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闻言微感疑惑,他知道寿衣是死人下葬时穿着的衣物,但他不明白为何一个身穿寿衣的人会令夜逍遥如此恐惧。
“来者何人,深夜到此,意欲何为?”莫问高声喝问。
站在殿门口的黄衣男子闻言并不答话,只是微微转头直视着他。
莫问侧目打量着殿门口的黄衣男子,此人相貌平常,乃街头巷尾常见之貌,周身上下也无特异之处,只是天气严寒面色有些泛白。
“都出来,殿里来了个僵尸。”就在莫问上下打量来人之时,旁边的夜逍遥高呼出声。
莫问闻声皱眉看向夜逍遥,民间关于僵尸的传闻他也略有耳闻,据传僵尸肢体僵硬,行进时双足并行,而此人行动如常,只因他穿了一身寿衣就大呼小叫实是不该,无端的失了道门中人的风度。
众人本已听到动静开始起身,夜逍遥叫喊过后众人很快到来,连那看门的瘸腿道人也带了道童前来。
站在殿门的黄衣男子一直站立未动,任凭众人先后赶来,将他围住。
“遇事不惊,从容有度,可成大器。”黄衣男子冲莫问点了点头,虽然言语之中带有嘉奖之意,面上却并无任何表情。
黄衣男子此语一出,众人尽皆动容,此人说话的语气表明他极有可能是前来传授众人符咒秘法的上清尊长。在场众人最为惊骇的还是莫问,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此时极为严寒,众人无不呵气成霜,而此人说话时口鼻前并无气雾,也就是说此人不需要呼吸,不需要呼吸又穿着寿衣,那自然就是死人了。
“七位上清准徒可曾到齐?”众人瞠目结舌之际,黄衣男子环视众人再度开口。
“无量天尊,贫道天枢子,敢问尊驾何人?”莫问汗颜躬身,先前他没有慌乱是因为后知后觉没想到来者真的是个死人,而并非似来者说的那般‘遇事不惊,从容有度’,此时他便感觉脊背发凉,头皮发麻。
“人亡则道号消,亡人已无道号,此番我借尸还阳乃是奉了祖师神谕,前来传授你等符咒之法。”黄衣男子摇头说道。
“天枢子恭迎前辈。”莫问正式见礼,此人虽然诡异,却明了道门规矩,道门中人的道号是被循环使用的,除非飞升的仙人道号可以永久保留,其他道人死后,道号会被后人使用。此人明了这一点,无疑说明他是道门中人。
其他众人见莫问见礼,也纷纷稽首见礼并报上道号。
“尔等退下。”黄衣男子冲愣在一旁的瘸腿道人挥了挥手,抬手之间气度傲然,言语之中盛气凌人。
瘸腿道人急忙躬身告退,带着小道童远远避开。
黄衣男子站于殿门再度环视众人,目光所及众人尽皆垂眉,此乃道士适度的礼数,若与尊长对视则是无礼,若是低头则折了气度。
“随我进殿,即刻开始。”黄衣男子收回视线转身进入东殿,众人闻言急忙跟随。
莫问道号为北斗之首,七人中最先进殿,进殿之后他发现东殿正北的法台上多了一件长形事物,定睛细看竟然是一口长九尺,宽半丈的黑色石棺。石棺通体全黑,棺身并无纹饰,估其重量当不下数百斤,此人先前脚步声很是沉重,想必是因为扛负了这口沉重的棺材。
随后进入的众人也看到了法台上的石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此人深夜前来,行踪诡异,且是借尸还魂,这些已经令众人满心疑惑,暗自惊恐,未曾想他还带来了一口石棺,这又是意欲何为。
先前传艺的那些尊长虽然性情各异,却并未超出人之常规。而此人是一死人,祖师为何遣一阴魂借尸前来传授技艺。
“你们可知这棺中存有何物?”黄衣男子走到法台前抬手指着那口黑色石棺。
众人闻言尽皆摇头,虽然各自皆有猜测,却不敢胡乱言语。
“这口黑棺乃我百年阴居,”黄衣男子走上前去抚摸着棺身,“我生前所用的那支天狼毫亦在其中,你等习得符咒之后天狼毫将重见天日,辅随新主。”
莫问闻言与身旁的阿九对视了一眼,这黄衣男子的意思是这口棺材里放的是他的尸首,但他为何要将这口棺材带来,此外他所说的天狼毫又是何物?
“符咒乃道家镇派秘术,千金不予,万叩难得,你等七人福缘不浅,得修此术,定要专心凝神,好生研习。”黄衣男子出言说道。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
“道家三清,上清,玉清,太清,三清之中以我上清一宗最精符咒之术,符咒与法术相辅相生,法术以灵气借乾坤,符咒以灵纸唤阴阳,法术自有旁人传授,我只传画符之法。”黄衣男子出言说道。
众人直身肃立认真倾听,这些前来传授技艺的尊长皆无多余言语,一旦前来立刻开始传授技艺。
“符咒品级与道人灵气品级相同,灵气修为不同所用符纸等级亦是不同,符纸可分为黄,红,蓝,紫,金五色,黄符动十步之气,止于镇宅定心。红符动一里之气,可降服鬼魅。蓝符动十里之气,可压制妖邪。紫符集百里之气,可逆天改命,请天兵临凡。金符威及千里,震动乾坤,金符一出,可令仙人却步。”黄衣男子言语之中大有傲气。
在此之前莫问只见过寻常的黄纸符咒,并不清楚符咒还分为五个不同的品级,更不知道高等符咒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威力。
“玉衡子,你有何话说?”莫问暗自心惊之际,黄衣男子冲百里狂风问道。
“晚辈无话可说。”百里狂风摆手说道。
“本座十岁入道,十五岁受艺,似你这般年纪已然可以驱神驭鬼,若非当年强书金符殃及万民,而今早已金身证道,今日蒙祖师神谕前来传授你等符咒之法以弥前失,你竟敢瞧我不起?”黄衣男子阴声说道。
“前辈息怒,晚辈绝无此意。”百里狂风闻言连连摆手。
“真人法鉴,祖师所选授艺尊长无一不是上清翘楚,我等蒙恩受艺,岂敢暗自腹诽。”莫问与百里狂风私交甚好,见他受难,急忙出言相帮。
黄衣男子对莫问颇有好感,闻言不再训责百里狂风,昂头背手继续开讲。
百里狂风感激的看了莫问一眼,莫问冲其点了点头,以眼神示意他好生听讲。
黄衣男子初来乍到,莫问已然通过其言行举止对此人脾性有了大致的了解,此人虽然附身于中年男子,但他死去的时候可能年纪不大,应该在而立之年上下,年纪轻轻便将上清符咒习练的登峰造极,心性定然高傲,这一点可以由他气怒之下自称本座略窥一斑。另外听他言语,可以知道他生前犯过大错,这次前来传授法术是为了将功补过的,在这种心境的驱使下,敏感易怒也就在所难免。
“道人画符通常使用狼毫,但狼毫取自兽类之身,污秽难免,难以通神,故此我等不屑用之。书写符咒通常以性洁竹篾为笔,上清所属各派皆是如此。
书写符咒所用颜料可分三种,一者碳墨,为浅学者使用,二者朱砂,通神符咒所用朱砂需以天水调和,降妖驱邪所用朱砂以未见天日之地水调和,寻常画符所用,朱砂已经足够。若需加强符咒威力,可以自身气血画符,但此举无异于以命相博,若无必胜把握,万不可为之。
画符时辰亦有天规,宜选亥时子时。此时乃阳消阴长、阴阳交接之时,天地灵气最重。其次午、卯、酉时亦可,其他时辰所画符咒灵气不足。
符之承载以法纸居多,桃木,柏木、枣木、青石、土砖,麻布、绢丝亦可使用。承载符咒之物不同,使用方法亦自不同,木符钉挂,石符掩埋,纸符佩戴,纸符之外的其他符咒只有庇护之效并无追攻之威,若要降妖诛邪,只有纸符一途,符咒按威力大小可分为金紫蓝红黄五等,按用途可分为天地人鬼神五部,共有星宿大符二十八道,天罡中符三十六道,地煞小符七十二道,其下还有杂符千余……”
黄衣男子侃侃而谈,所言皆为符咒精要,众人全神倾听,丝毫也不敢大意,此人脾性急切,很难相处,万难让他重复讲解。好在此人所讲虽然繁多却并不难懂,说的并非经文套话,而是自己的画符心得。画符与作法原本是相辅相成的,黄衣男子也懂得如何作法,但他剔除了作法所需的真言和指诀,只讲符咒,旨在让众人学以专精。
符咒所书内容与真言类似,确切的说符指的是纸符,而咒指的则是真言,起效原理大致相仿,皆是以文字或者语言与对应的天地灵气或者神明产生感应并请为己用,不过纸符比咒语要正规,若单独分开,纸符的威力比咒语真言要大,但是纸符也有缺陷,符纸所写内容有限,往往需要多张符咒一起使用,而咒语是数句相连,施法更加简便。此外二者通常是配合使用的,也就是说相对应的真言和指诀应该也有一百三十六道。
众人三更时分起身,一直于东殿站立听讲,直至五更鸡鸣黄衣男子方才停了下来,挥手遣散众人,“每日初更至此,五更离开。”
众人闻声躬身道谢,转身出殿……
“天枢子留下。”众人即将走出殿门时,北侧法台传来了黄衣男子的声音。
莫问闻声止步回头,其他人疑惑的看了莫问一眼,迈步出殿。
“可曾带有法印?”黄衣男子问道。
“回真人问,法印一直随身携带。”莫问回答。
“这具尸身污秽不堪,不得画符,假你之手画符一张,暂缓尸身腐朽。”黄衣男子出言说道。
莫问闻言暗自皱眉,黄衣男子并未传授具体的画符方法,他此时并不会书写符咒。
在此之前无量山众人已经为众人准备好了学习符咒所需的黄纸和文房,黄衣男子见莫问发愣,便研墨提笔画了一张奇怪的符咒,“你誊抄下来,加盖法印便是。”
莫问迈步上前,拿起毛笔铺纸准备誊抄,不料黄衣男子却摇头加以阻止,“尸身碰过的事物皆不洁净,用另外一副。”
莫问闻言走到法台东侧,研墨之后按照黄衣男子所画誊抄了一遍,黄衣男子所画符咒龙飞凤舞极为流畅,而誊抄下来的符咒笔画时有断续,着墨也不均匀。
“不知可还用得,请真人过目。”莫问抄完之后提起符纸请黄衣男子过目。
黄衣男子看了一眼莫问所画的符咒,撇嘴一笑,“难为你了,加盖法印吧。”
“盖于何处?”法印沾上朱砂之后莫问却不知该往何处盖印。
“符脚。”黄衣男子随口说道。
一张符咒由符头,符胆,符脚三部分组成,缺一不得起效,符头三勾,正三清宗属。符胆为符咒内容,决定符咒起何种作用,而符脚则表明符咒结束,莫问将法印加盖于符脚,双手将那纸符呈送黄衣男子。
“此乃镇尸符,贴于尸身印堂,晚间来时再揭了去,往后半月每日更换一次。”黄衣男子说完于石棺旁侧瞑目盘坐。
“是。”莫问闻言小心翼翼的将那张符咒靠近黄衣男子额头,就在其担心这张符咒如何才能沾住之时,手里的符咒遥隔尺许自动离手,快速的贴上了黄衣男子额头,符头正贴眉心,不偏不倚。
眼见符咒奏效,莫问再度冲那黄衣男子稽首一礼,这才转身出殿反手关上了殿门。
“莫问,真人留你所为何事?”阿九一直在不远处等待。
“他附身的这具肉身极易腐朽,假我之手画了一张镇尸符。”莫问有伤在身,站立半宿微感疲惫。
阿九闻言点了点头,“真人先前所讲,你记住了多少?”
“他所讲符咒秘法并不生涩。”莫问迈步前行。
“我只记下八成不到,其他数人或许还不如我。”阿九说道。
“当用心去记,真人可能半月之后就会离去。”莫问等人不知道那黄衣男子的姓名,只能以真人称之。
阿九闻言有些意外,“符咒乃道门重法,半月时间怎能传的完?我等又怎能领会的全?”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这些尊长受祖师神谕前来,所传技艺直涉神髓,毫不藏私,至于我们一时之间无法领会也不妨事,可先行记下,留得日后慢慢参习。”莫问走到房门外停了下来。
“你有伤在身,早些休息。”阿九转身离去。
此时已然是早课时分,诵经乃道士本分,每日不辍,念诵经文可安定心神,明心见性,这种良性影响是潜移默化的,需要一直坚持,日久才能见功。
诵完早课经文,莫问再度行气练功,灵气的修行亦是慢工,目前众人的灵气修为稀松平常,而眼下并无助长灵气的灵物可寻,也无助长灵气的灵丹可炼,只能缓慢练气,点滴累积。
早饭过后莫问回房将黄衣男子昨夜所讲再度回忆领会,正午时分方才躺卧睡去,到得傍晚与众人一同前往东殿听那黄衣男子讲解符咒妙法,与先前几位传艺尊长不同,此人授艺时众人必须站立以示恭敬,且中途不能插嘴询问,不然便会遭受其训斥,众人旨在学习符咒技艺,自然不会触其霉头。
黄衣男子耗去三日工夫分别传授了驱邪,治鬼,降妖三类符咒,所谓邪,泛指一切无形邪气,鬼是人类死后留下的魂魄,而妖指的则是阿九和千岁这种异类成精的动物,这三种事物的处置方法并不相同,是降,是逐,是封,是杀各有不同符咒,由于符咒种类驳杂繁多,想要事先写好留以备用是行不通的,上百种主符以及无数的杂符,若是尽数写下来,身上也没有那么多的口袋,退一步讲即便口袋够用,道士本身也记不住什么符咒放于何处,万一降妖之时掏出驱鬼的符咒岂不闹出笑话。故此只能记住符咒的使用和书写方法,随身携带朱砂符纸临时书写,朱砂,符纸,法印,符笔这四件器物必须随身携带。
上清符咒包罗万象,神异非常,不但可以起坛作法降服阴物妖魅,紫符还可驭使鬼神,撒豆成兵,呼风唤雨,祈天延寿。到得金符更加霸道,隐形变化随手拈来,飞沙走石只是平常,移山填海不是难事,肉骨回魂亦可为之。
然符咒虽然玄妙,大部分的符咒却需以法术配合使用,需以灵气为施法根本,除此之外符咒之法亦契合阴阳大道,道士代天行事,受天监察,若以符咒行善举则积累功德,若是以符咒做坏事则祸及自身,会扣减自身功德以补过错,若功德难抵罪孽便会扣减先天阳寿,阳寿若是削减,永远无法补回。
人生于天地,无人可不受约束肆意而为,即便无人约束钳制,还有三清神明了然功过。
莫问这几日一直未曾见到老五,第四日中午老五方才过来,一问之下并不是因为大雪延误了回山之日,而是米粮价格飞涨,几乎难以购得。
“为何涨的如此之多?寻常百姓如何过活?”莫问问道,在此之前米粮已经数次涨价,这次涨幅更甚。
“我听说东北在打仗,需要很多军粮。百姓怎么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们的日子不好过了,以后你们可能也得吃两顿饭了。”老五指着放于桌上的包袱,“老爷,我给你买了点干粮,你饿了就垫垫。”
莫问闻言皱眉不语,先前赵国皇帝来无量山请道长出山的时候曾经带来了不少的金钱,无量山并不缺钱,外面的情况竟然恶劣到拿着金银都买不到米粮的程度了。
“老爷,还有个事情要告诉你,西殿又住进人了,是个老道士。”老五说道。
“什么时候来的?”莫问疑惑的问道,传授符咒的黄衣男子才来不久,符咒至少还要十几天才能讲完,传授法术的尊长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有俩时辰了吧。”老五说道。
“怎么来的如此急切?”莫问自言自语。
“那谁知道。前段时间青松上茶的时候听到了那个胡人跟玄阳子掌教的谈话,那胡人想让无量山的人全部出山帮他们打东北的燕国,玄阳子掌教没答应他,那胡人很不高兴,耷拉着脸跟死了爹似的。”老五接口道。
老五此语本是答非所问,但莫问却意外的发现了端倪,极有可能是玄阳子掌教感觉无量山将要发生变故,这才将那些传授技艺的尊长提前请来,想要赶在无量山发生变故之前让他们七人学全上清诸法,尽早离开这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是非之地。
“征战之下遭殃的不止是百姓,连道门中人都难逃波及。”莫问皱眉摇头。
“是啊,倾巢之下哪有完蛋。”老五随之叹气。
莫问此时并无心境冲老五解释卵和蛋的区别,长叹过后摆手遣走了他,随后提起老五留下的干粮分送给众人,这几日粥饭稀寡,众人都饿了。
分享干粮的同时莫问也与众人分享了外面消息和自己的猜测,众人闻言也赞同他的猜测,燕国崇尚萨满教,精通巫术,善于驱兽作战,两国除了兵马争斗很可能还有异类和修行中人参与,不然以燕国国力不会前来招惹赵国,此时东北战事已经吃紧,倘若燕国继续进逼,无量山势必会被胡人强行征调参与作战。
夜晚到来,众人仍旧前往东殿听那黄衣男子讲解符咒,今晚讲的是不同符咒的使用时辰,由于符咒与星宿天罡地煞相对应,而这些星宿在不同时辰各有司职,故此并非随时使用符咒都能得到感应。
师父请进门,修行看个人这句话是不对的,学艺的成败主要取决于授业师长是否尽心,黄衣男子虽然性情乖张,骄傲跋扈,但传授符咒法术却极为尽心,讲授之时多掺有自身用符经历,令众人身临其境,减弱了纸上谈兵的空妄。
众人也由此知晓了黄衣男子生前的一些片段,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此人亡故时只有二十七岁,如此年轻便早亡是因为其生前曾经凭借上古圣物天狼毫强书金符,令得江河改道殃及万民而折光了寿数。
至于为何要行此举黄衣男子并未多言,不过众人却因此知晓了天狼毫的神异之处,此物乃上古神器,禹定九州之时所画天地社稷图用的便是此物,手执天狼毫不但可越级画写高等符咒,且符咒威能倍于寻常竹笔所画符咒,为画符第一圣物。
七日之后,众人开始提笔画符,画符第一要义便是字迹清晰不可潦草,符咒等同于上达天听之文书,若是潦草便为不敬,故此正统符咒皆可被外人所辨识,即便为外人所识也不打紧,因为若不加盖道士法印,所画符咒便是废纸一张。
众人练习时所画之符皆未加盖法印,只因天威不可触犯,哪怕学得符咒之法也不可戏弄天地,逗玩鬼神。
半月之后,符咒之术传授完毕,黄衣男子挥手遣散众人,“明日午时携法印前来,经第八关甄考,魁者得拥天狼毫……”
众人闻言齐声答应,稽首过后转身出殿,莫问照例走到桌前提笔书写镇尸符。
“免了吧。”黄衣男子摆手开口。
莫问闻言转头看向黄衣男子,虽然此时天气寒冷,又有镇尸符稳定尸气,但半月下来这具尸身仍然出现了腐坏的迹象,双目已然开始浑浊。
“去吧。”黄衣男子再度冲莫问摆了摆手。
莫问自然不会违逆他的心意,稽首过后转身出殿。
阿九一直于殿外等候,见莫问出来,快步迎了上去想要开口,莫问手指东南,阿九会意,跟随莫问进了他的房间。
“天狼毫神异非常,你绝不能拱手让与他人。”阿九反手关上了房门。
莫问闻言没有接话,他就猜到阿九要和他谈论这个问题。
“七人之中你悟性最强,于符咒一道领悟最深,天狼毫非你莫属。”阿九再度开口。
阿九说完,莫问沉默不语,七人近段时日凑在一起的时间较之以往少了很多,彼此都在闭门苦练,为的自然是那画符圣物天狼毫,倘若天狼毫为他所得,其他人难免抱憾失落。
“我若取了此物,怕是会伤及同门之谊,还是你取了它吧。”莫问沉吟良久方才开口。
“我乃异类之身,书写符咒先折半功,我若取之乃是暴殄天物,还是你取了它。”阿九连连摇头,异类画符只有七窍人类一半效力,天狼毫的确不合她用。
“天狼毫若是旁落,你将无缘蒙受祖师亲传。”莫问再度摇头,七人之中只有阿九一人通过了玉玲珑的第七关甄考,如果这一关她不能取胜,七人之中将无人得到祖师亲传。
“天赋所限,岂能样样兼得,你万不可有礼让之心,尽力为之,哪怕取胜他们也怪不得你,若是怪你,那便是他们心术不正,你也不用再去管他。”阿九苦劝。
莫问闻言再度沉默,他生性仁和,不喜与人争抢,更不想招人嫉妒。
“怎么如此优柔?你扪心坦言可想要那天狼毫?”阿九皱眉看着莫问,莫问行事始终没有摆脱儒家的中庸之风,即便一时辣手发狠,事后也会内疚自责,这有违道家明辨善恶,杀伐果断的教义。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天狼毫是书写符咒的圣物,若得此物,使用符咒将事半功倍,但凡道门弟子,谁人不想拥有。
“那便是了,一定不可谦让,天狼毫威力惊天,在你手中当万无一失,若被其他几位同门得到,难保他们不会步入赵真人的后尘。”阿九压低声音说道,众人虽然不知黄衣男子的道号,却知道了他俗家姓赵。
“明日我会尽力而为。”莫问心结消解,重重点头。
阿九见莫问正色答应,这才放下心来,走到桌前提壶倒茶,送水的道童刚走不久,茶水还是热的。
“赵真人平日讲授皆在夜间,此番将甄考定为明日午时,定然暗藏深意,你我当先行揣度,早作准备。”阿九倒茶过后并未递给莫问,而是撩起面巾自行饮用,二人此时已经极为熟络,不再拘于俗礼。
“不需如此,我若不礼让同门,天狼毫定然归我所有。”莫问看摇头说道。
阿九闻言大为疑惑,“何以断言?”
“缘由有三,一者,赵真人到来之日我并未惊恐慌乱,他由此对我高看一眼。二者,赵真人生前曾因年轻气盛酿成大错,有了前车之鉴,此次他若赠予天狼毫,必然选那性情平和之人。”莫问平静说道。
“三为何?”阿九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我等先前练习之时所书符咒为何不加盖法印?”莫问反问。
“若是加盖法印,符咒便可上达天听,而我等并无所求,岂能以符咒戏弄天地,消遣鬼神?”阿九说道。
“那便是了,明日我等所书符咒需加盖法印,一旦加盖法印必不能无的放矢,而此处并无可供我等出手的目标,只有赵真人所附身的那具尸身是唯一的阴物。”莫问说道。
“你的言下之意是明日赵真人会令我等画符攻击于他?”阿九皱眉问道。
“然,赵真人傲气天生,且年岁不大,绝不会将天狼毫送予他不喜之人,明日甄考谁得头筹我们说了不算,全在他一念之间。”莫问点头说道。
莫问说完之后阿九没有接话,而是侧目直视着他。
“为何如此看我?”莫问疑惑的问道。
“阴阳均衡,利弊兼具,心性平和之人虽优柔寡断却得料事缜密”阿九笑道。
“我何曾优柔寡断?”莫问微微发窘。
阿九闻言没有再接口,一笑过后转身离去。
莫问起身相送,随后回房诵读经文,练气打坐。
次日巳时,众人齐聚东殿门外,由于午时不到,众人只能在外等候,百里狂风神色如常,阿九和千岁也面带坦然,剩下四人皆是忐忑不安。
午时到来,众人于殿外出声请进,黄衣男子以哼作答,众人得到允许推门而入。
进殿之后莫问发现赵真人的情况再度恶化,由于先前并未以镇尸符稳定尸气,加之这两日气温较高,他所附身的这具尸体已经出现了明显腐朽,东殿之中弥漫着些许酸腐的尸气。
众人进殿之后各自就位,摆出画符所需的朱砂,毛笔,符纸,法印四件器物。
“各自画符一张,将我自这尸身之中逼出者为胜。”赵真人转身向正殿门口走去。
众人闻言皆未感到惊讶,各自提笔画符,七人一同听讲,其他人自然也猜到了赵真人会如何出题,众人虽然学习了各种符咒,但此时能够书写使用的符咒并不多,而此处能被当做目标的阴物也只有赵真人自身。
对付阴魂的符咒并不难画,片刻过后众人尽皆搁笔,百里狂风将画好的纸符提于莫问看,莫问看后急忙将自己所画的符咒提给他看,百里狂风一看急忙重新画符,他先前画的是净尸符,要想将魂魄自尸身逼出需使用天雷符,天雷符顾名思义符咒上蕴含天雷之威,乃道士常用的攻击符咒,用途较广,威力大小由画符者的灵气强弱所决定,魂魄附体较难驱离,冲撞和涤荡皆难奏效,唯有使用天雷符将其震出。
“随意出手。”赵真人的声音自殿门外传来。
众人闻声回头,发现他已站于殿门之外,直面午时阳光。
七人转身出殿,站于左真人南侧,午时阳气很重,尸身上冒着些许寒气,在太阳之下阴魂魂气会有所减弱,众人知道赵真人此举是为了降低众人使用符咒驱逐阴魂的难度,七人习练符咒只有半月,所画符咒威力实在有限。
“无量天尊,晚辈得罪了。”令莫问没想到的是率先出手的竟然是一向为众人嘲笑的刘少卿,话音刚落便欺身而上,到得赵真人三尺之外纸符出手,直取印堂。
符咒自身并不带有米汁粘水,却带有各种不同的气息,以天雷符为例,此符为阳符,加盖法印之后带有阳气,而尸身与阴魂则为阴性,阴阳近距离接触,彼此会产生无形吸力,与其说符咒是贴上去的,倒不如说是被阴气吸上去的更加贴切。度过天劫的道人方才能够灵气外放,驱控符咒攻敌,在此之前只能凭借阴阳二气自然吸附。
纸符脱手之后刘少卿立刻抽身而退,任凭那黄色纸符凌空贴上了尸身的印堂,不过纸符贴上之后尸身只是微微震动,纸符随即生出白烟起火焚毁。
“驱鬼降妖需心存无畏,符纸祭出,哪怕威力不足亦可令妖邪暂定,似你这般未进先退岂不错失克敌良机?”赵真人冷哼开口。
刘少卿闻言羞愧无地,低头不语,众人也并未嘲笑他,夜逍遥随之而上,探手贴符,依然无法将赵真人魂魄自尸身逼出。
夜逍遥怏怏而退之后百里狂风冲莫问使了个眼色,莫问以眼神示意他先尝试,百里狂风大喝一声冲上前去。
他人贴符皆是凌空脱手,而百里狂风激动之下竟然直接糊到了尸体的脸上,力道还极为沉重。
“本座与你有仇?”赵真人起脚踹飞了百里狂风,反手扯下了那张符咒。
莫问见状急忙跑去搀扶,所幸百里狂风人高马大,皮糙肉厚,虽摔的七荤八素却并无大碍。
到了此时,剩下的三人皆无心再试,倒不是担心掌握不住分寸,而是赵真人先前撕扯符咒的举动表明众人所书的符咒根本伤他不得,天狼毫归谁所有全看他个人喜好,他想传给谁谁才能得到。
“天枢子,你来。”赵真人冲归于原位的莫问说道。
莫问闻言迈步上前,符咒扬手而出,符到尸倒。
众人见状愕然呆立,莫问虽然心中有愧却仍然快步上前扶住尸身缓缓放倒。
此时众人的表情各自不同,百里狂风喜形于色,夜逍遥面露遗憾,刘少卿皱眉不语,柳笙面带疑惑,千岁神色无常,阿九由于戴了面巾看不到表情,但其双目微眯表明她正在微笑。
莫问此时大是尴尬,众人所画符咒相同,灵气修为相仿,他人所画符咒伤不得赵真人,而他画的符咒却立刻见功,赵真人偏袒的太过明显了。
“尊师重道,礼数先行,天枢子气度从容,进退有度,由他接手圣物,本座心安,你等可有怨言?”众人呆立之际,东殿内凭空传出了赵真人的声音。
赵真人此言无异于明白告诉众人莫问是由他选定的,如此一来反倒无人腹诽他处事不公,哪怕是鬼魂也有人性,只要有人性就有好恶,众人不得他喜也无话可说。
“本座超脱只在今日,七位准徒进殿开棺……”
众人闻言鱼贯入殿,按各自位次东西站定。
“七人合力移开棺盖。”赵真人的声音自北侧法台传来。
此时是正午时分,阳光可以照到大殿一半区域,明亮的光线减弱了黑色石棺的阴森,众人走到石棺旁探手抓住了棺盖,棺盖重达两百多斤,七人每人分担三十几斤的重量抬的并不费力,不过抬起棺盖之后众人却险些松手,因为石棺中躺的并不是腐朽的尸骸,而是一个身穿高功道袍,头顶三清金冠的年轻道人,此人年纪约莫二十六七,身高体长,容貌俊朗,面带微笑,神态安详。
?“这是我百年之前的遗蜕。”右侧三步外再度传来了赵真人的声音。
“真人法术通天,留仙体于百年,我等万难望背。”夜逍遥接口的同时与众人将棺盖放于旁侧。
“百年?这具遗蜕万年不腐,哈哈哈哈。”殿内回响着赵真人的笑声。
赵真人笑的突然,众人听的愕然,因为赵真人虽然在狂笑,笑声中蕴含的却不是得意,而是森然的寒意和透骨的凉意。
众人愕然之际,棺中的尸身忽然将右手自棺材探出,众人见状并未惊慌,因为七人都注意到道袍的袖口要高于尸手,也就是说是赵真人的魂魄提起了自己尸身的右手。
“我生前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死后灵窍闭塞魂魄不得离体,筋骨错节难动分毫,于暗无天日的地下煎熬百年,若非祖师垂怜,永世难以解脱。”说话声中尸首的右臂道袍缓缓垂下,只见尸身右臂的筋骨已然错位,严重扭曲,右手五指的指甲也尽数脱落,可见赵真人在这石棺之中饱受了何种难以想象的痛苦。
“庸夫碌碌,哪怕为恶亦不足以酿成大祸。你等七人尽习上清秘术,法术大成之后将拥移山填海之力,翻云覆雨之能,凡间朝廷官府自然奈何你们不得,届时行事只凭本心约束,当心存善念,杀伐有度,若行差踏错将永堕苦海,我便是那前车之鉴,你等万不可步我后尘。”赵真人放下尸身右手再度叮嘱。
“我等将铭记真人今日教诲。”莫问牵头,其他众人随之躬身受教。到得此时众人方才明白赵真人携带石棺前来是要以身说法,警示众人不可为恶,世人皆是先目后耳,再严厉的训诫也比不上摆在眼前的事例。
“时下妖孽当道,战乱四起,正是你等积德修行的大好时机,若得大成便可与天地同寿,寰宇逍遥。便是小成也可得灵识不灭,司职山川,你等定要珍惜,万不可蹉跎时日,虚度芳华。”赵真人再道。
众人闻言点头称是,赵真人的话令众人对于施法用咒有了更慎重的态度,也令众人心中滋生出了隐然豪气,虽然此时众人道法低微,但只要勤加修行,日后定可借法乾坤,移山动岳。
“天狼毫通灵神异,需与之神会方可操执,天枢子留下,你等出殿处置了那具尸首。”赵真人的声音再度凭空响起。
其他六人闻声稽首告退,转身出殿,阿九最后出门,出门时左右关上了殿门。
众人出殿之后,石棺中浮起了一只木盒,这只木盒先前藏于尸身左袖之中,很是小巧,长不过半尺,宽仅三寸,通体泛黑,暗敛光泽。
木盒出得石棺便凭空上下打开,木盒为整木镂成,其中放有一方砚台,一只朱砂圆盒,褪色却未腐朽的符纸一沓,一支与寻常毛笔无异的红色符笔。
“越是神物越是无奇,盒中所放便是那天狼毫,这几件器物乃我生前所用,也一并送与你。”赵真人说话之间取出了那叠符纸,将木盒移向莫问,“天狼毫虽然神异却终是死物,无需神会,使用时只需以未见朝阳之晨露调和朱砂便可,以此画符本就威猛,亦无需滴血助威。”
“谢真人厚赐,天枢子定然恭藏慎用。”莫问接过木盒出言道谢。赵真人心思缜密,料事长远,先前并未冲其他人说真话,此举自然是为了避免同门垂涎,下手抢夺。
“大事已毕,速画火符一道,送我离去。”赵真人的声音自棺中传出,与此同时那叠符纸飘然落下,其中数张时隔百年仍可看到些许紫色。
莫问闻声走到石棺旁俯身下望,只见棺中尸身已然睁开了眼睛,且面露痛苦神情。
火符乃星宿大符,他此时本不可画,但赵真人既然开口,自然是让他以天狼毫书写,众人的木桌上都有符纸,莫问快步上前,打开朱砂铜盒之后发现里面残存的朱砂仍有湿气,急忙摆正符纸提起天狼毫,入手之后他立刻发觉天狼毫与寻常毛笔大为不同,笔杆虽有竹节却不是寻常竹子,入手极为沉重。
“敢问真人,东西南北如何取舍?”莫问提笔之后冲石棺发问,二十八种星宿大符各自对应天上星宿,火属符咒有四种,莫问尚且做不到随意取舍。
“虎。”赵真人的声音自石棺传来。
“虎?!”莫问闻言愕然大惊,星宿分为东南西北四方,四方之中又各分日,月,金,木,水,火,土七属,虎为东方之火,主大凶,此时日当正午,此符火气更胜,若用于人身则毁身灭魂。
莫问虽然惊讶,但棺中并无声音传出,他只能提笔画符,加盖法印。
符咒画好,莫问提符来到石棺旁,赵真人看了他一眼便闭上了眼睛,口念“福生无量天尊。”
“无量天尊。”莫问将火符移至石棺上方,闭目松手。
不同品级的符纸所画的符咒威力也不相同,莫问所用的是等级最低的黄纸,故此棺中火苗只有半尺,火苗为蓝,也无高温。
“所遗灵晶归你所有,助你修行。”赵真人一时不得故去,于棺中轻声开口。
“真人祖籍何处,天枢子送您还归故土。”莫问不忍直视棺中情形,扭头垂泪。二人并无师徒名分,相识也不过半月,但赵真人待他甚厚,彷如兄长,此恩若不报答,必将抱憾终身。
“南郡汉川县……”话音至此而断,再不复续。
莫问等候片刻,棺中并无声音传来,长叹过后拭去泪水走到门口拉开了殿门,此时六人全在院中等候,清理尸首之事已然由瘸腿道人代劳。
“赵真人仙去,我等送他一程。”莫问冲众人说道。
众人闻言快步进殿,此时棺中火苗仍然未灭,众人盘坐棺前合诵超度经文,实则赵真人已无魂魄可以超度,众人此举只是略尽心意。
半柱香之后棺中火苗熄灭,众人念罢九遍渡厄经文方才直身站起。
道家之中有同门驾鹤,其余道人并不会过于悲伤,更不会落泪,此乃道人五种归宿之一,去了便是去了。
“赵真人为什么要火葬?”众人站起之后阿九率先开口,道家看重遗蜕,极少有火葬者。
“赵真人筋骨错节,为消痛苦只能火葬。”刘少卿接口道。
莫问闻言转头看了刘少卿一眼,迈步走向石棺,低头之下发现赵真人所留骨骸并不多,在石棺的正中部位散落着数枚浅红灵晶,这些灵晶圆润剔透,大小不一,大者如鸽卵,小者如黄豆,逐一捡出,共有六枚。
道人的灵晶与僧人的舍利有些相似,皆由灵气凝结而成,只是道门中人死后并不火化,故此鲜有灵晶遗留,此外道家更精通练气法门,灵气聚于气海,若是火化,由灵气凝结而成的灵晶会集中在腹部。而佛家由西域外族传入,并不精于练气法门,故此打坐所得灵气分散全身,火化时灵气渗入骨血,所留便是骨血舍利的形状,而非圆润纯粹的灵气晶石。
“赵真人留下六枚灵晶,我既得了天狼毫,灵晶自当分赠诸位同门友人。”莫问将手里的灵晶放于法台,众人按照位次各取一枚,再度冲石棺稽首拜谢。
莫问回房取来包袱,小心的将赵真人所留骨骸包裹收藏,赵真人临终之际只说了个大概的地域,日后寻找定然极为困难,不过不管有多么困难,都要将其骨骸送归故里,道士保留俗家姓氏,并不断祖弃宗,从哪里来还要回到哪里去。
清扫的工作不需要众人亲为,瘸腿道人率领道童接手完成,虽然心中伤感,莫问仍坦然的将新得的天狼毫拿与众人观看,众人对此并未太过好奇,看过也就罢了。
留给众人平服心情的时间并不多,次日清晨,传授众人法术的老道缓步来到……
先前到来的五位传艺尊长无不怪异另类,传授众人经文的玄阳子是只千年老龟,传授练气之法的是个脾气古怪的鬼仙,传授岐黄之术的是位年轻的惹火道姑,传授武功的是个寡言少语的酒鬼,而传授符咒的竟然是个死去百年的阴魂,这第六位尊长与之前五位截然不同,此人是位老年道人,年约古稀面容清瘦,须发皆白神情和善,身着粗布道袍仙风道骨,手捧白丝拂尘缓步悠然。
“无量天尊,恭迎道长。”众人待老道走近,稽首相迎。
“免了,免了。”老道微笑摆手,转而环视众人,“好相貌,好器宇,都是好儿郎啊。”
老道面带微笑,语气和蔼,众人闻言皆生亲近之意,再度稽首答谢前辈夸奖。
“你这小狐狸好生有趣,为何遮住面孔?”老道冲阿九笑问。
“回道长问,乾坤阴阳,男女有别,为了不扰诸位同门心神,晚辈方才行得此举。”阿九回答。
老道闻言连连摆手,“不然,不然,你分明是两腮生须,容貌吓人,这才掩去了面孔。”
老道的话换得哄堂大笑,众人都知道他在说笑,因为阿九的面巾并未完全遮住面容,脸颊并无狐须生出。
阿九终究不是寻常女子,并无矫情扭捏之态,闻言也不羞涩,坦然开口,“道长是要天璇子除下面巾?”
老道笑而点头,“你乃上清准徒,天之骄子,又不是那夜行蟊贼,快快将面巾除了去吧。”
阿九闻言也不犹豫,爽朗的解下了面巾。莫问站在阿九旁边,阿九摘下面巾之后他碍于礼数目不斜视,故此他并没有看到阿九的样子,不过他听到了众人发出的惊叹,想必阿九容貌极为秀美。
“这般顺眼许多了,走吧,进殿说话。”老道伸手指着站在门口的瘸腿道人,“法术可是好本领,万不能让旁人听了去。”
众人闻声再笑,这个老道和善诙谐,能随他学艺真是众人之福。
莫问跟随老道第一个进殿,前行之际目不斜视,直到归于自己座位方才转头看了阿九一眼,他先前所料不差,阿九极为美貌,且其美貌与俗世女子不同,俗世女子都有眼大,鼻挺,口小,唇红等不同的优点,但阿九没有,无人能指出她美在何处,不过没有优点的美貌正是美貌的极致,但凡男子皆会喜欢。
“来来来,告诉老道,你们想要学习何种法术?天枢子,你先说。”老道冲莫问微笑开口。
莫问没有答话,他根本没有听到老道的言语,他并未对阿九的容貌心猿意马,他此时想的是后人皆在嘲骂商纣王贪恋妲己美色而亡国,妲己与阿九皆是狐族女子,倘若妲己的容貌与阿九一般,世间难有能抵御其诱惑者,那些嘲骂商纣王的“正义之士”也不能够。
“莫问,道长问你想要学习何种法术?”阿九见莫问发愣,便出言提醒。
莫问闻声回神,知道自己出神失礼,急中生智稽首说道,“不知道长有何法术?”
“法术皆由阴阳衍生而来,老道已明阴阳法,自然通得万般术。”老道笑答。
莫问闻言大为愕然,老道的言下之意是他通晓万般法术,这于理不合,必是戏言无疑,“晚辈并无所求,任凭道长传授。”
“法术便是阴阳,若是一一详解传授便是讲上三百年也无法尽述,你等各选一种,老道定然传授。”老道微笑开口。
此语一出,愕然的不再是莫问自己,其他六人也是目瞪口呆,这和善的老道竟然任凭众人选择一种自己想要学习的法术,且自信可以传授。
“道长,我若想学点石成金,您也能传授?”百里狂风试探着说道。
“此乃雕虫小技,你果真要学?”老道闻言抬手一挥,顷刻之间整座东殿金光闪闪,门窗梁柱,土瓦砖石尽数变为黄金,阳光映照之下耀眼欲盲。
众人来到无量山之后曾多次为各种法术法门所震惊,但这次最甚,点石成金已是不易,将偌大的东殿尽数变为黄金,此人定是上仙无疑。
“回道长,我不学这个。”百里狂风反应过来连连摆手,他又不想当财主,要那么多黄金毫无用处。
老道微笑点头,抬手再挥,东殿归于原貌,木仍是木,石仍是石。
“无量天尊,敢问真人道号?”莫问起身稽首,此人既是仙人,再不能以道长称呼。
“天枢子,你想学哪种法术?”老道反问。
莫问见老道不愿表露身份,自然不敢多问,仙人多有禁忌,不能无礼触犯,但此人可以传授众人法术是真,选修何种法术必须仔细斟酌。
“回真人问,晚辈意欲学那与符咒相关的真言和指诀。”短暂的沉吟过后,莫问出言说道。符咒虽然进步缓慢,但是如果练到极致,万象无不包罗。
老道闻言微微皱眉,片刻过后抬手点了点莫问,“好贪心的天枢子,也罢,如你所愿。”
“谢真人。”莫问惊喜之下急忙道谢。
“晚辈要学炼丹秘术。”阿九不待老道发问便躬身开口。
老道闻言再度点头,“外丹之法融阴阳,合五行,选药炼丹可济世救人,若得金丹,肉身飞升亦不是难事,准你所求。”
阿九闻言也是大喜,急忙稽首再谢。
“天玑子,你想要何种法术啊?”老道看向夜逍遥。
“晚辈想学那凌空法门。”夜逍遥激动之下语带颤音。
“腾云驾雾,遨游九州,俯人间之善恶,览万民之疾苦,准。”老道平静点头。
“晚辈,晚辈,晚辈还没想好。”刘少卿见老道看他,紧张的连连摆手。
“玉衡子,你呢?”老道看向百里狂风。
“敢问真人,可有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法门?”百里狂风高声问道。
“刀兵不伤之法倒有,但人力岂能无穷?”老道缓缓摇头。
“但求力大,不求无穷。”百里狂风激动的发抖。
“可。”老道点头说道。
“谢真人。”百里狂风稽首道谢。
“那少年,你有何求?”老道看向柳笙。
“晚辈想学那变化之术,求真人成全。”柳笙轻声开口。
“可。”
“晚辈并无奢望,只想活的久些。”千岁最后开口。
换做以往众人必定嘲笑千岁,但此时众人内心皆是激动无比,加之上仙在场,便无人笑他。
“有延年法术一则可传与你,若无横祸,当增寿三千年。”老道缓缓点头。
“谢真人。”千岁稽首。
“真人,晚辈想学隐身之术。”刘少卿随即接口。
众人闻言再度想笑,这隐身之法无甚用处,且藏头缩尾有失光明,不过刘少卿胆小怕事,此法倒是可保他安全无虞。
“可。”老道再度点头。
老道说完笑对众人,片刻过后众人尽皆面露惊讶,转而纷纷闭目,他人如何莫问并不知晓,但此时他的脑海之中却响起了老道声音,似缓还急,所说正是与符咒配合使用的真言和指诀,不知为何此时心智远超平常,老道传一句他便能牢记一句,时至此刻莫问方才明白法不传六耳指的并非夜深人静师徒私授,而是朗朗乾坤当众神授。
一炷香过后,众人一齐睁眼,神色各不相同,但多为狂喜。
老道面带笑容环视众人,“你等所求多为小术,切不可舍本求末误了修行,北斗命数本已注定,但乾坤正反,阴阳融变,便是那已定命数也存有变数,你们日后当勤加修行,多行济世善举,少做害人坏事,若坏事做的多了,是要挨板子地。”
“谨遵真人教诲。”众人齐声答应,虽然老道诙谐和善,但此时众人已经猜到了老道即便不是祖师亲临也是大罗金仙临凡,礼数自然更加周全。
老道微笑点头,转身向殿外走去,“世人面临前古未有之天灾人祸,人祸若是不止,世人受难百年。天灾若是不平,百年之后世上无人。止人祸者得天地同寿,平天灾者得万仙拜朝。”
“无量天尊,恭送真人!”众人转身南拜。
此时老道已然走出殿门消失不见,只余回音一缕“宣太上大道君法旨,上清准徒他日度劫,赏天雷不追……”
众人闻声跪倒谢恩,道人修行,学习法术只能算是入门,到了修行到一定程度,体内灵气盈满便要度劫,度劫时需要经受天雷加身,若得幸存才算是登堂入室,度劫时免天雷加身是莫大的恩惠,蒙受天恩,自然需要拜谢。
老道此时已然消失不见,余音也缓慢消停,众人直身站起,环顾彼此,面上皆有喜色。
“莫问,这位尊长是不是便是祖师亲临?”百里狂风走到莫问身旁拍着他的肩膀。
莫问闻言摇了摇头,“若是祖师亲临,何来传旨一说,想必是上清一宗的前辈仙人。”
“阿九美若天人,你艳福不浅,可要好生看紧了,莫要被逍遥抢了去。”百里狂风侧目打量着去了面纱的阿九。
“阿九虽美却不沾烟火,况且彼此这般熟识,怎么好意思下手?”夜逍遥笑谑摇头。
阿九横了二人一眼,并未接话。莫问也没开口,阿九摘下面巾之后他反倒感觉阿九有些陌生。
“真没想到学习法术会如此简单。”夜逍遥有感而发。
莫问闻言摇头插话,“速成有利有弊,我们只学得其中一法,不得全部。”
“此言差矣,正因我等只得授一法,才得专精突进。”刘少卿插嘴。
“我看你才差矣,你学那隐身之法有什么用?焉不成要前往女子闺房窃玉偷香?”百里狂风笑道。
“从今往后只有我伤人,无人能伤我!”刘少卿直视百里狂风。
“从今往后?”百里狂风疑惑的看向刘少卿。
诡异的情景陡然出现,刘少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凭空消失,莫问疑惑之下探手触摸,发现他仍在原处,只是众人看他不见。
“隐身法术怎么如此易学?”百里狂风愕然摇头,“我那法术需苦练三年才得见功。”
刘少卿现身而出,“这还只是入门,倘若大成无影亦无形。”
“我所学之术若是大成,刀枪不入,举鼎移山。”百里狂风双手握拳。
“举鼎倒是不难,移山怕是不能吧?”一直没有说话的柳笙摇头置疑。
“哈哈哈哈,便是不能也差不了许多,”百里狂风笑罢转视夜逍遥,“你所求腾云驾雾之法有何玄妙?”
“无甚玄妙,不说也罢。”夜逍遥摇头说道。
“快快说与我们知道,不准藏掖。”百里狂风追问。
“真人传我的是驭禽之术,需乘飞禽方能升空。”夜逍遥再度摇头。
“是不怎么玄妙,我还以为是脚下生云呢,日后你可与柳笙同行,让他变只鸟儿让你骑乘。”百里狂风笑道。
“我可变不得鸟儿,真人所传之法只可变人,变不得别的。”柳笙说道。
“你等所求皆不威猛,还是我的法术好。”百里狂风比较过后越发兴奋。
“上清六艺我们已经学完,你们有何打算?”莫问出言打断了百里狂风的话头。
“那还用问,既然学完自是收拾下山,真人临走之际所说天灾人祸指的必是胡人无疑,我等下得山去,尽屠胡人,涤荡乾坤。”百里狂风说道。
此语一处,夜逍遥,柳笙,刘少卿尽皆点头附和,众人在山中学艺多日,而今各怀绝学,恨不得立刻就离山入世一展拳脚。
“人祸无疑暗指胡人,天灾呢?天灾指的什么?”莫问皱眉摇头。
“学道一年,你还是那书生习气,你慢慢揣度吧,我要去向玄阳子掌教辞行,”百里狂风环视众人,“你们去是不去?”
夜逍遥等人闻言点头同意,四人离开东殿向西去了。
“莫问,你何时启程?”阿九转头看向莫问。
“先前我已将所求之事说与千岁,千岁也已经应允,何时下山由千岁定夺。”莫问说道。为人在世,孝道当先,杀母之仇已然得报,而今便是前往黄河寻回父亲和老吴夫妇的遗骨妥善安葬。
阿九闻言转头看向千岁,“千岁,你何时下山?”
“随你们方便,我何时下山都行。”千岁说道。
“眼下无量山食物缺少,我们既然已经学成,还是早日离去的好,留在此处只能分人食粮。”莫问环视二人征求意见。
二人闻言点头同意,三人一同出了东殿,前往正殿向无量山众位道长辞行。
三人走的较慢,到得正殿山路时百里狂风等人已经自正殿快步而下,“玄阳子掌教正在闭关,古阳子道长让我们去留随意。”
莫问闻声点头,与阿九和千岁拾阶而上。
“莫问,我们回去收拾行装,等你回来咱们一起下山。”百里狂风回头喊道。
“还是明日吧,今日就走太过仓促。”莫问皱眉说道。
百里狂风闻言没有接话,转身与众人回返东殿。
此时巳时不到,古阳子正在东殿与几位老年道人谈话,莫问和阿九千岁站立殿外躬身请辞。
“道法既已学全,早些去了也好。”古阳子点头说道。
“道长,我等虽然本领低微,却也愿意为无量山尽一份绵薄之力,道长若有差遣,我等定不推辞。”莫问正色说道,在无量山中的这些岁月,无量山众位道人对七位准徒还是照顾有加的。
“无量天尊,你有这份心意很是难得,不过你们虽然学全了道法却未加修行,尚不能临阵克敌,下山之后当静心修行一段时日,韬光养晦,切莫招摇生事。”古阳子摇头说道。
“谨记道长教诲,请问道长,青阳子道长可有消息传回?”莫问再问。
“尚无音讯,”古阳子冲三人摆了摆手,“道门不拘俗礼,无量山便不与你们送行了,不过道人所用事物已然为你们备妥,少顷会送至东殿,拿了早些下山吧。”
“谢尊长赏赐。”三人稽首道谢,古阳子也不说话,叹气过后再度摆手。
“禀道长,我那家人蒙道观收留寄宿,今日也要随我去了。”莫问再度开口。
古阳子闻言微微点头,三人见他情绪不佳,便不再多说,稽首告退而出。
下到山腰后莫问拐进饭堂,阿九和千岁则回返东殿收拾行装。
来到饭堂之后莫问发现老五等人正在倒米煮粥,今年的粮食很不饱满,粟粒干瘪,入水上浮。
“无量天尊,见到道长。”饭堂忙碌的众人见莫问到来,率先冲其行礼。
“无量天尊,诸位辛劳。”莫问稽首还礼。
老五甩掉双手的水滴将莫问拉至门外,“老爷,你怎么来了?”
“今日我们就要下山了,你与他们道别,然后前往东殿跟我一起下山。”莫问探手拉下了老五卷至手肘的衣袖。
“法术学完了?”老五闻言大感意外。
“对。”莫问点头说道。
“那老道士一直也没出门,啥时候教的?”老五疑惑挠头。
“今天上午。”莫问说道。
“一上午能学个啥呀?”老五皱眉说道。
“等日后再与你细说,我先回去了,你收拾一下早些过去。”莫问没有冲老五多做解释,说完转身离去。
回返东殿时众人正在院中分拿无量山赠送的包袱,包袱的大小和样式相同,里面的东西也一样,黄老道冠一顶,冬夏道袍两件,深浅云靴两双,画符器物一宗,马尾拂尘一支,金钱剑一柄,除此之外还有白银十两。
这十两白银是当日进山的第一关,到得今日无量山并未忘记返还众人。不过众人只是取了包袱,里面的银两还给了道童。
“清风,帮我收拾一下行装。”莫问冲小道童招了招手,后者点头答应,跟随莫问来到了他的房间。
“莫道长,收拾哪些?”进屋之后清风环视左右,莫问根本就没什么行李可供收拾。
莫问并未答话,而是取过纸张提笔写下了轩辕子所教授的练气法门,转而将那张纸递给了清风,“此法现在你尚不可参习,留到日后会有用处。”
清风是认得字的,知道莫问留给他的是练气法门,急忙双手接过纳于怀中,“清风永记莫道长的恩德。”
“不需如此,去吧。”莫问微笑点头,清风一直对他礼敬有加,懂礼之人不能亏待。
不单是莫问的行李不多,其他人也没什么行李,中午时分众人便收拾妥当,老五又来送饭,不过此时他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老五,无量山人多粮少,你怎能如此糟蹋米粮?”莫问皱眉看向老五,午饭竟然是黄米饭和酱黄瓜,而之前他去饭堂看到众人分明是在煮粥的。
“老爷,这不怪我,这是古阳子道长的意思。”老五摆手解释。
众人闻言大为感动,这些黄米若是做成稀粥可果道观百余人之腹,众人又怎么忍心自他人口中夺食。
“抬回去给那些老道长食用,”百里狂风冲道童说道,随后环视众人,“咱们走吧。”
众人闻言点头答应,再度环顾东殿之后出门下山……
“诸位道长慢行,路上小心。”瘸腿道人率领小道童站立门口稽首送行。
“贾道长,之前多有得罪,你别往心里去,多加保重。”百里狂风抬手拍了拍瘸子的肩膀。
虽然之前多有睚眦,分别之际多少有一些伤感,贾自道再次稽首,送别众人。
东殿有下山小径,但众人并没有走这条捷径,而是绕行中路,众人乃上清准徒,自正门上山还要自正门离去。
前行一段之后莫问转身回头,发现瘸腿道人和小道童仍然站在东殿门口,之前他一直感觉贾自道极为可恨,而今却感觉他很是可怜,差距已经在这一年之中拉开了,七人而今各自身怀绝技,而他仍然只是个看门的道人。
中午时分道观众人都在进食,山路无人,众人默然下山,到得山脚下转身回望,先前到来的时候是个冬天,此番离去还是冬天,无量山还是那般景象,只是众人已然学有所成。
“无量天尊。”七人躬身稽首,拜别无量山和山中的诸位道长,施礼过后方才转身离去。
“出山之后我做东,请大家喝酒。”百里狂风高声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答应,学成下山是大喜事,应该摆酒庆贺,况且日后七人将各奔东西,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自当痛饮饯行。
七人年纪尚轻,百里狂风最长也不过二十有三,少年心性,出得山门彷如鸟雀出笼,一时兴起便施出追风鬼步快速前行,一盏茶的工夫儿便来到了山外的镇子,随即寻到一处酒家迈步而入。
迎接众人的是一麻衣妇人,见七人皆是道人打扮微微有些吃惊,不过仍然殷勤的请坐倒水。
众人落座之后百里狂风掏出一方银子放到了桌上,“好酒来上几斤,肉和菜蔬也来上几盘。”
这处镇子本就不大,酒家做的是小本生意,妇人何曾见过这等架势,见状并不敢伸手拿钱,“酒菜倒是有一些,肉是没有的。”
“怎么会没肉?”百里狂风闻言瞪眼,“我们不禁荤腥,但上无妨。”
妇人见状大为踌躇,就在此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自火房走了出来,妇人转头看他,“阿山,这几位小道爷要吃肉。”
那个被称为阿山的男子可能是这个妇人的丈夫,看着桌上的银两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冲那妇人点了点头,妇人见状拿过银两,转身去了。
“百里,你如此大手,日后如何过活?”莫问冲百里狂风说道。
“学了法术何愁不得钱财,胡人的钱财多是抢夺我们汉人的,再抢回来也没过错。”百里狂风大大咧咧毫不在意。
“若用钱财倒不必非要去抢夺,如果你们没有急事要办,可以随我去得些金银。”千岁摇头说道。
“千岁,你哪里来的金银?”夜逍遥问道。
“水下遗落的金银甚多,我要取拿并不费事。”千岁笑道。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自古至今多有舟船于水中沉没,千岁所言定不为虚。不过众人并没有跟随他前去拿取金银的想法,路途太远了,往返就得月余。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咱们要留下联络方法,免得断了消息。”百里狂风建议。
众人一听纷纷同意,不过众人皆是无有父母没有家眷的孤人,除了阿九常住无名山,其他人皆是行踪不定,谁也不知道自己日后会前往何处,如此一来便无法传递消息,不过可以留下符咒,通过符咒传递简单的消息。
众人说话之间妇人将酒菜端了上来,酒是陶瓮所盛,足有五六斤,冷菜有四样,豆干,腌笋,酱蒜和萝卜。老五有眼力,站起身接过酒坛为众人倒酒,众人各执酒碗站立起身,
“千岁,你年岁最长,你先说话。”百里狂风冲千岁说道。
“我乃水族异类,也无甚用处,同门但有所求,无有不应。”千岁不善言辞,寥寥数语便喝酒落座。
“不管何时,只要兄弟有难以符传信,我定会前往相助,哪怕远隔万里也要赶去。”百里狂风一饮而尽。
“若是那时我所学之法已有成就,便遣鸟驮你过去。”夜逍遥笑饮碗中酒。
“我所学之法也无用处,只能行些藏头缩尾之事,不过鸡鸣狗盗也可救孟尝脱困,同门学艺,若有所求,必不推辞。”刘少卿也饮光了碗中的酒水。
“谁若招惹了诸位,我会变作他爹前去训斥于他。”柳笙笑道。
此语一出,众人哄笑,七人所求法术皆有妙用,无一废物。
“你行止似那妇人,变作他娘更像一些。”夜逍遥大笑凑趣。
柳笙闻言也不恼怒,佯装羞涩冲夜逍遥抛去媚眼,“这位公子好相貌,好神彩,不知是何方人氏,可定得亲事?”
“来人,快快将这阉人拖走,无端的坏了道爷胃口。”夜逍遥大笑不已,左手扶额右手连摆。
众人见状,再度哄笑。
“百无一用是书生,诸位各有所长,唯我没有用处,日后免不得烦劳诸位。”莫问手端酒碗冲在座众人说道。
此语一出,众人尽皆谦逊,道他年纪最小,顾念帮助理所应当。莫问见状心中大安,先前得到天狼毫他一直于心不安,唯恐众人心中不快,而今见众人并未对此耿耿于怀,方才放下心来,喝掉碗中白酒坐回座位。
“我不善饮酒,还是免了吧。”阿九看着自己碗中的白酒面有难色。
“那可不成,诸人尽饮,你怎能例外?”百里狂风率先开口反对。
“我若酒后现出原形,岂不吓到你们?”阿九微笑打趣。
阿九本就貌美,一笑之下更是好看,众人念他是女子,皆动了恻隐之心,不愿再逼迫于她。
“不喝也可,日后那补气灵丹可要多为我们备上一些。”夜逍遥心有不甘,便趁火打劫。
阿九闻言急忙端起已经放下的酒碗一饮而尽,随即放下酒碗,“我所居之处你们也都知晓,他日若是有需,可去无名山找我,疗伤丹药自是有求必应。”
“阿九好生吝啬,疗伤丹药我们自己也能炼得,那补气灵丹你为何不许?”百里狂风瞪眼说道。
此语一出众人尽皆笑指莫问,“自是给莫问留着。”
众人说笑之际,酒家的妇人又端上了一盘炒芥菜,众人提起筷子吃菜喝酒。
酒家虽然给老五安排了座位,老五却并未安坐,而是在周围端茶倒酒,众人劝他几次他并不就座,此时尊卑等级极为明显,虽然莫问待老五如兄弟,但老五在人前从未逾越本分。
近些时日山中每日两顿稀粥,众人早就饿坏了,见到酒食频频举杯下筷,吃喝痛快,店家随后又端上了一盘鸡蛋蒜青,最后才是一盆炖煮的肉食。
“店家,哪里来的鹿肉?”莫问疑惑的冲妇人问道。
妇人此时正在门外张望,闻言转身回答,“前几日我家男人于山中猎得,一直没舍得食用,本想留到年关,诸位小道爷既然花费了那么多银钱,自当孝敬各位。”
众人闻言再度冲其道谢,鹿肉是诸肉上品,官府严谨百姓捕杀,寻常人家根本吃不得,妇人先前一直犹豫不决就是因为吃鹿肉犯官家的忌讳。
众人许久未曾见到肉食,自然是大快朵颐,百里狂风见老五一直不肯就座,便抓了半条鹿腿给他,老五推辞不受,百里狂风怒而瞪眼,老五方才接了。
鹿是兽类中比较洁净的动物,鹿肉不骚不燥,不过莫问也只是浅尝辄止,一年多的素饭素菜他已经吃的习惯了,其他六人倒是吃的甚欢,阿九也喜荤食,只是吃相不似众人那般粗野。
“先前那位真人所说的天灾人祸……”
“莫问,你怎么跟天灾人祸较上劲了,你还真想受万仙贺朝啊?”百里狂风打断了莫问的话头。
“那是上清一宗传授咱们法术的初衷,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不然岂不枉受了人家的法术?”莫问正色说道。
“人祸就是胡人,把胡人撵出中原就大功告成了。”百里狂风端碗喝酒,
“天灾呢?”莫问端起了水杯。
“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能让世人在百年之后绝迹的只有佛教。”夜逍遥扔掉骨头,擦拭着双手,“佛教的教义我也不太明了,不过单是禁止男女婚配这一条就是欺世重罪,如果世人都信了佛教,将无人传宗接代,这才是如假包换的天灾。”
莫问闻言半信半疑,先前仙人曾遗言,“止人祸,平天灾”,这个平字比止要严厉的多,也就是说佛教带来的恶果比战乱还要严重。
“莫问,你是晋国人,你们晋国的皇帝就信奉佛教,你若是回返南国,日子必定不会好过。”夜逍遥摇头说道。
“中土之人为何会信奉外藩教派?”莫问皱眉摇头。
“哈哈哈,自古至今儒家有谋反者,道家有谋反者,你何曾见过佛家弟子谋反?这般逆来顺受的教派,我当皇帝也会推行。”夜逍遥笑道。
“哈哈哈哈,莫问,日后我们去杀胡人,得个天地同寿。你去杀和尚,得个万仙来朝。”百里狂风捧腹大笑。
莫问闻言横了众人一眼,圣人云,若无深究,不得妄语。他此时对于佛家教义尚且不明,不明凭空臆断它是好是坏。
就在此时,站于门口的妇人转身跑了进来,端起桌上的陶盆转身就跑。
“你这是何为?”百里狂风愤然直身。
“胡人来了,诸位小道爷快躲上一躲……”
“胡人算个球。”百里狂风叫骂一声向门口走去。
众人见状急忙起身跟随,到得门口发现一队胡人官兵正骑着战马自街道东端疾驰而来,这些胡兵在街道上跑马也不勒缰减速,一味横冲直撞,乡人受惊,弃篮扔担,慌乱的向道路两侧躲闪。
观其情形这队胡兵只是路过小镇去他处办事的,并非冲众人而来,店家惊慌只是之前被他们吓的狠了,成了惊弓之鸟。
“不要动手,免得连累了乡民。”莫问见众人摩拳擦掌意欲动手,急忙出言阻止。
“如此嚣张跋扈,怎能忍耐?”百里狂风冷哼一声闪身出了店门,站于道路中央怒视着疾驰而至的胡兵。
其他五人听得莫问言语,一时之间踌躇不决,不知是该动手还是该让过。
此时胡兵的马匹已经冲到近前,马上的胡兵并没有勒缰,而是抖缰纵马直撞向百里狂风。
百里狂风怒视着急冲而至的高头大马,待它冲到近前时右臂急摆直取马头,“给道爷滚下来。”
百里狂风原本身高力大,学得擒风鬼手之后速度更快,力道更沉,一拳过后直接将马头打碎,那战马受伤致命,瞬时前腿跪地歪向旁侧,马上的胡兵猝不及防被甩下马来,于街道正中摔了个五体投地。
这个胡兵凶悍异常,摔倒之后也不说话,抽出腰间长刀横刀就砍,此时后来的胡兵也纷纷拔出战刀,前后夹击百里狂风。
百里狂风被胡兵围攻也不慌乱,反手一拳直中落马胡兵的脑袋,一拳过后胡兵惨叫飞出,落于五尺之外口喷鲜血,抽搐不止,眼见是不得活了。
“一起动手。”夜逍遥高喊一声冲出去加入了战团,这队胡人人数不少,当有数十骑,百里狂风一人招架不易。
阿九,千岁,柳笙随之冲出,刘少卿犹豫片刻消失了身影,不问可知已经隐身参战。
莫问压根儿没有想到下山不到一个时辰就会与胡人动手,但此时百里狂风已经击杀了胡人,众人成了骑虎难下,除了动手别无他途。
“老爷,我干啥?”老五拉住了作势欲冲的莫问。
“你没有制敌之术,留在这里看守行李。”莫问转身冲了出去。
此时百里狂风等人已经击杀了数名胡人,由于街道不宽,后至胡兵无法上前参战,纷纷撤下长弓意欲箭射众人。
不见长弓莫问心中还有些许踌躇仁善,一见长弓瞬时想起母亲就是死在胡人的长弓之下,气怒之下也不留情,急速闪身,于街道对面的墙壁上借力,回身扑向那些挽弓的胡人。
七人虽是初出茅庐,对战胡人却并未慌乱手软,司马风愂先前的教诲众人都牢记在了心头,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必不容情,故此众人但凡出手取的都是胡兵死穴,拳掌勾爪招招致命。
这些胡人骑乘的战马都是经过沙场的,争斗之时并不失控,直至背上的胡人掉落它们方才惊慌跑走。
“与你何干?快快回去。”莫问与胡人动手之际发现老五竟然抓着一根顶门棍参与了争斗。
“与我有干,他们抢了我老婆!”老五闻声不退反进,平地拔高抡起木棍将一开弓的胡兵砸下马来。
莫问闻言微微皱眉没有再喝他回去,老五习有追风鬼步,自保当是无虞。
胡兵虽然凶残暴虐,但遇到了道门中人根本就毫无反抗之力,片刻过后已然伤死过半,后面的胡兵见势不妙,调转马头意欲逃走。
“除恶务尽,一个也不要放走。”夜逍遥高声喊道。
众人先前饮了酒,之前对胡人的积怨此时已然引发,即便夜逍遥不喊,众人也会追杀,那些战马在街道之中不得从容奋蹄,拥挤之下跑的不快,众人在后加速追撵,拳打脚踢,拉扯抡砸,杀的好生痛快。
胡人跑出镇子时只剩下了五骑,到了空旷场所胡人拼命策马,众人穷追不舍再杀四人,唯独剩下一骑乘黑马的胡人由于马匹神骏,众人追之不得,就在众人以为此人将要逃脱之际,老五自后面赶上,几番闪移超过了众人,努力加速追上了前方疾奔的黑马,到得近前抡棍砸向马腿。
那胡人骑乘的黑马着实神异,见老五想要伤它,陡然停了下来尥蹶就踢,老五躲闪不及,哎呀一声被其踢飞。不过由于黑马陡然减速,背上的胡人也被它甩了下去,摔倒在地接连翻滚。
莫问担心老五安危,跑上前去想要查看他有无受伤,未曾想不待他跑近老五便爬了起来,纵身扑向那落马的胡人,频频起脚,死命踹踏,“让你杀人,让你吃人,让你抢女人……”
那胡人似乎很是熊包,身上也没带有兵器,在老五的踢踹之下毫无反抗之力,只是抱头忍受竟然不得起身。
众人随后赶至,莫问上前拉住了老五,古语有云士可杀不可辱,可以杀掉胡人却不能虐待他们,不然便是有失君子之风。
“这家伙怎么看着这么眼熟?”百里狂风揪起了那个倒地的胡人,此人很是年轻,长的白净秀气,所穿衣物也比那些胡兵精细贵重。
“胡人长的都差不多。”夜逍遥侧目打量着这个年轻的胡人。
“她是个女子。”阿九说道。
“女的?”百里狂风抬手打飞了胡人的帽子,一头黑发随之散开垂落,果然是个女子。
胡人的女子比汉人的女子要高一些,且此人落马时脸上沾染了灰土,故此众人一时之间未辨男女,在发现她是女子之后众人无不大惊失色,令众人如此吃惊的倒不是她是个女子,而是众人想起了她是何人。
“现在怎么办?”百里狂风环视众人。
“行李还在酒家,我先回去,你们定夺。”刘少卿遇到难题转身跑走。
“等等我。”柳笙随后跟去。
“喂,你们怎能将烫手山芋扔给旁人。”夜逍遥追着二人去了,压根儿没有回来的意思。
“阿九,千岁,你们……”百里狂风转视阿九和千岁
“我们乃是异类,不便插手人间事物,你和莫问斟酌。”二人转身走掉。
众人走后,场中只剩下了那女子和百里狂风以及莫问主仆二人。
“老爷,她是……”老五也认出了这个女子,瞪眼伸手想要点破。
莫问见状急忙以眼神示意老五不要多嘴。
“莫问,杀是不杀?”百里狂风向莫问求计,众人对于胡人无不深恶痛绝,但此人出现在这里极有可能是前往无量山的,他倒不怕杀了公主惹来追杀,不过若是贸然杀掉了她,无疑会连累到无量山众人。可是如果不杀,她回去通报了消息,赵国还是会追杀众人。
莫问闻言皱眉摇头,百里狂风心机不重,一出口连名带姓,直接暴露了他的身份。
那胡人公主此次穿的是件胡服,先前跌落下马受了轻伤,被老五一顿踢踹受惊不小,不过此女相当硬气,既不呼救也不求饶,只是扭头直视着先前殴打过她的老五。
“你可认得我?”莫问抬手示意百里狂风放开了她。
胡人公主闻言挑眉看了他一眼,并有答话。
“你要往何处去?”莫问再度发问。
“无量山。”胡人公主终于开口,声音虽小,却不轻卑。
莫问闻言暗自皱眉,先前他也猜到此女要前往无量山,未曾想果真如此。
“你跟她废话什么,就算她是赵国公主,我百里狂风也不怕她,一并杀了,免得走漏了消息。”百里狂风说罢移步上前,右手屈指直锁其喉。
莫问见状急忙闪身上前,拉着那女子横移三尺,电光火石之间避过了百里狂风的致命一击。
“你莫不是见她貌美,想要怜香惜玉?她可是胡人!”百里狂风瞪眼发问。
胡人公主此时终于面露惧色,亦不知是被人识破身份而害怕,还是因为百里狂风真要杀她而惊恐,不过怕归怕,她的脸上却并无求饶的神情。
“你走吧。”莫问并未回答百里狂风的问题,而是松手放开了胡人公主。
“你这是中了哪门子邪?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百里狂风上前就要冲那胡人公主动手。
“此事可否由我决断?”莫问横身挡住了百里狂风。
百里狂风见莫问竟然以身护那胡人公主,顿时勃然大怒,不过他自然不会冲莫问动手,气怒之下高喊着“随你”愤愤离去。
莫问随即转头看了老五一眼,二人迈步回返。
“我认得你。”二人刚刚举步,身后传来了胡人公主的声音。
莫问闻声回头,只见那胡人公主手执马缰抬手南指,“我曾在猎场见过你们。”
“若非当日那两张通关文碟,今日你定无生理。”莫问挑眉看了她一眼,转身带着老五回返小镇。
经过先前一战,小镇上关门闭户,路不见人,回到酒家时莫问发现那对夫妇早就跑掉了,众人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准备离去。
众人对于莫问放走了胡人公主一事并未多说,莫问也没有多作解释,由于惹了乱子,众人便在这里分手,百里狂风,夜逍遥,柳笙,刘少卿四人皆往东行,阿九前往西北,莫问和老五千岁抄小路南下……
“老爷,那几位爷可能误会你了,你怎么不跟他们说清楚?”老五跟在莫问和千岁身后开口说道。
“且不管我为何放走了她,都是将大家置于了危险之中。”莫问摇头说道,老五的意思是他应该冲众人解释放走胡人公主的原因,而他更看重的是由此导致的后果。
“你与那公主是旧识?”千岁听出了端倪,出言问道。
“当日我的妻子被胡人掳走,我和老五北上寻她之时在皇家猎场见过那位胡人公主,她曾施赠了两张通关文牒给我们。”莫问并未冲千岁隐瞒。
“君子行事自当不亏不负,今日该放她离去,”千岁缓缓点头,“你可曾找到令正?”
莫问闻言叹气摇头,他虽然找到了林若尘,却没有找到自己的妻子。
千岁不善言谈,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追问莫问为何没有继续寻找。
三人晓行夜宿,一路南下,邺城附近的州县民生虽然艰苦却还算正常,离开邺城数百里后所见到的那些州县乡村则尽显破败萧条,北方的田地较之南方相对贫瘠,产粮本就不多,官府和田主重税抽成,农人辛苦耕种到头来连田产的三成都得不到,此时每家每户多有孩童,人多粮少日子自然难过,百姓为了活命想尽了各种办法,或于田中抠挖树根漏粮,或于山中追捕鸟兽,或于河中凿冰捞鱼,但凡能吃的东西都会被拿来果腹。不过,不管何时都有富人,富人的日子与穷人相比无异于天壤之别,仓中囤有吃不完的米粮,圈中养有肥猪鸡鸭,家里多有丫鬟下人,厩中不乏代步骡马。
一路上不时可以见到胡人抢夺东西,不过二人并未出手惩戒,因为那些被抢走东西的乡民并没有反抗的意思,仿佛胡人抢拿是天经地义。道士不同于劫富济贫的侠盗,不会相助不可救药之人,这些乡人奴性已然养成,不值得出手救助。
卖儿卖女见的多了莫问也就麻木了,虽然学习了道法但没来得及研习修炼,眼下只有自保之力并无济世之能,力所不及也只能袖手旁观。
人饿的狠了不但会卖儿卖女,还会拦路行抢,不过三人一路上并未遭遇强人,莫问和千岁都是道人装束,强人不敢冲道人下手。
老五还记得城墙缺口的位置,不过三人并未绕行,而是趁着夜色翻墙而过,这条路二人先前曾经走过,此时的心境与当初大不相同,先前虽然提心吊胆,心中却存有家人团聚的希望。此时虽然安全无虞,却是满心的失落和迷茫,家已经没有了,日后将会漂泊到何处去。
三人皆懂得轻身法术,到得无人处便加速赶路,九日后见到了清平城,当年战死的士兵尸首无人收敛已经化成了森森白骨,城中到处长满了杂草,路径隐不可辨。
次日下午,三人来到了莫问和老五的故乡西阳县,在二人离开的这段时间可能有外人来过,能用的物件和衣裳被褥都被人拿走了,好在棺材铺的寿材还在,二人寻了拖车带了棺木与千岁一道前往河畔。
此时河流已经冰封,莫问和老五准确的找到了当日出事的位置,“当日便是在此处落的水。”
千岁闻言点了点头,转而环顾四周,片刻过后眉头微皱。
“千岁,有何困难?”莫问见状猜到千岁可能遇到了难题。
“这段水域藏有地隐,应当就在那片崖下。”千岁抬手指着东侧三里外的悬崖,“黄河水急,但凡有灵水兽都不会藏于主流,通常会隐于水流平缓的支流和深潭。”
“你确信有水蛟盘踞此处?”莫问闻言随之皱眉,地隐是蛟的俗称,蛟是黄河之中常见的异兽,介于龙蛇之间。
千岁缓缓点头,“我能察觉到它,黄河之中不乏巨鱼龙蛇,各有生息之地,此处乃他人疆土,我若下水,它定会前来驱赶。”
“可否与之商议通融?”莫问问道。
“那物凶戾蠢笨,彼此又不同属,如何能够通融?”千岁摇头说道。
“既有凶险此事暂且作罢,待得日后我法术大成再来寻找先父遗骨,烦劳你长途到此,也无甚待客之……”
“不不不,水还是要下的,我们是地隐的克星,我有胜它把握,只是需做些准备,”千岁打断了莫问的话,“此时严寒,久留水下定然寒冷,你和老五可寻些木草点起火堆,供我上岸暖身之用。”
莫问闻言心中大喜,“这个容易,我会以火符尽焚北岸草木,你何时上岸都有取暖之处。”
“我即刻下水,你们安心等待便可。”千岁拿过了事先准备好的几口布袋。
“水下多有尸骨,你如何寻找辨认?”莫问问道。
“父子母子骨血相传,我熟知你二人气息,定可寻辨。”千岁转身欲行。
“水下多有暗流,先父和莫氏夫妇的尸身可能被冲到了下游。”莫问迈步跟随。
千岁闻言连连摇头,“冰封水面,河水会将尸身顶至冰层下方,漂不得远,想必就在这片区域。”
“有劳了。”莫问稽首道谢。
“多谢大爷。”老五随之道谢。
千岁微微摆手,将布袋放于岸边脱下道袍道靴交与莫问,“你们不要踏上浮冰。”
二人闻言止步于河岸,千岁独自一人赤身走上了冰面,前行百步之后晃身现出了原形,原形一现重量陡增,瞬时压破冰面沉于水中,莫问惊鸿一瞥只看到了千岁的本体一只体长近五丈的巨龟,龟甲呈黄灰之色,背经负纬,纵横分明。
千岁下水之后莫问转身走到拖车旁侧,拿出画符之物连画火符三道,加盖法印之后将北侧沿岸的草木引燃,随即回到岸边焦急等待。
千岁下水之后便没了动静,许久不见上浮。
“老爷,大爷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老五紧张的问道。
“龟类不同于人,它们可以在水下闭气许久。”莫问出言说道,先前众人一起前往东山洗澡时,千岁曾经在水下呆了数个时辰。
“老爷,你现在学了法术,能不能跟太爷和太夫人的鬼魂说话?”老五问道。
莫问闻言叹气摇头,世上的确有鬼魂存在,但并不是每个鬼魂都能存于世上,大多在死后七天之内就进了阴曹,只有少数因为各种缘故滞留人间,不肯或不得离去。
“他们知道咱们做的事情吗?”老五歪头再问。
“若是新亡,咱们做什么他们能看到,现在他们已经看不到了。”莫问摇头说道,寻找亲人遗骨主要还是对自己有个交代,这是为人子女应做的事情。
“我听说淹死的人都要找个替身,不然就没办法投胎,是不是这样?”老五小心的问道。
“要看淹死的是何人以及从何处溺毙,此外它们也并非要寻找替身,只是寻人作伴……”莫问话未说完就陡然停住,他听到三里外悬崖下传来了冰面破裂的咔嚓声,由于有过落水的经历,所以他对这种声音极为敏感。
冰面破裂的声音由远及近,与此同时千岁下沉的水域也出现了冰裂的声音,闻声可知千岁正迎着那条水下的蛟龙冲了过去。
片刻过后双方短兵相接,伴随着一声巨响,坚实的冰面出现了偌大的冰窟,冰窟周围的冰面受到波及亦尽数碎裂,与此同时一条青色的巨尾自冰下探出,凌空扫过之后落回水中。
异类争斗比人类厮杀要惨烈的多,千岁形体巨大,观那龙尾可知那条蛟龙也是不小,二者皆是势大力沉,争斗之下水面上波涛翻滚,碎冰乱飞。
蛟龙之属也不尽相同,年岁较短的蛟龙与大蛇无异,只是头上长有独角。年岁稍长的蛟龙头生双角,且有两条前爪。年岁再长的蛟龙是有四爪的,这种蛟龙已可与青龙对峙。盘踞在此处的这条蛟龙属于年岁较短的那种,在与千岁的争斗中很快落于下风,蛟类攻击只有噬咬和缠勒两途,而这两种手段对千岁都不奏效,千岁周身有坚实的龟甲保护,蛟龙根本伤它不得。
争斗持续了一刻钟便分出了胜负,蛟龙负伤败逃,千岁并未追赶。
由于争斗是在水下进行,故此莫问和老五并没有看到争斗的整个过程,不过争斗导致了方圆三里的冰面尽数碎裂,蛟龙所流鲜血令冰水泛红,其激烈程度可窥一斑。
由于争斗时间较短,千岁并未上岸取暖,而是游至岸边衔了布袋返回水下,三沉三浮带回了莫老爷和吴氏夫妇的遗骨,莫问和老五见骨思人,悲哭难止。
千岁上岸之后并未急于离去,而是协助莫问和老五盛殓了三位先人的遗骨,掘土安葬,念经超度,次日午时方才告辞离去,临行之际告知了莫问他的栖身之处,上游八百里外的碧水潭。
由于安葬的是尸骨,便免去了停灵七日的礼节,送别千岁之后二人开始犯愁去处,这里自然是住不得人了,二人又不愿住在胡人境内,斟酌过后莫问做出了决定,南下荆州,先将赵真人的骨骸送回去……
当日下午未时,二人离开西阳县向上游绕行数里踏冰过河。
“老爷,你知道赵真人祖籍在哪儿吗?”老五背着包袱跟在莫问身后。
“只知道在南郡荆州的汉川县。”走在冰上莫问始终感觉不踏实,曾经的遭遇已经令他心中产生了阴影。
“那可不好找。”老五见莫问举步缓慢,便跑到前面为他探路。
“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不好找也要找。”莫问探手将老五拉回自己身后,汉川县有多大方圆他并不知道,想必地域不会很小,不过最难的还是赵真人是一百年前的人,百年之后再去寻根确实不易。
“难不成要挨家挨户的问?”老五咧嘴发问。
莫问闻言摇头,“那倒不用,赵真人有骨骸留下,届时我可起坛作法为其追宗寻祖。”
“老爷,我也想学作法。”老五嘿笑说道,莫问先前使用的火符着实神异,他向往的很。
“作法当需使用符咒,真言和指诀,你没有法印,画不了符便作不得法。”莫问摇头说道。
“可寻人刻上一个。”老五说道。
莫问闻言发笑,他是正统受箓的上清道士,道号天庭备册,故此加盖法印符咒才能起效,老五没有受箓,即便刻了法印也无任何效力。
“你未曾受箓不能画符,何况你也不认字,怎能画得?”莫问笑道。
“也对。”老五闻言并未沮丧,他本就是好奇贪玩并非真心想学,过河之后见了兔子便去追撵,这里罕有人至,野兔不少,老五的身法追撵兔子绰绰有余,没过多久身后便背了一串。
“老爷,咋啦?”老五见莫问皱眉看他,疑惑的问道。
“够吃就停手,不要多杀。”莫问出言说道。
老五点头答应,随后换了话题,“老爷,咱们以后从哪儿安身?”
莫问闻言没有立刻答话,此时他的心情很平和也很茫然,平和是因为大仇得报,茫然则是因为无处可去,若是追求修为速进,最好还是去深山密林,那里离尘清净可安心练气,且山中多有天材地宝,也可炼制丹药提升修为,他所选学的符咒之术大巧若拙,日久见功,施法需以灵气为基础,灵气修为越高符咒法术的威力就越大。
“最好能寻到一个离尘却不避世的山外村镇,不求繁华但求安稳。”莫问沉吟良久开口说道,他生性好静,不喜喧闹,但若是完全避世,又怕老五耐不住寂寞。
“老爷,那几位爷都学了一样儿好本事,你怎么没学到?”老五说话之间旁边草丛又蹿出一只野兔,他本想前去追撵,想到莫问的话便作罢了。
莫问闻言看了老五一眼,先前众人在酒家喝酒时所说的话老五无疑都听到了,不然他不会如此发问。
“你我情同手足,有些话说与你知也不妨事,我所学符咒法术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包罗万象无所不能,他们能做到的事情,日后我皆可为之。”莫问举目远眺,不远处就是当日他和老五自冰窟脱难暂避的村庄废墟。
“日后是什么时候?”老五时年不过十七,闻言大为兴奋。?????????????
莫问生性庸和不喜狂语,故此说的比较保守,“短则三年,多则五年,可有小成。”
“小成都有什么本领?”老五好奇的追问。
莫问本不喜欢琐碎闲谈,但二人赶路若不谈话会极为苦闷,故此耐心解释,“六位尊长所传授技艺彼此并不相连,需假以时日融会贯通,我此时心中藏有诸多法术却不能随手拈来加以使用,待得浅通融贯之时便得小成,到了那时寻常病患可医得,寻常妖鬼可降得,便是遇到巨魔异兽也有自保之力。”
“大成呢,大成了都有什么本领?”老五欢喜的跟在莫问身后。
“凌空飞度,画符成虎,引雨招风,移山断水,诸多玄妙不可累述。”莫问拐上了岔道,他要去先前避难破屋看上一看。
“真是好生厉害,”老五跟着莫问走上了岔路,“苍天有眼,幸亏我学了追风步,不然日后就不能跟着你了。”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有些事情冥冥之中早有定数,司马风愂的追风鬼步好似是为老五量身打造的,正合他用。
片刻过后二人来到了先前避难的破屋,一年多的风吹雨淋,破屋已经尽数倒塌,于近处站立片刻之后莫问转身离开。
傍晚时分,二人看到了炊烟,翻过山脊,发现前方东西走向数十里内有三座山峰,山峰周围建有城墙,平缓之处有屯兵的营寨,根据山城的规模以及营寨的数量来看这里无疑屯有重兵,防的自然是北方的赵国。
“老爷,怎么办?要不要绕过去?”老五看着前方绵延的营帐有些打怵。
“我们是晋国子民又不是赵国细作,何须圈绕?若是圈绕被兵卒发现反倒不妥。”莫问并未踌躇,径直迈步向前。
老五闻言点头跟随,这片屯兵的区域东西不见首尾,若是圈绕不知要绕到何时。
在营寨和山城外围竖有成片的木刺拒马,高近三尺,东西绵延,正中偏北有一处寨门,想必是探马出去探听消息的通道,莫问带着老五向那处北开的寨门走去。
为了防止敌兵偷袭,周围的草木都被割了去,在距离寨门尚有三里的时候,莫问停了下来。
他停下来并非是营寨内的晋军发现了他,而是他看到路旁的土坑中抛扔了数具女尸,这些女尸无一不是衣不蔽体,由于抛尸的时间不长,加上冬天寒冷,女尸的样貌还能辨认,单看面孔就知道是胡人女子。
不远处就是汉人的兵营,这些女尸出现在这里自然与那些戍边的汉人士兵有关,若是出现被枭首的胡兵莫问并不会感到意外,可是这些人都是女子,且大多赤着下身,即便有一两具穿有裤裙也只是草草穿戴,隐约可见其中并无亵裤。
“老爷别看了,她们是胡人。”老五见莫问眉头大皱,便出言宽慰。
“她们确是胡人,可她们都是女子,晋军如此行事与胡兵有何二致?”莫问大动怒气,这些女子生前遭受了什么不难猜测,此外她们的头脸和身上伤痕累累,这表明除了惨遭蹂躏之外她们还遭受了毒打。
“晋兵比胡人强多了,至少他们不吃人。”老五拉着莫问向前走去,“老爷,你就别生那不该生的闲气了,胡人的女人也是胡人,杀了也不冤枉。”
“既然要杀,为何还要凌辱她们,堂堂男儿岂能欺辱手无寸铁的妇人?”莫问愤愤开口。
“言之有理,一会儿进了营寨你给那些兵将讲上一堂课。”老五嬉笑道。
莫问横了老五一眼没有再说话,古语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门在外,他见多了人世间的疾苦和丑恶,在此之前他只是认为胡人残虐,可是现在看来汉人也不仁善,至少这些戍边的士兵不是好人,若是英雄豪迈可以去和那些人高马大的胡兵砍杀,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算什么英雄?
这些戍边的士兵并不警觉,直至二人走到距寨门百步之外方才发现了二人,自门楼上高声喝问二人来往何处。
“无量天尊,回长官问话,我们本是西阳县人氏,城破之后漂泊在外,今日才得踏冰回归。”莫问稽首说道。
令莫问没有想到的是门楼上的士兵并没有再度盘查,而是立刻准许二人入内,莫问见状心中大暖,且不管他们如何对待胡人,对待汉人还是极为包容的。
二人进入营寨之后,立刻有数名士兵上前搜查二人的包袱,见包袱中只有道门物件和骨灰不禁大骂丧气。
“小道士,留下银钱给军爷沽酒。”一年轻士兵抽刀指着莫问。
莫问此时心中的些许暖意早就成了寒气,原来士兵放二人进来是要搜抢银两的,气怒之下竟然说不出话来。
“别犯傻了,他们哪来的银钱?现在人皆供佛,谁会舍钱给牛鼻子,”莫问气堵之际,旁边一中年士兵探手抓过老五背在身后的那串兔子,“滚吧。”
老五见状心有不甘,转头看向莫问,莫问环视左右之后,探手拉上老五快步离去。
“狗日的抢了咱们吃的,也不怕被噎死。”老五前行之时愤愤回头,二人此时已无干粮,兔子被人抢了去,晚饭就没了着落。
“不妨,银两还在,去前方村镇买些饭食。”莫问摇头长叹,他虽然心中有气,却不能动手,一旦动手,必将被视为赵国奸细。
“老爷,你要是心里憋气,咱就回去抢回来,反正他们也追咱不上。”老五说道。
莫问闻言缓缓摇头,他之所以叹气并不是因为被晋兵抢夺了东西,而是夜逍遥曾经说过晋国皇帝和王公贵胄是信奉佛教的,先前那个中年士兵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在举国信奉佛教的国家,道门弟子的日子势必不会好过……
寨门往南是一条宽有丈许的粮道,路上遍布车辙,想必是运送军粮的车马留下的。
夜幕很快降临,老五没有灵气修为晚上视物不清,好在有莫问在前方领路,他只需跟着莫问就行。
莫问原以为南行不久便能见到村庄和镇子,未曾想二人走出数十里也没有见到灯火,周围一片漆黑,除了二人前行的脚步声没有任何声响。
“老爷,我头皮发炸,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跟着咱们?”老五快走几步紧跟莫问。
“是,咱们路过那片树林的时候它就开始跟着咱们了。”莫问点头说道。
“是什么东西?”老五回头看了一眼,由于天色太暗,他什么也没看到。
“狼。”莫问迈步前行并未止步。
“狼到了晚上眼睛冒光,后面没光啊。”老五伸手后指。
“快走吧,前方好似有处屋子,过去歇歇脚。”莫问随口说道,其实在后面十丈外跟随着二人的并不是狼,而是一只女鬼,他不想让老五害怕,所以才没有说实话。
不过老五并没有就此作罢,而是追问不止,“老爷,到底是什么东西跟着咱们,我后背怎么凉飕飕的?”
“都说了是狼。”莫问随口敷衍。
“你就别骗我了,这周围根本就没狼,不然不可能有那么多兔子,下午的那些女尸也不可能囫囵着。”老五拉着莫问的道袍频频后望。
莫问闻言点头微笑,老五虽然没有读过书却并不蠢笨。
“是个死去多年的女鬼。”莫问沉吟过后如实相告,身为上清道人,日后免不得直面妖邪,老五必然是他降妖除魔的副手,有些事情老五早晚也得知道。
老五本就猜到后面跟着二人的是个鬼魂,而今被莫问证实惊恐之心反而大减,好奇之心大增,“老爷,那个女鬼长啥样儿?”
“不得其详。”莫问说道。
“没事儿,你说就是了,我不害怕。”老五说道。
“我确实不知它是何的样貌,只能感觉到它就在咱们身后。”莫问摇头说道,修行中人可以敏锐的察觉到阴魂鬼魅的存在,却看不到它们的具体样貌,除非对方自动现身或者以符咒法术逼其现形。
“你看不到它们,以后怎么抓鬼?”老五不解的追问。
莫问闻言侧目看了老五一眼,转而自怀中掏出画符的木盒,这只木盒除了存放画符器物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用途,那就是托垫符纸供道人快速画符。
莫问快速画写了一道纸符,加盖法印之后叠为菱角大小的三角塞于老五手里,“握于左手掌心便能看到它。”
老五接过符咒握于左手,转而扭头回望,一看之下面无人色。
“看到了什么?”莫问收回木盒出言笑问。
“真是个女鬼,哭哭啼啼的跟在咱们后头。”老五语带颤音。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鬼魂对于修道中人有着本能的恐惧,避之尚且不及,本不该尾随二人,这个女鬼死去多年魂魄不得消散,必然是枉死存怨,跟随二人极有可能是有事相求,只是不知二人是否和善,故此踌躇犹豫,不敢上前。
“魂魄无形,一股阴气可以凝为各种形体,阳人有面由心生一说,阴魂亦是如此,可观其形貌辨其善恶,这个女鬼应该算不上恶鬼之流。”莫问为老五讲解。
“那它跟着咱们干什么?”老五疑惑的问道。
“想必是有求于我。”莫问说道。
“老爷,要不你跟它说说,看它到底想干什么,这么跟着咱们实在是瘆的慌。”老五皱眉咧嘴,这是他第一次见鬼,难免害怕。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停步转身,目视十丈之外从容开口,“现身相见,道明来意?”
这句话自然是冲那女鬼所说,不过他说完之后女鬼并未现身,而是踌躇原地彷徨犹豫。
莫问耐心等了片刻,那女鬼仍未现身,莫问皱眉转身继续前行,无意再去搭理它。
二人举步之后那女鬼仍然在后跟随,莫问心中微怒,探手抽出金钱剑怒目回头,金钱剑是由前朝古钱编扣而成,古钱经万人手,阳气极重,金钱剑驱邪降妖的威力要远远超过桃木剑,那女鬼见莫问动了真怒这才消失不见。
“老爷,你怎么把它给吓跑了?”老五接过莫问递回的金钱剑。
“它若确有莫大的冤情,我准它开口它不会犹豫,既然犹豫便是冤情不大,我受了上清诸般妙法也承了上清济世重责,岂能用来做这些琐碎之事。”莫问转身再行,
老五闻言连连点头,莫问进到无量山之后有了些许的变化,虽然仁善不改,却生出了些许的道家傲气。
“那符咒给我。”莫问探手向老五索要先前所给符咒。
“我握着它能看清道路。”老五探手将那符咒递给了莫问。
“隐阳符久用无益。” 莫问接过符咒将其撕毁,这道符咒名为隐阳符,其作用是压制活人体内的阳气,阳气一隐,体内就只剩下了阴气,与鬼魂无异,故此得以见鬼。这一符咒通常用在遭受阴魂和阴物围攻时隐阳自保,用来见鬼并不合用。
前行十几里后二人终于找到了歇脚之处,这里先前可能是一处驿站,不过此时已经荒废没了驿卒,好在房屋并未倒塌,二人寻得干净处生火御寒。
虽然此时已经过了晚课的时间,莫问仍然盘坐念经,念经有念经的好处,听经有听经的妙用,经文对于老五来说无疑于摇篮低语,莫问经文尚未念完,他已然呼呼睡去。
次日清晨,二人早起赶路,此处野兔减少老五只捉到两只,中午时分二人终于见到了村落,村里并无客栈,莫问敲开了一家大户,稽首过后尚未来得及道明来意大门便被开门的妇人关上了,“没有多余的饭食舍与你。”
“善人误会了,我带有银两,想换些茶水。”莫问皱眉解释。
莫问说完,院内并无回音,听脚步声可知道开门的妇人已经回屋了。
先前途径之处并无水源,到得此时他和老五都很是饥渴,吃了闭门羹之后莫问又换了另外一家,这次开门的是个中年男子,见到二人之后也想关门,莫问见状急忙拿出银钱道明来意,那人接过银钱给了二人几块饼子和两碗温水,自始至终没让二人进宅。
“老爷,这里的人好像很讨厌外乡人?”老五跟在莫问身后出了村子。
“他们不是讨厌外乡人,他们是不喜欢我。”莫问皱眉摇头,虽然在此之前他已经知道晋国人信奉佛教,却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厌恶道门弟子。
“他们为什么讨厌你?”老五不解的问道。
“他们不是讨厌我自身,而是讨厌道人。”莫问再度摇头,凡事总要有个原因,晋人如此排斥道教总是有原因的,道家的人分贵贱一说虽然明睿却太过直白,易遭寻常百姓的厌恶。而佛家所说的世人平等则迎合了世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现状和心理,这应该是原因之一。
老五闻言还是不明所以,不过他也没有再问。
再往前走,又是百里无人,由于莫问不喜肉食,兔子便归了老五,三日之中他只吃了几个米饼,道家弟子并非不吃荤腥,而是有米粮的时候率先选择米粮,无米时才吃荤,从教义上说此乃仁善少杀,自活人上说多素少荤对人也有益,若是不沾荤腥势必少气无力难以劳作。
三日之后,二人终于见到了城池,进得城门二人大是惊讶,虽然此处只是边陲城镇,但城中极为繁华,三合,四合,曲尺,一字等各式院落遍布城中各处,描金贴花极为奢美。街上行人所穿多为绫罗,着麻衣者少之又少,妇人裤外都套有外裙,便是男子也是襦裤齐整。由于此时临近年关,街道上多有年货出卖,食有大小黄米,白米白面,黄面红薯。蔬有芥姜韭葱,蒜瓠瓜藕,薤蓼笋萝。布店之中多有绫罗绸缎,布绢丝麻,此处女子少有禁忌,便是那待字闺中的女子也得上街游走,放眼望去,花红柳绿,一派富足安逸之像。
见识了晋国的富足,莫问也见识了晋国人对道教的厌恶,二人走在街上,路人大多绕行,即便没有避让也多有冷眼,道教鼎盛之时多为贵族所喜,但此时即便是那些衣着奢华的贵人对二人也是不屑一顾甚至是嗤之以鼻,进城之后一个道人也未曾见过,反倒是见到了化缘的僧侣,这些僧侣皆为人所喜,不待开口便有布施,这一情形令莫问大为疑惑,究竟是何种缘由令得晋人如此厌恶道门中人?
在城中买了干粮之后二人匆匆离开,到得此时他方才想起一个细节,下山之日百里狂风等人皆往东行,这表示众人虽然都是汉人,却只有他自己是晋国人。
数日后,莫问终于见到了一个中年道人,见到此人之后莫问立刻上前稽首相留,此人乃是晋国道人,必然知晓是何缘由令得晋人如此厌恶道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