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真实版贫民窟,开扒你可能只在电影里见过的百味人生

  林婷把商场看到的服装货号发给了晶晶。纵使打了七折也不便宜,但是她像着了魔,一连发过去五件。晶晶说:“我们一个月的权限只有三件,这样吧,还有两件我下个月给你拿。”林婷巴不得还有后续,连连答应,说要请她吃饭。晶晶笑道:“总共能省多少钱,再一请客没了。”没两天衣服就到了,晶晶打电话来说:“婷婷我这两天要去展场,让我男朋友给你送吧,他回来路上要路过你们单位。”林婷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忍不住血都有点热了。那晶晶问她:“婷婷?”她忙答应,说道:“本来还想着咱俩见一面呢。”
  她很得意那天穿了新买的衣服,坐在单位附近的茶餐厅里等着。那闫博过了半小时才来,见面就说:“实在不好意思啊,久等了。”林婷的头发偏向一边,长裙盖住腿,一只脚尖俏皮地冒出个头。她假装生气地说:“是啊,等了好久。”闫博坐下来,笑着赔罪道:“要走了来了个客户。”林婷说:“我要告诉晶晶,你放了她朋友鸽子。”闫博说:“没有啊,只是迟到。好吧好吧,吃什么我都请。”林婷笑道:“逗你的。本来呢我是要请晶晶的,你来了,就请你吧。
  最后闫博付了账单。走出餐厅,天色已暗。那闫博顺理成章地要送她回家。刚上车,晶晶的电话就来了,那闫博对着电话说:“恩恩,送到了。晚了一会,现在都回去了。”林婷默不作声看着窗外,面上波澜不惊,心里波涛暗涌。那闫博说谎了。如若是真没什么,他大可不必撒谎。待他挂了电话,林婷说:“明明还没有回去。”闫博看着前方:“差不多,正在回去的路上。”林婷又看着窗外半晌,又说道:“女生总是多心的。”闫博说:“多心也不总是毫无道理的。”林婷回头看了他一眼,车外的光打在他身上一明一暗,而他面色如常沉静地开车。车子宽敞,舒适,平稳而匀速地行驶着。她觉得自己很喜欢副驾这个位置。
  她很高兴自己当初“斥巨资”租了这间公寓,是有点年头的电梯房,但是小区规划合理宽敞,让她不会在男人面前丢份。她谨记自己的恋爱哲学,没有请闫博上楼,也没有约谈下次碰面的机会。反正互留了微信,有的是机会。在电梯里的镜子前她看到自己面色潮红,眉带春色,想起晶晶心里多少有点疙瘩。但是喜悦大过于愧疚,她不由得哼起了歌。
  闫博的短信晚上就来了。她看了看,硬是压住了想当场回复的欲望。她想好明天一早再回复,给他一个失望再希望的机会。她不担心晶晶会看到,她知道男人在这种时候想出来的办法绝对比她多。
  她心里涌起一阵作恶的快感。
  她自然没有再和晶晶联系,只是偶尔微信发发消息。闫博有时候接电话,她懂事地安静。她悄悄挪了年假,一连三天和他去附近的县城出差——真好啊,别人都把她当做是他的女朋友,各种优待客气。第一天在酒店醒过来,那是当地最豪华的了,楼下就是游泳池,闫博已经出门了,贴心地很安静没有吵醒她。她裹着他前一天换下来的衬衫,站在落地窗前看下面的景。闫博放在桌子上一盒烟,她拈了一根,点燃它,对着窗户吐烟雾。没事,他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她现在香肩半露夹着烟的样子肯定很迷人,但是却不是让人想娶的端庄,她很清楚这一点。她想到他的温存,优雅,当然还有他的车和阔绰的出手,忍不住眯了眼轻笑,突然她哽住了,心里一阵恐慌,她越来越舍不得放手了。
  最后一天的夜里,两人喝了一点酒。她一喝酒就上头,脸红扑扑的。但是其实她没醉,只是醉美人最撩人,她深谙此道。软绵绵趴在他怀里的时候,她朦朦胧胧的说:“我们能不能一直这样?”他笑道:“哪样啊?”她把头埋在他怀里,半晌才说:“就这样一直在一起。”闫博揉揉她保养得当的头发,手指穿过发丝摸到她的脸,没有回答。那手指干燥清洁,有微微的烟草香。她贪婪地闻着,眼泪一滴一滴涌出来。他急忙把她抱起来,吻了吻她的眼睛。
  她休完年假回到单位,张仲的店也装修完毕准备开业了。她帮忙打印新货的标签,张仲也借机要兑现请她吃饭的诺言。反正闫博没有电话来——他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自然不能随传随到。在那个还算高档的餐厅里,她心不在焉地搅动着咖啡杯里的银勺子。张仲一个人说了这许多话,却看她在发呆,便停了下来。半晌她反应过来,看着他说:“怎么不说了?我听着呢。”张仲笑笑:“怎么出去旅游一趟心野了,魂不守舍的。”林婷说道:“可能是累了,行程太赶,没有好好休息。”张仲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还蛮独特的,出去玩一个朋友圈都没发。”林婷低头继续搅动咖啡:“我不喜欢发照片,反正认识的人都知道我什么样子嘛。”那张仲便也没有再追问.
  正上着班,闫博的信息来了:“晚上能见面吗?”她心轰鸣一声,拿着手机竟半天打不出字。她把手机放下,强迫自己去接水。饮水机的灯还在红色,她站在原地等着,怨恨它还不快点烧开。接了满满一杯,慢慢地走着回去,才迫不及待地回了一个字:“好。”
  他对晶晶的在乎超过了她的预期。他接到她的电话从不敷衍,执着地等着对方挂电话。她一次次,一次次,在副驾,在餐厅,甚至电影院耐心地听着两人的毫无重点的对话,当然包括“想你”“爱你”这样的字眼。每次闫博轻轻地笑,温柔地说再见,她就感觉如坐针毡,一刻也不能安宁。可是他挂了电话之后那个温存的怀抱,把所有委屈都化解了——为了那个怀抱什么都值得。
  她不再和任何对象见面,下了班就窝在家里。偶尔闫博会悄悄来,他有一把钥匙,从她钥匙圈上摘下来的。她当时撒娇使气的要夺回来,自然是没有得逞。她在家里最大的期待就是他来,而他神出鬼没,有时候下班他已在家中,有时候她已入眠。
  妈打了电话来,问了一堆常规问题后说:“婷婷有没有合适的对象啊?”她差点脱口而出,却忍住了,只说:“工作忙,哪有机会认识人。”而妈的脾气是越来越好了,只说:“我女儿这么漂亮,肯定嫁得好的。”
  她独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梦里面她还是四肢纤细个头矮小的小女孩,她被妈牵着手,心里激动又忐忑。妈很严厉,很少笑,一点点小事就会掐她,她黄瘦的腿上总有掐痕。她从前不爱吃冬瓜,妈逼着她吃下去,可是食物还没滑到胃里就涌了出来,妈伸手一个暴栗,她便整个脸埋在吐出来的食物上。她默默地流泪,自己去洗了脸又把桌子擦了,妈阴沉着脸继续吃饭。不能哭出声,否则就被打的更惨。而妈的态度这么温和,她有点受宠若惊。牵着她的手,一会会就出了汗。妈带着她坐车,又走了好远好远,带她上了一座三层小楼,一个长脸化着浓妆的阿姨那里。她突然觉得恐惧的来临,再也不愿意放开妈的手。
  妈留下了她,她隔着老式栅栏铁门哭的撕心裂肺,妈却头也没回。
  尽管妈和那个男人没有成,半年后就要回了她,可是那被抛弃的恐惧,二十年来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她在深夜惊醒,汗流浃背。旁边有均匀的呼吸,她心一紧,慢慢平静下来。她隔着被子紧紧拢住,眼泪浸进被子里,洇湿一大片。
  她越来越没有耐心了。她和闫博关了灯,坐在黑暗的客厅看电影。不一会他的手机响了,他便放开怀里的她去阳台接电话。她在原地待了几秒,终于忍不住。她起身进了浴室,衣服也没脱就打开花洒。那有什么,这是她的家,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而那水一开始是冰冷的,冷得她直打颤。过了一会水突然又热了,没有过程,冲在脸上火辣辣地疼。闫博在外面敲门叫她,而她一直不做声。他在外面说了什么,好像是他要走了。接着是关门的声音。
  热水冲了一会,她终于适应了。水温柔地包裹着她,没了那冷热刺激,她觉得心里的痛愈发清晰,而眼泪和水淋地她睁不开眼。她突然冲出门去:“闫博!”他走了,房里空无一人,电影还在演着,女主角一个人坐在开往远方的火车上,对着偶遇的小孩泪流满面。
  她冲下楼,已是万家灯火,她找不到闫博的车,而她不知他开往哪个方向,要追也无处可寻。她想要去打电话,可是彩铃唱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直接挂断,是冰冷的“嘟嘟”声,她对着远处迷蒙的高楼喊道:“闫博!闫博!”
  你不要走。别留下我一个人。别留下我一个人。
  她把烟藏在柜子里,一个人的时候就沉默地抽烟。她撒娇,恳求,闫博终于答应她来接她下班。
  她早早就化好妆,换好了衣服。下班时候,她慢慢走到他的车旁边,也不上车,静静地看着他。闫博拉开车门下来,说:“怎么?”她突然紧紧搂着他,把脸埋在他脖颈处。他笑道:“干什么啊?”她像小猫一样呢喃着:“我想你了。”
  时间安排的刚刚好,她刚才真的好怕这出戏里的任何一个人没有按次序出场。晶晶穿着运动鞋,到膝盖下的休闲裤,歪戴着帽子,提着一个大纸袋,就在离他们几米外站着。她是先看到了闫博的车,刚想走过来。可是剧情和她猜的有点出入。那个她认识了十几年的女孩没有嘶吼,没有痛哭,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她走到呆若木鸡的闫博面前,看都没看他一眼,把纸袋给林婷,走了。
  闫博倒是意料之中地崩溃了。本来么,冒险就是要担风险的。他消失了好几天,林婷没有主动找他,哪怕度日如年,她有异于人类的忍耐力。
  一个夜里,同事聚餐后回家。她开了门,灯亮着,屋里烟雾缭绕,闫博神色颓然,地上扔了好多烟头。她不动声色地笑笑。
  她算是在同学圈里彻底臭了。不过也无所谓,她不稀罕同学这种知根知底只会带来麻烦的关系。闫博这之后变了一个人,他的耐心和温存没有了,连几分钟的等待都要发脾气。那有什么,只要他是她的。
  她和闫博去逛商场,她起劲地买买买,而闫博则是板着脸,每家店都只是守在门口等着。而林婷逛得正起劲,倒也不在意他什么态度。走过珠宝区,有人叫她,一回头正是张仲。那张仲的笑才浮在脸上,却立刻凝住了,他看到了后面的闫博。
  林婷私自跑去闫博的公司,规模并不大只有十几人,她略带娇羞的说闫总在吗?人人都客气待她,让她坐在办公室等他。闫博得到通知很快回来,板着脸带她出公司,在停车场就忍不住发了脾气。林婷惶惶然地上了车,闫博点起一根烟,火光一明一暗,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林婷冷静下来之后思绪慢慢清晰,正想质问他为什么她不能出现,他却递了一根烟过来,她茫然看着他,他却连脸转都没转,冷声道:“不必装。”
  她正在迅速思索是哪一步露了马脚,他又开了口:“以后我固定给你钱,不要再来公司了。”说完发动了车子。
  @总有人抢我马甲名 2016-05-24 17:53:15
  现在才看到这个贴 刚看到19页
  特意跳到最后一页看看楼主是否还在更新
  看到答案是肯定的 于是我就来给楼主先留个言支持一下接着再慢慢看
  楼主文笔真心很好 很羡慕!我现在难得遇到一个这么长且让我有耐心看下去的帖子
  而且能有这么积极向上的心态也真心难得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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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你咯!
  @珠光宝气1025 2015-03-27 21:29:47
  @珠光宝气1025 我不爱去萍萍姐姐家了,姨妈也不强求。萍萍姐姐偶尔来姨妈家的时候,也会问我为什么不去了。我胡乱找个理由回答,她来的时候还是会带糖果和有卡通封面的小本子。姨妈说不要带了,她都够用的。莫阿姨说没关系的,萍萍就爱买这种东西,家里不用的笔到处都是。我没有可以招待的东西,所以干脆陪着大人在客厅坐着。他们要走的时候我会长出一口气。我很小就很能忍耐。所以长大以后,我可以为了一个单子给顾客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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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uwuliuliuliu 2016-05-24 10:16:31
  看了这一段,楼主真的太太太过敏感了,萍萍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只是因为一次小小无知的举动,楼主就采取这么激烈的近乎于绝交的行为。楼主我能理解你的生活环境造就你这样的性格,但真心劝你可以改改。没有批评的意思。这只是一个陌生网友对你善意的建议:)当事者迷,旁观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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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
  @香农宝贝 2016-05-24 19:32:08
  为毛有想起了骆驼祥子。。。楼主有才,文笔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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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咋就不能想象一个美女作家
  @珠光宝气1025 2015-04-25 22:20:35
  小昭回了家,学校办了一年休学。#本文首发天涯论坛by珠光宝气1025#陈叔每天一个人去出摊,雇了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帮忙。陈姨成了贫民窟的专职家庭主妇。她带着女儿出来遛弯,转性成了一个温柔慈祥的母亲,会用对待天使的态度对待小昭,希望小昭纤细的胳膊腿能圆润一点。
  小虎跌跌撞撞的往家跑。他手里捏着一只蛋糕房里精致的小蛋糕。不知道他省了多少天的早餐钱。他要去找姐姐,只要吃了好东西,姐姐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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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ana_sweet 2016-05-25 14:10:26
  希望一切都好好的。小时候我家条件也不好,所以看龙公主写的真是深有体会。希望两姐弟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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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在伤心,小昭走了。多谢你的善良
  @笨蛋阿辉 2016-05-22 20:53:25
  写的真好,终于看到你又更新了。
  看你写的故事,总是眼里泛泪,胸口有压迫感……
  好喜欢你的文字,每一个人物都鲜活。
  祝你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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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我也越来越好了
  @人间正道是票仓 2016-05-20 01:23:25
  龙,你这个众包故事写得不错。我看懂了,是个夜店版的农夫与蛇的故事。看得让人绝望却又很真实!好人没好报是社会的常态。有道是戏子无义婊子无情,看似居高临下的至理名言。可是谁又懂得做一个善良的婊子的悲哀?老实说,作为一个“夜场公主”她是挺失败的。可是又失败得让人心疼。因此我认为继“慈不掌兵”“义不理财”后这世上应该再加一条做人准则,这个准则就叫——“善不为婊”。
  看完这个故事想去做个嫖客了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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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你是哪个!
  @璃幻染 2016-05-19 10:35:37
  惨了,点点跳页不小心点到回复了。楼主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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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太可爱了
  @丸子o爱樱桃 2016-02-12 22:37:51
  楼主,要是你少年学霸哥哥看到了,嘿嘿!怎么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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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恐怕看不到,哈哈哈
  故事没完,这两天就更啦
  @珠光宝气1025 作恶 2
  闫博有了正当的理由和林婷经常在一起了。但是失去了背叛道德的紧张刺激感,他的“应酬”越来越多。林婷久经情场,见怪不怪,男人都一样,到手不再珍惜。只是在一起也有几个月了——他从未有过要带她见朋友的计划,这很危险。在闹市区的餐厅里,她试探着说:“下个月我又要交房租了,又是一大笔钱。”闫博仔细剥一颗虾,头都没抬:“我给你。”林婷用筷子把盘子里的菜拨来拨去,半天没有找到想要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这个房租给的太冤了,反正我们老在一起。”闫博笑了一声:“不过就是你几件衣服,这时候这么节俭。”林婷便不再说话,等到最后那只虾也没有到她碗里。她找纸巾,擦了擦嘴。闫博道:“不吃了?”林婷俏皮一笑:“这么晚了吃太多要长肉啦。”闫博说:“女孩子胖一点也可以,你就是太瘦了。”林婷如鲠在喉,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她没了以往的交际,空闲时间便多了起来。她一个人在家里看综艺节目,那以美貌著称的女明星,在一票男人里玩游戏,爬高下低,尖叫连连,不时对着镜头撩头发,所有男人做戏亦或者真心地礼让她。林婷忍不住笑出声,感情的世界里这个女明星想必也是个中高手,懂得撩拨的分寸。她起身去接一杯水,保持体形不易,不和闫博在一起她基本不吃什么东西。路过镜子,便停下来看看,她确实是美丽的,随便一个剪影就像是一幅画。她摸摸自己尖尖的下颌,不知怎么想起晶晶,心里一阵慌乱。她没想着伤害她,这是真的,她只是习惯性地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有点回忆不起来那天晶晶的表情,愤怒,悲伤,还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她控制自己不要再想起她,她们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不是她不想就可以过去的。闫博的手机,衣服口袋是她的禁区。天热,闫博一进门就要洗澡,她捡起放在沙发上的衣服想要去洗,闫博却突然赤裸着身体出来了,一言不发把自己的手机拿进去了。她站在外面半晌,默默地走到洗衣机旁边,开了开关,站在那里听进水的声音。她在控制自己,却忍不住地浑身发抖,她知道自己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地步,闫博只当她是秘密情人,搞不好是包养关系。
  她在办公室赶着做标签表格,急的焦头烂额。那陈总又来了,站在她旁边不急不躁地看她干活。她抬眼看一下,没好气地说:“张总,你的标签已经出了。”那张总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连连说:“你忙,你忙!我等下跟你说。”她便心安理得地继续赶工作。连着几张单子打印出来,已经过去一小时,那张总还杵在一边,她终于有点心软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那张总突然成了一个害羞的小孩子,搓着手,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我就是想说,你下班有空吗?我去香港参加珠宝展,给你买了个礼物,额,不贵,就是觉得适合你。”林婷差点笑出声,要知道这张总还是有点来头的,开着好几家店,是这个区域的优秀加盟商,进货量数一数二,现在这副恳求的样子她还真没见过。她本能地想拒绝,但是又想了一下,说:“我们要到六点才下班。”张总连连说:“你忙,你忙,到点我接你。”正要走,他又回来,小声说:“我在地下停车场等你。”
  为什么不去?她在更衣室换着自己的衣服,一边想着。和闫博的相处让人太没安全感了,她需要一个契机证明自己还是有魅力的。张总也好,李总也好,他们不过都是偷腥的猫,给点甜头就得意忘形。这世界什么都不可靠,还是自己最可靠,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勇气和信心又回来了。
  她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很快找到陈总的车,暴发户老板的标配,硕大的宝马SUV。拉开车门坐在副驾上,陈总从后座拿出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打开是一条宝石手链,每一颗都有小拇指那么大,这就是他口里“很适合她”的。她推回去:“这也太贵重了,不能收。”陈总急忙说:“不贵的不贵的,看着大,实际上,实际上…”看着他慌张的样子,林婷笑了:“陈总平白无故你送我礼物干嘛?”陈总又变成那个害羞的小孩:“每次都麻烦你出标签,太麻烦你了,真的。”林婷说:“那是我的工作。”陈总说:“一直想请你吃个饭,找不到机会,我真是太感谢你了。这个真的不算什么。”林婷看着窗外黑洞洞的停车场,没说话。那陈总又慌张了:“如果你有事那就算了,没关系…”林婷说:“我们去吃鸡公煲吧?”
  鸡公煲的店里面人满为患,陈总只有一米六几的身高,站在穿着高跟鞋的林婷旁边显得还要矮些。他看着混乱肮脏的店堂,不住地问林婷:“咱们要不然换个地方吧,这里人这么多,看上去也不干净。”林婷转头佯装生气地说:“怎么,陈总看不上我们穷人的层次?”陈总忙说:“不是不是,我这不是怕怠慢了你么。”等了好久才排上队,林婷眼疾手快占了一个座,忙吆喝他:“你快来快来!”这陈总赶紧过来,看她拿纸巾擦桌子,忍不住嘟囔道:“应该带你吃个好的。”林婷说:“我就想吃这个。”点了餐,很快就送上来,两人吃的满头大汗。正吃着,有一对情侣过来,服务员问:“跟你们拼桌行吗?”林婷吃的开心,头也不抬就说:“可以,可以。”小情侣看样子还是学生,两人的脸上是稚嫩的青涩。两人坐下后看了他们一眼,中年大叔和年轻女孩的组合还是比较奇特的,两人看后就迅速低下了头。林婷不以为意,陈总却有点尴尬。
  从店里面出来,陈总貌似不经意地说:“好像还早,看个电影还是?”林婷疲倦地说:“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陈总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一起吃个饭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也就没再要求直接送她回了家。林婷在电梯里,还闻得到头发上有鸡公煲的味道。拿钥匙开了门,家里空无一人。打了闫博的电话,他挂了——回来一定说是在忙。她把高跟鞋向上一踢,她习惯一个人的时候做点出格的事,和她平时不一样的事。高跟鞋噼噼啪啪在空中打个旋掉下来,在客厅就把衣服脱了,径直走进浴室。
  她一向睡得不好,半夜就醒来。闫博坐在床上抽烟,黑暗里只看得见烟头红色的光一明一暗。她坐起来,从背后环住他的腰。闫博没动,就那个姿势坐着。他很年轻,长着结实健康的体魄,有好闻的味道,她把脸埋在他后背的肩胛骨之间。她把手链就在床头放着,她猜想他是看见了,她很高兴,想等着他发问,她再好好地表个决心,明天就退回去。可是闫博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抽烟。她只好轻轻地先说:“怎么没睡啊?”闫博还是没说话,过了许久,他说:“睡吧。”按灭了烟。
  林婷一夜未眠。早上她在洗漱,接到妈的电话。妈说:“婷婷你请个假回来,快回来。”她说:“怎么了?”妈哭着说:“你爸要不行了。”
  闫博没有时间,给了她一叠钱送她去坐最早一班大巴。他甚至没有问她的爸爸怎么突然之间冒出来了,而她一早告诉他父亲在她小时候就离开了。林婷在晃晃荡荡的大巴上茫然地睁着双眼,她感觉自己没有醒,似乎在梦里。在梦里她的确有过父亲,和妈妈不同,是一个沉默的,值得依靠的背影。不过人是活在现实里的,她比谁都懂这一点。她从来没有想过靠谁,尤其是这个活在梦境里的男人,可是车窗外的景色快速后退,像是时光机,穿梭在各个时光里。旁边坐着的小女孩穿着肮脏廉价,坐在一个比她还要肮脏的男人腿上。女孩天真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她去翻自己的包,递给她一包饼干。小女孩撕开包装,刚要吃却塞进父亲嘴里。看着男人张嘴,女孩咯咯咯地笑起来。那个男人夸张地说:“真好吃!”又转头对她歉意的一笑。
  她对着车窗泪流满面。
  她打车到了妈妈给的地址。其实这里离她自己的家很近。那还是很老的三层的工厂家属楼,墙壁是铺满青苔的斑驳,窗户被黑色的油脂糊住已经失去了功能。妈在楼道接她,头发花白老的不像她这个岁数,和女儿形成巨大的反差。母女二人无话,林婷默默跟在她背后上楼,进了一户散发着腐朽味道的黑洞洞的房子,直走到里面去,一个瘦小的女人看到她们低低地打了个招呼,走开了。一张老式木头床上,被子微微隆起。妈突然转身,林婷一把攥住她:“你不要走,你就留在这。”她的妈妈听话地留在原地,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她慢慢俯下身去看床上的人,他的颧骨高高耸起,眼睛闭着,又颓废又老。他察觉到有人来,一双眼微微睁开,投出一点光。他嘴唇蠕动着,轻轻地说:“婷婷?婷婷哦。”林婷没吭声,用手去摸他放在被子外的一双干枯蜷曲的手,那手冰凉而干燥。她张了几次嘴,还是没能喊出“爸爸”来。她说:“叔叔。”眼泪滴下来。
  她知道爸就在家隔着一个社区的地方住着,和“那个女人”。妈妈的脾气古怪,从来不提爸爸,也不许她问。可是邻居和妈妈的熟人,总是私下里问她:“你想不想爸爸?”她谨记妈的教诲,统一标准答案:“不想。”可是妈的脾气太难猜测了,动不动就发火。姥姥说爸爸从前就有一个相好的,但是两个人太穷了就和妈妈结了婚。妈妈刚有了她,他就毅然决然离婚回去找那个女人了。“作恶哦作恶哦,不得好死,一定会有报应的。”姥姥总是这样说。她得到一只毛绒兔子,是她童年唯一的玩具,妈没说一声就送给了表妹。孤寡女人对着亲戚总是卑微的讨好,她在家里发脾气,惹得妈妈发火动手,被姥姥推出来。她沿着街道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从未去过的地方。在那个胡同口,她碰到一个男人,高大而瘦肖,那男人给她擦眼泪,带她去小卖部买了当时风靡的口红糖。
  从此以后她经常去找他。她叫男人叔叔,叔叔开一个自行车修理铺,顺带修鞋,但是身上干干净净,有好闻的淡淡烟草味。叔叔是很穷的,衣服很旧,偶尔碰到他吃饭,铁饭盒里只有白饭和白菜。但是每一次去都会有口红糖。
  她踩着凳子翻家里的大立柜,里面有妈妈存放存折首饰的铁盒子。里面最底下压着一张照片,妈妈穿着裙子矜持地笑着,旁边的男人和“叔叔”一模一样。
  她再去,叔叔在做活。他看到她来,从放钱的铁盒里摸出来两块钱,让她自己去买口红糖。她跑去买了两根奶油冰棍,递给叔叔一根。那天是那么热,叔叔的衣服都湿透了。
  两个人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吃冰棍一边看天。她说:“叔叔,你有孩子吗?”叔叔说:“有的,和你一样是个小女孩。”她说:“可是我没有爸爸。”叔叔没说话。婷婷的眼睛鼓溜溜地看他一眼,小声说:“那我叫你爸爸好吗?”可是叔叔突然哭了,他突出的喉结一耸一耸。婷婷很镇静,她慢慢靠过去,直靠到叔叔怀里。她说:“爸爸,我好想你。你不在,妈妈总是打我。”叔叔哭得更厉害了。他抱着婷婷的身体一直在抖。
  可是他现在躺在这里,他快要死了。林婷摇着他的手,说:“叔叔,叔叔,起来,你,你要给我买口红糖。”她跪在潮湿黏腻的木地板上,地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打在被子上。那被子上和躺着的人一样发出腐朽的味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叔叔穿着白背心,在一把大阳伞下面做活,他身上是好闻的年轻的血的味道。所以好多年后,她一直在找这样的味道,这样年轻的,充满活力的味道。
  她强烈要求下他又进了医院。看到他插上了管子,又昏昏睡去,林婷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妈妈跟在她背后,捡她汗湿的衣服去洗。等她出来,妈已经把干净衣服放在外面了。她一边换衣服,看见妈妈正在炒菜。她和林婷实在不像,矮小,单眼皮,就是年轻的时候都不算美。看到她出来,妈妈说:“有你爱吃的,红烧鸡翅。”她笑着看着女儿,眼睛里都是慈爱,还有一点点谦卑。妈没有再嫁,几十年一个人过,不容易。林婷看着妈妈已经愈发老相,心里很不忍。两人坐下吃饭。
  到了傍晚,妈妈开始到处找活做,拖完了地又洗衣服。林婷自己换了鞋,说:“走吧。”妈妈忙碌的身影停住了,半晌说:“算了我不去了。”林婷一边开门一边说:“走吧,陪我去。”
  刚到医院就看到之前那个女人在哭。林婷心下一惊,急急忙忙走过去,还好,他呼吸还算平稳。她把他在被子里的手掏出来,慢慢摩挲着。“叔叔”慢慢醒过来,却再也没出声。她问守在一旁的女人:“那会不是还能出声吗?”那女人哽咽地说不出话了,只是轻轻摇摇头。林婷突然心里一阵怒火,她对着病人说:“你怎么能就这样躺着?你作下的恶,总得偿还!我和妈这些年…你起来,你起来!”说着便要拉他。而妈过来抱住她:“婷婷,算了,算了!”她一把甩开妈的手:“算了?过去你怎么不说?你只会说我是他的种,一样下贱可恶!”妈不说话,只是哭。而那个女人跪下了,对着林婷磕头。林婷止不住的眼泪长流,丢下房间里的人走了。
  她一个人在这座年代久远的老医院里乱转,爬了好几层楼到一个空旷的露台上,上面搭着几件白大褂,随风在夜色里飘飘荡荡。她在自己的包里翻出来一根烟,看着天空上的点点星光。而她和叔叔的秘密约会,终止在她上初中那一年。那时候口红糖已经不是主流了,她也长大了不爱吃糖了。叔叔说:“婷婷你长大了,叔叔给你买真的口红。”那之后妈发现了她偷着去找他,一生气用剪刀把她的头发剪了一个豁口。她一整个暑假没能出门,开学了都没有完全长好。而她在中学的门口,看到过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徘徊。她控制自己没有去看他,但是偶尔也会在人群里寻找。她上体育课崴了脚,同学陪着她推着自行车回家,她并没有多疼却哎哎呦呦了一路。那个影子一直跟到楼道,再一回头就没了。
  以后都不会有了。
  她的烟烫到了手,她惊一下甩掉。心里不详的感觉那么强烈,她转身跌跌撞撞跑下楼。待她跑到病房,里面已经乱成一锅粥,她拨开所有人,冲到男人床前,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睁得大大的,空洞地瞪着天花板。她捉住他的手,他的嘴开开合合,她贴在他的胸口,努力去听他的话。他费力地说:“口,口…”她听懂了,他说的是口红。林婷用力拉着他的手,环在自己身上,像他抱着她。她哭着说:“爸爸,爸爸,我原谅你,我原谅你,你不要又丢下我,不要。”可是他到底有没有听见?他挣扎了一会,不动了。
  林婷没有等到下葬就走了。爸留给她一叠稀烂的钞票,她收下了,却偷偷给“那个女人”留了一个信封。
  她回到家,家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怪,她到处看看,也看不出来哪里出了问题。直到夜半闫博才回来,看到她躺在床上,就问她:“事情怎么样了?”她闷声道:“走了。”闫博立在原地停了几秒,说道:“对不起。”她倒是笑出声了:“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道什么歉?”闫博没再说话,过来摸摸她的头就去洗澡了。
  她起身,对着镜子整理整理自己的头发,眼睛还红肿着,却有一种家常的小女儿的妩媚。她旋开口红盖,给自己抹了一点点,那是她今天才买的,是流行的珊瑚色。闫博一出来,正擦着头,看到她立在门口一惊:“站在这里干什么?”她神色平静道:“你走吧。”闫博半晌没说话。林婷回头看看客厅,他挂在墙上的西装,摆在浴室的刮胡刀,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在她回家这段时间里悄悄消失了。闫博说:“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们过后再说这个吧。”说着就要出来。林婷站在原地,说:“没关系。”闫博沉默半晌:“对不起。”而林婷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走进卧室,带上了门。
  她想,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了恶都得偿还。她笑出了泪。
  @珠光宝气1025 少女妈妈 一
  我的朋友美穗,今年22岁。
  美穗在商业街上一家服装专卖店打工。专卖店的门口摆着一个超大的音响,把音量放到最大,那么路过的人都有点要忍不住一起摇摆了。美穗,和美穗一样的几个女孩,穿着统一的T恤,大声地招徕客人:“新款到店,欢迎选购~”那最后一个字是转了一个弯向上走的,不带感情,像是提前录好的。客人们熙熙攘攘走进去又走出来,如果成交一单收银员就会喊一句:“加油!”,所有的店员就会一起喊一声:“加油!”这工作很简单,就是需要年轻和活力,看上去很不高端,那又怎样,每个月到手的工资确实可观,这就行了。这店直接要营业到晚上十一二点,下了班往往还没结束,大家会相约着去吃烤串甚至夜店再咚次打次一阵,接着明天再来上个早班。那么每个月的薪水,往往所剩无几甚至是负数。没人在乎,年轻人的世界里开心就好。
  美穗和店里一个叫王颖的女孩租住在一起,两个人上的是岔开的早晚班,那么家里面往往只有一个人。上晚班的那一天,美穗必然是要睡到中午才起床的,起来后时间并不宽裕,她叫一个外卖,等待的时间里迅速洗个澡。吃完饭化个妆,套上衣服就要走了。店里面三点交接班,即便是这样也总有人迟到。
  美穗的家离工作的城市并不远,但是她很少回去。她被判给父亲,父亲却十几年空气中蒸发了一样。而所谓的家里面除了妈妈,还有妈妈改嫁的叔叔,她和他不亲。逢年过节,带上两千一千块钱回去,待上两天,就急急忙忙回来。当然还有别的原因——那家里,有一个快满五岁的孩子,叫小麦的。对外宣称是美穗的弟弟,但是亲戚邻居都知道,那就是美穗的孩子。她十五六岁迷上网恋,和一个在游戏里认识的人在一起了。在租住的农民房里一起过了几个月,两人便不欢而散。待她发现自己怀孕,孩子的父亲已无迹可寻,他本来就是外地人,打打零工而已,拖到瞒不住家人的时候,已经无法处理——那个孩子是她人生上抹不掉的点,而看到他就会让她感到恐慌,所以她干脆不回去。
  妈妈打电话来絮絮叨叨地说,小麦在幼儿园表现不好,打其他小朋友。“他个子长得快吃的也多,别的小孩子就不是他的对手。”妈叹气:“不止一个小朋友家长来找了。”美穗不耐烦的说:“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我又没有带过他,不听话就打啊,我小时候你不是经常打嘛,现在怎么舍不得了?”
  妈妈顿了一下,接着说:“现在都不提倡打孩子...”美穗说:“那提倡什么你就做什么,我就说不要这个孩子,是你非要留...”妈说:“越说越来了,孩子现在都这么大了,总不能不要了?净说些没用的话。”美穗气道:“那你就不要和我商量他的事。”妈妈说:“你有没有点人心啊。”美穗直接按掉了电话。
  晚上十点多,收银在结账了,这时候进来一个年轻女人带着一个小男孩,男孩很活泼在衣架里来回穿梭,几个店员跟在后面追,怕他被铁质的衣架戳伤了。美穗呆呆地看着,那收银的小赵说:“怎么,母爱泛滥了?自己也想生一个?”小赵是老板的外甥,私人企业财务用的都是自己人。美穗恍过神,赶紧说:“才不要,好麻烦。”而小赵笑起来:“你就是想生也得先结婚啊。”那小赵比美穗大一两岁,学的会计专业,白白净净,身上有点大学生的气质。店里好多女孩都有点喜欢他,美穗没有接话,去找拖布准备拖地了。
  可是妈又打电话来了。妈说:“美穗,你要不还是回来看看吧。不管怎么样,你也得对小麦花点心思,小麦再过一年要上小学了,程度这么差...上学都是问题。”美穗才下了早班,前一天晚上还和同事们唱歌了,此刻困得直想睡觉:“我不管别和我说,我管不了。”可是妈还是好脾气地说:“幼儿园的小朋友妈妈都年轻,我和人家说不到一块,你们年轻人好沟通。”美穗说:“妈,妈,我求你,太累了我先睡一会。”这一觉睡到天光整个暗下来,她推开自己房门出去,正看到王颖的男朋友大刘在做饭。大刘说:“起来了就一起吃。”彼此之间很熟了,她也不客气,自己去取了自己的碗筷来。
  她还是请了假回家。家还是过去两层的那种老式房子,他们住一楼,一进去一股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那布艺沙发好多年了,上面铺着一层自家做的垫子,洗次数太多花色已经变得灰扑扑的。地上散落着孩子的玩具,基本上都缺胳膊短腿。叔叔从里屋的门进来,端着一盆盆栽。他比妈大十来岁,现在已经是个彻底的老人了。见到美穗说了句:“回来了?”便又回房间去。两个人向来如此,没有什么话讲。可是房门“嘭!”地一声被撞开,小麦像炮弹一样直冲进来,美穗躲开了小麦却直直撞上了叔叔,直被撞得向后退了一步。妈跟在后头进来,看样子追了小麦一路,满头满脸的汗。美穗瞥了孩子一眼,小麦立刻眼神飘向别的地方。美穗看到妈手里面拿着一串烤面筋,已经被咬了一半,埋怨道:“不要总吃这种东西,非常不卫生。”妈说:“不常吃的。”便把孩子叫过来换鞋。小麦的眼神在美穗背后飘啊飘,对上美穗的眼睛便看向一边。她不管孩子多年,两人不亲是自然,可是心里还是有点气:“你过来,把嘴擦擦!”便在纸筒里抽了一张纸在小麦脸上招呼着。孩子一声不吭,怯生生地任由她摆弄。
  叔叔下厨做了几个好点的菜,妈还开了一瓶姨妈家给的酒。小麦也被特许可以喝一杯可乐,在饭桌上高兴地手舞足蹈。妈一边给美穗剥虾,一边说:“小麦挺聪明的,就是有点不学好。”美穗闷不吭声埋头吃饭。而那边的小麦由于太兴奋,一不小心把可乐撒在桌子上,滴滴答答顺着桌子向下流。眼见着美穗要发火,叔叔赶紧就收拾了:“没事的没事的。”那小麦被唬得不敢吭声。过了一会又跑到姥姥身边,攥着衣角哼哼唧唧半天。美穗觉得烦了,便问道:“他要什么?”妈说:“孩子还想要喝饮料。老陈,你给孩子再倒一杯。”美穗说:“怪不得你说他在学校不学好,要什么给什么,喝那么多饮料一点好处也没。”妈说:“真的是难得一次,平时都不要他喝这些的。”美穗不耐烦道:“就这一会,又是吃烧烤又是喝可乐的,可乐喝多了影响发育。”小麦渴望的眼神望着姥姥,姥姥也只能摇摇头。孩子还是执着地拉着衣角,美穗不耐烦道:“赶紧把饭吃一吃!”孩子一惊,忙走回自己的位置上。一勺饭晃晃悠悠在半路,已经洒了一半出来。不等大人呵斥他,自己先大声哭了起来。美穗说:“又没人说你。哭什么?”姥姥把孩子抱起来:“美穗你先吃,我带孩子出去走走。”
  妈抱着孩子出去了。美穗迅速扒完碗里的米饭,也站起了身。老餐桌很多年了,木头的纹理被油浸过,摸上去是家常的安心。可是昏黄的灯底下,只有老陈一个人沉默的吃饭。
  美穗到孩子住的小房子里坐下。她一回来就住在这里,孩子和姥姥睡。她脸朝下趴在床上,那卡通枕巾上有一股淡淡的奶味,不难闻。她翻个身,看到她小时候就在用的那个小小的书桌,上面有几本破破烂烂的童话绘本,应该是谁给的,妈不会买这种东西。桌子角放着一只印着熊的铁皮饼干罐——那是美穗的老板去旅行,带回来的伴手礼。打开是香香甜甜的曲奇,孩子最喜欢的。里面已经空了,不知道为什么还留着,估计是用来装零碎物件的吧。桌子底下扔着散落的几只鞋,小麦穿着已经小了,妈还不舍得扔。这么小的地方,堆这么乱,真是。听见妈和小麦吵吵嚷嚷地进门了,一定是在外头吃了什么零食再回来了。美穗闭着眼,省的清醒着看见他们生气。
  早上美穗还在睡着,就被小麦的哭嚎声吵醒了。她头发乱蓬着堆在头上,一脸怒气地去看发生什么事。那小麦被姥姥拖着,哭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妈见了美穗,忙笑道:“把你吵醒了?没事。这孩子就是这样,不爱上学!你睡你的吧,啊。”那小麦见了怒气冲冲的妈妈,多少有点忌惮,也不哭号了只是抽噎着。美穗说:“还不是你们惯的?肯定平时想不去就不去,养成了这样的毛病。”妈没再说什么,牵着抽泣的孩子出门了。
  @珠光宝气1025 夜里美穗检查小麦的学习情况。在幼儿园里学过的几个生字,咬着笔杆子一个也写不出来。眼见着美穗又要生气,妈赶紧出来打圆场:“孩子还小,别要求太高了。”美穗站起身,厉声道:“一个字都不会写,你就这样惯着他,长大了怎么办?跟他妈妈一样没文化?”妈说:“你管过几天孩子,现在说这样话了?你以为管个孩子多么容易?”美穗冷笑道:“有多不容易?像我这样的,随便养一养不也就这么长大了?”妈说:“美穗啊,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你姥姥姥爷都不帮我,我还要上班。但凡有一个人要帮我,”美穗打断她:“好了好了,我不管了,你就把他养成一个小傻子吧。”那孩子本来没有什么表情,听到“小傻子”把嘴闭的紧紧得,看着地面。妈妈叹口气,什么也不说走了。
  美穗在家只呆了两天。现在是旺季,店里忙得脱不开手。,她早早就起了,把包摞在鞋柜上,用脚去找自己的鞋。她尽量不出声,不想吵醒家里人。鞋换好去提包,看见孩子站在半闭的房间门前看着她。孩子的睡衣裤洗毛了边,背着光看着脸黑黑的。不过平时就是大晴天,孩子脸上也有点肤色不均——她突然很心酸,那是孩子有蛔虫的缘故,那短短的衣裤,在别人家的孩子看是可爱,在小麦,那也太旧了,不知道是妈从哪个亲戚那里要的。她招手叫孩子过来,把手掏到包的最深处,那里有一瓶开封没多久的口香糖。她把糖给孩子,说:“你要好好听话,下次回来还给你买好吃的。”孩子一声不吭,盯着手里的糖。美穗摸摸孩子的头.
  美穗回到单位没多久,妈就打电话来说老陈要住院了。美穗急躁道:“那赶紧入院治疗啊,跟我说有什么用?”妈说:“你这孩子真是冷心凉肺,陈叔叔对你多好啊?”美穗说:“好好,我又没说什么。”妈说:“要住院观察。美穗,回来带几天小麦吧?”美穗说:“现在旺季,不能再请假了!”妈说:“那就领你那去。幼儿园先不去了,反正快放假了。”美穗说:“那不行,我这不合适!人家不会愿意我带个孩子住在这里!”妈气的声音都有点抖:“那怎么办?美穗,你摸摸良心你为孩子做过什么?为妈做过什么?妈就算亏欠你,这么多年了,换不来你一点真心?”美穗说:“好了,上纲上线的。你送过来,老陈好了你就接他走。”
  美穗下了早班,进了小区就看见妈提着一个大蛇皮袋和小麦在花坛上坐着。她快步走过去,说:“怎么不上楼?家里应该有人的。”天开始热了,妈早上带孩子穿了长袖衣裤,孩子已经热的脱了外衣只穿了一件小背心。美穗接过袋子:“小麦到了这里还有别人一起住,你要有礼貌,要叫叔叔和阿姨。”妈说:“怎么这么多人?”美穗带头上楼去:“这里的房租多贵啊,一个人怎么可能负担得起?”那被牵着手的小麦对什么都新奇,左看看右看看。
  美穗开了门,家里空无一人:“都不在?你们快进来。”妈帮着美穗把行李放进房间,就说:“那我先走了。”美穗说:“这么着急?我一会带你们去吃饭。”妈问了洗手间的位置,匆匆洗把脸,一边擦一边说:“医院没有人啊。没办法,小麦你要乖乖,听妈。。。”美穗打断她:“没事的我会教他,妈你路上小心。”妈把孩子拉过来,摸摸他的手,又看看美穗,说:“等姥爷病好了,就来接你,你要听话。”小麦拉着姥姥的手,扁扁嘴又想哭,美穗忙说:“好了好了。”
  美穗把袋子打开,妈收拾了好几件衣服,甚至还有一卷小被褥。打开卷着的被褥,里面包着那个铁皮饼干盒。美穗不由得说了一句:“带这么多没用的东西。”小麦看见了就叫一声:“我的!”就把盒子抢过来抱在怀里。美穗说:“好好,你的你的。你肚子饿吗?想吃什么?”
  美穗带了小麦在快餐店里坐着,周围都是吵吵嚷嚷的孩子和家长,她才猛然想起来今天是周末。小麦把一个汉堡啃得面目全非,圣代上淋的巧克力全部舔完。美穗说:“你要和我住一段时间了,别人面前你要叫我小姨,知道吗?”小麦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把汉堡里的肉拖出来,点点头。他平时对美穗也没什么称呼,叫什么也没差。美穗穿着高跟鞋,牛仔裤短到大腿根,头发高高束起来,确实还只是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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