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黑袍子,他那手劲,也能掰弯看守所的铁栅栏。
老所长喝了口酒,又是一杯:“你小子发什么愣呢?以为21世纪了,就没有鬼怪事了?我跟你讲,社会越发展,怪事越多。现在的人,鬼神不忌,光剩下信钱,不怕因果报应,生了孩子没屁眼。你看国外,信基督的,信佛的,有的是。人也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人家凭什么迷信啊?这就是善,你得有敬畏之心。以前农村还有城里,也供奉个财神,灶神,门神什么的,这就是敬畏,脏东西才不招你。”
老所长酒喝多了,话也多。
“我跟你讲,自卫反击战快打完的时候,我们师的侦查营,所有的连,没闲着的,全都在搞偷袭。为什么啊,因为谈判的时候,越南人搞偷袭,我们才报复的。后来,我听说,越南人是真想和谈,男人都打光了,他们压根就没派人偷袭过。我们师被灭的一个排,那不是人干的,后来弹道鉴定的人过来,全他娘是互相开枪打死的。人身上的弹孔十几个,那都是自己兄弟啊,怎么就那么狠,打那么多枪。”
老所长说完,又喝了一杯酒:“他们死相也怪,脸全都在笑。”
高峰又想到在博物馆抬大唐贵妃的保安,脸上也是诡异的笑。
高峰喝了口酒,辣劲顺着头顶的百会到胃里。
“您逮着的那个盗墓贼,叫什么来的?”高峰问。
老所长喝一杯酒,说:“崔奸。”
高峰又是一愣,也一口干了。
他脸黑,跟碳似的。
没几杯酒下肚,脸白了。
“你今天不行啊,才几杯呀,脸都白了。”
老所长不跟小同志较劲,不能喝就不让他喝。
高峰觉得不是酒的问题,他是被惊的。
老所长说的可是崔奸。
他爷爷金铁岭说崔奸还活着,高峰是不信的。
老所长说完,他信了。
崔奸不光活着,他还挖皇陵,还被逮着过。
如果七几年身份信息联网了,老所长肯定死也得审出他的八辈祖宗。
因为崔奸在公安系统里的信息已经死了。
高峰也不听老所长劝,又喝了一杯,43度的红星二锅头,劲头越来越大,高峰的大黑脸更白了。
“你这是有事啊?”老所长眼尖,看人准着呢。
高峰跟老所长喝了几年的酒,有感情。
他不想把崔奸的事说了。
老所长较真,要知道前几天崔奸给崔岚打过电话,或者崔岚就是崔奸的孙子,他就是把酒全砸了也得查下去。
这事不小,他高峰光定金就收了好几箱。
还有这几天发生的事,他真怕连累了老所长。
“接着跟您说那三个盗墓贼的事吧。”
高峰的脸都白了,老所长也不好逼他:“刚才说到你去安定医院。”
“那三人吃了药,跟僵尸差不多。不过,手一直在画这个东西。”
说着,高峰把手机拍的照片给老所长看。
“这是200号啊,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国家在昌平的200号工程。”
“当真?”
“我那晚知道200号之后,有段时间专门盯着他们。”
“你到地方这么多年,不光对阶级敌人敏感,对待革命同志的警惕性也这么高啊。”
“那5个人的身份,我看一眼就知道不简单。不是单纯的侦查员,戴着眼镜,像彭加木那种搞研究的知识分子。”
“您历害,干死过越南鬼子。逮着舌头,往死里整,玩一天都不带重样的。”
老所长喝一杯酒,指着图说:“那几个z、y、w型的建筑知道干吗的吗?”
高峰摇头。
“国家的大型粒子对撞机就在那,我看就是干这个用的。”
高峰对这个不感兴趣,他只对三个人画出血的,密密麻麻的叹号有兴趣。
“这片叹号是干吗的?”
“那片地方我没进去过。武警太多,铁丝网太高,根本进不去。”
高峰很吃惊:“您进去过?”
“你想想我之前干嘛的。侦查连啊,爬十几层楼玩似的。虽然现在老了,老二也不硬了,但一打砖头照脑袋随便拍,2箱燕京啤酒瓶可劲拍,眨眼我是你孙子。”
老所长酒一多就爱吹牛。
“您真爬进去的?”
“那会我刚从部队转业没多久,性子急,被那个叫杨美丽的小丫头,呼来喝去的。老子干死的鬼子,比你见过的男人都多。脑子一热,就跟着她进了200号,我到要看看她有多牛。”
“真进去了?”
“你去过那吗?”老所长问。
“我都没听过。”
“那门口可破了,就跟国营暖瓶厂、玻璃厂的门口差不多。中间是铁门,旁边是小门和收发室,大门上挂一白底黑字的牌子,北京大学。牌子是木头的,也破。感觉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又感觉吧,生怕人不知道。”
“您从大门进去的?”
“我得先踩点啊。我每天晚上,就从所里过去,它离咱们所也不远。只不过藏的深,附近的人知道的不多。”
老所长喝一杯酒,二锅头快见底了。
接着说:“我踩了一礼拜,发现外边根本没人警戒,就大门口的收发室有一个老头。大门从来没开过,小门常开,但压根也没人。”
“空城计啊。”
“我心虚了好几天。就怕他们藏的深,怕看走眼。后来,确实是我多虑了。我从操场外边的墙爬进去。操场我也盯了很久,平时也根本没人,进去一看,草长的老高,要不是我亲眼看见杨美丽进去,我还以为这地方是原子弹试验场呢,很荒凉。”
“大隐隐于世。就是u2侦察机过来,也拍不出什么。”
“你小子机灵。我既然进来了,就得找着杨美丽那小丫头,还有他们弄走的鉴定科同志。我看操场东边一片楼,像家属楼,就直接往西走。路灯很暗,也很少,也没人。走到旗杆位置,往右看,我发现有点不对劲了。”
“旗杆那空旷,招眼,您老人家还敢去那。”
“反正也没人。就是有人,能知道我是谁吗,就是知道我是谁,我也早把他干晕了。”
“您牛。”
二锅头见底了,老所长不客气,全倒在自己杯里,一口干了。
“知道我在旗杆的西边看到什么了?”老所长问。
“不知道。”
“200号的围墙很长,我估摸着面积得有50000平。但围墙不高,从外边能看到中间的主楼和前边的旗杆,和东边的宿舍楼。而西边我从外边什么也看不到。”
老所长去柜子里又拿了瓶二锅头,接着说:“我以为西边什么也没有呢。没想到那天晚上,我看到了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的一幕。”
“您看到了什么?”
老所长喝了口酒,脸越来越红,高峰想劝他别喝,可他更想知道老所长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的。这辈子我都不会告诉任何人。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高峰无奈,老所长说一不二,既然不打算说,打死他肯定也不会说的。
“您说您去过那个地方?”高峰指着图片上的叹号区域问。
“等我回过神。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知。我打了那么多年越南鬼子,丛林里的怪事也遇到过不少,可眼前的事,我是怎么也无法想像。”
高峰被老所长说的,更想知道了:“您太不地道了,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
可能是酒喝多了,老所长想了想居然说了:“我看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地面上布满了探照灯,可还是深的看不到底,而周围还有洞里,黑的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更让我吃惊的是,黑洞里有一个女人的巨大雕像。怎么形容呢,固定翼飞机可以在它的脖子上盘旋。”
“难道200号是为了研究这个?”
老所长没理高峰,继续说:“地图上的z、y、w型,也根本不是建筑,而是向下挖的巨型坑道。那些坑道里也没人,只有一些快生锈的大型机械设备,设备上的字,全是俄语,估计是苏联老大哥援助的。后来中苏交恶,这的专家和能撤走的设备才撤走了吧。”
“苏联人也掺合进来了?”
“我看那些宿舍就像是给苏联人建的。宿舍墙上有模糊的苏联国徽,还有中苏友谊万岁的标语。”
“您进去的时候,应该是停工状态吧?”高峰开玩笑道。
“后来回想,应该是老毛子撤了专家以后,国家没资金和实力继续研究了。”
“还有啥发现啊?”高峰问。
“我就顺着坑道到了西北角,也就是他们画的叹号区域。离的老远我看见了十几个武警,腰里别着枪,54式,有效射程50米。我就在50米开外藏着,看铁丝网里的情况。”
“是研究所吧,所以安保严。”
“铁丝网里什么也没有。”
“您说什么?”
“我说,铁丝网里除了武警什么也看不到。”
高峰抢过老所长的酒杯:“您喝多了。”
老所长不生气,他故意的:“铁丝网里的确什么也没有,因为东西都在地底下呢。”
老所长抢过酒杯喝了一口:“地底下有一个墓。我在十三陵这么多年,对墓还是有一定了解的。那个墓和定陵的很像,但让人发毛。对了,你猜我看到了谁?”
“彭加木啊?”
“呸!我看到了杨美丽,还有那个复活的村民。他们从墓门出来,后边跟了三个人,带着眼镜,像知识分子。”
“200号不是科研单位吗,怎么感觉像是官盗啊?”
“最后我还看到一个人,穿着黑袍子,像是送杨美丽他们出来,然后他就关了墓门。更准确的说,是他从墓里边关了门。
“您的意思是他把自己关在了墓里?”
“没错。他穿着黑袍子,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脸。他关墓门的一刻,我看见他露出来的手,白的慎人,而且只有三根手指。”
说到这,高峰更觉得老所长说的黑袍子,就是他前天晚上见到的黑袍子。
他也看到了黑袍子拉箱子的手,也只有三根手指,也白的慎人。
更让高峰无法理解的是,他是2017年看到的黑袍子,老所长是80年代看到的黑袍子,而他在博物馆看到的黑袍子的那张脸,分明就是一张年轻、英俊的女人脸,最多超不过20岁。
难道黑袍子可以长生不老吗?
“想什么呢?”老所长捅了高峰一下。
老所长酒喝多了,劲头把握不好,捅在高峰的腰窝上还挺疼。
高峰不能把心里想的跟老所长说。
他服老所长。
老所长不恋权、不好色、不贪财,光立的战功,就足够他吃喝玩乐、声色犬马一辈子了。
所以,有些事不能说。
他怕勾起往事,老所长较真。
高峰的黑脸更白了,老所长劝他别喝,他不听:“您的意思是,武警是在保护墓里的那个人吗?”
“我认为那个墓是黑袍子的家,而杨美丽带着专家和复活的那个村民是去作客的,根本不是你小子说的什么官盗。”
高峰愣了很久,11点半,山里起了大风,刮的木门啪啪的响。
“你小子不是想去200号吧?”
“确实想去看看。那个墓和巨大的女人石像说不定有联系呢。”
老所长劝道:“我那天看到的超出了我的想像太多太多。我相信当你看到了,你脑子也会崩溃的。所以,你连想都不要想,一定不能去。”
老所长又补充道:“我今天说的,你不要告诉其他人。我是看你小子老实,才告诉你的。”
高峰就服老所长,他肯定不告诉其他人,包括组织的那个人。
“风够大的。”高峰说。
老所长家的木门,缝隙巨大,风一股一股的往里灌。
“山里的风,起的突然,声儿也怪,跟鬼叫似的。”
高峰应和:“是啊。我刚来咱们所的时候,大夜里都不敢去厕所。”
老所长笑了:“那三个在安定医院的什么样啊,我瞅瞅。”
高峰想了想,把手机里三个人的照片给老所长看。
看了一眼,老所长就呆住了。
高峰叫了老所长好几次,他才回过神。
“您这是怎么了?”
“照片是你什么时候拍的?”
“前天在安定医院拍的。”
老所长拼命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们就是杨美丽身后的三个专家!”
“您会不会看错了,必定过了快40年。”
“绝对不会错。他们和我40年前,看到的时候一模一样。”
“您喝多了,不可能的。”
“我跟着他们进过那个墓。我很肯定,他们就是我40年前看到的专家!”
高峰心里发毛,原来之前老所长并没有把所有事告诉他,对他还有保留。
他不怪老所长,老所长可能是为他好,所以才对他有所保留。
“那三个人怎么样了?”高峰问。
“墓里还有一个青铜的大门,上面爬满了我不知道的大肉虫子。黑袍子的劲很大,他打开了门,门后边我什么也看不到。如果用语言形容,不是黑,是虚无。不是一种物质的存在,更像是一种状态,那种什么都没有,连黑都没有的状态,你能理解吗?”
高峰摇头。
“那种状态即使把地球放进去,也会成为虚无。所以,我以为他们不会再出来了。”
“看来他们出来了。而且容貌一点都没变。”
老所长看了眼表,12点。
“你回去休息吧,路上有人叫你别回头。”
高峰知道老所长想静静,必定40年前消失的人,又出现了,对于谁都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
“为什么不回头,您是老革命,还搞封建迷信。”高峰说。
“人呀经历的事多了,怕的事也多了。我那些没回来的兄弟,可不全都是被越南鬼子害死的。”
高峰明白,老所长的意思是有些兄弟不是被人弄死的,而是被鬼弄死的。
高峰起身:“您休息吧,我回去了。”
外边的风很大,高峰的酒吹醒了。
山里树多且怪,大夜里一晃一晃的,更慎人。
好像有狗跟在高峰后边,他怕狗咬他。
更怕跟着他的不是狗。
他想回头,又不敢,只能快走。
到宿舍,他松了口气。
可看到枕头上的字条,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杀了赵刚。”赵刚可是他最服的老所长啊。
第六章:前门“梦仙茶馆”
高峰没听组织的,他下不了手。
他起的早,失眠。
要想的事太多了。
他之前有个学心理的女朋友跟他讲,在晚上做任何决定都伤身体。
可晚上,他做了很多的决定,太伤身了。
比方说,不对老所长下手。
再比方说,早上起来就去系统里查李大光、赵建国、王刚。
抓到他们的时候,因为查不到他们的名字,所以很难在内部系统里查。
在医院里,他和崔岚查到了他们的名字,而老所长又说他们是八几年进到200号的专家。
虽然信息不多,但只要费一些时间,在系统里根据照片仔细筛选,总能发现一些线索。
由于晚上的大风,天变的格外好,没一点霾。
高峰深吸了一口气,丝丝山风进入肺里、脑子里,清醒了不少。
高峰在机箱插入自已的密钥进入系统。
叫李大光、赵建国、王刚的太多了。
为了缩小范围,高峰把出生日期缩小到1950-1955年北京户籍的男性。
人还是很多。
高峰找了很久,找到了李大光的信息。
照片居然和他前天看到的李大光一模一样。
而他的单位,居然是北京工艺美术厂。
和他爷爷金铁铃、崔奸一个单位的。
建国初期,北京工艺美术厂主要负责做国礼和外销工艺品的。
而李大光凭什么能耐能进入200号,进到墓里呢?
高峰决定去找崔岚,然后去系统里登记的李大光家去找线索。
高峰和崔岚约在了前门的“梦仙”茶馆。
一是这离李大光的家不远。
二高峰对这熟。
崔岚到的早,在门口等着高峰。
“你可来了。”
“路上太堵。”
“进去说。”
茶馆在前门的一条生僻胡同里。
有七张桌子。
来这的人,大多是前门一代的老炮儿。
他们过来聊天,聊过去的牛逼和现在的傻逼。
偶尔,这里也卖古董和文玩。
所以,来这里的都是熟客,不熟的就是蓝眼睛的外国文物贩子。
崔岚和高峰属于另类,他俩图清净。
他们也不和这的人聊天。
偶尔看到现场交易的,也当做没看见。
崔岚和高峰挑了中间的桌子坐下。
高峰小声说:“我回去查了李大光,你猜他是哪个单位的?”
“难道是200号的?”
“你肯定想不到,他是北京工艺美术厂的!”
崔岚很惊讶:“他是工美厂的?”
“没错,北京工艺美术厂,和崔奸一个单位。”
高峰本来想说和他爷爷金铁铃也是一个单位的。
可他爷爷金铁铃说,小心点崔岚。
虽然,他觉得崔岚对他没藏着掖着,但既然是他爷爷说的,即使断绝了关系,也应该是为了他好。
崔岚想了很久:“李大光多大了?”
“1955年生的,今年应该62岁。”
“你觉得他像62岁的人吗,怎么看都觉得正当年,最多超不过30。”
“我从老所长那打听到一些消息,他们三个人是杨美丽找的专家。研究什么的,我现在不知道,一会咱们去他家,看看有没有书、笔记之类的。”
说完,两人倒了杯茶,听台上的女人唱曲儿。
听了一会儿,崔岚小声问高峰:“知道他唱的什么吗?”
高峰实在:“我没听,竟看她大腿了。这旗袍开的也太高了,鼻子嘴眼也忒媚了。”
“她唱的是蛛枝词,她前边的鼓叫八角鼓。最早是唱给死人听的。”
“你别吓我。”
“据野史说啊,李自城有一支由死人组成的部队。他就是用蛛枝词复活了部队里最能打的士兵,然后用八角鼓指挥他们。你看那个鼓,有八个角,就代表了八个方位,敲哪个角,那些兵就往哪个方向走。因为死人没魂,人的眼睛最需要魂了,所以死人看不见东西。其实,也听不见东西,基本就是一具腐烂的皮囊。但是,八角鼓可以透过人的皮囊,把声音传到另一个世界。”
崔岚喝口茶继续说:“死人魂魄呆的地方,只有虚无。就是说,什么也没有,连黑都没有。如果,突然出现了声音,在那种虚无里,都会拼命朝声音而去的。”
高峰想到了老所长说的那个爬满大肉虫子的大门。
老所长也看到了门后的虚无,也是一种他无法理解和表达的“无”的状态。
“难道那三个复活的专家是去献祭自已的?”高峰想。
“瞎想什么呢?”
高峰回过神:“那些心甘情愿献祭自已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被封建统治者洗脑了呗。”
“如果是科学家呢?”
“那就是疯了。”
高峰还想说点什么,被旁边一个穿黄袍马褂的人打断了。
“老板,她唱这个合适吗?”
穿黄马褂的人,是熟客。
老板很无奈的解释道:“金爷,我也没办法。这曲儿是那边那位爷点的。”
说完,老板用眼神示意,最后一排角落里的男人。
那人低着头,即使所有人都看着金爷,他也一动不动,好像沉浸在蛛枝词里。
他背对所有人,所有人看不见他的脸。
他的阴气很重,包括金爷在内所有人不敢动他。
崔岚和高峰是喝茶来的,他们也只能来这喝茶。
来这喝茶的,都是祖上留了大宅子、大宝贝的旗人子弟。
他们不干活,有的实在混不下去了,就来梦仙茶馆卖外国人几件祖上留下来哄小孩的玩艺儿,也能过的衣食无忧。
至于真正的宝贝,他们不舍得卖,都不舍得给你看。
他们懂规矩,祖宗留下的东西卖了是欺祖,死了上不了牌位。
崔岚在那人腰间看见一个东西,他很熟悉。
那个东西,他从小带在身上,直到15岁那年,他送给了小美。
他前几天还梦见小美。
小美会吹崔岚的七眼鸽子哨,好听。
崔岚想:“我的鸽子哨怎么会在那个人身上?”
他怕那个人是从小美身上抢的。
小美说过,她的家在躲避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崔岚更担心那个人,就是小美在躲的那个东西。
“那个人有问题。”崔岚小声对高峰说。
“一会跟着他。”高峰说。
很久,那个人才起身离开。
崔岚和高峰会意,跟在那人身后。
那人动作很慢,比普通人慢一拍。
他一直在咳嗽,随身带了一个手帕,上面有咳出的血。
他的手很干,有很多裂纹,像枯木枝。指甲却很长,用兰花指捏着带血的手帕。
打他身边过的人,都会瞅他一眼。然后迅速避开,好像突然吓到似的。
崔岚和高峰跟他到了一个胡同。
胡同口立着牌子:鸦儿。
乌鸦的鸦,鸦片的鸦。
高峰打小生活在这一带,没听过鸦儿胡同。
他只听过,丫儿胡同。丫头的丫,儿读偏了是二,所以也叫丫二胡同。
鸦儿胡同口两边,种了一棵松树。两棵松树旁,又立了一个露着獠牙的石兽。
高峰没见过这种诡异的胡同。
“有点像坟头啊。”崔岚小声说。
去过墓地的都知道,在墓的两边或后边都会对称的种几棵松树。
“谁会把家门口搞成这样啊,每天都进出的,这不跟每天从坟里出来、进去似的吗?太忌讳。”崔岚小声说。
高峰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胡同不是直的,很弯。
走着走着会突然看不到那个人,得跟紧点。
跟的紧了,说话声容易被发现。
在胡同里走了十来分钟,崔岚和高峰没遇到一个人。
胡同里的住户,在门口都种了松树,还挂了两个红灯笼,时间久了,上面落满灰尘,很脏。
好像这里的住户都不在了一样。
胡同越来越窄,崔岚和高警官只能前后跟着。
原来这是一条死胡同,那个人在胡同的最后一户。
大门没锁,那人一推就进去了。
崔岚和高峰在门外听里边的动静。
整条胡同都很静,可以听到他推房门的声音。
墙上突然出现了一只黑猫,一直盯着崔岚和高峰。
也许是打开房门的动静有些大,把猫吓着了。
它就“嗖”的跳下墙,落在崔岚的脚边。猫毛炸起,尾巴直立,摆出攻击的架势。
崔岚用眼睛示意高峰:“帮我把猫弄走。”
猫这东西通灵。有的猫成精,能有九个魂魄。
就是肉被打烂了,只要魂在,就还能活着。
高峰在定陵村的猫尸坑里,见过脑袋都被敲烂了,但还在喘气的黑猫。
那些东西,连苍蝇都不敢去。
高峰看着崔岚跟前的黑猫,他真怕黑猫扑上去咬崔岚。
高峰正要踢黑猫的时候,猫居然爬到崔岚腿边蹭了起来。
猫很享受,炸起的毛也慢慢舒展。
高峰色眯眯地看崔岚,崔岚懂他的意思:你连母猫都不放过。
崔岚没搭理他,听屋里的动静。
黑猫的毛突然又炸起来,盯着大门,一步一步向后退。
“不好,有人出来了。”高峰小声说。
然后看崔岚一眼,示意:撤。
没想到黑猫也跟着他们撤了出来。
路灯底下细看,黑猫的毛很黑很亮,有一只蓝色的眼睛,另一只黑洞洞的,被挖掉了。
它蹭崔岚的腿,崔岚心好,打算养他。
第七章:居然是李大光的家
崔岚和高峰坐在胡同外的大树下。
6月份的北京,雨多。
没一会,就下起了小雨。
在树底下能看到前门楼子的尖儿。
天也黑了,国家现在提倡节俭,前门街上的景观灯很久没亮过了。
剩下昏黄的路灯,影影绰绰。
这里繁华过几代,杀戮过几代,交替着快乐和死亡。
晚上,退去繁华,变得平静。
静的让高峰想到闯王的杀戮,两千多平民被虐杀;还有八国联军的大炮,让前门城楼灰飞烟灭;这里以前还有个前门火车站,孙中山来京时,数万人夹道欢迎;解放军在前门举行的入城仪式,部队就是在前门的箭楼接受的检阅。
高峰闻着这里的味道,仿佛在经历发生在这里的所有事。
高峰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崔岚说:“李大光的家就在鸦儿胡同!没错,鸦片的鸦。”
“你怎么不早说。”
“光想着盯那个人了,把李大光的事忘了。”
“记得几号吗?”
“甲34号。”
“确定吗?”
“确定,就是甲34号。”
崔岚看了眼黑猫,黑猫也用独眼看他:“刚才咱们去的就是甲34号!”
高峰没说话,崔岚继续说:“这个胡同的编号全是偶数。第一家是2,第二家是4,而最后那家是34。还有一般的胡同两边都有房子,而这条胡同,只有一边有房子,另一边却是墙。你注意到墙上的字了吗?”
高峰还是没说话,他记得墙上根本没字。
“墙上写了1、3、5,一直到33。这些数字就对着2、4、6的房子门口。我一直奇怪,既然对面没有房子,为什么还要在墙上编号呢。”
高峰还是没说话。
崔岚接着说:“那是因为,墙里住着人!”
高峰还是没说话。
“我在《大唐贵妃旧闻考》里看到过,李自城杀进北京城后,把他的死尸部队,用糯米、桃木屑和磨碎的狗牙砌成墙,把他们砌在了墙里。然后在他们的对面,修了大宅子。把前朝官员的妻女,活着的时候灌上水银,分别放在宅子的正房和厢房。意思是,让墙里的人看着家里的妻女,她们会一直等他们凯旋归来。”
高峰终于说话了:“1、3、5,对2、4、6,如果奇数对偶数,李大光的34号应该对的是35号,不是33号。你确定最后那个宅子的对面是33号?”
崔岚记得就是33号,自言自语道:“难道少了一个?”
“别看简单的1、3、5,2、4、6,这些数字,这是最简单也是最复杂的阴阳相交、阴阳相合、相克的,最基本的构成要素。如果这些编号是有意为之,那一定不会错。错一个,那整个的阴阳风水会发生巨大变化。阳盛变成阴盛,阴阳相克变成阴阳相交。你说有多严重?”
“那少的35号,是人有意为之?”
“本来阴阳相克,如今少了一个阴字的三五,那这个人一定是想阳盛于阴,难道他想复活宅子里的人?”
崔岚笑了:“你好歹是个警察,你得信马克思,不能信阴阳。再说,宅子里到底有没有人,是不是死人,咱都不知道。但看动静,其它宅子里要么是没人,要么里头睡的就是死人。”
雨还在下,不大。但崔岚和高峰的衣服有点湿,也有点冷,能看到热气从身上冒出来。
“再进去瞧瞧。”高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