不言寝不语那套古训。
  “王家势力不小,我坏了人家坟墓,此乃大仇,王家日后免不得寻查报复。”莫问环视左右开口说道。
  “多大点事儿还成大仇了。”老五满不在乎。
  “寻常的坟墓动了也就罢了,可王家那处坟墓是经过堪舆选址的,王家认为将亡人埋在那里可以福及上下,若是得知坟墓被毁,必定暴怒追查。”莫问摇头说道。
  “埋个死人就能福及上下?”老五将自己的饭碗扒空,转而看向莫问面前没有吃完的半碗面条。
  “若是上好阴宅倒可福及子孙,福及上下纯属无稽之谈。”莫问见状点了点头,老五探手拿过低头再吃。
  “老爷,别想了,这事儿咱又没做错,要怪就怪他们埋的不是地方。”老五抬头说道。
  “言之有理。”莫问闻言缓缓点头,心中愁云渐消,道人乃是行大道之人,只要所为不违天道,焉能惧怕朝廷和官家,他要追查便随他去。
  心中宽解之后便感觉到腹中饥饿,此时那碗面条已然被老五端了去,莫问便要了一壶酒,为自己和老五斟满,“这些时日你随我辗转四处,多有辛苦,我敬你一杯。”
  “谢老爷。”老五闻言面露喜色,抬手端起酒杯先饮,酒水乃由五谷酿造,价高不菲,寻常人家的仆役是喝不起的。
  “老爷,这里距离荆州不远了,把赵真人送回去之后咱去哪儿?”老五放下酒杯提壶为莫问倒酒。
  “之前我曾经说过了,往西寻找高山大泽,我虽习了上清秘法,却一直不得时日精研,此时入世为时过早,往后一段时日当以提升灵气修为为要。南国四季温湿,那高山大泽之中多有灵物,你我寻一临山僻壤,住上一些时日。”莫问说道。
  “僻壤有人吗?”老五问道。
  “自然有人。”莫问笑答。
  午饭过后,二人启程南下,虽然闯下了祸事,却也因此得了黄金和回命芝草,算是有失有得。
  晋国的道路大致可以分为三等,一等为官道,顾名思义是朝廷斥资修的道路,最为宽阔平整。二等为府道,乃是由地方州郡修整的道路,较之三丈的官道要窄上一丈。还有便是百姓踩踏出来的小道,纵横交错,宽窄不一。午后未时,二人自小道拐向官道,未曾想却发现官道上有着大量的兵马正在缓慢行进,这些士兵皆身穿甲胄,手持戈矛,队伍绵延南北,前后不见首尾,人数众多,难以细数。
  “老爷,是冲咱来的吗?”老五瞪眼看着西方百丈外缓慢行进的大批军兵。
  “不是,应当是行军至此。”莫问摇头说道,二人犯下祸事至今不过两三个时辰,那王家远在帝都,便是飞鸽传书也来不得这么快,更不可能调集这么多兵马。
  莫问说完迈步向官道走去,由于官道被官兵占据,已然有不少行人被挡在了此处,莫问走上前去冲一拉车的老者稽首,“无量天尊,敢问长者,这些官军要往何处去?”
  那老者拉有半车烧好的木炭,此时正斜靠在拖车旁等待,闻言转头看了莫问一眼,“官家的事情我们哪能知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问,此人看他的眼神不很和善,想必也是一佛家信众。
  老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旁边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却接过了话头,“蛮荒蛊人偏居西南,不服管教,这些兵马想必是前往围剿他们的。”
  “多谢兄台解惑。”莫问冲那书生稽首道谢。儒家和道家的关系一直比较亲近,故此儒家学子大多不恶道人。
  “老爷,什么是蛮荒蛊人?”老五见这些官兵并不是冲他们来的,心中轻松不少。
  “便是我们寻常所说蛮人,居于西南草野深山之中,因其精通蛊毒,又称之为蛊人。”莫问随口解释。
  “他们会巫术?”老五问道。
  “非也,巫蛊虽然并列却并不相同,巫源自东北,蛊源自西南,巫擅长驱灵,蛊精于下毒。”莫问说话的同时举目打量着官道上的官兵,这些士兵行军速度缓慢,却个个呼吸急促,额头见汗,可见平日里定然疏于操练。
  由于二人到来时队伍已经过去了大半,故此等候了半个时辰之后官兵走完,二人进入官道,再度南下。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次日清晨二人到得荆州地界,荆州纵横南北贯通东西,由于地势特殊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故此土地虽不肥沃,人口却多,城池也大,为晋国南部第一重镇。
  若是赵真人当日只说了荆州,莫问根本就无从寻找,因为荆州太大,辖有七郡百县。好在赵真人说过他乃汉川人氏,汉川位于荆州偏东区域,方圆不过数百里。
  汉川境内有汉水贯通,二人两日之后赶到了位于汉水北岸的汉川境内,到得此处莫问和老五开始沿途打听,虽然时隔百年,却并非无迹可寻,赵姓本是大姓,可是在汉川县却鲜有此姓,莫问眼见于此,便以姓氏为寻找线索,沿途打听何处有姓赵的人家,以骨骸起坛作法难免触及赵真人遗骨,能问到线索便不用此下策。
  “老爷,为啥这里姓赵的这么少?”二人沿途打听了十余人,皆不知有赵姓人家。
  “赵姓起源于北方,此处乃是南方,自然少有赵姓。”莫问随口回答。
  “莫呢,莫姓起源于哪里?”老五背着包袱跟在莫问身后。
  “豫,也就是我们西阳县所在的那片区域。”想到自己的故土,莫问心中陡然一暗。
  二人说话之间,前方出现路人,老五跑上前去拱手打听,待得莫问上前,只见那路人正抬手东指,“前方八里处有一驿站,那老驿丞好似姓赵。”
  得到了有用的消息,莫问心情大好,带着老五快步赶路,没过多久便找到了路人所说的那处驿站,这处驿站坐落于大路东侧,只有房屋三间,由于岁月变迁,此路已然不再是主路,故此驿站少得朝廷修缮钱资,已然极为残破,屋顶瓦片多有碎裂,自门外可见东侧有一马厩,其中有两匹暮年伏枥的老马。
  老五上前高声喊人,片刻过后驿站正屋走出了一位清瘦老者,此人年纪当有六十上下,身穿破旧的绵袄绵裤,脚上是一双褪色的皂靴。
  见到此人的瞬间莫问就知道自己找到了想找的人,他曾经在石棺中见过赵真人的样貌,这位老者虽然脸上多有皱纹,其面庞却与赵真人有着五分神似,血脉的传承极为神异,此人哪怕不是赵真人的后人也与其有着血缘的关联。
  “无量天尊,贫道天枢子见过长者。”莫问冲那老者稽首行礼。
  “二位到这驿站有何贵干?”老者上下打量着二人。
  “敢问长者,祖上百年之前可曾出过一名上清道人?”莫问心情激动,直涉正题。
  “道长为何有此一问?”老者不解的问道。
  “实不相瞒,贫道本是上清末进,蒙祖师眷顾收为准徒,于闵州无量山学习上清诸般法术,其中一位赵氏尊长借尸还魂扛负石棺前往无量山传授我等符咒法术,事毕之后驾鹤西去,贫道千里迢迢赶来此处,为的是将其骨骸送归故里,认祖归宗。贫道曾于石棺中见过赵真人样貌,今日见长者样貌与赵真人有几分相似,故此冒昧开口,尽述缘由。”莫问出言说道。
  莫问说完,那老者茫然发愣,片刻过后方才回过神来“先父和先祖已然故去,此事我并不知晓。”
  “可请族谱一查。”莫问说道,此人既然不是赵真人的直系后裔,定然是其侄孙无疑。
  “汉川赵氏族谱就在此处,二位请进……”
  二人跟随老者进入驿站,驿站的房舍和院中事物与这老驿丞和那马厩中的老马一样,无不透着暮气和衰败,那栽于西窗外的老梅正在开花,只是花朵既少又小,显然平日疏于打理。
  老者将二人请入正屋便往西屋去了,正屋靠近北窗的地方是一张木床,上面有简单的铺盖,南方少有火炕,屋子正中是一处取暖和做饭的火坑,火坑里有着少许火炭,烧制木炭的木头可能较为粗劣,余烟不净,将整个正屋四壁和屋顶熏的漆黑,房中弥漫着浓重的烟熏之气。
  由于房中并无桌椅,莫问和老五便站立等待,东屋是一扇双折木门,此时并未合拢,可见东屋的泥地上放有几个缸罐,其中盛的是应该是米粮和喂马的麸子,东墙上挂着几幅马鞍,由于潮湿缘故,马鞍上已经泛出了一层白色的硝盐。
  环顾四周之后莫问向老五伸出了手,老五会意立刻自怀中摸出了几块碎银递给莫问,莫问皱眉未接,老五咧嘴之后又掏出一些,莫问仍是皱眉,老五见状低声开口,“就这些了,再就是金子了。”
  “拿一锭出来。”莫问正色说道。
  “啊?怎么给那么多。”老五愕然瞪眼。
  莫问没有解释,仍然伸手,老五无奈的甩下包袱,摸出一锭黄金不舍的递给莫问,莫问探手接过揣入怀中。
  片刻过后,老者自西屋开门而出,手里拿着一本灰色的族谱,中土族谱的样式各有不同,不过大多为上下翻折,自长及右,向下开枝。
  族谱乃是家族的重要物件,非本姓不可观看,不过老者并未避讳二人,将族谱小心打开铺于木床,由于年代久远,族谱多有虫蛀,字迹也有些模糊,好在仍然可以看到其上记载的人名以及所处的区域。
  族谱别打开之后老者并未陪伴莫问查看,而是取过年关时剩下的香烛焚香祭拜,取族谱必须上香祭祖,各地如一。
  莫问先看最下方的那一列,只有一人,名赵固,此人当是驿丞无疑,向上再追为赵烈,当是驿丞之父,左右并无伯仲,再往上追,赵烈之父为赵循,为伯,右有三人,分列仲叔季,仲叔皆有子,只是已经迁移到他处定居,最小的为季,也就是驿丞爷爷的小弟名为赵康,此人并无后人,且无记载迁移何处。
  按照族谱来看,赵康无疑就是赵真人的俗家姓名,得知了赵真人的姓名,莫问一阵心酸,赵真人虽然与之相处时日不多,却对其施有大恩,若不是他将赵真人留下的灵晶分赠给了六位同门,得灵晶之辅助,拥天狼毫在手,此时已然可以横行天下了。
  “请问长者,你可知道这位赵家先人的去处?”莫问冲老者问道,由于直呼亡人姓名失礼,莫问便以赵家先人称之。
  “先祖早亡,少有教训,故此不知其详,只知其早年离家未曾再归。”老者摇头说道。
  “此人便是传授我等技艺的赵真人。”莫问确认无疑。
  “烦劳二位长途跋涉,我那叔祖的骨骸可交予我,老朽自当好生掩埋。”老者冲二人拱手道谢。
  “赵真人对贫道有莫大恩情,贫道来时路上已然筹得金钱,当为其造坟立碑,为赵家三代起陵,”莫问说到此处自怀中拿出那锭黄金双手交予老者,“此事还请长者多费辛劳,由贫道堪舆选址,由长者雇请起坟工匠。”
  那老者何曾见过这么大一锭黄金,见状愕然瞠目,连连摆手,不敢承接。
  “长者有所不知,赵真人待贫道亲如叔季,此乃我份内之事。”莫问将那锭黄金塞予老者,“还请长者带我去祖上阴宅一观,贫道粗通堪舆,或有用处。”
  “用不了这么多。”老者捧着那锭黄金瑟瑟发抖,这是百两黄金,便是白银千两,可置田千顷,购奴百余。
  “若得剩余,便留于长者过活,长者若是有意,可将族内亲人请回,老来也好有个照应。”莫问和声说道,这老者的父亲是上一代的长子,族谱就应该由长子所有,可是这老驿丞并无子女,百年之后无人埋骨不说,赵家族谱也会随之失落。
  这老驿丞何曾得到过这么多的金钱,何曾受过如此关怀,闻言颤悠跪地,“多谢道长,道长的大恩大德,老朽永世不忘。”
  莫问见状急忙将其扶起,以己推人,他明白老者心中是怎样的感动,就如同赵真人当日言明焚身之后留下的灵晶归他所有时的心情一样,那是赵真人最后的一点遗留,也给了他,此乃大恩,此乃重义。受人恩惠当存投桃报李之心,赵真人已然故去,这份回报便由他的亲人代为承受。
  在莫问的劝慰之下老者最终接受了巨资,闭户出门,带着莫问和老五前往赵家祖坟,到得坟区茔地,莫问再度伤怀,因为他发现在赵家坟地的正北区域留有一片空地,按照先西后东,长南幼北的顺序来看,赵家是为赵真人留有埋骨之处的,只是不知为何,赵真人临终前没有回返故土。
  有了金钱,凡事都易,老驿丞很快召集壮丁工匠起坟造陵,两日之后赵家陵地改头换面,莫问亲自为赵真人做醮祭拜,随后陪同老驿丞买田置地,邀请远亲,五日后诸事办妥,赵家再聚人丁,再起声势。
  晚间与众人同席叙话,众人尽皆挽留,莫问只是婉言相拒,此处地势平坦,多有喧闹,非清修之所。
  次日清晨,二人离去,此事办妥,莫问心情大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做到了。
  “老爷,我发现你跟别人不一样啊。”老五跟在莫问身后。
  “哦?”莫问应声。
  “别人是赚钱时眉开眼笑,你是赚钱时愁眉苦脸,一见用钱就眉开眼笑。”老五始终感觉莫问太过大方。
  “受人恩惠自当回报,不然岂能心安,人活于世,当宽厚待人,哪怕他人不得知晓,自己也落得心中平和。”莫问心情甚好,微笑说道。
  “不知晓还好说,就怕知道了还不领情。”老五说道。
  莫问闻声止住步子皱眉回头,老五话语与此景不合,必有所指。
  老五见莫问回头看他,便咧嘴一笑,见莫问并不肯就此罢休,只得开口,“老爷,邺城那个将军府里的是不是林家二小姐?”
  莫问闻言再度皱眉,转而回想前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与老五说出实情,老五是如何得知的。
  “按照你的脾气,下山之后一定会再去邺城寻找,结果你没去,那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劲儿了,上次在客栈里你听说得病的是高家二小姐,马上就翻了脸……”
  “好了,不要说了。”莫问转身迈步,有些事情可以面对,有些事情是一生的梦魇,林若尘就是他的梦魇,林若尘的所作所为令他不得宽容难以释怀,每当想起那些情景便会如鲠在喉,吐之不出,咽之不下。
  莫问很少发火儿,老五见他竟然发怒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便不敢再多嘴,坠后其半步,随从跟随。
  年轻人焉有死气沉沉的,走了没多远老五再度开口,“老爷,咱现在去哪儿?”
  莫问闻言微微皱眉,一路上类似的问题老五问过好多次,其实这也不能怪他聒噪,毕竟二人没有明确的去处。
  “一路西行,随遇而安。”莫问沉吟过后出言回答。
  “晋国正在打蛮人,咱要是往西走,不正好冲着战场去了吗?”老五面有忧色。
  莫问闻言苦笑摇头,“东北不咸山倒有山谷密林,可赵国正在那里与慕容燕国交战,若是去了必不得安宁。西北周南山也是灵地,可那里位于凉国和赵国相接之处,战事不断,也去不得。眼下此间晋国又要与蛮人开战,寻个良处怎么如此困难。”
  “老爷,要不咱去无名山吧,那里不但离尘清净,还满地灵物,四处鲜果。”老五献策。
  莫问本在犯愁,闻言不由得笑了,老五不通文理,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来,此外他也没去过无名山,不应该知道那里的情况,他如此说话分明是阿九曾经说与他听,阿九如此行事用意很是明显,由老五撺掇他前往无名山。
  “老爷,咱去吧。”老五见莫问神色转缓,再度撺掇。
  “去不得呀。”莫问再笑。
  “为啥不去,有九姑在那儿,咱去了也有个照应。”阿九与莫问同一地位,故此老五以九姑尊称。
  “那里千里之内没有人烟。”莫问笑道。
  “哦,那还是算了。”老五一听立刻改变了主意。
  莫问闻言再度发笑,他太了解老五了,知道他最想要什么。
  二人说话之间到得一处城池,莫问带着老五向城门走去,行万里路确有好处,至少知道事物的贵贱,此间盐巴便宜,可买上一些,日后总要用到。
  距城门百丈之时,二人发现城门处聚集了不少乡人,老五见状飞奔而去,“老爷,我过去看看,兴许又是求医的布告。”
  莫问摇头发笑,老五又不认字儿,能看出个什么来。
  令他没想到的是老五反倒真看出了门道,片刻过后自那人群之中扭头高喊,“老爷,快来看哪,这上面画的好像是咱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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