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嬷嬷来讲几个关于“朋友”的故事。。。

这次讲一个差不多十年前的故事吧。
那天有人转交给家里人一件东西,放在一个不起眼的纸盒子里,用棉布裹了好几层。家里人把那裹在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之后,发现那是一个普通茶壶大小的香炉,是个瓷的。家里立刻有熟悉古玩这行当的人把那香炉拿过去看了看,不一会儿就说,那应该是一件宋代龙泉的三足尊,乍一看应该是老货,但要想实打实的确认这东西不是新物件,还是得找专门干这行的人去掌掌眼。话虽这么说,但是这人是家里和古玩行当来往甚深的人中一员,也算是半个古玩专家了,他既然说是那倒是可以信足了九成。于是家里人就问来人,这东西是谁托着送来的。要知道如今一件宋代的瓷器,就算不是名家所制,名窑所出,百万上下那是跑不了的,更何况是一件龙泉窑的名器。这三足尊放在十多年前那也是几十万的物件,所值非小,而那时候家里人出一次远门做活儿,也就万把块的样子,能上六位数的活儿少之又少,七位数的别说家里,整个行当里都没听说谁家做过。不像现在,几万都是少的,动不动就是几十万,上百万的一年总也有七八起。所以当时家里人收到了这样一件物件,都没往生意上去想,还以为是谁家从乡下收上来或者土里刨出来的新货,给家里人看看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在上面。这种事情是经常发生的,特别是一些从坟地里被倒斗的翻出来卖掉的东西,难保上面不会染上什么东西,明器和古画这方面是最需要注意的。
但是家里人一问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那东西竟然是给家里人做活儿的酬劳。那可是几十万的龙泉炉啊,家里人当时听了,没有一个不吃惊的,不知道这事主这回所托是何事,竟然出这么大的手笔,而且用东西来抵费用,家里人这也是头一回遇见。后来家里管事的老头子拍了板,说东西我们收了,就让来的人说一说事主和这次生意的情况。
可是来人却说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事主他自己本身也不认识,也家里长辈的关系找来的。家里人认识那人所说的那个长辈,也是一个江湖上的前辈,从小习武跟着几个师傅走南闯北,民国抗战他都一直没离开过江湖这块是非地,后来跟着国民党退去了台湾,那几年两岸关系缓和,老人家想落叶归根,就回到了大陆。来的这人算是他的子侄,帮着老人大理一些大陆生意上面的一些事情,很偶尔的一次机会才和家里人结识,关系一直都不错。故事发生那年老人家都一百多岁了,既然是他的关系,估计年岁也不会小了。所以当时家里人听到这个一说,都以为是老人想找块风水好的地方做百年后的安身之所,但就是找块坟地就给几十万,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后来等到家里人去接触这个事主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个九十多岁的独居老太太,平日里就在路边摆街摊卖手绢鞋垫。家里人找到她的时候是在她一处市郊的的农家小院里,这个院子破破烂烂,屋子外面的窗户竟然还都是几十年前的木头格子的推窗,上面糊得是不知道哪年的破旧报纸。家里人扫了一眼老人的居住环境,都不由的暗皱眉头,心道,过得如此艰辛的老人是从哪里弄来的宋瓷,而且这老人又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家里人帮忙呢?
当家里人和那老太太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之后,老太太立刻放下了自己手里的针线活,起身说要倒水给家里那两个老头子喝。家里老头子一看那老太太刚才做的活儿,原来是在做鞋垫,估计每天这老太太就是这样,白天在家里做些鞋垫,绣个手绢,晚上就去夜市里摆摊赚点家用。年纪都九十多了的老人,这样的生活也真是让人于心不忍,但这老人的精神和气色都特别的好,一丁点不像已经九十的人。不一会儿,老人端过来两杯水,还有些过意不去的对家里的老头子道,我这里太乱,都没地方让你们坐,实在过意不去,我们还是去后院里说话吧。
老头子自然是客随主便,跟着老太太穿过光线昏暗的厅堂,去了后院。来到后院,老头子打眼一瞧,整个院子也不算大,但收拾得很是干净,院子当中种着一棵榕树,郁郁葱葱,树下摆着一个石桌,几把旧木椅。老太太招了招手,家里的老头子就随着她一起坐在那树下,老人指了指老头子手里的水杯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好茶,别嫌弃。老头子听了反而有些尴尬,忙道不会不会,然后各自都抿了一口那茶水。一般家里人外出不会乱吃乱喝,但那次家里过去的两个老头子都道,虽然那个老妇人衣着残旧,但洗得却是很干净,住的地方也是,看上去整座屋子和家里的摆设家居都是陈旧不堪,可却都是一尘不染,一点不像是一个九十岁独居老人所住的地方。而且那老妇人年过九十,身材佝偻,仔细看去还裹着小脚,但行动麻利,丝毫没有龙钟老态,举手投足之间显然也是年轻时受过良好教育的,更加在那老太太的眉眼之间,还可看出几分当年的风采,想必年少时也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所以一般像这种老人,都不会行那些阴毒之事,喝杯她的茶水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只是和这位老人接触之下,让家里的老头子都暗自的有些吃惊,这老太太很多不经意的举动和言行里都隐约可以看出来有很多昔日旧江湖的习气,要知道江湖这种大染缸,只要你在它里面泡上一天,那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洗干净它带给你的味道,过再多年,还是会不经意间透漏出那么一丝气味。
所以就在家里老头子互相之间眼神交流,猜测着老妇人的来历之时,那老太太率先开了口,她道,你们竟然是陈家找来的,那么你们应该就是“挑秧子”的吧。
这话一说,老头子都被惊了一下,因为这挑秧子是行话,指的就是像家里人这样世代做破阴捉鬼行当的人。但这个词实在是过于久远,而且还很地域性,当年只有清末直隶和辽东一带在江湖上跑得人才这么说,后来民国了这个词也就算被淡忘了,现在这社会上压根就没听人会提起这个词。所以当老头子在这个破落的小院里猛然间听到这个词语,都有点发懵,一般不是干这行的哪有知道这词的,于是一个老头就试探的问那老太太道,前辈也是做咱们这一行里的?
老太太闻言,顿时笑了起来,道,我要是有你们那本事也不会托陈老九找你们了。
陈老九就是来家里送那个香炉那人的那个长辈,叫他老九并不是因为他在家里排行第九,而是因为那老爷子只有九个手指,并非天生而是后天的,但没人知道他那根手指是因为什么,又是被什么人所断掉的,一般道上混的只有出卖兄弟或者赌场里出老千才会被切断手指以示警戒,但这两样说出去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自然也没人会去触霉头问陈老爷子是因为什么丢了一根手指,所以久而久之,江湖上混得人都叫陈老爷子一声“陈老九”,没曾想这一叫就差不多叫了陈老爷子一辈子。但那都是解放前的事了,这都过五十多年了,突然间又被人拿出来讲,还真是让人有点感叹时光飞逝。而且家里那两个老头子都是六十上下的年纪,陈老九的名号也都是他们年轻的时候,听家里当年的长辈转述的,所以听到这老妇人轻描淡写的就叫了陈老爷子的诨号,心中都瞬间了然,这老妇人必然是当年在江湖上跑过船行过路的前辈。
于是家里老头子都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带着些许恭敬对那老太太问道,前辈不知道是怎么和陈老前辈结识的?
老太太听了老头子的问题,一愣,道,陈家那小子没和你们说过吗?
没等家里老头子回话,那老太太自顾自得道,也是,又不是什么光彩事,陈老九自然是不会和他自己的晚辈提了。我也这么一把年纪了,丢不丢人的我也不那么在乎了,所以也不妨和你们说了吧。
老头子忙道,前辈请说。
老太太一听老头子又以前辈相称,道,你们不要一口一个前辈的叫了,我真的是受不起,这样吧,我本家姓乌尔胡济,看年岁也比你们大不少,你们叫我一声乌姐好了。
老头子听了,道,原来您祖上是旗人。
老太太笑道,什么旗人不旗人的,那都是爹妈给的姓,从我记事起,爹妈给我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个满人的姓了。
一个老头子听到乌老太太这样说,很是好奇,于是就问道,那您又是怎么和陈老前辈熟识的呢?
乌老太一笑,说道,和陈老九啊,这怎么说呢,你们知道我当年是干嘛的嘛?
老头子摇了摇头,都道不知。
乌老太笑着伸出左手,弯曲食指轻卷掌心,然后用那食指的指节在三人面前的石桌上轻叩了三下。
老头子一见,都是一惊,半天没有说出话。原来乌老太那个手势也是当年跑江湖的所用的。以前江湖上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有三教九流之说。三教是儒释道,九流又分上中下。江湖上有句行话就是这样说的:一流帝王相,二流官军将,三流绅贾商,四流派教帮,五流工塾匠,六流医地农,七流巫乞奴,八流盗骗抢,九流耍艺娼。乌老太的那个动作的就是以前江湖里暗指下九流中娼马子的一个手势。而娼马子就是如今所说的青楼窑姐。
老头子们千思万想,也都没有料到坐在眼前这个老妇人年轻的时候竟然是一个青楼里的娼妓。而她与那陈老九的相识,现下却很好了解了,陈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人,那个时候跑江湖的又有几个不去逛窑子的?一个当年的江湖人,一个当年的青楼女倌,这种方式的结识,也难怪陈老爷子不会对自己家的后辈有所提及了。
乌老太看到了老头子们的窘迫,还是笑了笑,说道,以前一个女人想要活下去,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办法的,为了生存什么事情都要做,我这样风月场的还算好,比我更凄惨的境遇我也是遇见过的,更何况我又是生在勾栏里面的。
勾栏也是以前的老话,指的就是那些藏在拐角旮旯里面的娼饭琯。但乌老太之前说过自己是旗人,如今又说自己出生于烟花之所,想来她的身世来历也定有一番周章。
果不其然,乌老太见家里老头子有些许疑问,便自行说了出口,只听她道,我家是旗人,我爷爷当年直隶一带的守御所千总,也算是从五品的武官了,家里还行。但是后来戊戌年大清闹变法,最后没闹成,很多人被杀了头,我爷爷也被牵连其中,被削了官职。那时候我还没出生,都是听我母亲和我讲的。
老头子点了点头,示意乌老太继续讲下去,乌老太也似乎这么多年来没有和什么人交谈过,更没机会和他人叙说自己的家史,很是欢喜,笑着把自己的故事徐徐道来。
乌老太的爷爷没了官职之后,一直郁郁不乐,没几年就忧郁成疾,不治去世了。乌老太爷死后,乌家的家道就更加的衰落下去了,后来乌老太的父亲,也就是吴老太爷的独子,迷上了赌博,常年厮混于各大赌场,无奈乌老爷赌运不济,没几年把家里的田地和一些房产都输了出去。就在一家子人穷困潦倒之时,乌老太她那个不争气的父亲又染上了抽大烟的恶习,所以很快乌家人连一处栖身的房屋都没有了,流落到了街头。后来没出几年,乌老爷就死在了大烟馆里面。乌老太那时候她妈妈才刚刚怀上她,但抽大烟的人大家都是知道的,整天病怏怏的,全身没丝毫力气,哪里有那种精力折腾男女之事,所以那时候很多人都说乌老太的母亲不守妇道,而乌老太并非是她父亲的亲生骨血。但乌老太的母亲是否失节,没人知道,乌老太大一点的时候也问过她母亲,她母亲也没有给她一个答案,只是说让她记住自己姓乌便是了。那个时候民风封化,一个女子不守贞洁这种流言对一个女人来说那可是致命的,所以很快乌家的亲戚都不再与乌老太的母亲来往,乌老太想要改嫁也更是不可能的了。最后万般无奈,为了活命,乌老太的母亲就挺着大肚子去娼琯当了娼马子。而乌老太没几个月就生出在了她母亲卖身的那处娼琯里。
所以乌老太从小的成长环境就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接触过,更因为自己母亲是窑姐的原因,看得起她的人少之又少,而乌老太自己更是没觉得做一个娼马子有什么好丢人的,整天见惯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和妓院里面那些勾心斗角的脏事,乌老太反而觉得外面的世界还没有自己勾栏里面来得有趣。于是乌老太十三岁那年就正式挂牌出了阁,乌老太的母亲也没几年就染了脏病,含恨去世。乌老太年轻的时候相貌很美,这些在如今乌老太那张衰老的面孔上还是可以依稀看到一些影子,放到当年乌老太也是三江五省烟花所里出了名的美人,说到这里乌老太还很是得意的炫耀了一番。
一晃又是十多年,天资聪慧的乌老太不仅学了各种乐器,更是读了不少诗书,渐渐地,乌老太从一个默默无名的粉头做到了她那家娼琯的头牌,好几次的花魁还差一点被选中,那时候乌老太的名号可不是一般的响,多少人一掷千金所为的也只不过是能和她吃上一顿酒。想来陈老九当年就是那群追捧乌老太的众人之一,两人也是如此而结识。可是岁月不饶人,年纪大了她的生意也就没有从前那么好了。风月场上向来如此,再美的窑姐也抵不过新入场的年轻姑娘,狎客寻芳客们也都是一些喜新厌旧的主。但是乌老太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见惯了风月场上的沉沉浮浮,她自然也知道没有人能够红上一辈子。好在多年的经营,她也有了不少自己的积蓄,生活上过得也没比之前差上多少。
就在这个时候,乌老太认识了一个来自关外的男人,自称姓王,让乌老太叫他王三哥。那个男人隔三差五的来找乌老太,每次出手也是相当的阔绰,但是这个男人经常会忽然之间人间消失,三五个月之后又突然出现,也从来不说自己这段时间去做什么了,和往常一样找乌老太喝酒作乐,就像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乌老太也是聪明人,从来不去追问这个男人做什么去了,只是偶尔不经意间会提起才问道,问这个王三哥是做什么营生的。王三哥就告诉他,说自己是个“马眼子”,专门从关外往内省贩马的。马眼子就是古代伯乐那些人做得活计,也就是咱们俗称的“相马”。可是乌老太对这个王三哥的话压根就不相信,家里老头子问她为什么不信呢?乌老太笑道,你见过哪个贩马的身上干干净净,一点骡马的那种臊气都不沾的?老头子听了,恍然大悟,点头称是,暗赞乌老太心思缜密,当年那么多年的江湖生涯真的是没有白费。
乌老太心知王三哥是在扯谎,但也不说破,风月场上就是如此,男人嘴里往往没有一句实话,说不定这个王三哥的名号都是假的。两个人就这样断断续续的来往了两年多,有一次,这个王三哥突然给了乌老太一大笔钱,对她说,自己又要去关外进一批马去江浙一带了,但这一次估计时间会很久,之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那笔钱就先放在乌老太这边了,如果有缘再见就把钱还给他,如果半年之后他都没有回来,那这笔钱就留给乌老太了,希望她能用这笔钱给自己赎身,不要再做这个行当了,去外面找个好男人嫁了,正正经经的过日子去。
乌老太当时很是感动,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这样对她掏心掏肺,而这个王三哥也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听那话的意思应该是相当危险的活儿,不然也不用担心自己这次会回不来了。乌老太当场就道,一定等着他回来,等他下次来了再唱小曲给他听。
王三哥听了哈哈大笑,把钱扔下就走了,这一走真的就走了半年多。
王三哥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八个月之后,他一见乌老太还在娼琯里,很是吃惊,就问她说,不是给了钱让她赎身去过正常人的日子吗,为什么她还在这种脏地方?
乌老太就对他说,虽然半年之期已经过了,但她知道他一定会回来,所以别说才过了三个多月,就算是三年她也会一直等下去。
那王三哥听了乌老太的话,道,都说婊子无情,要是别人怕是不用等半年,早就卷了我那笔钱远走高飞了,也就只有你才这么傻,还一直等着我回来。
两个人经过这事之后,都对对方彻底了明了心意,乌老太也从此不再接其他人的生意了,每日只在屋子里等着这王三哥的到来。
有一日,王三哥又带了一笔比上一次还整整多出一倍的钱来找乌老太。乌老太一看他的架势,怕是都把自己的家底都全拿出来了,于是乌老太就打趣他道,这么多钱,你这次是要走多久啊?这一次我可不会和上次那么傻了,只要你敢给我钱,我立刻带着钱就跑,让你再也找我不到。
王三哥摇头对她道,这钱就是给你的,一半给你赎身,一半给你留着以后过日子用。
乌老太一听就怒了,说道,你怎么不给我赎身?
从前烟花馆里是这种规矩,谁给你赎了身,你就是谁的,这辈子不论生死你都要跟着那个人,不能有二心。但你要是自己赎了身,那就没这么多讲究了,你自己愿意做什么都随你,因为你算是个自由之身,而前者相当于是人家花钱把你买了。如今在我们眼里都会觉得自赎比较好,毕竟自由之身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当年那个时代,没有一个女人是不想跟个男人好好过日子的,所以很多娼马子明明自己有足够的钱,也是要交给自己心爱的男人,让那个男人拿着自己的钱去为自己赎身。一来让男人脸上有光,二来也是借机表明了,自己跟定这个男人的决心。所以当王三哥把钱给乌老太让她自己赎身的时候,乌老太就觉得这个男人虽然对自己好,但却从来不想和自己过上一辈子,两人所有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逢场作戏,没什么真情实意在里面。那种委屈和失落的心理,一下子占据了乌老太的整个心头,她自己把钱扔在了地上,对那王三哥道,拿着你的钱滚吧,我知道自己脏,不配跟着你,你以后别再来了。王三哥知道乌老太心里是怎样想法,也没有怎样辩解,只是道,我不是嫌你脏,你比外面很多人都要干净,只是你不知道我是干嘛的,跟着我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乌老太当时冷冷地反问道,你不就是一个贩马的嘛?
王三哥一愣,瞬间明白过来,乌老太早知他对自己的来历有所隐瞒却不点破,也有了一丝愧疚,只好说道,你要真是不怕,我也愿意带你走,只是你要知道,只要你跟着我踏出这烟花馆一步,你就再也别想回来了。
乌老太道,这种脏地方要不是逼不得已,哪个女人会想回来。
王三哥道,这地方虽然脏,但还不至于会丢命,你跟着我出去,到时候怕是连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乌老太摇头表示自己不怕,也不在乎。王三哥就又和她说了几句,最后见她心意已决,不再反悔,也就同意自己去给她赎身,从此让她跟着自己在江湖上讨生活过日子。
乌老太被赎身之后,王三哥就带着她去了四川。乌老太对那王三哥笑道,咱们不是应该是关外买马嘛?王三哥被他这么一说,也是笑了笑,说道,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本家姓三点水的汪,而不是王,但我确实在家里排行老三,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和我是做一个生意的,但他们都已经不在了,上次把钱给你那次我就是去江西给我弟弟报仇去了,那次差一点没回来。现在我们汪家只剩我一个了。
乌老太问道,你到底是干什么?
王三哥,现在要叫汪三哥了,他道,我家世代是做消息生意的。
眼见乌老太不明所里,汪三哥便继续道,你知道去年门楼子那边被砍头的那个革命党嘛?
乌老太点了点头,道,听说还是个当官的,一直混在大帅的队伍里,把大帅的很多不能对外说的东西都告诉给别人了。
汪三哥点头道,那人不是革命党,只是要砍他随便给他安了个罪名,我干的活就和他一样,消息买卖。
乌老太惊道,那你岂不是三国戏文里说的那个蒋干,是个探子奸细?
汪三哥笑道,差不多吧,但我可没有蒋干那般蠢,我们家本事最大的是我二哥,可惜那年日本人和俄国人在东北打仗的时候,死在辽东了。
原来汪家的确是世代做这种买卖的。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开始进行情报战的国家,远在春秋战国时期,各方诸侯和霸主们,都有自己的一套情报系统。但那个时候决策者们往往更加重视自家的硬实力,关注点都在军队建设和民生生产上面,对于情报作战还是不太重视,所以每一家都没有专门独立的情报机构。那时候各家的情报人员都没有什么专门经过培训过得,大多数都是一些门上的食客和军队里的细作,但最大头的人员来源还是纵横家。到了汉朝,真正意义上的情报部门仍然没有出现,依旧和战国时代一样,都是一些外编人员在游走,归属于中枢内廷。而军中有他自己的斥候,放到现在就是侦察兵,也叫做探子,这和情报工作关联不大,只有延续前朝的细作间谍还算是靠点情报的边。纵观汉朝几百年,依旧是没有专门的情报部门出现。但到了三国时期,这种现象被彻底改变了。那时候已经被儒家占据了社会主导地位的其他百家纷纷寻找自己的出路,而纵横家的一部分人选择依附了董卓,但董相国运气不好,兵败身死之后,这群人便转投了曹操。曹操这种枭雄人物以他敏锐的洞察力,判断出了这批人对于未来战争中的重要性,于是他就以这群人为班底,建立起了算是史上第一批专门的情报机构。相传这批人的的主事是曹操麾下的谋士荀彧,但也有人说其实是军师祭酒郭嘉,隶属于枢密院的军谋司。这个组织的名号也一直没人知晓,只是隶属曹魏军谋司的一个机密团体,但有本小书里给他们起了名字叫靖安曹,这里我也不妨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他们。这个靖安曹的司职有点像后世唐朝的内卫加上明朝的东西厂,一方面对内他要负责评估曹魏内部的各级人员和军中将领的忠诚度和可疑动向,另外一方面对外他有各色人员秘密潜伏于其他势力,伺机盗取他方的情报资料送回曹魏,这些细作有军中将领也有内政人员,同时他还肩负策反暗杀反间等行动。
这个靖安曹最著名的一次事件就是官渡之战时的孙策之死,那时候曹操和袁绍在官渡相持不下,而孙策这时有意从背后奇袭曹操,欲和袁绍一起来个前后围攻。那时候曹操的军事方面本就弱于袁绍,很多人已经不看好曹操此战的结果,这时孙策将袭的消息一出,曹方的人马更加是沉不住气了,一时间很多曹操的人员都和袁绍方有了私下接触,为自己开始找寻后路。可是郭嘉这时站了出来,对众人说,孙策根本不会来袭,因为他已经命不久矣,孙策一死,孙家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平衡内部关系,他的兵马根本就不会北上。所有人听到这话都很吃惊,问郭嘉是怎么知道的。郭嘉只是推说是自己梦见的。众人自然是对他的话不屑一顾了。可是几天之后,孙策遭到暗杀身亡的消息竟然真的传来,按时间推算,孙策之死是发生在郭嘉的话之后的,很多人都觉得有些蹊跷,但郭嘉只是说自己偶尔猜中了而已。后来得知,孙策是被许贡的门客所杀,三个武艺平平的门人,竟然在千军万马中一击得手,成功刺杀了军中主帅,你要说这里面没有其他内幕,又有谁会相信呢?更何况当时孙策都已经率军到达了江边,主要他渡江成功必然会挥军直下,而荆州的刘表也一直在伺机而动,孙策如果真的和曹军交上手,他也定会从襄阳出兵攻曹。到时候曹操就算有上天入地的能耐,面对前后来袭的数倍于己的敌军,也只能兵败官渡,中国的历史必然会被改写。可是孙策竟然死了?几天之前,远在万里之外的郭嘉还说他要被暗杀了,几天之后竟然真的被郭嘉言中,真的会有人觉得这是巧合嘛?靖安曹在此役中,居功甚伟,功不可没。
但是靖安曹却有他自己本身的严重问题,由于曹操本人的性格缺点,他对他人有严重的信任危机,生性多疑。所以整套靖安曹的职能都是围绕着曹操本人而运转,而非是曹魏。于是在曹操病逝之后,靖安曹就理所应当的由曹操的儿子曹丕所继承下来,渐渐变成了曹家自己的一支内部力量,外部根本就无法制约它,而靖安曹所效忠的对象也仅仅是曹家而非整个曹魏。于是在几年之后,司马家掌权,靖安曹这支诡异的曹家力量就成了司马家着意的打击目标,几番折腾下来,靖安曹也名存实亡,人员几乎被司马家给诛杀了一个干净。残存的靖安曹都默默的转入了地下,用自己的方式去对抗司马家所掌控下的魏国这个国家机器。但随着曹家最后一任傀儡皇帝魏元帝曹奂的去世,靖安曹也彻底得失去了效忠对象,于是这支由曹操一手组建的史上第一支的情报机构便流落江湖,成了和盗门盐帮一样,变成了一个在江湖上讨生活的民间团体。但由于靖安曹的组成人员过于复杂,各行各业三山五岳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它后期分化得也十分厉害。我之前故事里有提到过的“梁先生”就是在南明的时候,从靖安曹专司刺杀的部属里分离出去的。而这个故事里的汪家,便是靖安曹里主事情报窃取和窥探的外围人员。
汪家数代都是拿这种刀口上钱来生活,多有死于非命,罕有大富大贵之人。到了汪三哥他们这一代,赶上了乱世,家里兄弟几个原本还想趁乱多赚钱早早收手过日子,但却相继横死,连尸首都没能找回。汪家老大死得早,死的时候汪老三年纪还小,没什么太多的想法,只是哭了很久。但后来年纪大了,他便渐渐觉得家里人做的这个行当实在是太过凶险,可没等他琢磨出什么对策,他在东北趁着日本俄国交火两边互相卖情报的二哥便被俄国人当做奸细抓了起来,没几天就被俄国兵在旅顺给当众吊死了。当汪三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那时旅顺已经被日本兵占领了,俄国人全面败北退出来旅顺,汪家老二的尸体压根就没了下落,汪老三到东北呆了几个月都没有找到他二哥尸首,那时候战乱四起,最不缺的就是没主认领的死尸了。后来汪老三万般无奈回到了中原,,带着自己的四弟走南闯北,没几年他四弟把家里传下来的那些东西都学了精通,就离开汪老三,自己去闯荡了。汪老三原本也很不放心,可一想又不能把自己的弟弟拴在裤腰带上照看一辈子啊,于是也就随他去了。可是没几年,他弟弟就因为被自己的眼线出卖,在上海被日本人打死了。汪老三怒火冲天,也就是那次他把自己的一些钱留给了乌老太,就是怕自己回不来,把钱送给和自己有过几段情缘窑姐总比埋在地里面从此不见天日要好。没想到那次那个眼线早有防备,还好汪老三也不是那么轻易被算计的人,一番较量之下,汪老三手刃了那个眼线,给自己弟弟报了仇,但也受了很重的伤,在江西偷偷摸摸躲着养了三个月的伤,才回去找到了乌太老。
乌老太听了汪老三的话,也不禁唏嘘,没想到这个一直声称自己贩马的汉子身上有着这许多的秘密。但她却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便对汪老三道,男人家的事情我们女人是不应该多管,但是我实在想不通的是,你给我的钱已经够多了,就算我们不做什么,也能好好过完这辈子了,这次你又这么大老远的跑到四川,我怕你又是要做什么凶险的事。
汪老三听了笑道,江湖上混,名声银子那样不都是靠命换来的,但这次也是最后一次了,要是能成,我也就真的能收山了,去乡下买上几百亩地,再也不用让后人受这份苦了。
乌老太道,我虽然不在外面跑,但也见过不少人了,银子越多危险越大的道理我却也懂的。这次你来这边是要做什么呢?死我不怕,你死了我陪你,但我真的不想死得这么糊里糊涂。
汪老三点了点头,轻抚乌老太的发髻,道,到时候就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
于是乌老太问道,那要等什么时候才呢?
汪老三道,我在等两个人,等他们来了,我就告诉你。
过了四天,汪老三带着乌老太到了青城县城西边的一家旅馆里,在其中的一间包房里,乌老太遇见了这两天汪老三一直在等的那两个人。
一个人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长相普通,但一双眼睛却透着精光,见到乌老太,只是点头一笑,便继续低头喝茶。另外一人看年纪不到四十,长得十分粗狂,那时候天气还不是很冷,刚刚过秋,但那男人却穿着一身皮袄,乌老太扫了一下那男人的双手,每个指节都异常的粗大,半握的拳头就像是个沙钵,看体态应该是个习武的练家子。那个粗犷的男子一见乌老太,就瓮声道,汪老三,这娘们就是你看上的那个女户?长得是挺漂亮,难怪你三番两次的去找她。
女户是江湖上代指妓女的词,江湖中人多有和青楼娼妓要好,像汪老三这样娶个窑姐回家的人也不是少数,但妓女这行当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活计,所以道上混的人一说起和自己认识的人相关联的妓女时,就用女户这词,也算是给彼此一点脸面,不用说的那么赤裸裸。而女户原本在汉朝是朝廷特指那些家中没有男丁的家庭,这样的家庭在赋税和劳役上朝廷都给予一些特别的照顾,但到了两晋的时候,女户就成了专门往宫里送女侍婢女的家庭的专有名词。昔日皇宫里一向所需各色人等数目极多,但那时候的百姓普遍文化程度较低,素质也高不到哪里去,所以渐渐的宫里面就专门让外面的一些家庭从小培养自家的女童一些粗浅的学识和做事的方式,等那些女童张大了就进宫伺候王公贵族,这样的家庭可以不用交税,国家的田地也可以部分给你无偿使用,所以女户的家庭在各地还是比较繁多的。而很多家庭因为都是男丁,没有女嗣,为了朝廷给的优惠政策,就自己花钱去外面买一些女童回家养起来,张大了送去宫里做宫女。到了隋唐盛世之时,女户在中国数以十万计,逐渐变成了一个奇异的群体,他们也不再仅仅是为宫中培养宫女女官,很多都慢慢转化成了教坊,开始培养一些歌女舞妓,声优伶人送往各大王府和各级官府。说到优伶,如今社会都把他们当成同样的一种职业,都是那种卖艺的艺人。但是以前在女户和教坊里分得却是很细的,优分徘优和倡优,前者是戏耍杂技和表演滑稽节目的表演艺人,后者是唱戏哼曲的歌者。而伶人却是那些弹琴拉曲的乐工,后来到了明清各地的戏曲开始成型,伶人就变成了那些唱戏的戏子的名称。女户这样的家庭和那些世代从军的军户家庭一样,直到清朝才渐渐被废除,但是它的名号却已经流传了上千年,江湖上的人就开始借用女户这词来作为对娼妓的委婉的称呼。
汪老三对着那粗狂男子微微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伸手拖了一把椅子过来,让乌老太坐下了来。然后他指着那老者对乌老太道,这是张六爷。然后又指着那瓮声瓮气的男子道,这是赵家四爷,叫赵四爷。
乌老太轻轻起身行了个礼,对着两人都叫了一声。赵四爷忙道,我可不敢,有六爷在这里,我算什么赵四爷,乱了辈分,叫我赵老四就行。乌老太见汪老三点了点头,就有叫了一声“赵四哥”。
大家一阵子寒暄之后,张六爷道,人到齐了,咱就不废话了,汪老三你虽然这次来了两个人,但你这个婆娘肯定是一点用场都排不上的,怕到时候还得分心照顾她。所以杨麻子现在虽然死了,他那份钱一半给他家里寄去,剩下一半我们三个平分,你们有意见没有?
张六爷这话说出口,显然就是和赵老四商量过了之前,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也只是来问问汪三的意思而已。汪三也没什么异议,点了点头,算是分钱这事定了。
张六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对乌老太道,姑娘,你家男人是干什么的,你想必是已经知道了,但你猜猜我们两个人是干嘛的?
乌老太摇头道,这我怎么猜得出来。
张六爷哈哈大笑,道,我是个剃头的,赵老四是个装神弄鬼的巫汉。
乌老太一听张六爷的话,有点不敢相信,只到看见汪老三微微一颌首,才知道张六爷没有说笑,没想到这目露精光的老人竟然是一个给人修发盘头的剃头匠。
张六爷又继续道,但我可不是给活人剃头的,我是专门给死人剃阴头的。乌老太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得一颤,没想眼前这其貌不扬的老人竟然是做这种活儿的。
乌老太听别人说过,剃头匠是有分的,除了平日里大家随地可以看见给活人剃头的师傅之外,还有一种就是在桅厂或者验房干活,专门给死人整理仪容修理头发的剃头师傅,而这些师傅还有一个特殊的服务对象的群体,那就是监狱里临行上路的死囚。做这行的人大多数都是无儿无女,和将死之人接触多了,自然也和刽子手一样身上沾染了很多阴气,洗都洗不掉,要带到棺材里的。而且这些阴头师傅大多都有着自己的拿手绝活,驱阴破邪的手段不亚于一般干这行的世家子弟。想到这,乌老太不由得盯着看张六爷的一双手,想从这手里看出张六爷有些什么本事。张六爷一笑,道,我的本事拿出来怕吓到你,当时候再给你看看,不过要说这本事,我可没有你这位赵四哥厉害,他这种装神弄鬼的神棍,给我测个字,十次里面都有八次猜错,好在他也不是靠这个吃饭,不然在街上摆摊算卦,他这样的不被饿死也早被人家打死了。可是你四哥却有一样本事让人不服不行。
听了张六爷的话,乌老太顿时十分好奇地望向赵老四,只见那赵四也不遮掩,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赵老四将那个布袋一倾,袋内的东西立刻都掉到了桌子上。乌老太一看,发现那一袋子里满满装的都是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小石子,都没什么棱角。乌老太伸手捡起一颗红枣大小的石子,不由得问道,这些是什么?是石头嘛?
赵老四听了一笑,道,这是砟答,你拿的那个是羊哀,是我爷爷死前传给我爹,现在又传给我了。
乌老太听了很不解,问,砟答是什么?羊哀是羊身上的东西?
赵老四对乌老太解释起来,羊哀其实就是羊胃中的结石,和牛黄狗宝是一类东西。本草纲目里曾说过,牛黄细腻而疏松且香烈,故以黄名 。狗宝花白,而坚凝如石,故以宝名。此则如烂草团成,轻松而气膻,人多惜其不能如牛黄 、狗宝之精美,而亦产于羊腹,得日月精华,又食异草孕结,乃不坚重香凝,仅成此物,故 哀之,因名曰哀。而羊哀却也不是什么羊都可产出来的,只有食百草的山羊体内才能偶尔得之,胡羊没有,所以羊哀又被换做“百草丹”。只是这个羊哀也不过是砟答里的一种,砟答是蒙古人用来做一种巫术祭祀所必需的道具的名称,而这种巫术古时候称之为雩祀,也就是如今俗语里的祈雨,也唤为求雨。砟答所用之材都是从动物体内取得,鸡羊马山猪孔雀皆可,说白了就是用各种动物体内的结石打磨而成的。用的时候只需念上先古传下来的法咒,按照天时将所需要的砟答投掷入水中,一边用手指搅动水面即可。但里面的学问和门道却没有外人知晓,只有西蒙人的族内世代口口相传。赵老四是一个从小在蒙古长大的汉人,偶然的机会才学到了这一门雩祀之术,这一次就是专门被张六爷找来做这次生意的。
一个转给死人剃头的阴头师傅,一个会雩祀术的巫人,加上一个世代买卖机关消息的靖安曹后人,这样奇怪的组合团体让乌老太一时间猜想理解他们能去做什么?突然她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个死掉的杨麻子是干嘛的?
张六爷眉头一扬,道,那个麻子是个发死人财的,做的是钻地龙,倒斗拿阴财的营生。乌老太那时心中不禁又是一怔,心道,那死掉的杨麻子竟然是个盗墓的。
故事说到了这里,乌老太对着家里老头子问道,你们知道他们几个人当年是去做什么的嘛?
家里老头子听得正入迷,听到乌老太这么一问,自然是半点也想象不出,只好摇头声称不知。
乌老太呵呵一笑,对家里老头子道,他们几个是到大巴山里挖金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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