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也凑近陵棚看了一眼,这一眼看过去可不要紧,却把小文给惊得目瞪口呆。陵棚里摆放着一具棺材,棺材板是那种没有刷过油漆的木本色,却在上面用白色和黑色画满了图案,那图案正是那个瘦老头让小文画的!原来他那天画的不是家具,是一具棺材!
棺材两面的长板子上画着完整的《二十四孝》故事,头顶的短挡板是犀牛望月;脚下的短挡板是莲花。小文看到这里感觉腿肚子一阵抽筋,浑身哆嗦着,上牙不断地敲打着下牙。他慢慢地向后退了几步,还没等站稳,就看见那个给他一块钱让他画画的瘦老头。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粗布衣服,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大沿儿帽子,手里捏着几张写好的符,正在往门框上贴。那老头扭头取浆糊的时候,发现了小文正直勾勾地看着他,先是一楞,之后眼珠叽里咕噜地转了几圈,冲着小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出来这个秘密。小文当然不敢说出来了,因为爸爸就在那儿写挽联呢,这要是说出来,爸爸肯定不会轻易饶了他。
保守这个秘密倒是不难,但是这件事儿对于小文来说还是太意外了、也太恐怖了。他很难掩饰心中的恐惧和不安。放下毛笔的杨平从小文的脸色上也看出了异常,他过来伸手摸了摸小文的头,觉得不发烧,就问小文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小文说他有点儿害怕,想早点儿回家了,杨平答应小文这就带他回家。
杨平刚和那家人提出要回家,就被几个人给拽着胳膊拦住了,大家七嘴八舌地挽留杨平和小文在这儿吃完饭再走。
“别走了,咋能干完活没吃一口饭就走呢,不行,绝对不能让你走…”。
“就是,赏个面子!别走了,再说,红白事儿不吃饭就走,是不太好的…”。
杨平被按在凳子上,看来不在这里吃晚饭肯定走不了了,就开始摸着小文的头,小声地告诉他别害怕,有爸爸在没啥好怕的。小文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呆在这里,期盼着快点儿到中午吃饭时间,吃完了好赶紧回家,可是越这么盼着,时间就过得越慢,好像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是慢吞吞的,慢吞吞地烧纸、慢吞吞地磕头,好像哭泣都是慢吞吞的,只有那个瘦老头身手麻利地忙活这个忙活那个。
瘦老头看来是个很有经验的阴阳师,从他吩咐大伙时吆五喝六的样子,就能看出他没少主持这样的场面。
“把公鸡拿来!”,瘦老头吩咐着。旁边的人不敢怠慢,赶紧把一只活蹦乱跳的大公鸡提到他的面前。老头一支手抓住公鸡的两个翅膀,一支手把公鸡脖子上的一大片毛撕扯了下来,露出白刷刷的肉。旁边的人递过来一把菜刀,老头用刀刃对准公鸡没毛的脖子,开始自言自语:
“小鸡小鸡你别怪,早晚阳间一刀菜”。黄道仁当初也是这么说的。随着大公鸡的一声惨叫,鲜红的鸡血就被倒入了碗中。瘦老头手一扬,把大公鸡扔在了一边儿,那大公鸡扑腾了几下,咽气儿了。瘦老头拿过来几支大铁钉,把带尖儿的那头放进碗里蘸上公鸡血,然后把钉子交给死者的几个儿子,让他们把棺材板钉上。
“你家老爷子死的时辰不好,你们都给我钉严实点儿,等一下,等一下!老疙瘩,你的那根钉子钉下去一半就行了”。死者的老儿子马上照办,小心地捶打着那根钉子,老头说行了差不多了,他就停手站在一边儿,乖乖地听从瘦老头的调遣。在场的有上了年纪的人点头赞许,说这个阴阳先生果然懂行,人要是横死的(非正常死亡,比如他杀或者自杀),棺材板是不能刷漆的,只能直接在上面画图案;要是横死的人,死的时辰不好,那么钉棺材的钉子就要蘸上公鸡血,让死者的儿子们钉上去,让小儿子钉最后一根钉子,并且只能钉一半,即便是冤魂从棺材里面出来找家人的麻烦,也只会找到小儿子,那么冤魂就有可能会因为疼爱小儿子而不忍心折腾他。通常阴阳师都会这么做来保全死者家属的安宁。
“老爷子的孩子真是孝顺,看看那棺材画得多像样啊,《二十四孝》那可不是穷人能画得起的,看这样肯定没少花钱”。旁边有人小声地议论着。
“那可不,这要是放在以前,给地主家画一个这样的棺材,至少要赏给十块大洋,少了拿不出手啊,现在有这个手艺的人可不多了”。有人在一边附和着说。
“人家儿子多呀,一人出一点儿钱就够办个体面的丧事儿了,看这意思‘上面’也摆平了,要不然戴‘红胳膊箍’的早来收拾这些戴‘黑胳膊箍’的了”。
小文囫囵半片地听着这些人的议论,有些听不懂的地方就凭着小孩子的心理去猜想,但是有两点他是听得懂的,一是让他画画的瘦老头是个非常厉害的阴阳师;二是他画的这个《二十四孝》图案的棺材非常值钱。小文由此想象出这老头在给了他一块钱之后,肯定还赚了很多钱,说不定他赚到的钱可以吃一年的冰棍。照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如果画黑板报的时间都用来画棺材,说不定每天吃面包都花不完。这些想法也只能在小文的脑子里想想而已,绝对不能把这些想法告诉给大人们。
瘦老头在人群中呼来喝去的声音打断了小文的思绪。老头正在吩咐一群壮汉搭建一个高台,几个人抬木板的抬木板、埋木桩的埋木桩,虽然有些忙乱,但是在瘦老头的指挥下还算是有条不紊。
“手脚麻利点儿,赶在吃饭前要搭好望乡台,听到没有!”,老头很有指挥官的气派。
杨平发现小文这孩子时常用眼睛瞟那老头,而且神色有些紧张,就摸着小文的头,告诉他别害怕,他不过是个阴阳师而已,是帮人的而不是害人的。之后,杨平也开始注意这个瘦老头了,特别是他说要搭好望乡台的时候,因为杨平曾经在听大古书的时候,说书人讲过什么是望乡台。
唱大古书的人讲:第一清官包拯包大人,在死后出任阴间的阎王的传说。包拯最初是出任的是第一殿阎罗王,因为地狱第一殿是距离阳间最近的地狱建筑,又因进入第一殿时各路鬼魂还没有喝下孟婆汤,鬼魂们对阳间的生活和亲人们还存有眷恋之心,因而常常有鬼魂登上阴间的名山,企图再回望一下阳间的情景,但他们却无法望见。在这种思亲欲见却不得相见的煎熬中,不少的鬼魂都在深夜暗自啼哭,声音悲惨,催人泪下。作为第一殿阎罗天子的包拯心地善良,大慈大悲,听闻此事,动了恻隐之心,命令鬼差建筑了望乡台,并将其迁至天子殿旁边,允准阴曹亡魂遥望自己生时的家乡与亲人。因此,望乡台又称“思乡岭”,成为了阴间鬼魂遥望阳间的窗口和活人与死人联络感情的圣地。后来,因为包拯过于慈悲,而且怜悯屈死鬼,执掌第一殿之时,多次放鬼魂还阳申冤报仇,被降调至第五殿,望乡台也随之迁移。
当然这都是唱大古书的人加上很多润色之后的故事,但是这些故事却在老百姓间广为流传。到后来阴阳师在给人家主持丧葬仪式的时候,也开始要求死者家属为死去的家人搭建望乡台,让他们最后再看一眼他的家和家人,省得以后鬼魂总惦记回来看看,打扰家人。不过这也不排除阴阳师故意装神弄鬼,骗骗外行的老百姓,但是这种丧葬仪式却在东北农村很多地区流传。
“开饭了,开饭了!都别忙活了,进屋吃饭吧”。随着一个肩膀搭着条油乎乎抹布的胖大师傅的一声吆喝,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家人也不再哭天抹泪,都进屋吃饭了。
杨平自然被当做上宾让进屋里脱鞋上炕,还有很多人在地桌旁落座,剩下的一大堆妇女和孩子,都被安排在外面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里吃饭。虽说办的是丧事,可也是该吃肉吃肉、该喝酒喝酒,一点儿都不含糊。主人也不敢怠慢前来吊孝的客人,每张桌都安排一个酒量奇好的酒长,负责敬酒陪酒。
杨平盘腿坐在炕桌旁,这是主桌,由办丧事这家的人亲自陪酒,酒席间虽然没人敢欢声笑语,也没少频繁举杯。主人为了表示感谢要敬来客的酒;来客为了安慰逝者家人或者有来有往,也不住地举杯回敬,这样的酒席就在大家的少言寡语的沉闷气氛下进行着。谁也没少喝,不管是主人还是来客,在这样的气氛下怎么好意思回绝别人举过来的酒杯呢。杨平是个没有多少酒量,而且喝酒还不会偷奸耍滑的人,所以在酒桌上根本就没推让,一杯接着一杯的白酒下肚,他感觉脸红脖子粗,头上的血管发胀的疼,脑袋沉沉的有些迷糊。他刚想离桌说自己吃完了,就见那个瘦老头凑了过来,给他又满上了一杯白酒。
“老弟你的毛笔字写的太好了,咋称呼?贵姓?”。瘦老头边举起酒杯边低声问。
“哦,免贵姓杨,杨平”。随着一声清脆的碰杯声,他俩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看杨老弟这模样气质和说话唠嗑,不像是抡铁锹种地的”,瘦老头贴近杨平的耳朵说。
“呵呵,实不相瞒,我在红旗中学当老师的,干农活我还真不太擅长”。杨平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舌头发麻,不太听使唤了。
“教画画的吗?”,瘦老头突然这么一问,把正在地桌上吃饭的小文吓得一哆嗦,筷子上夹的肉掉在了饭桌上。虽然炕桌和地桌离得并不近,但是屋里没人大声说话,除了筷子碰触碗碟的声音,基本上能听清每个人说的话,哪怕是压低了声音说的。瘦老头和爸爸唠嗑的内容里,再塞进画画这个词,就足以让小文心惊肉跳地不安起来。
“画画?哦,不是,我是教语文的”,杨平感觉头很疼,除了一问一答以外,他不想多说一句话,瘦老头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点点头,然后接着和杨平搭话:
“那个孩子是你儿子吧?”,说着,他用手指着地桌旁吃饭的小文,小文紧张得拿筷子的手都有些抖了。
“恩”,杨平点点头,尽量简略地回答瘦老头。
“多好的孩子啊,一看将来就有出息”,说着,他又和杨平碰了一下杯,杨平强忍着头痛喝了下去。老头见杨平有些喝多了,就不再和他搭话了。
吃完饭后的小文,本以为爸爸马上能带他回家了,谁想到杨平的头疼得厉害,可能是酒喝得太多了,他觉得只要一抬头就忽悠一下天旋地转的。那家人把杨平和几个喝多的客人扶到炕上躺着休息,就都出去忙活了。小文也只好坐在炕沿上焦急地等待着爸爸睡一会儿起来一同回家。等待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很残酷的折磨,要是在等待的过程中还伴随着恐惧,时间就会过得更慢。
从一数到一百,小文在心里不知数了多少遍,他尽量堵住耳朵不去听外面的人哭天喊地,还有瘦老头的吩咐声。时间一分一秒地在煎熬中度过,同时也在消耗着一个孩子的精力,小文在几次努力睁大眼睛强迫自己集中精力之后,一阵困意袭来了。小文的意识开始模糊,上下眼皮沉重得就要合上了。正在这时,小文清晰地听到一个老头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
“孩子,快走,叫醒你的爸爸快走,别在这儿呆着了”,小文一激灵,马上精神起来,他扫视四周,发现屋子里就剩下他和爸爸了,刚才和他说话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哦!他想起来了,那是他的干爹马全的声音!小文赶紧叫醒杨平,拽着爸爸的胳膊就往外走。杨平睡得稀里糊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问小文咋地了,小文说到家再告诉你,快点儿回家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杨平下炕穿鞋的时候,发现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外面的院子里响起了悲凉的唢呐声和一群人呜呜的哭声。他带着小文出门来到院子里,发现院子中央已经点起了一堆篝火,干树枝燃烧得噼啪作响,几个人披麻戴孝绕着火堆转圈儿,瘦老头站在圈儿外口中念念有词,他叨咕一句,披麻戴孝的人就跟着说一句。领头的戴孝者,可能是家中的长子,他手中擎着灵头幡(东北丧葬中的一种道具,通常用一根木棒上面缠着很多白布条做成的)随着瘦老头手势的指引,登上了那个搭建起来的望乡台,摇着灵头幡大声喊着:
“爹!你再看一眼你的儿孙吧”。说完,有人接下了他擎着的灵头幡,递给他一个大泥盆,那泥盆里面有正在燃烧着的纸钱,那人把泥盆高高举起,用力摔在了地上。啪地一声响,泥盆被摔得粉碎,还没有烧尽的纸钱随着一阵风,呼啦啦吹得四处乱窜。有一大张纸钱带着火苗被风一吹,一下子呼在了略带醉意的杨平的腿上,杨平吓了一跳,情急之下用手中的帽子去拍打,总算没烧着裤角。
“爹!这些金元宝你都带走吧,还有你生前最爱玩儿的纸牌”,他说完这话,下面的哭声就连成了一片,分不出个数来。
杨平匆忙和那家人告了个别,然后带着小文往家走。他用手拍打几下帽子,总觉得帽子上有一股纸灰的味道,幸好刚才的火星没烧坏帽子,这可是纯‘的确良’面料的军帽,要部队有亲戚或者朋友才能搞得到的,老百姓都觉得带上这样的帽子,人会显得特别精神。
又一阵风吹了过来,杨平戴上帽子,领着小文顺着大道往回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走着走着,杨平和小文同时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儿,因为总有一阵风好像从后面追着他俩吹一样,一会儿有、一会儿无;一阵强、一阵弱。那风很窄,窄到只吹他俩的后背,旁边的草和树叶都是安安静静的没个动静,那风又好像是一只手似的,一会儿推一下小文、一会儿推一下杨平。
“爸,这风好奇怪!只吹咱俩,我!我害怕!”。小文说。
“别怕,风你拍它干什么,这是自然现象…”杨平在极力地用他所知道的科学道理解释着,可是心里也很紧张,心脏的跳动像打鼓一样咚咚响,可是作为一个父亲,在孩子面前他不能带头慌张,那样会吓坏孩子的。
突然,一阵狂风夹带着浓重的尘土吹了过来,小文和杨平踉跄着往前急赶了两步才站稳。那风吹过去之后,就好像又回过头来似的,从前面吹了回来。尘土让人睁不开眼睛,杨平闭上眼睛躲避风沙,却感觉到那阵强风吹到他脑袋上,好像是人的一只手在摘他的帽子一样,呼!的一下差点把他的帽子吹飞了,他赶紧伸手捂住了。而刚才的那阵风似乎是一个可怕的流氓挑衅者,开始绕着他们俩由缓到急地吹了起来。杨平觉得这阵风阴森恐怖,他不禁汗毛倒竖,头皮一阵发麻,赶紧伸胳膊搂住已经瑟瑟发抖的小文。那风越吹越急!杨平感觉到他和小文被这阵风给包围了!但是,狂风带起来的尘土却让他们俩睁不开眼睛,只能蜷缩着身体,任凭阴风的挑衅和恐吓。
呼!的一声更猛烈的吹过之后,风停了下来。杨平和小文睁开了眼睛,令他们更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他们俩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面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爸!爸!”,小文惊恐地呼喊着杨平。
“小文,别怕,爸爸在这儿,爸爸在这儿”,杨平回应着。他俩好像被一面墙给隔开了一样,彼此看不见对方。杨平环顾四周寻找着小文,可他发觉,他的眼睛看到哪里,哪里就长出了一面墙,他往前走几步,墙就往后退几步,始终保持着他伸手够不到的距离。
坏了坏了,杨平听老一辈人经常说起,这叫做‘鬼打墙’,是经常走夜路跑马帮的那些人都会经历过的,要是不破解的话,人就一直在墙里面整晚绕圈儿走,直到累得不能动弹了才能停下来,要划破中指,然后把血淋到墙上才能破了‘鬼打墙’。当然这只是听说,究竟能不能管用还不知道。小文也不知道现在咋样了,心急如焚的杨平忍痛咬破了中指,鲜红的血流了出来,杨平赶紧向着眼前的墙甩了过去,墙消失了。小文正蹲在一旁大哭。杨平过去拽起小文,头也不敢回地一路小跑回到了家。
在家中焦急地等待他们回来的曾贵英,看见两个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父子俩很狼狈地逃进屋里,觉得事有蹊跷,就追问杨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惊魂未定的杨平就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又向曾贵英说了一遍。曾贵英听后,也觉得怪慎得慌的,因为她知道老实巴交的杨平一向是有一说一的,说什么事儿从不添油加醋,看来这事儿的确够吓人的了。她赶紧去仓房给马全的牌位烧香磕头,要不是马全托梦给小文,让他们俩快点走,指不定还会出什么吓死人的怪事儿呢。
夜里,杨平开始发高烧说胡话,他不停地叫喊着‘别追我,别追我’,闹得曾贵英和小文一夜没怎么睡觉。小文这次回到家里倒是没有什么反常的,渐渐从恐惧中平静下来的小文担心起爸爸杨平来。
“别追我,别追我!”,杨平又开始喊上了。曾贵英叫醒了满头大汗的杨平,醒过来的杨平还是浑身一个劲儿地哆嗦。曾贵英吓坏了,赶忙问杨平:
“孩子他爸,你感觉咋样?你哪儿不舒服?”。
“没事儿,别担心我,我就是一闭上眼睛就会做噩梦,好几次梦见的都是一样的”。杨平在尽量地安慰媳妇,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拼死也要撑着不能垮下。
“啥样的噩梦,说出来没准会好一点儿,说给我听听”。曾贵英很着急,她想不出如何分担杨平内心的恐惧。
“还是别说了,说出来你会害怕的”,杨平用虚弱的声音说。
“你不告诉我,让我瞎猜,我会更担惊害怕,你就说吧”。曾贵英这么一开导还真管用,杨平喝了几口凉水,开始说出他做的噩梦…。
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到办丧事那家院子里停放着的那口大棺材,棺材周围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里。他转身想走,可是看见了从棺材盖旁的缝隙中冒出很多蓝烟,那蓝颜越冒越浓,最后棺材盖在剧烈地震动,里面趟着的人突然掀开棺材盖跑出来伸出手来抓他,他就开始拼命地跑啊跑啊,可是不管怎么使劲儿就是感觉跑不动,那个棺材里面跑出来的死人的手总是差那么一丁点儿就抓到自己,边追赶着他还边嘿嘿嘿地狞笑,向他要头上戴着的那顶帽子,他想摘下帽子扔给他,可不管怎么抓扯,那帽子就像长在他头上一样,怎么也摘不掉…。
“妈!我想起来了,我爸当时用帽子拍打过挂在他裤脚上的纸钱,会不会是…”。小文这一句话提醒了杨平,可不是吗,当时担心裤脚被烧着,慌乱中就用帽子扑打了那张烧着的纸钱,那纸钱是从摔碎的泥盆里被风刮过来的,该不会是棺材里的死人,以为这个帽子也是给他的吧?想到这里,他看了看挂在柱角铁钉上的那顶军帽,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媳妇曾贵英说,不管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咱也得试一试。她伸手摘下军帽,又拿着火柴和一捆黄裱纸,壮着胆子走到院子里划亮了火柴,先点燃了那捆黄裱纸,然后把帽子扔进了火堆里,跪地祷告:
“不管你是哪路冤魂,求求你放过我的丈夫杨平吧,他无意得罪你,我代他向你赔罪了,这顶帽子给你,这些钱也给你,求求你别再来纠缠他了”,说完磕了三个响头。一阵小旋风刮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卷走了已烧成灰的帽子和那堆纸钱。回屋再看杨平,虽然也很疲惫无力,但是比刚才精神多了,能手扶着炕沿下地找水喝了。曾贵英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哎!老百姓是哪路孤魂野鬼也得罪不起呀。
第二天早晨起来,杨平的高烧全退了,吃过早饭后,他准备照常去学校上班,被曾贵英给拦住了,命令他再多休息一天,等全恢复了再上班。杨平说那可不行,没请假就不会上班,校长肯定又要在大会小会上批评了。曾贵英说这事儿好办,你写个请假条,我到村部找人给你们学校送去,愿意给我跑腿的人多着呢。杨平提笔写完之后,曾贵英揣在衣兜里去村部了,临走的时候还嘱咐杨平一定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好好休息。
小文上学走了,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成天有规律地上班下班后,该上班的时间闲着在家呆一天,杨平忽然感觉到不知道该干点儿啥。到院子里转转、到房前屋后看看、再胡乱的翻看了几本书,一上午的时间总算过去了。中午媳妇回家做饭、小文回来吃饭,忙活了一阵儿各自吃饱喝足之后,又都走了。杨平实在不想再呆在家里,就想起了小文前几天考试得了第一名,本应该去见见老师当面说声谢谢,再加上自己也是老师,更不该失去这个礼节,平时上课还真抽不出时间来去小文的学校见见老师,今天正好有空,那就去小文的学校吧,顺便了解一下小文在学校的表现。
杨平来到小文的学校,并顺利地找到了那间简陋的办公室。一位老师坐在办公桌前手捧着搪瓷杯子喝水,杨平上前询问得知,这位就是小文的班主任老师。杨平自我介绍完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一番感谢之词。小文的班主任老师愣住了,他不明白这个自称是小文家长的人,为什么一进门就不停地感谢。
“小文能考第一名是我没想到的,全靠老师教学有方…”。
“等会儿!小文和你说他考第一?”,班主任老师感觉莫名其妙。
“是啊,小文和郑喜不是并列第一吗?你还奖励他们每人一个文具盒”。
“是吗?有这事儿?哈哈”,班主任的笑声引来了其他老师。
“我们学校最近根本就没有考试,这孩子肯定和你撒谎了,你回家好好问问他吧”。围拢过来的老师也纷纷表示根本没有组织过学生考试,要考试得等到快放假之前进行。
“啊?没有考试啊,那这孩子的新文具盒是你给他的吗?”,杨平有点儿懵了,他不敢相信一向听话的小文怎么能和自己撒谎。
“哼哼!那就得你回家好好问问孩子了,文具盒到底是哪儿来的!反正不是我给他的就是了,这孩子,这么小就学会撒谎了,哎!”,老师摇头叹气的,也不再搭理杨平了。
杨平的脸顿时臊得通红,那一刻他真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此时也顾不上接着问问老师小文在学校的表现了,这还用问吗,都学会撒谎骗家长了!杨平赶紧逃离了这个让他尴尬的办公室,他真想把小文从教室里拽出来胖揍一顿,但是转念一想,这样做对小文没什么好处,同学要是都知道小文是个爱撒谎的孩子,那以后他还怎么在这个学校呆下去呀,只能先忍着怒火回到了家里。曾贵英也在家,看见努力冲冲的杨平回来了,本想埋怨他为啥不好好在家呆着,却不知道啥事儿能把老实巴交的丈夫气成这样,就问杨平咋地了,杨平就把他去小文学校所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曾贵英,曾贵英是个急脾气,听完了当时气得火冒三丈。
“这孩子!今天我非得好好揍他一顿!”,曾贵英拎着笤帚站在门口等着小文回来。
“对,真得好好管教管教了,我这脸都让他丢尽了”。在管孩子这件事儿上,杨平和媳妇经常出现分歧,而今天态度却出奇地一致。
两个人在门口拿着笤帚等着小文回来的时候,小文在学校已经知道了他和喜子撒谎的事儿暴露了。因为班主任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儿,狠狠地批评了小文和喜子。老师问小文和喜子,那两个文具盒是哪儿来的,小文和喜子都低头不说话,老师一连问了三遍,他俩还是没回答,老师发火了,抬手就扇了喜子俩嘴巴,喜子‘哇’地一声哭了。
“你还有脸哭?你的脸皮比城墙拐弯儿还厚,你还知不知道啥是羞耻,快说!那文具盒是从哪儿来的?是不是偷来的!”。
“不,不是偷的”,喜子边哭边说。
“那是哪儿来的?是不是偷钱买的?”,说完,老师又扇了喜子俩嘴巴。
“老师别打了,我,我说,那文具盒是…”。
“喜子!别说!”,小文在一旁呵斥着喜子。老师放开了揪着喜子衣领的那只手,把小文从凳子上拽了起来。
“我就是知道你是出的主意,我不问他了,我就问你,那文具盒是从哪儿来的?”。说完,他抬手给了小文俩大嘴巴,那啪啪两声脆响,把小文旁边的同学吓了一跳,很显然老师打得更用劲儿了。
“反正不是偷的!从哪儿来的和你没关系”,小文也来了倔劲儿了。
“哎呀!你还敢顶嘴!我就知道郑喜想不出这样的馊主意来,就你蔫吧坏的孩子能干出这事儿来,我让你欺骗老师!我让你欺骗家长!我让你不学好!”。啪啪啪一阵大嘴巴,打得小文踉踉跄跄的,要是没有后排课桌挡着,没准小文会被打倒,而小文任凭老师怎么打他,就是一声不吭。老师一看小文的脸已经肿起来了,也就不再打他了,但仍然怒气未消地说道:
“教了这么多年的学生,还没见过你这么难管教的,你就是一个滚刀肉!你这样的孩子要是出息了,我都倒着走路!”。老师可能也没想到一个这么大的孩子,连打带吓唬的就是问不出个实话来,一时间在孩子们面前,他有些下不来台了。
“同学们,大家说这样爱撒谎的孩子好不好啊?”。
“不!好!”,学生们拉长声音回答。
“可耻不可耻啊?”。
“可!耻!”。
“我们要不要学他呀?”。
“不!学!”。
在老师的启发下,全班同学声音洪亮,齐刷刷一致地回答着。那种像朗读课文一样拉长的声音就像一把生锈的钢锉,一下接着一下地挫向小文那幼小的心灵。小文一开始觉得很难受很委屈,可是慢慢的他觉得在同学面前被罚站,而且老师气得暴跳如雷其实挺好玩儿的,你除了打我、发动学生骂我,你还能干啥?这么想着,小文就高高地昂起了头,老师看见了就越发生气地挖苦小文:
“哟!雄纠纠气昂昂啊!把自己当成杨子荣了吧?真亏了人家和你一个姓”。老师这话一说,全班同学都开始哈哈笑起来。老师宣布放学了,但是小文和喜子留下罚站。每个孩子从他们俩旁边走过的时候,都像是故意讨好老师一样,大声地说:
“撒谎精!撒谎精!撒谎精!”。这些孩子就好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还有的孩子贴小文的耳朵很近地骂他撒谎精。老师也没有阻止,反而很得意地看着小文被大家骂着。
杨平和曾贵英在门口等小文很长时间了,看见同村的孩子都回来了,就是没有看到小文和喜子。他俩就开始犯嘀咕了,是不是这俩孩子在半路是啥事儿了呢,贪玩儿抓鱼捕鸟去了?正在合计是否该去半路迎迎,就见俩孩子一前一后哭丧着脸回来了。曾贵英拎着笤帚就冲过去了,可是还没等举起笤帚打下去,就看见小文的脸已经肿得像个发面馒头了,她忙丢下笤帚,俯下身问小文咋地了?谁把你打成这样?怎么不告诉老师呀?
“就是老师给打的!”,喜子说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杨平也凑了过来看看小文的脸,那肿胀的小脸还能清楚地看到几个粗大的手指印,看来老师是下了狠手。曾贵英心疼地抱住小文,问老师为啥打人,小文低着头不肯说。喜子的哭声惊动了正在院子里干活的郑国梁,他赶紧跳墙头过来问到底咋地了,喜子终于忍不住了,把这件事儿的前前后后都说了出来。郑国梁一听原来那文具盒是这么来的,不是喜子考第一得来的,立马火冒三丈,一把按住喜子,脱下鞋抡起来照着喜子的屁股就是一顿揍,喜子哭得更厉害了。杨平和曾贵英一看,老郑大哥这么打孩子哪行呢,再不停手就把孩子打坏了,于是赶紧上去抢夺下来他手中的黄胶鞋。
“你这小兔崽子,等你回家看我咋收拾你!”。郑国梁穿上鞋,气呼呼地走了。喜子一听他爹放出这样的狠话,吓得不敢回家,一口一个婶子叫着,求曾贵英留他在家住一晚上,等他爹气消了再回去,曾贵英也觉得现在让喜子回去,那肯定还是一顿胖揍,就答应了喜子。两个孩子被叫到屋里,杨平和曾贵英轮番苦口婆心地说服教育。喜子的态度倒是挺好,很快承认错误了,也是,就是从他的那个谎开始,小文为了给他圆谎,也跟着撒谎了,要不然小文肯定不会说自己也考了第一,闹出这么大的笑话来。小文是个性格内向但是很倔强的孩子,他明知道自己错了,嘴上也不肯承认,就闷着不说话,曾贵英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总是埋怨杨平也是个闷葫芦,孩子这样的性格完全是‘随根儿’。
杨平倒是没有曾贵英那么生气,他更担心小文接触这些丧葬之类的东西会招来麻烦,特别是孩子身上的问题并没有彻底解决,时常能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杨平‘掰饽饽说馅似’的给小文讲这个道理,劝他别因为贪吃想着零花钱因小失大,别人不会白给你钱的,肯定要从你身上得到更多,以后自己要多个心眼儿。小文听着爸爸的耐心地讲道理,总算是勉强点点头。
第二天喜子回家的时候,郑国梁果然没有再打喜子,似乎这些日子他的心思不在怎么管教孩子身上。他有事儿没事儿就爱往庄稼地溜达,就是黄道仁当时带着大公鸡寻宝的那片庄稼地。杨平看见他在那里进进出出有好几次了,每次问他干啥呢,郑国梁都回答说没干啥,就是瞎溜达。瞎溜达为啥不去光溜溜的大道,偏偏钻进庄稼地干啥?郑国梁的心理自然有他的小算盘。他当时清楚地记得黄道仁追着大公鸡在庄稼地里跑着的情景,那只大公鸡在哪里突然改变的方向,他依然能准确地找到那个位置。他在反复地琢磨,田广德大哥在做法之前,那个大公鸡跑的方位肯定是对的,只是在被法术影响之后,才改变方向的,照这么想,那财宝就在大公鸡拐弯之前的方向,之前的方向,明明对准的是那棵要几个人合围才能抱得住的大杨树啊…。
小文和喜子撒谎这件事儿,在大人们各怀心腹事的忙碌中,渐渐淡化了。可是同龄的孩子们却忘不了,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能够容纳的也就是这么点儿事,生活中除了好人就是坏人;电影里除了英雄就是叛徒,一切的答案都像是算术题中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简单明了,所以学校里的孩子经常不分青红皂白地骂小文和喜子是撒谎精。喜子对这些似乎并不在意,倒是经常因为帮着小文出头而被别的孩子欺负。小文有一天差点被同学给气哭了,放学回家他把同学如何骂他欺负他的事儿告诉了妈妈,没想到妈妈被另外一件棘手的事儿困扰着,压根儿没怎么搭理他,只说了一句‘别理他们’,就把小文给打发了,这个回答对小文来说太过简单了,简单得都不及一块甩出去的石块解决问题,起码它对于别人的嘴更有震慑作用。
作者:我真不是华仔 回复日期:2012-4-20 21:47:00 回复 579#
难道被我猜到了?我穿越了?楼主、小文画画了?粉鸡冻、粉蜂皇。求交往、求合影。
@我真不是华仔
哈哈,不带这样咯吱人的。
作者:WP731785510 回复日期:2012-4-21 0:53:00 回复 581#
期待楼主,加油哦
@WP731785510
嗯,一定加油。
作者:ppl0809 回复日期:2012-4-21 14:52:00 回复 586#
挺吸引人的。楼主更新再积极点就更吸引人了。吼吼。。。
@ppl0809
好的,一定积极更新。
作者:五仁月饼1 回复日期:2012-4-21 16:02:00 回复 587#
看的过瘾啊!楼主加油!
@五仁月饼1
嗯,加油。
作者:某个小土豆 回复日期:2012-4-21 16:04:00 回复 588#
竟然画的是棺材板!!! 我以为是什么符咒呢
@某个小土豆
哈哈,问好。
作者:北大荒10 回复日期:2012-4-21 16:11:00 回复 589#
老八路真是太能白话了,不知道写的是不是真实经历
@北大荒10
问好东北老乡。
作者:张小斧子 回复日期:2012-4-21 17:18:00 回复 590#
@张小斧子
问好。
作者:另一粒种子 回复日期:2012-4-21 19:19:00 回复 591#
楼主更新!!!!
@另一粒种子
嗯,一定积极更新。
作者:许时叶 回复日期:2012-4-22 9:03:00 回复 614#
@许时叶
兄弟,你的易读版很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