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100个邪邪的小故事,给你——《红酥手二更茶》

  社会你烧饼哥(下)
  找到小海,他却说自己已经“金盆洗手”了。我问他陆大夫的事,他想了半天,说,最后赔了八十几万,不过风声紧,大哥都躲起来了。那个苦主根本就是被自己家里人弄死的,后来他们几个儿子分赃不均,老大拿刀把两个弟弟都捅伤了,听说已经给抓进去了。

  我说:那这事还能翻案吗?

  小海笑了,说:翻什么案,人家说是因为家庭纠纷捅的人,谁会傻得说因为分赃不均捅了人呢!

  我说:那个陆大夫自杀了!

  小海收起笑容,他说:不会吧,医院出的钱,他怎么会自杀呢?

  我说:他被吊销执照了,想不开了。

  小海就使劲搓脸,他说:操!那老头是个好人!你那个……结果,他跟谁都没说,悄悄给我打的电话。

  我问不出什么,只好走了。一回头,看见小海正把我喝过水的纸杯用好多纸巾包着扔进垃圾桶。



  办完葬礼,哑弹整个人好像老了十岁。我整日整夜陪着他,或者说,“看”着他。他说:我爸是个好人,他不是杀人犯。一刻不停重复这句话。

  我说:我知道,你爸是个好人。

  哑弹就激动起来:你不知道!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就走了,我爸一个人把我带大!可是我tm不争气,从小学习就不好!还是他托人让我进了疾控中心!我爸一心扑在工作上,手术就是他的命!他一辈子最自豪的,就是他的手术从来没有出过事!他看到那个横幅上写着他是杀人犯、刽子手,他回来哭了整整一夜!我应该守着他,我为什么不守着他!

  哑弹说着就拿脑袋撞墙,我慌忙拦住他。



  有天外卖来了,我刚跑下去取上,突然大哥出现在我面前。他恶狠狠地问我: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说,我换号了。大哥说,废话少说,跟我走!

  我说,大哥你等我一会儿,我先把饭给朋友送上去!

  大哥揪住我的领子,逼近我。他说:你的朋友是不是姓陆啊?烧饼,别以为就你聪明!你到底想搞什么鬼,你以为我不知道?

  盒饭被打翻在地上,我被大哥和几个眼生的马仔押进了面包车里。



  车开到郊外,大哥:烧饼,今天不给你小子张张记性,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我说:大哥,这肯定是误会!哑弹、不,陆宏是我的朋友!但是我之前真不知道他爸就是陆大夫!

  大哥问:朋友?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说:是……是网上认识的!

  大家都笑了。大哥重重一个巴掌扇过来:再编!

  我感觉到嘴里一股甜腥,我默默地咽了口唾液。

  大哥说:干了这一行,你这辈子别想脱身!他说着,向着一个马仔努努嘴:给他看看小海是什么下场!

  那人就在手机里翻照片。我看到一张鼻青脸肿的脸,依稀还能看出是小海。照片里的他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

  我害怕起来,大哥还在说:你到处打听姓陆的那个案子是想干什么?听说你还录了音?赶紧给我交出来!

  我茫然地看着大哥,突然想到,肯定是小海这孙子阴了我!

  大哥说:给他长长记性吧!

  我连忙护住头。几个马仔拳头都向我招呼过来。有一个人打得特别疼,我一看,他戴着有凸起尖刺的指虎。

  打了一阵,大哥说:录音藏哪了?说!

  我吐出一颗牙齿,口齿不清地说:哪有……什么……录音啊!我……发誓!大哥!你……饶了我吧!

  大哥说:看来还是打得不够。这小子皮糙肉厚,不用给他留余地!

  话音刚落,戴指虎的那人一拳就打在我鼻子上,一阵剧痛传来,同时两道鲜血飙出。我突然恐惧地想到,这似乎不是教训一顿的打法,这是灭口的打法。

  突然,我的手环震了起来,在狭小的面包车里,高频的震动声一下子盖过了沉闷的拳头声。我痛苦地想到,我得在十分钟内服药了,而我的药,还在哑弹家。

  大哥一把扯掉我的手环,然后几脚踩碎。他对着我大吼:你到底搞什么名堂?这tm是什么?手机?录音笔?

  我看向手腕,他的指甲划破了我的皮肤,血珠涌了出来。



  突然我就有了个主意。我拔下一个头枕,把尖端冲了他们,然后把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涂在上面。

  几个人都停了下来,他们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说:我有艾滋病,你们再打,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

  一阵大笑。

  大哥笑得要岔气儿,他说:你还真是个烧饼!撒谎也不挑个能让人相信的!你这壮得跟牛犊一样,你tm有艾滋病?

  一堆拳头又向我伸过来。
  @谁的猫呀 2017-05-22 19:18:25
  你的风格和九把刀有些像,那么玄幻,但是他写的太可怕了,你写的大众可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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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夸奖,嘿嘿~我写的是软恐怖文,就是没什么厉鬼的那种~只追求邪邪的感觉~每天都更,欢迎常来哦~
  @ninapeng2 2017-05-22 19:37:28
  @红酥手贱 :本土豪赏1盒 巧克力 (200赏金)聊表敬意,对你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我也要打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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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太感谢了~不用打赏的,来看小手的文,我就很开心啦~欢迎多提意见哦~
  @凱云2013 2017-05-22 23:00:29
  这篇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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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开心得要飞起~
  更新一篇~


  美梦成G(上)


  昨晚“运动”过后,我照例搂着老婆给她讲故事。我说:有天你去机场接我,发现有两架飞机同时要降落在一条跑道上,眼看就要撞在一起,情况非常危急!

  老婆紧张起来,说:然后呢?

  我说:然后你就接到了我,回家了啊。

  老婆说:不是两架飞机要撞在一起了吗?

  我说:后来有一架就迫降在你胸前了啊!

  说完,我就倒在床上,笑得滚来滚去。笑了一会儿,老婆那边没动静,我觉得不对劲,凑过去一看,玩笑开得太大,老婆哭了,只得小心翼翼安抚一番。

  我老婆是个翻译,人美声甜,就是有点小心眼儿。

  临睡前,我在心里默默吐槽:老婆什么都好,就是胸怀过于坦荡,要是一觉醒来我就能手握双G,那该多好!我闭上眼睛打起了呼噜,没注意窗外正有一颗流星划过。



  早上醒来时,我觉得胸口沉甸甸地好像压着一堆大石头,一看,我的双手正压在胸前。赶紧把手移开,可是沉甸甸的感觉一点也没有减轻。我一低头,胸前好像多出来两坨白花花的半流体,用手一戳,软趴趴的。我猛地坐起来,仔细一瞧,吓得一声尖叫!老婆被我吵醒了,她戴上眼镜一看,先是一愣,再就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我们俩终于有了一对豪乳,但不是长在老婆身上,而是长在了我胸前。

  我说:老婆!这梦也太真实了!伸手抓了抓,弹性好极了。我按照前几天看的罩杯分级法,算了一下,我这对是绝对的G杯!形状还是我最喜欢的水滴形!我一边狂捏一边说:快快快,老婆!你也来感受一下吧!一会儿醒了摸不到了!

  老婆迟疑地说:这……好像不是在做梦!她说着伸手掐了一下我的大腿,掐得我顿时眼泪都出来了。

  我跟老婆跑到镜子前面研究了半天,老婆又上网查。查完她噙着眼泪对我说:老公,你别害怕啊,我刚查了……男的确实也有得乳腺癌的,咱们赶紧去医院吧!



  班也不上了,我披上一件大风衣,跟老婆俩人跑到医院。犹豫了半天不知道挂哪个科,导诊护士笑眯眯地问了半天,还以为我和老婆是一对神经病。无奈我只好把衣服掀开让小护士看,她看到我胸前的那两坨,一下子就笑了,她说:假体有问题是吧?我给您挂个整形科的号。

  老婆说:我老公他这是一夜间长出来的,我怀疑这是肿瘤,我们应该挂肿瘤科吧?

  小护士就上上下下打量我老婆,又打量我,说:您昨天才做的手术啊?怎么今天就下床了?

  跟她说了半天,也说不明白,我们只好把整形科和乳腺科的号都挂了。先去了乳腺科,没想到排队的人有二十几个。又跑到独门独栋的整形科,那个什么主任见到我,激动得语无伦次,戴上手套就在我胸前又抓又揉,啧啧地说这肯定不是在国内做的,还说从来没见过做得这么完美的手术,连刀口都恢复得像是隐形了一样!之后还叫来一堆人围观。

  我和老婆说了十几遍,这是一夜间长出来的,可他就是不信。他说:很多患者都有术后应激综合征,你参加心理疏导了吗?我建议你们夫妻俩一起接受心理疏导。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家伙们都跑上来在我胸前上下其手,有几个连手套都没有戴。我感觉自己像上了砧板的肉,还是老婆奋勇逼退了他们,我们才杀出重围,落荒而逃。



  到了乳腺科,又排了一个小时队,终于叫到了我的名字。一个头发全白了的女大夫在坐诊,我看了看她的名牌:返聘专家孙XX主任。她看到我,马上说:男同志不能进来,外面等!

  我小声说:我就是病人!一面把风衣打开,t恤也掀开。孙主任扫了一眼我的胸部,眼神就像被钉在了上面。她起身关上门,让我上检查床。

  我躺在上面被她狠狠检查了一番,疼得我都快哭了。最后她说:最近这几年,男性的这个乳腺疾病发病率也是挺高的。你这个情况肯定是有问题的,不过你说是一夜长出来的,应该是你平时没注意,长了很久了才发现。就算是肿瘤,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长这么大。你别紧张,先做个钼靶检查吧,这个检查无创,准确率也高。

  我就跑去做检查,影像室的人好像认定了我已经病入膏肓,给我搀进去又搀出来。老婆一见我这个架势,马上就哭了。我就没敢告诉她,我刚才被人按在一个板子上压了半天。

  片子给了孙主任,她看了好久,然后抬起头说,你这……都是发育良好的乳腺组织啊,根本不是肿瘤。

  我和老婆都长舒了一口气。

  孙主任又问:你最近有没有口服雌激素呢?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孙主任启发我说:也不一定是药物。有些食物里面雌激素含量也是很高的,比如豆浆啊、蜂王浆、还有鸡翅尖什么的……

  我说:我从来都不喝豆浆,蜂王浆小时候喝过,您不说我都不知道这东西还有卖的!

  孙主任就又让我去查激素水平,还有一大堆其他项目,可查完也是正常。

  等我们要走的时候,孙主任还在那里沉思。



  我和老婆走出医院大门,突然她蹲在地上狂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说:我现在相信现世报了,让你一天到晚变着花样嘲笑我!

  我们找了个小馆子吃面条,里面没开冷气,人又多,热得要死。一碗面汤下肚,我顿时一头的汗。于是我就习惯性地脱了风衣,掀起t恤,又埋头大吃起来。突然整个面馆就安静了,抬头一看,大家都盯着我——的胸部。再一低头,原来我那对G杯正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众人面前。我连忙把衣服拉好夺路而逃,老婆抓着我的风衣追了出来,也是闹了个大红脸。

  跑出好远,我俩才停下来。老婆问我:现在怎么办?

  我说:下午我得去上班了,不然全勤奖就没了!可我这样,怎么去呢?

  老婆想了想,说:我有办法!

  我们回到家,老婆拿出刚买的医用纱布,让我举起手,开始在我胸前使劲裹。不一会儿,我就变成了半个木乃伊。再找出一件最宽松的t恤套上,好像就没那么明显了!我说:不会以后都让我这么出门吧?

  老婆说:先应应急,晚上回来,我上网给你买几件质量好的束胸衣!



  下午到了公司,我弓着腰往座位上溜。突然经理叫住了我,他说:小章,你没事吧?不是不舒服吗?怎么不休息一天?

  我说:经理,我没事!

  他打量着我:你是肚子疼吗?怎么都出汗了?说着就把手往我额头上搭。

  纠缠了半天,我才得以脱身。坐在坐位上,我喘着粗气。老婆这下手太狠了,我刚才追了几步公交车,到现在没喘过气来。

  我倒了杯水,正要喝,经理又跑了过来。他说,今早总公司安排体检,你不在,你的信息卡现在给我一下!

  我递过卡片,心虚地问:体检?什么时候?

  经理说:明早八点半,到xx医院门口集合,别迟到啊!

  我傻了——xx医院正是我今天耍了一早上猴戏的那个医院!

  晚上回到家,跟老婆一说,两个人都没了辙。我说:要不我辞职吧,这要是传开了,我以后还怎么混啊!

  老婆说,明天你别去医院,也别去上班了,就说还是病着,大姑不就在那医院的妇产科吗?我去让她找人给弄个假的检查单,也就能混过去了!

  我在家里待了一整天,一边心疼我的全勤奖,一边上网搜刮信息。我发现我这种病叫“男性乳腺过度发育症”,是一种青春期疾病,大概每三万个人里面有一个——可是我早tm过了青春期了啊!



  美梦成G(中)

  晚上老婆气冲冲地回来,两只眼睛都鼓了出来。她说:我大姑这人真是太差劲了,她非得问你到底得了什么病不敢去体检,还说让你去做个全身检查,她评估一下你的情况,才能给你开证明。没办法我就说你得了肝炎,大姑又问我是哪种肝炎,我哪知道肝炎都有哪几种啊,只知道一个乙肝!她还劝我趁没孩子,赶紧跟你离婚,说肝炎一辈子都好不了!最后我俩大吵了一架!

  我赶紧给老婆倒水,又给她捋背,半天老婆气才顺了。我试探着问:那我明天怎么办,还去不去公司啊?

  老婆说:去啊,为什么不去!



  第二天我一到公司,就感觉气氛很奇怪,大家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经理过来跟我说:小章,你得了乙肝为什么不告诉大家?我们不会歧视你的,公司也不会因为你有乙肝就辞退你!可是,你最近怎么还跟着我们一起聚餐呢,也不注意些?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的病?

  我傻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问:谁说我得了乙肝?

  经理咳了一声,说:这个你就别管了。总之以后你注意点儿啊,别跟我们喝一个饮水机的水了,你自己带水吧!

  我向饮水机看去,一个不太熟悉的女同事正在拿着酒精片擦出水口。

  经理走了,我蜷缩在座位上,没有一个人理我。

  过了一会儿,屏幕上公司的聊天群闪了起来。我点开一看,不知道谁开启了匿名聊天模式。里面小白兔说:太可怕了,小章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小松鼠说:上礼拜六吃的还是火锅!小章还用他的筷子下的菜!

  啄木鸟说:天哪,我要是也得上肝炎了,非得打官司告他不可!

  还有好多人顶着无辜可爱的小动物们的名字,说着更过分的话。

  我站起身来,冲着所有人喊:我tm没得乙肝!我现在就去检查!



  我冲到医院,找到老婆的大姑。我问她:你为什么要跟我同事造谣,说我得了乙肝?

  大姑翻着白眼瞪着我,说: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口气吗?是慧慧说的你得了乙肝!你没得乙肝,那你为什么不敢去体检?

  我说:我……

  大姑又说:当初你跟慧慧的事,我就不同意!你看看你今天这个态度,在家里还不知道怎么给我们慧慧气受呢!

  跟她纠缠了半天,无论是音量还是语速,我都拜了下风,只好灰溜溜跑掉了。



  快中午了,我在公司楼下徘徊了许久,给老婆打电话,她却说在开会不方便接,我想来想去,给肥涛打了个电话。上大学时,我们是最好的兄弟,工作之后联系少了些,可还是保持着一两个月聚一次的频率。

  半小时后,我跟肥涛会了面,一见面,我就往他胸前瞅。他是个大胖子,穿着一件巨大的衬衫,可是胸部和肚子还是从衬衫下面拱了出来。他的胸部也很大,可是配了他更庞大的肚子,就显得很是和谐了,也没有人往他胸前瞅。可我是个排骨一样的瘦子,长着这样大的胸部,简直是太引人注目了!


  我们两人去吃煲仔饭。占了座位,他听我说了半天,纳闷地问我,你到底为什么不敢去体检呢?

  我想了想,感觉光是说不可能让他明白,就拉了他往男厕所走。里面没人,我就一把掀起t恤,再三两下扯掉纱布条。肥涛看得眼睛都直了,他说:我操!你脑子没病吧?怎么想到跑去丰胸?

  我说:这是它自己长出来的!

  肥涛就把他冰凉的爪子伸了过来,仔仔细细地摸了半天,还淫笑着说:手感不错啊!又突然正色说,这不会是癌症吧?

  我就把检查的事告诉了他,他听了沉思良久。

  我说,先帮我把布条缠起来吧!他就笨手笨脚开始缠,刚缠到一半,一个人推门走了进来,是我们经理。



  下午我一到公司,就看到聊天群里炸了锅。我已经从乙肝病人变成了重口味隐婚基佬,为了肥猪一样的男朋友跑去隆胸,还在公共场所的洗手间上演活春宫。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去辞职的时候,经理不小心碰了一下我的手,我眼睁睁看着他的头发都竖了起来。我刚跨出公司的大门,就听到公司里爆发出一阵尖锐、欢腾、经久不息的笑声。



  晚上老婆回来,我正要冲上去告诉她我这一天受的委屈,就见她横眉竖眼地质问我:你是不是跑去跟我大姑吵架了?你怎么能这样?

  我说:你大姑把我得乙肝的消息告诉我公司同事了,老婆,你知道吗,我今天——

  老婆打断我的话,说:你不知道我上大学还是我大姑供出来的吗?她是我这辈子最尊敬的长辈!你呢?把她气得高血压都犯了!

  我沉默了。

  老婆见我不说话,更生气了:你还不赶紧给她打电话道个歉?

  我说:她传我闲话还让我道歉?你知不知道——

  不等我说完,老婆拿起手边的花瓶就冲着我砸了过来,我一躲,没躲过去,正砸在眉骨上,花瓶碎了一地。老婆尖叫一声。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流进了眼睛里,用手一抹,是血。我对老婆说:你大姑告诉我们公司的同事我有乙肝,都害得我被炒鱿鱼了!我不会跟她道歉,要道歉也是她给我道歉!

  说完,我不顾傻在那里的老婆,故作镇定地披上衣服,就冲了出去。



  到了楼下,冷风一吹,我就后悔了。不但没带钱包,连手机都没带!我这会儿上哪儿去呢?想来想去,还是去找肥涛吧!幸好他住得不远,离我家就两条街。

  我跑到肥涛家楼下,突然忘了他住在哪个单元,只好扯着嗓子喊他的名字。过了一会儿,他那猪头从楼上探了出来,说:我操!你tm干嘛来了?

  他的语气不知怎地带着无名火,我说:快给老子开门!

  到了他家,一进门就是一地狼藉,花瓶、书架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他一边扫地一边说:我操,你怎么挂彩了!让老婆打出来了?

  我帮他把书架扶起来,一边惊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说:你小子这次真害死我了!你自己看吧!说完就打开一个网页让我看。我一看,不知道谁拍下了我跟他中午从茶餐厅的厕所走出来的背影,发到本地最大的论坛上去了。角度好刁钻,图片还打了码,下面有一段无比香艳的胡说八道。再一看,点击率都过了十万了!

  肥涛说:正好,你跟我老婆解释解释吧,她是死活不信我说的话!说着就拨通了他老婆 的电话,把手机递给我。

  一接通,电话那边就传来一阵咆哮:你个王八蛋不要跟我说话!听到你声音我都恶心!

  我说:嫂子,我是章煜!

  那边迟疑道:谁?

  我说:章煜!肥涛上大学的时候住他上铺的那个,你还到我们宿舍来过的!

  那边突然竭斯底里地吼道:你就是他那个男小三?好啊,我一走你就去了是吧?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他结婚了你知道吗?怪不得他越来越——


  美梦成G(下)

  肥涛把电话抢过去挂了。他趴在那儿,过了一会儿瓮瓮地说:唉!这叫什么事!自打结婚我就越来越胖,慢慢那方面就越来越不行了,这一两年本来她就在跟我找事,你说这事让我怎么说清楚啊!

  我又看了一遍那个帖子,发帖的人叫“正义的化身123”,我问肥涛,这是诽谤吧,这个我们可以告他的!

  肥涛说:这种事你怎么能说清楚?人家照片又没拍脸!还是联系管理员让删帖吧!

  我就用肥涛的手机注册了一个小号,给管理员发了私信。

  呆坐了一会儿,我说:算了,我还是走吧!真对不起,兄弟,给你搞这么大麻烦!

  肥涛说:你不是被慧慧赶出来了吗?这会儿回去不得折腾一晚上?反正我老婆回娘家了,我不请她是不会回来的。你就在这儿凑合一晚上吧!



  可是,我刚洗完澡,穿着条肥涛的干净短裤,晃着我的双G走出来,大门一响,他老婆回来了!

  四目相对,我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他老婆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到胸部,再移到短裤上。肥涛从卧室走了出来,看到他老婆,也是张着嘴不知道该发出什么音节了。他老婆一声尖叫,转身又跑了。

  肥涛赶紧追了下去,我到处找衣服,只找到他的一件脏t恤,套上也追了出去,大门啪地一声在我身后关上了。

  追到小区外面,正看到他老婆打了个车跑掉,他在后面追。我一边按住自己的双G一边跑,好不容易追上了他。我的背像抽筋一样疼了起来。

  出租车早跑远了,肥涛垂头丧气地跟我往回走。到了门口,他突然一摸兜:我操,你带钥匙了吗?

  我说:我哪有你们家钥匙啊!

  他说:这下真完蛋了!

  我们在门口坐了下来。两个没带手机、没带钱包也没带钥匙的男人,在深夜的楼道里瑟瑟发抖。

  我问他:你们家窗户不是开着呢吗?能不能从邻居家爬进去?

  他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兄弟你知不知道我家住十六楼?

  我说:我爬,你拽着点我就行了!

  他说:你tm能不能别扯了,你从我家摔死了我tm还能说清楚?

  想来想去,我们决定还是回我家。



  一敲门,慧慧马上开了门,扑进我怀里就哭。接着看到肥涛,就谢了半天,还说动手打我不对,那个温柔劲儿啊!我对肥涛说:你干脆别走了,你在我老婆才把我当人看啊!

  他就嘿嘿笑,在沙发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窝起来了,慧慧还帮他盖好被子。

  第二天是星期六,一觉醒来,慧慧不在身边。我一看,她正上网呢,我就蹑手蹑脚走过去,想吓唬吓唬她。没想到走近一看,她正看着那个“正义的化身123”发的帖子!



  后来,我们都离婚了——怎么可能!误会终究是误会,一定能解释清楚的。那个诽谤的帖子早已删了,我和慧慧也早已合好了。我也找到了一份新工作,新公司环境非常宽松,大家对于我的双G也只是惊讶了一番,还有女同事提醒我要穿内衣防止下垂。

  ——当然,上面一段是我昨晚梦到的。帖子是删了,我跟慧慧也合好了。但是就像我们衣柜上那面被打破的镜子,粘起来以后,照起来整个人就好像被切成了好几截。肥涛和他老婆还在冷战中,上一次见他,他说已经烦了,不行就离婚。

  转眼间,我已经失业半年了。简历投了一大堆,可是我们这个行业保密性非常强,每家面试通过了的公司,都跑到我之前的公司去打听,打听出些什么也就不用我说了,然后当然就是没有下文了。半年面试了十几家公司,最后都是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了。

  慧慧对于她在养我这件事的认识,已经从新奇好玩变成了不耐烦。我的要求其实不高,只要每天吃饱就够了,可是她还是越来越觉得我是个负担。不过好在她最近升了职,还加了薪。

  老婆上班走了,我一边打怪,一边跟游戏里认识的一个家伙聊着,他听了我的故事好像=很有兴趣。他说:哥们,你能跟我视频吗?

  我被他逗乐了:两个大男人视频?

  他说:你给我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给你给钱!

  我看了三遍,才确定不是我自己眼花了。

  他又发过来:你这么好的资源,不用多可惜!我给你一千,你跟我视频一个小时,怎么样?

  我连忙狂摁笔记本的关机键,又去拔电源。



  晚上老婆回来了,饭桌上,她嫌弃地点评着我炒的菜。饭后我洗着碗,听她唠叨着,办公室的王美丽过生日,她老公送了个什么包;又说张大眼新交的男朋友,带她去日本玩了,在富士山脚下跟她求的婚,钻戒那么大,浪漫极了。

  等老婆说够了,我试探着问:老婆,我能每个星期多申请十五块钱吗?

  老婆眼睛一瞪:干嘛?

  我谄媚地一笑:还是想买包烟,戒不掉啊!

  老婆想了想说:只能一个月两包!

  我说:好吧,成交!

  半夜,我醒了,老婆不在身边。我一看,她正坐在电脑前翻译稿子!

  我说:老婆,你也太拼命了吧!

  她说:不拼命怎么还房贷!怎么给你买烟!你真以为我加薪了吗?那是我最近一直在接私活儿!

  ​

  第二天老婆上班走了,我打开电脑,找到游戏里那傻X,他正在线,见了我,高兴地说:我就知道你能想通!怎么样,哥们,先付一半给你!

  我默默地把账号发了过去。
  @凱云2013 2017-05-23 22:22:43
  没办法,入戏。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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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感谢盖楼~辛苦了~
  更新一篇~


  都是花朵(上)

  初见李小花,是在宿舍楼后面的小树林,无风的夜,凉如水。那是一片活色生香的树林,斑驳的树影遮挡了月光,也遮掩着弥漫的荷尔蒙。那年我大三,树林里的卿卿我我,对我而言早已司空见惯。我挤在这样一个地方,只是想吸一支烟。下铺的张霓对于烟味敏感得像爱炸毛的猫,我可不想再跟她有什么冲突。

  一进树林,我目不斜视地就直奔老地方——那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一方宝地,一颗半枯死的大树,把自己弯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形状,于我而言,倒像是一把很舒服的实木椅子,还未枯萎的一半树冠充当了华盖,我戏称那地方是我的王座。

  可是那天,王座易主了。先看到的是一个半明不灭的烟头,待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我才看到烟头后面那张脸。那样长的头发,披散着,全拨弄在一边,五官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张巴掌小脸。陌生的烟味儿飘来,有一丝怪异的味道夹杂在里面。

  我正要转身就走,那烟头的主人说话了,她喊着我的名字:周朵朵!声音又柔又哑,正是一把长年为尼古丁所毒害的女嗓该有的味道。我看着她,陌生的脸,陌生的气息。

  她撩了一下头发,把烟夹在指间,伸出另一只手来:认识一下!我叫李妍,百花争妍的妍,上午选修课坐在你左边的那个!

  握手,这样一个男性化的社交礼节。我握住她的手,一阵冰冷而又滑腻的触感传来,让我被握住手的那只胳膊,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我竭力回忆着选修课的情景:我不过是用残存的意识,把自己昏昏欲睡的躯壳,从宿舍的床上搬到了课堂上。我蜷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睡得很香,左边、右边、前面是些什么人,都不曾入梦分毫。

  她递给我一支烟,又细又长,又噙着烟头把脸凑过来。我下意识地想躲。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我一向无比敏感。我和张霓交恶,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她总爱毫无防备地抱我一下,或者掐我一下,有时还试图袭胸。简直是噩梦。

  最终我还是抑制住拿出打火机的冲动,借着李妍的烟头,点燃了那支女士烟。薄荷的味道弥漫在我的口腔里,凉凉的很新奇,一时间我很难说出是不是喜欢这种感觉。

  我跟她并排坐在我的王座里,所幸都是极瘦的女孩子,还不至于拥挤。她冰凉的胳膊挨着我,仿佛一件没有生命的东西。如果一只热乎乎的胳膊靠住我,那我肯定要跳到三丈之外去。

  那晚我一言不发,这气场飘散开去,她也明显地沉默了。后来她突然轻轻哼起了歌。很陌生很异域的曲调,轻得几不可闻,又充满转音和跳跃,显得又轻佻又热烈。

  吸完那支烟,我就要走。李妍什么也没说,还在那里哼着歌。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开口告别一下,毕竟我刚刚吸掉了她一根口感似乎很贵的女烟。就在那时,一个女孩子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她并没有看到黑暗中的我们,而是靠在那大树的另一面,突然哭了起来。

  我这宝地今天还真是客人不断。我走过去,李妍也跳下来,跟在后面。那女孩子突然就倒在地上,哭声也变成了呻吟。李妍拿出打火机,照了一遍,然后跟我说:她流产了。

  我说,打120!说着就拿出手机。

  李妍一把抢过我的手机:别!学校会知道的!

  她让我等着,不到几分钟就开过来一辆库伯。我跟她把那女孩子抬到车上,向医院驶去。她这辆车我是很熟悉的,复古的涂装让人过目不忘,平时就停在学校那个小停车场的第一个位置,每天都能看到四次,我一直以为这车属于一个张扬的男人。李妍跑得有些气喘吁吁,车开出学校很远,她还在大口呼吸。

  我们这里是个大学城,距离市区有半个小时的车程。进了市区,我才第一次看清她。她真是美艳得很,让我有种很想要亲近又想要逃开的感觉。一动起来,整个人仿佛有一种攻城略地的侵略性,让我心跳不由得加快。

  她直接把车开进了医院的急救车道。几个护士抬走了那女孩,她的后座上留下了大片黑红的血迹。她刷了卡,等到那女孩的男友也终于来了,我们才离开医院。

  回去的路上,整个车厢里弥漫着腥甜。她打开了车窗,把车开得飞快。我暗暗下决心,我跟这个人的交集应该到此为止了。

  到了学校,早已熄了灯。我向她告辞,就准备回宿舍。她说:都锁门了你还能进去?

  我说:一楼,翻进去。她就点点头,说自己要取点钱去住学校的招待所。

  我走到了宿舍阳台下,正要翻进去,不知为何心中腾地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鬼使神差般,我跑到学校的自助银行,李妍果然还在里面,正拿着棍子捅一台机器。她说:卡掉进去了。

  我跟她折腾了半天,又打墙上印着的几个电话,全部关机。最后我下定决心对她说:要不你跟我挤一晚上吧!

  她跟着我翻回我的宿舍,蹑手蹑脚地上了床,爬到里面就一动不动了。我一晚上也没有睡好。那是我认识她的第一夜,也是我跟她同床共枕的唯一一夜。她肯定是用香水的,香气一阵阵传来,不浓也不淡。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宿舍空无一人。一看时间,第一节课早已过半。我索性慢慢悠悠地开始起床。她那极长的头发有几根掉落在我的枕头上,我用手指把它们缠成小团,黑黑的,光泽好极了。

  过了好几天才知道,她竟是学校极有名的一个人物。她是今年才从X大交换来的学生,短短两个月却已经出了名。今年学校的歌唱比赛,她是第一名。不单这样,她总是开着那辆mini也成了学校的一道风景。她也没有男朋友,好事的闲人们就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李小花。我想了想,正适合她。

  开始注意一个人就总能收到她的消息,或者,见到她。再次见到她还是在那选修课上,西方艺术史。我去晚了,照例坐在最后排,一抬头,前面正坐着她。她盘起了头发,露出一大截很白皙的颈子。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我在后面,尽量不制造出一点动静,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些不好意思。

  下了课,她回过头,对我说:吃饭去!她用的是命令式的祈使句,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我只好去了。到了食堂,她径直拉着我去了三楼的雅座。我第一次知道学校的食堂竟然也可以有服务员过来点餐。她点了七个菜,却吃得很少。不知是什么心理,中途我借口去洗手间,偷偷结了帐,花掉了我三天的生活费。回到桌上,她说:以后经常陪我吃饭吧,又说,在这里想找个人说话真费劲。可是,吃饭的时候,她并没有说什么,我更是沉默。服务员过来给我找零钱,然后问要不要打包,她摆摆手看了我一眼。

  过了几天,我走在路上,正看到她跟几个同学迎面走来,我向她摆摆手,她却仿佛没有看到我,眼神放空地跟我擦肩而过。我站在路上,过了好久还能感觉到她的肩膀轻轻撞在我肩头的那一瞬。

  下周的选修课,我早早去了,可她来了,坐得很远,等下了课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坐在教室里好久没缓过来。

  后来,我们就变成了真的陌生人。
  都是花朵(下)
  我一直没有再去上那选修课,到期末就挂了科。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受了这二十年来最重的伤。我不是一个能对人敞开心扉的人,对李小花,是人生的第一次。这第一次就遭遇了这样重大的挫折,我很有些自艾,也许还有些自怜。我不知道该怎样定义自己对她的感觉。在我有限的人生经历中,甚至再加上我通宵阅读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书本里面的人生与经历,我也不能理清。我从未对任何一个人有过这样的感觉,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很有些一蹶不振。

  李小花得奖的照片一直放在学校的展示橱窗里,这照片要放一整年。有个刮大风的晚上,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砸破橱窗把那照片偷走了。为了掩饰,我把那橱窗里所有的照片都撕下来带走了。

  第二天全校大哗。过了几天,就开始安装监控。我看着工人们爬上电线杆,心里有种莫名的得意。

  期末,我揣着她的照片去参加补考,没想到她也在。更没有想到那监考老师一口咬定我在作弊,把我怀里的照片翻了出来。

  在校长室里,我一口咬定那照片是我捡的。校长就问是在哪里捡的,还说学校里是无死角的监控,让我想清楚再说。我正绞尽脑汁,李小花在门外探着脑袋给我使眼色。我借口要去洗手间溜了出来,她就把我拉到角落里对口供。最后这件事就变成:她因为嫌弃自己的照片拍得不好看,砸了橱窗,然后把照片扔在了校外。而我作为一个路人甲捡了照片想还给她。校长最后让她掏了三百块赔玻璃。

  出来后,我数了钱给她,她胡乱装进兜里,然后对我说:吃饭走!

  又是这几个字,魔咒一样的几个字,我就又跟她去了。

  吃饭的时候,她说:寒假不想回家了,你留下来陪我吧?

  我嘴里塞着半只卤蛋,差点被她这句话噎死。

  我说过,距离感什么的,我真的很难把握,可是我还是能感觉到,我们并没有熟到这样的境地。

  可我还是妥协了,寒假她跟着我回了市区的家。

  母亲倒是很喜欢李妍。她说:朵朵还是第一次带同学回家,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吗?李妍就叽叽喳喳把母亲哄得很高兴。母亲是在高三那年才突然对我改观的,我一直到小学毕业都寄养在外婆家。高三时,弟弟进了少管所,父亲弃我们而去,母亲似乎才突然发现,她溢出的母爱还可以分给女儿一些。她连女儿的成绩究竟如何都不知道,等发现了我常常考第一名,她的人生仿佛找到了新的寄托。

  这些我没有告诉李妍。我希望她看到的我,是平和快乐的,戾气满满的那一面,我使劲藏了起来。

  我们一起睡在我的房间里,母亲把弟弟的下铺腾了出来给她住。她的烟瘾比我还大,我们就偷偷跑到楼顶上去吸烟。冬天的夜晚,星星亮极了。

  过年的时候,她买了好多鞭炮回来放。除夕的漫天烟花中,我们一起许愿。我默念:希望我以后的人生里,李妍再也不会缺席。



  开了学,也是她交换学年的最后一个学期。她在市区租了房子,我在市区实习,就常常去留宿。并没有什么香艳的细节,我说过,我对于身体的接触有着一种洁癖。即使她是李小花,即使她的皮肤永远冷冰冰。

  那段时间,我才真正开始了解她。只有住在一起,才能知道一个人的一切。她花钱大手大脚极了,她用嘲弄的语气谈起自己的父亲,说他是个暴发户。她也不爱整理房间,判断衣服还能不能穿的标准就是拿起来闻一闻,然后往上面喷香水。可是,我倒觉得离她更近了。她总是清晨洗澡,然后也不吹干头发,那么长的头发就披散在一侧,赤着脚坐在阳台上吸她的薄荷烟。我跟在她后面收拾房间,给她洗衣服,给她做饭。我觉得这种生活过到天荒地老我也不会厌倦。

  学校里似乎已经有了传闻。我有一次被辅导员叫去谈心,他旁敲侧击了半天,自己先红了脸。我就瞪大眼睛装傻充愣。我学给她听,她笑得肚子都疼了。我什么也不怕,除了挂掉过一门西方艺术史,我每一门功课都是A+。



  那天我本来是根本不可能在那个时间回去的。可是我忘了一份非常重要的资料,谈判桌上,实习老师把我狠狠骂了一顿。甲方倒替我说话,让我赶紧去取。我就打了个车飞奔回去。进了门,拿到资料,正要走,却发现李妍房间的门是关着的,里面有激烈的音乐声传来。这个时间她根本不可能在家,我狐疑地看向门口的鞋凳。一双黝黑的大皮鞋就在那时进入了我的视线,再往上看,我看到了一根似曾相识的单拐。

  我扑过去,推开门。一个男人正压着她,而她,并没有反抗。男人发现有人进来,停下了动作,回过头来。我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男人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要走。李妍咳了一声,他就又匆匆忙忙拿出皮夹,往外面数着钞票。



  过了很久很久。那男人的气味早已散了,所有窗户还开着。

  记得高三那年的一个冬夜,母亲外出后,那个给了我一半DNA的人——他叫周卫国——酒醉后,又一次压在我身上。我十四岁的弟弟再也不能忍受,他用周卫国健身的哑铃,敲碎了他左脚的踝骨。周卫国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进了少管所。而我的母亲,依然不愿承认六年来我对她一次次的哭诉,并不是我恶意的中伤。关于周卫国的所作所为,她把一切归结于我那天穿了她的裙子,周卫国把我当成了她。我只能一言不发,因为我所有的裙子,都是她穿剩下的。

  我什么也没有告诉李妍,我只是听她说。她说周卫国不过是她的一个朋友。她说这样的朋友她还有很多,我要是在意这个,就没办法继续了。她说皮囊不过就是皮囊,不用也会老的。她一直说,一直说。

  我看着她,她那么美,可是她自己却不知道。我让她闭嘴,可是她还是不停地说,流着泪说。

  我终于开口了,我说:你的“朋友”,是我母亲的丈夫,我的父亲。从我十三岁开始,他……我突然说不下去了,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地上。

  我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我拧开了门锁。其实我的心已经软了,可是她突然什么也不说了。我开着门站了一分钟,就走了。

  过了几天,我去看弟弟,他黑了很多,也壮实了很多。他笑得那么天真无邪。我的手隔着玻璃放在他脸上很久。他说,一个头发很长的姐姐来看过他。

  半年后的一天,母亲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我在公安局找到了她,她刚刚指认完周卫国的尸体,正不停发抖。警察说周卫国是在一个宾馆被发现的,他死于心脏病发作。我和母亲都知道,他是没有心脏病的,但是我们都什么也没说。

  我不敢联系李妍,事实上,我也联系不到她。交换学年已经结束,她应该早已回了X城。再开学的时候,我就跑到X大去。一进校门就看到了她,正迎面走来,依然是目不斜视,轻轻撞了一下我的肩膀,就跟我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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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对没这事儿(上)


  这个故事当然不是发生在中国,更不是发生在帝都魔都旧都陪都或者妖都。绝对不是。

  故事开始于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爸回到家,高兴得合不拢嘴。我凑过去看他手里的获奖证书,不出所料,跟以前一样,上面的字我都认识,可除了“证书”两字,我是根本不知道前面那一大串字说了些什么。我爸是搞理论物理的,具体搞些什么,我从来没弄明白过。

  我妈放下拌了一半的饺子馅儿,凑过来。她比我有经验,看都不看证书,径直向我爸伸出手:发了多少奖金?

  就见我爸从西服胸口的内兜里往外掏。半天,掏出来一个小小的水晶奖杯。上面是一个水晶球,里面有一团亮晶晶的雾漂浮在水里,一动就跟着晃。我妈推开奖杯,继续伸手。我爸就小声说:这次没发奖金。老婆你看,这个奖杯比奖金要珍贵得多,是定制的,仅此一个!主任问我是摆单位还是拿回家,那我当然选拿回来了,这可比两千块奖金贵重多了……

  我爸突然发现说漏了嘴,赶紧干咳几声。要说我爸干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他们单位的光荣传统就是奖杯和奖金只能二选一。我妈用油乎乎的手使劲打了他几下:两千块!老吴,你怎么越来越傻了?可不要像星子他爷爷一样,过几年就“进去”了!

  一提爷爷,我爸顿时萎靡起来。爷爷疯了,已经在精神病院关了好几年。这是我们全家人的耻辱,不过现在已经成功地被我妈唠叨成我爸一个人的耻辱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带着妈妈刚煮好的一大饭盒饺子去郊区的医院看爷爷。这也是我们家这几年的传统了,开始三个人轮着去,等我摇到号以后,看爷爷就变成我一个人的事儿了。不过也没什么,我喜欢爷爷。以前没疯的时候喜欢,现在更喜欢了。

  爷爷疯了以后,吃饺子就开始用手指了。我其实不太喜欢韭菜鸡蛋的味道,再加上虾皮更是要命。我妈做事向来大而化之,买的虾皮里面老有海潮虫。她做饭的时候也不看,拿起刀就是一顿剁。我小时候不止一次吃出过半截的海潮虫,导致我现在吃包子、饺子这一类的食物,都要掰开先仔细检查一番。可妈妈说反正要给爷爷送,每次就只包这一种。谁做饭谁说了算,我这个白吃饱的人只好识趣地闭嘴。

  不过爷爷吃得很是酣畅。我在一边使劲剥着蒜,还赶不上他吃的速度。我盼望着他吃高兴了,能再“指点”我一下。前年有一次我给爷爷带了几张有数独的报纸——小王护士说做数独能保持大脑功能——结果爷爷对背面的双色球分析图更感兴趣。爷爷没疯的时候是个搞数学的,我以为他只是对数字感兴趣。等我再去的时候,小王护士把我拉到办公室神神秘秘说爷爷能未卜先知。她说爷爷预测出了双色球的开奖结果!我不信,小王护士把我按到办公桌前,上网一查,再跟爷爷用红圈勾出来的“答案”一对,一个数字也不差。

  我说:那你岂不是发财了?

  小王护士捶胸顿足地说:开奖了我才发现这报纸的!

  我说:那赶紧再让我爷爷研究一下啊!

  小王护士就把我领到爷爷的病房。我一看,他老人家的兴趣已经变了。床头柜上摆着一摞报纸,地上是一地的纸飞机。爷爷见了我,兴奋地说:星子,你给我捎几本讲战斗机的书来吧,我要改变一下研究方向,研制新一代的隐形战机!

  从那天开始,我们想尽办法,可报纸对于爷爷来说,完全成了白纸,上面的数字再也不能被当做数学题,到现在已经三年了。

  爷爷吃完了饺子,打出一个大蒜味的饱嗝,给我提着建议。他说:淑菊还在家里闲呆着呢?不如来疗养院的食堂上班吧——爷爷一直以为自己是生病了在疗养,而妈妈“买断”后已经在家里待了好几年。

  我说:我妈可忙了,她早晚去公园跳广场舞,下午打麻将,还得抽空给全家做饭,她可一刻没闲着!

  爷爷就笑了,他说:打麻将?输的多吧?

  我看着爷爷,近来我常常觉得爷爷根本没有疯,他是装的。我说:反正她们打得小,输输赢赢无所谓了!

  我拿出一本数独的书,想把爷爷的兴趣重新转移到数字上来。这是我刚琢磨出来的办法,也不知道思路对不对。

  爷爷接过书,翻开第一页,接过我递过去的笔,就飞快地开始写。一个九宫的初阶数独,他不到30秒就解了出来。他摇摇头,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这次看了十秒又开始写,还是30秒就写完了。我发现他不是30秒才解出来,而是他的手速只有这么快了。我接过书一看,横竖都对得工工整整。

  爷爷说:星子啊,暑假作业还是得自己做。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以后你怎么当科学家?

  眼看爷爷又进入了时空混乱的状态,我只好拎着饭盒走了。



  走到医院门口,一个戴着蛤蟆镜的小子伸手拦我的车。我停下来,他讨好地笑:哥们儿,能把我捎回市里吗?

  我说:五十!

  他赶紧退开,一边嘀咕:打车才六十!

  我伸出头对他说:四十!

  他就坐了上来。

  ——别怀疑,我就是个开黑车的。什么嘟嘟打车、慢车、逆风车的活儿我都接。这辆二手速腾从买到手那天起,就忠实地给我带来着稳定的收入。说起来我真是狗屎运啊,第一次摇号就中了!我现在可比当公务员的时候赚得多了好几倍,但是爸妈都不高兴。我妈不高兴是因为在她的牌友那里丢了面子,而我爸自从我没报物理系那天开始,已经不高兴到现在了。不过人生嘛,没点遗憾也就没盼头了!

  我问那小子:我姓吴,你姓什么?

  他一笑:真巧,一家子啊!

  我白他一眼:我没跟你开玩笑,前面有个检查点,说不定会拦车!

  他就拿出身份证给我,我一边开车一边扫了一眼,他叫吴小河——等等!吴小河?

  我一脚刹车,这个不系安全带的家伙脑袋就撞在了车门上。我细细看他的身份证,不但名字有问题,他的生日居然也跟我是同一天!

  我掏出自己的身份证,他接过去一看,也激动起来:吴小星?

  我摘下墨镜,他也做着同样的动作。四目相对,我们都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我们长得不太一样,各有各的丑法儿。

  他突然问我:你来看谁?

  我说:我爷爷!

  他说:我也是!你爷爷……他老人家叫什么名字?

  我说:叫吴澧数。

  他说:我爷爷……也是!

  我就调头往回开。



  爷爷见到我们,很是高兴。他说:星子、小河,你们怎么一起来了?暑假作业都做完了吗?突然又着急道:你们可要记住啊,等二十六岁那一年,你俩绝对不能见面!

  我头皮一阵发麻,还有四天我就要过二十六岁生日了。看了眼吴小河,他也是一副快被吓尿的样子。

  他问:为什么啊,爷爷?

  爷爷突然挠起头来:不对啊,明明已经把小河送了人,你们怎么会一起来的?爷爷抓着头发想了半天,突然发起狂来,一下子把我俩推开,冲将出去。顿时警铃大作。我们赶出去,发现粗壮的男护士已经赶了过来,把反穿的衣服硬是套在了爷爷身上。

  爷爷挣扎着:不能——见面!星河——相聚,毁天——灭地!

  镇静剂很快起了作用,爷爷软软地倒在了护士身上。小王护士嘴里塞着半个包子跑了过来,一边吞着一边问我:你们怎么刺激老爷子了?他可三年没发作过了!

  吴小河还呆在那里,他问我:你刚才有没有听到爷爷说,他把我……送了人?

  我看着小王护士翻飞的嘴唇,她刚刚吞下了一只完整的海潮虫,我思考着要不要告诉她。

  小河又问了一遍,我说:好像没有,你是不是听错了?

  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跟我一起捋着思路。据他介绍,他的家远在祖国的另一端。小时候他翻过家里的信,发现很多都是从我们这个城市寄过去的。考大学的时候,他就考到了这个城市,没想到爸妈死活不同意。可他还是来了。来了以后发现原来他很多年没联系的那个信里的爷爷真的就在这个城市,而且还活着,就住在信封上那个市郊的小院子里,他就经常去看爷爷。毕业后,他就留在了这里。爷爷疯了以后,他每周六下午都来看他,今天他有事,就提前来了。他说了父母的名字,完全陌生,我也说了我爸妈的名字,他也毫无印象。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我们俩的老爸都姓吴。

  绝对没这事儿(下)

  我把小河领回了家。家里没人,我把影集拿出来给他看。他看着看着就哭了起来。他说:我就总觉得我爸妈不对劲。我要真是被送给他们的,好多事就能解释了!他的眼泪滴在影集上,我连忙给他递纸巾。正在这时,我妈回来了。

  她进了门,看也没看是谁坐在沙发上,只头也不回说了一句:别在家里抽烟啊!就一头扎进了洗手间。

  若有若无的排泄声传来,小河战战兢兢问:那是……我妈?

  我说:你先别乱认啊!

  等我妈出来,我喊住了她。我说:妈,这是我朋友吴小河,他想问你点儿事。

  我妈一听到“吴小河”三个字就好像被施了定身法儿。她定住足有三分钟才缓过来,然后冲过来,用刚洗过的湿手捧起小河的脸,又哭又笑。她说:我就知道我的小河还活着!

  小河也哭了,他说:你真是我妈?

  我妈说:你们是一对双胞胎,小河是哥哥。

  小河就得意起来:哈!

  可我妈突然瞪大了眼睛,她一把推开小河:你们俩可不能见面!你们是怎么见面的?

  正在这时,我爸也回来了。他也是一听到吴小河的名字,就失声道:你真是小河?你怎么回来了?



  我们都坐好听我爸讲当年的事。我爸说:两个孩子要送走一个,只好抓阄。抓到了小河,就把他送给了你爷爷的学生吴大为。

  小河揪住我爸的领子说:你说什么?谁抓的阄?

  我爸说:是……是你爷爷!

  小河放开了我爸,他哽咽地问:你们究竟为什么要把我送人?

  我爸说:你知道你爷爷最初跟我一样也是研究理论物理的吧?你爷爷发现了宇宙的终极秘密!

  我说:爸,你直接能说重点吗?

  我爸瞪了我一眼:这就是重点!你爷爷发现了时间的秘密,他掌握了控制时间的公式。可是,你也知道,你爷爷还是个数学家。他用数学方法推导了一下,发现他的公式还是有瑕疵。

  我说:爸,你能不能用一句话回答问题?

  我爸就憋住了,他想了半天,说:不能!你爷爷的公式,他就报告了上面,可是那个年代,人们只关心吃饱肚子,没人关心宇宙的命运!不对,我是要说瑕疵。小星你别打岔了啊!你爷爷又研究了好久,确定万无一失了,他就想测试一下这个人类的未来,结果发现,到今年以后,人类的时间轴就变成静止状态了!你爷爷推导了好久,发现原来今年以后,人类就灭绝了。他还发现,人类的灭绝是人为干预的结果,而这个“人为”的因素就是他的两个孙子!他推导得出的结论是——他的两个孙子不能见面,见面就会产生严重的后果!这个后果抛物线的峰值,就在你们二十六岁!

  我爸说完,半天大家没反应。爷爷能推导出他会有两个孙子,让我对他的研究有了三分相信!

  可小河突然又哭了,他说:把我送人就算了,还编这么个故事!我爸根本不是物理学家,他是个火车司机!

  我爸说:那时候只着急把你送走了,你爷爷给写的介绍信是“酌情安排工作”,以为会安排研究工作,结果那时候缺火车司机,这个工作待遇又好,接待吴大为那人好心就把他送去培训了,然后他就一直开火车了。

  我说:爸,我怎么感觉你嘴里也在开火车啊?

  我爸着急起来:你俩真的不能见面!唉,那时候你爷爷说过,人为干预也不一定有用,他说你们俩就像两颗磁铁,再远也往一块儿吸!

  我说:得,我走,你们聊吧!



  我就出了门。在车里抽了根烟,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这时手机一响,慢车来了个活儿,我就接上了往外开。

  刚把车开出小区大门,就感觉左前轮撞上了什么东西。我停住车一看,吓得魂飞魄散:我撞倒了一个邻居的小孩!好在车速不快,此刻他正在地上大哭,他的妈妈傻在那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我正要下车,一个又高又壮的家伙挥着棒球棍赶了过来,正是那小孩的父亲。他一棍就打在我的前挡风玻璃上,玻璃顿时一圈裂纹。我下意识一脚,不料踩在油门上,壮汉立刻被我撞倒了。他立刻爬起来,后退几步准备助跑。可是就在这时,一辆超载的大货车冲了过来。看得出司机正在急刹。车身翻了,看热闹的人们好多都被压在了下面,包括壮汉、他的妻子和孩子。



  十五天后,次要责任的我被放了出来。还好我有先见之明,三者险狠狠买了一百万!爸妈来接我,他们说这就是我跟小河见面的威力,说再待久了真的会毁天灭地,让我发誓再也不见他。

  我说:我不跟你们扯,我要去见爷爷!

  可是到了爷爷那儿,小河竟然也在,右胳膊绑着绷带好像挂了彩!爷爷正拿着根笔,在跟他讲着什么,小河昏昏欲睡地听着。我走近一看,爷爷竟然又开始研究双色球了!我抑制住狂跳的心脏,不动声色地对比着结果。爷爷每次的预测果然都准确无误!可是我今天根本没有带报纸来!我懊悔地转身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就撞上了小王护士。她被我撞得一歪,手正好按在墙上的一个开关上面,她的指纹被识别了出来,原来是火警开关。这下喷淋器马上开始工作,与此同时所有病房的门都打开了。病人们都被冷水浇得跑了出来,浩浩荡荡的队伍直冲门外。几分钟后守卫们才反应过来,赶着关门,可是手动设置突然不起作用了。病人们全跑出了院子,又受到冷水的刺激,几分钟就不见了人影。

  爷爷和小河也跑了出去,路过傻站着的我,小河一把捉起我的手腕,于是我也跑了出去。我们跑了好远,爷爷好像突然恢复了神智。他说:你们这见面的能量反应,才刚刚开始。不过,我可以加缓释剂!

  我说:爷爷,你不是搞物理的吗?怎么又改化学了?

  爷爷说:科学都是相通的!

  原来爷爷的办法就是让我和小河躲起来,躲到海平面以下的地方,越深越好。我惦记双色球的心,早被这场婚礼吓跑了!我想了又想:这样的地方我们国家好像没有!只听说有个盐湖,可我们总不能泡到盐水里去吧?

  爷爷说:怎么没有!我那小院子里的那口废井就很深啊!我做过试验,至少有几百米深!

  小河说:爷爷,水井哪有几百米深的?

  爷爷说:那不是水井,是我做实验的井,为了验证我的理论,我年轻的时候自己挖的!



  说话间我们就到了爷爷的小院子。那么长时间没人住,整个院子荒草丛生。

  小河往井里探了探脑袋,问:这么深,怎么下去?

  爷爷说:直接跳,下面都是软质材料,我的相机扔下去再拿上来都完好无损!

  我说:那再怎么上来?

  爷爷说:里面有我挖的密道,可以从一旁的小路上去!

  就在我和小河还在为爷爷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而惊呆的时候,爷爷已经跳了下去!过了十几秒钟,他在下面招呼我们。

  我和小河也相继跳了下去,果然毫发无损。井底的空间,比上面看上去要大了许多,简直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

  爷爷说:那是,我挖了那么多年!又介绍说:这里是个小的战备库,你们看,这些干粮,虽然过期了几年,不过还是可以吃的。这地下河的水,都不用过滤就可以直接喝!

  小河突然指着远处问:怎么还有冰?

  爷爷说:唉,别提了。我就是遇到这个冰层,才中断了物理学的研究!薄薄几厘米,可它不符合任何物理定律,我用什么工具都不能凿开它!

  小河走过去把掌心捂在冰层上,我也走过去。冰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开。小河得意地说:爷爷你没想到这个吧?



  话音未落,那冰层就裂开了。一股臭气喷涌而出,直冲小河的面门,他一下倒在地上。

  臭气继续往上飘,不一会儿似乎就冲出了井口。这股臭气一直释放了好几分钟,才彻底消散。我感觉彻底被熏晕,慢慢就神志不清了。



  公元20XX年XX月XX日,最后一个人类死于X病毒感染。冰河时期被封冻的X病毒不知为何被释放了出来,疑似与全球变暖有关。此病毒为空气传播,致死率100%。

  ——摘自《人类启示录》
  @凱云2013 2017-05-25 23:24:36
  楼主笔下的女孩都酷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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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我故事的你,肯定也是酷酷的~
  更新一篇~~


  小秋爱小凡(上)


  纱布慢慢被打开,钱大夫说他正在向我晃着手指,可是我的世界还是一片黑暗。事实上,我连自己的眼睛此刻到底是睁着还是闭着都无法确定。肌肉的记忆是那么根深蒂固,却又那么容易混淆。可我又不敢像平常那样用手摸一摸去确定。

  我的两只手都被小秋攥得紧紧的,已经开始有点儿疼了。她在不停地问:能看到吗?啊?说话啊?到底看到没有?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那急切的期待像一团浓雾扑面而来,让我快要窒息了。我只能撒谎:看到了!

  钱大夫问:我比的是几个手指?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了实话:我不知道。我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我似乎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钱大夫连忙制止小秋:别哭!你也刚做了手术,千万别感染了,会波及健侧的!小秋就连忙捂嘴。我虽然看不见她,可还是能感觉到她捂嘴的小小动作,和那个动作所发出的微小声音。

  世界只剩下黑暗之后,我发现自己倒更敏锐了。比如,这个钱大夫,总是客气得过分,彬彬有礼的声音里却总藏着一丝敌意。我不明白他有什么可义愤填膺的,如果是小秋没了眼睛,我也愿意分给她一只!他不能理解我们这种感情,是没有血缘,可比很多有血缘的要深得多!他就是一个肤浅的、见钱眼开的坏医生,而且他还浪费了小秋的角膜!

  我忍不住连着爸爸妈妈一起恨了起来。他们说过,钱大夫是从美国请回来的专家,他们给他买头等舱,让他住总统套,爸爸还把自己最好的司机拨给了他用。可是,他给我做的手术失败了!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抓住他问:既然我不能用,小秋的角膜还能还给她吗?

  钱大夫说:不能。

  然后他就转身走了出去。我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然后门轻轻响了一声。



  小秋还在给我理着头发。她说:小凡,你千万别泄气。这次不行,咱们还可以等下次啊!

  我轻轻地说:哪里还有下次呢?

  小秋说:我听阿姨说过,她说如果这次不成功她也愿意给你捐一只!

  我笑了,说:小秋,你好傻!我妈要是少了一只眼睛,我爸肯定会跟她离婚的。

  小秋就一下下捋着我的头发,再没说话。

  我说累了,小秋就扶我躺下。她定了闹钟,说钱大夫交代了,眼药水还是要按时滴的。



  不一会儿,我就又做起梦来。梦中我回到了小时候,具体有多小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是还可以撒泼耍赖的年纪。我和小秋在公园玩滑梯,很多小朋友排着队,热闹极了。我尖叫着滑下来,再跑到后面。和往常一样,小秋已经又快排到了。她冲我招招手,我就跑过去,她让出一点身子,等我占上她的位子,她就再跑到队尾重新排队。这是天才小秋想出来的天才办法——排一次队我就可以滑两次。小秋那么小就已经那么聪明了!

  我跟小秋打娘胎里就认识了,这绝对是一段奇缘。我妈怀我七个月的时候好像要早产,就住进了医院保胎,正好遇到也在保胎的小秋她妈,两个人一见如故。

  一个病房躺了三个月,同一天进产房,这缘分真不是吹的。小秋比我早生了半个小时。小时候,她像个姐姐一样处处照顾我。别人见了我俩,也觉得像姐妹俩。这并不奇怪,我们的老妈就长得有些相似,而我们又酷肖各自的老妈。

  小秋的家境并不好,她爸在她三岁那年就没了。也不是没了,是失踪了。他欠下了一屁股赌债,跑了路。不过,到现在都没回来过,我觉得追究这个人是生是死意义也不大了。妈妈说,当年他甚至把小秋输掉过一次。据说那时小秋不过三个月大,被他输了给别人,已经给弄到乡下去了。小秋的妈妈来找我爸妈,跪下来哭——当然,我觉得我妈叙述得肯定有点夸张,不过这是她的一贯风格,我就不说什么了——总之,事情最后还是我爸摆平的。

  我爸那时早已是不知道多少万的万元户了,他靠贩鱼起了家,市里有名气的几家大海鲜酒楼,都是他的产业。只不过他从不告诉别人这一点,还暗地里让他的酒楼们假装竞争,还互相打擂台,慢慢地几家酒楼身价就都上去了。我老爸也是个天才!



  小秋她爸跑路那次,把他们家那两间老平房都输掉了!还是我爸,把我们家对门那间闲放着的小单元房借给了她们母女住。我妈常说,她们来的时候,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可是我不记得这些了,我只记得,小秋妈妈做的饭好吃极了!而且我想吃什么,她就做什么,有一次我连着吃了一个礼拜小银鱼蒸蛋羹,最后都吐了!没办法,小秋妈妈的手太巧,那么小的银鱼,她都能一条条开膛破肚,可不像我妈做的,一咬一嘴沙子。

  我和小秋一连做了九年邻居。其实我九岁那年,爸爸就装修好了后来那个大房子,可拗不过我的哭闹,一直又拖了三年才搬过去。没别的,我就是不想离开小秋她妈。虽然我也爱我老妈,但是吃她做的饭简直是噩梦!我爸估计跟我看法差不多,但他没说过。一个大男人要是嘴馋,还怎么顶天立地呢!

  我也离不开小秋。从小,我们就一起上学、放学,一天除了睡觉总待在一起。

  小秋还救过我的命。记得那次是去郊区春游,我弄丢了自己的水壶,她就把她的给了我,我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一通,后来就特想上厕所。那时已经知道了害羞。我们往小树林钻,结果跟大家走散了,还下起大雨来。我们在雨里疯跑,开始还挺高兴,可后来路越走越偏,天越来越黑,我们终于害怕了。

  后来小秋把她的毛衣给我穿上,让我等在一个背风的角落,一个人走回城里,叫来了我爸。看到我爸的车灯,我哇哇大哭。小秋她妈在后排抱着已经睡着了的小秋,据说她走了十几里路!那时候我爸妈忙得根本顾不上我,我们那个粗心的带队老师也没发现少了两个小朋友。如果不是小秋,那晚说不定我就冻死在荒郊野外了。

  那次小秋的妈妈也特别后怕。她也忙昏了头。小秋的妈妈是没有工作的。她一开始靠给人打毛衣过活儿,后来我爸给她弄了台织毛衣的机器,她就成了我们市里第一个用机器打毛衣的人。记得机器运来那晚,全楼的阿姨都来围观。第二天,我们全家就穿上了有机器花纹的新毛衣!我也穿着新毛衣去春游了!那天晚上,小秋妈妈说她下了班,做好饭就扣在桌子上,等我和小秋。可是她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这件事让我们两家都唏嘘了好久。

  小秋爱小凡(中)
  不过,等我上了初中,我们家就搬走了,我和小秋的友谊也转入了地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那一年吵得特别凶。有次妈妈砸了家里的所有东西,第二天我们就搬走了。妈妈突然不叫小秋她妈“妹妹”了,而生硬地称呼她为“那个女人”。她说:不许你再见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我哭了,顶了嘴。我妈第一次打了我。

  为了小秋挨打,我擦干了眼泪,再没哭。可我妈开着好几家美容院,她哪有时间管我!我和小秋又上了同一个初中,虽然不在一个班,可到了下课,我俩就往一块儿凑。

  那时我也有了好几个别的朋友。她们都不喜欢小秋,嫌她穿得土。可小秋告诉过我,她妈是为了让她好好学习,才不给她做漂亮衣服的。不然,她妈那么巧的手,小秋想穿什么漂亮衣服都没问题!



  有段时间我跟小秋有点别扭,我那几个朋友总说小秋长得比我好看,她们说证据就是小秋有了男朋友。我不信,跑去问她。她点点头说那男孩叫强子,比她大五岁。她说她跟强子去逛公园,强子只有一块钱,可是花了八毛给她买了根雪糕。她说她也有一块钱,可是舍不得给强子买雪糕。她说强子肯定爱她,而且肯定比她爱强子多。我听了,不知为何,心里嫉妒极了。对于她那么明目张胆地谈论情啊、爱呀,我也暗暗替她脸红。后来有次我遇见了她妈,就把这事告诉她了。

  小秋就有好长时间不爱理我。我那几个朋友偷偷说,强子为此进了监狱。我是不信的,肯定是胡说八道!她们看小秋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恋这种事,最严重的结果也就是在全校大会上挨训,哪里就至于进监狱了?我就去向小秋求证,果然她说没有。可是她就此冷淡起来,放学再也不跟我在学校的水房那里逗留一会儿,说说话了。



  过了几天,我就赌气似的也找了一个男朋友。现在想起来真要捶胸顿足,那人虽然长着一副好皮囊,可是个十足十的人渣,而且他还夺走了我的初吻!当天下午就被我发现,他跟我那几个朋友里面的一个动手动脚。后来我就跟那几个朋友还有那个人渣都绝交了!

  这以后我又迷上了追星。就不说我追的是哪个明星了,我估计他反正是要在监狱里孤老终生了,而我当年竟然一门心思想嫁给他!我发现小时候我对于男人的品位真是差得可以!

  不过,绝交事件后,我发现自己的零用钱终于又够花了。这也难怪,那几个人老拉着我请客,却从来不回请。所以,请客的时候我常常羞辱他们。比如,当着她们的面,往她们的雪糕上面吐口水再递给她们。每当我这么做的时候,就格外想念小秋。虽然我也常常请她的客,可是她总会回请过来,即使手头紧也会记着,等过几天有了零用钱再请回来。总之,在没有小秋也没有了那些损友的日子里,我常常跑去音像店一掷千金,然后通宵戴着耳塞听歌。



  初中三年过得快极了。到了初三,我和小秋就又合好了。可惜不久后我上了高中,小秋去了职专学厨。我上的那个高中是寄宿制的,只有假期能回家。但是等到了假期,去找小秋的时候她却总是忙。也难怪,她一边上课,晚上要在一家饭馆掌勺,还谈了一个男朋友,哪里还有时间分给我呢?

  我无聊得要死,小秋那男朋友就总跑来陪我。他就是小秋打工那家饭馆老板的儿子,名叫小福。我觉得这样一个人很拿不出手,每次他来的时候,我就让他在两条街外面等。不管在学校还是家里,小福总是站在两条街以外等我。我总说他是借来的,早晚我会把他还给小秋。我也确实是这样想的,因为我已经正正经经谈了一个男朋友阿坤,算是初恋吧,之前那个人渣我早已忽略不计了。

  我这个初恋连爸妈都是默许的。他是老爸朋友的儿子,而老爸的那个朋友,生意做得比我们家大多了。老爸甚至给我展望过我们两家联姻之后的美好前景。其实这种恋爱谈起来很没有意思,每次约会之后都要给家里汇报。阿坤倒是比我认真,我过生日的时候,他请了我们全班女生吃饭,订了三层的蛋糕,管吃还管带。情人节的时候,送了一屋子的玫瑰,熏得我得了花粉症跑到医院去输液。他总说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好女孩,每次他一这么说,我就想到小福。不知道他得知有小福这样一个人会作何感想。


  一开始没有刻意瞒。可是两三年后,不刻意也得刻意了。我上了本市的一所大学,是爸妈的意思,他们才不要我跑到外面去吃苦。而且,去外地上大学,跟阿坤的关系弄不好会受到影响。这几年,我爸的生意做大了好几倍,很大程度上仰仗了阿坤他们家。

  那几年也是我人生的演技巅峰。我曾经早上跟着小福去游乐园,下午再跟着小秋和小福一起去一趟,第二天又跟阿坤去了一趟!那个碰碰车的售票员见我这么捧场,最后还给我多送了半个小时时间!不过,也就是那一次,让阿坤起了疑心。

  是秘密就总有被发现的那一天。我没想到的是,阿坤的心思竟那么深沉。他发现了我的秘密,不声不响偷偷跟了我和小福半个多月。等到我爸爸过生日的时候,两家的长辈都在场,他把拍到的照片每人发了一份。

  我把自己关起来好久,直到听说小秋自杀未遂,才明白自己有多蠢。可是,我又哪里知道,小福和小秋竟然已经在谈婚论嫁了。我好心去看小秋,她却让我走。

  过了一个月,我爸出门,被人狠狠打了一顿,脑震荡,门牙也掉了。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谁干的,我就把阿坤约了出来。那时我已经会开车了,只是还没有执照。我开着老爸的车,阿坤坐在副驾上,我当时只想和他同归于尽。拜这个人所赐,我的人生真是惨到了一个新高度——老爸住了院,老妈扇了我一堆耳光,小秋也不理我了,就连小福,也不接我的电话了!

  我向郊区驶去,同归于尽的计划还在酝酿中。或许应该开到那个著名的断崖那里,然后冲下去?可是电影里这样做的人,总是被汽车的爆炸弄死的,会不会很丑?阿坤在一旁不停说着,他后悔了,只要我还要他,他可以原谅我。我被他说得有些心软了,可他的话又那么刺耳。我需要他原谅?

  他这一捣乱,我就分心了。本来车开得就不好,又在赌气,我超了几辆车,眼睁睁看着前面闪出一辆慢腾腾的大货车,可是速度太快,我的车直直地怼了上去。刹车尖锐地嚎叫,安全气囊像一只巨大有力的拳头打在我的鼻梁上,同时耳边传来一声沉闷的呻吟,我就晕了过去。



  眼睛其实从开始就不疼。他们都说太阳镜的镜片都碎成了渣,可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醒来时就是黑暗。我并不是太害怕,同归于尽的决心好像还没散去。我抓着一个人的手,以为她是妈妈。我问:阿坤呢?他死了没有?

  一个声音回答我:小凡,快躺下,别乱动!

  是小秋!我连忙抓住她:小秋,我错了,求求你别不理我!

  她说: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你睡一会儿吧!

  我问:阿坤,他到底死了没有?

  小秋说:他比你受的伤要轻,只是不能下床。等他能动了会来看你的!

  小秋爱小凡(下)

  直到两周后,我才明白这种我已经渐渐适应的黑暗,并不是大夫反复告诫的为了养伤而不能见光。我在半夜醒来,临床的老妈轻轻打着鼾。喊了她几声,她没醒。我突然想自己去一趟洗手间,就把纱布揭开了一些。试着睁开眼睛,可还是看不到一丝光。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摸到门口,在墙上摸来摸去,终于找到了开关。我开灯、关灯,再开、再关。那无边的黑暗一点变化都没有。妈妈不知何时早已抱住了我。她的眼泪滴在我脸上的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原来我瞎了。



  不过不要紧,我还能做梦。梦里有光,也有颜色,我想看见什么,就能看见什么。渐渐地我已经能控制自己的梦。我想见谁,召之即来;我厌弃谁,挥之即去。比如我梦里的世界就从来没有这个声音粗哑的老女人。她是妈妈重金请来的护工,据说曾经为很多大人物服务过。可能我这样的小人物,对她来说是屈才了吧,她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眼下,她正嘱咐我半小时内不要下床,说她在地上倒了消毒水。难闻的味道传来,我却高兴起来:她至少会离开半个小时。

  她那轻轻的脚步声走远了,我就溜下了床。哪里是门,哪里是墙,我早已在脑海中建立了只有自己明白的导航系统。几分钟后,我就溜到了走廊的尽头。我听见了两个声音,隔着门,有些沉闷。是我老妈,还有小秋。

  老妈说:可是手术失败了!

  小秋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们是签过协议的,你怎么能这样?

  老妈说:一百万已经很多了,你真是跟你妈一样贪!

  小秋说:你不把说好的两百万都给我,我就告诉小凡!

  老妈说:威胁我?丫头,你忘了小时候你跟你妈是怎么巴着我们家活过来的吗?

  小秋说:没忘。可我给你女儿做牛做马这么多年,早还清了!更不用说我妈——

  老妈激动起来:你们一家狐狸精,还有脸说!

  小秋说:你老公是个强奸犯,你倒好意思提这件事?

  老妈说:你戳我的心也没用!你想再要钱,不就是给你那个狐狸精妈看病吗?

  小秋说:我给我妈看病有什么错?

  老妈说:要再拿钱,除非你把另一只角膜也卖给我!

  小秋沉默了好久说:可以。不过得等我把我妈送走了。我要是看不见了,还怎么——

  老妈说:你以为我傻吗?

  小秋说:我们可以签协议。反正……反正我妈日子也不多了,你放心,我跟你不是一种人,说过的话,我一定会做到的!

  老妈又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我感觉到自己的脚在机械地拉着身体往病房走。我的拖鞋全湿了,我把它们脱掉,上了床。



  我的眼前不知何时竟不是一片黑暗了,而是一片鲜红。一个人走了进来,我大喊:滚出去!

  一个温和的声音问:小凡,你怎么了?是那个钱大夫。

  我说:你这个庸医!骗子!你不是美国最好的专家吗?怎么你治不好我的眼睛?

  钱大夫好像被戳到了痛处,他说:我早就告诉过你的家长,你这手术的成功率不到20%,可他们还是坚持要做,这跟我的医术有什么关系?

  吵闹声让很多人都跑了进来。妈妈按住我,小秋也来拉我的手。我甩开了她们。我对小秋说:想不到我们这么多年就值两百万。她的手一下就松开了。

  我妈突然啕号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粗哑、放肆的笑声传来,正是我那个护工。她喊着我妈的名字说:王美丽!这么多年了,你肯定不记得我了吧?

  我妈止住了哭声,问:你……你是谁?

  护工说:二十年前你怀孕的时候,是不是住进了医院保胎?

  我妈说:你到底是谁?

  护工说:你为什么要住进医院保胎?

  我妈说:因为我去产检的时候,被一个不长眼睛的护士撞了肚子!

  护工说:你胡说!你明明是因为动手打人才要早产的!

  我妈说:我认出你了!你就是那个撞我的王八蛋!

  护工说:我只是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你却打了我十几个耳光!还害得我被开除了!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我老公跑了!害得我女儿没有爸爸!你害得我家破人亡!

  我妈突然尖叫起来:你!你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

  护工说:这个根本不是你的女儿!王美丽,我说过,早晚要跟你算账的!可是我没想到,你这个女人这么毒,自己的亲生女儿,你能下得去那样的毒手!哈哈哈!报应!这就是你的报应!

  我妈说:你说……什么?

  护工说:医院虽然开除了我,可是我还有一把育婴室的备用钥匙。给新生儿换个脚牌,太容易了!两个孩子醒都没醒!

  ​
  @凱云2013 2017-05-26 16:38:13
  小秋和小凡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吧?而且还是被换过的,突然好同情小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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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嗯~~并不是啊~~只是单纯地被换了~这篇里面留了好多伏笔,但是可能潜伏太深了,有时间我改改~
  本来想以小秋的视角写,觉得写出来会太苦情,试试用小凡的视角写,感觉好些了~
  @红酥手贱 2017-04-24 20:04:00
  艾泽拉斯陈年情事(下)
  有天她回了暴风城,在拍卖行后院的马厩里,反反复复看着那几头珍惜的坐骑。有一只相传地狱男爵生前骑过的马,威风极了,她忍不住爱抚着。马厩的管理员翻着白眼报出一个价,俺倒吸一口冷气——得卖一百头大水蚤,才买得起这匹马。
  她突然就回了头,望着俺定定地问,大叔,你说我到底买不买?
  俺傻了,穿着隐身衣,她是怎么发现俺的?俺只好钻了出来,跟她说,买吧,俺给你出钱。
  她拍拍钱袋子,笑了。
  后来她讲起,教她射箭的师父,也曾教她一个古老的法术——在艾泽拉斯,猎人和贼可是死对头——专门用来破贼的隐身法儿的。俺听得连耳根子都红了。
  再后来,加尔鲁什那个魔鬼就打了回来,千疮百孔的艾泽拉斯又开始打仗了。小红跟千千万万联盟的子民一样,修起了军事要塞。听到她的要塞在招勇士的消息,俺第一个就跑去了。
  俺终于又能跟她朝夕相处了。要塞里的其他人总是窃窃私语,可是俺根本不在意。俺跟着她驰骋在德拉诺的雪原上,并肩杀敌。俺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二十岁。
  那天,她杀了一个祸害百姓的双头怪,一箭正中心窝。不料她翻检战利品的时候,那怪物突然窜了起来,俺来不及拔出匕首,只好用胸口挡了过去。那怪物一口咬在俺的肩上,撕下一大片肉。她回过神来,一连射了怪物七箭,直到它死透了,然后着急地查看着俺的伤势。
  俺感觉自己的血都要流光了。她从包里拿出珍贵的疗伤药水,一瓶又一瓶喝水似的喂给俺。
  她哭了。
  过了一会儿,看俺好点儿了,她说,大叔,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们是不可能的。
  俺不甘心,问,为什么。
  她说,她不是艾泽拉斯的人。在艾泽拉斯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那里才是她的故乡。她在那里也不是猎人,而是一个画家。
  一个蹩脚的画家,她叹了口气说,有时候,连养活自己都很困难。
  说完这话没几天,小红就在艾泽拉斯消失了。
  俺像疯了一样找她,找了很久很久。一个灵媒告诉俺说,她已经被驱逐出了艾泽拉斯,因为她不是这里的人,而是来自一个叫“地球”的遥远地方,“地球”这地方的居民把俺们这儿叫“魔兽世界”,是他们来游历探险的地方。她在艾泽拉斯游历的每一分钟,都要给联盟交钱——但是在地球她已经破产了。
  俺猛然想起她的话——我家在东北,黑龙江。
  俺给了灵媒好多钱,问他,有什么办法能让小红回来。
  灵媒苦笑着说,艾泽拉斯的钱,跟小红的“地球”是不能通用的。想要兑换,只能找黑市。
  俺去了黑市,一个膘肥体壮的胸毛人大婶接待了俺。可是,听完俺的要求,她直摇头。她说,我这儿是能换钱,但是只能给地球人换艾泽拉斯的钱,不能给这儿的人换地球的钱。
  俺又去见灵媒,俺问他,俺怎么才能去地球。他傻了,说这种事从泰坦开天辟地,就没有人做成过。
  他这么一说,俺突然想起了一个术士。他长着一双阴森森的绿眼睛,皮肤也是绿的,来找俺的时候可把俺吓坏了。他一开口,更是吓人:让俺把驯养大水蚤的法子卖给他,他可以答应俺的任何要求。他说,泰坦能做到的他就能做到。
  俺把他赶走了。那人好像叫——古尔丹!对,就是这个名字。
  三个月后,俺终于在德拉诺找到了古尔丹。他让人用羊皮卷仔仔细细记下俺驯养大水蚤的法子——忒仔细了,连饲料的配方都精确到了克。
  然后,抬起他泛绿光的小眼睛,盯着俺问,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去那边要经过一个隧道,把你的骨头都揉碎了重新装上,你能受得了?
  ——能。
  到了那边你也不能跟她说话,只能远远看看她。还愿意?
  ——愿意。
  有可能你就回不来了,还要去?
  ——要去。
  他终于不再吓唬俺了,叹了口气,手里渐渐聚集了暗绿色的粘稠光芒,他施起法来。
  ——好疼!
  ——真疼!
  ——太疼了!
  ——俺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揉碎了!
  好像疼了一天一夜那么久,俺终于到了地球。
  这地方的风景一点儿也不好看,没有几颗树,只有些灰突突的好高的楼,都大得出奇。俺在这些楼中间飞来飞去——对了,俺怎么没上坐骑也会飞了呢,飞起来还有响声,地球这地方真是邪性——俺拿着古尔丹给俺的小纸条,到处找着她的门牌儿。
  终于找到了。俺飞到了她的窗前,太好了,窗户开着,俺飞了进去。
  马上俺就看到了小红。俺吓了一大跳——不知道是俺变小了还是她变大了,小红的一个眼珠子都比俺大。她趴在桌子上,对着一个黑乎乎方楞楞的板子,头也不抬地画着。
  俺飞近了一些,她突然抬起头来。
  啊!她惊叫一声。
  突然,她举起手边的一本巨大的书对着俺打了过来,俺一下就懵了。晕过去之前,俺听到她说——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绿头苍蝇?
  两年过去了。俺在古尔丹的大帐里,养了两年的伤。
  古尔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他一直劝俺试试他的邪能疗法,俺一直没有答应。这地方是要待不下去了。
  俺做了个梦,梦见了小红。这是两年来俺第739次梦见她。俺梦见她站在暴风城的邮箱那里,读着俺写给她的信,读了一封又一封。
  正在这时,有个人找到了俺,说他是受灵媒所托,告诉俺一件事。
  他说:小红回来了!有人在暴风城见到了她!
  俺一个激灵爬起来,拿出很久不用的披风,一溜烟跑去了暴风城。
  真不敢相信俺的眼睛,小红就站在邮箱那里,不过她没有看信,而是吆喝着:哪位英雄能带我去英雄本长长见识,给一千个金币的酬劳!
  俺走上前去,对她说:小红,好久不见。
  她白了俺一眼:老头,你认错人了吧,这是我刚买的帐号!
  俺背过身擦了下眼泪,说:你上次借了俺万把金币,俺现在有钱了,还给你!
  她接过沉甸甸的一袋金币,笑了,小酒窝还是一样好看。
  她把钱揣起来。
  她说,这样啊,谢了,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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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逍遥lvoe小雪 2017-05-27 04:12:16
  魔兽世界除了PVP没什么好玩的了,现在这个版本更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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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嗯,早已AFK,有时候去钓钓鱼看看风景~
  更新一篇~


  山路几个弯(上)



  那年,益州地界的一个小村子里,那么大一片竹海,都起了白雾。竹子开花即死,这是天谴之兆,恐惧在不到百人的村子里蔓延开来。

  像应景一样,饥荒接踵而至。待最后一粒竹米下了锅,人们发现,竹林深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摞着补丁的襁褓。里面自然是一个弃婴了,在这饥馑年月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男人们看了一眼,是个女娃儿。村妇们围着看了许久,那女娃儿眉心一点红痣,是个端端正正的胚子。可是没人向前,反倒都往后退。只有一个刘姓的婆子,眼尖地看到了那女婴黑油油的胎发上,趴着一只翠绿的大蜘蛛。她下意识地伸手打掉了蜘蛛。村妇们却都松了口气,逃也似的散去了——这是小村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不论是弃婴还是小路上一泡半干的牛粪,谁先伸手就归谁——刘婆子急了,呼喝了半天,可这女娃儿还是砸在她手里了。

  刘婆子刚把女娃儿抱回家,当家的那破锣嗓子就差点掀翻屋顶。那刘老爹是个矮壮的汉子,大家都饿了大半年肚子,他却还是中气十足。他骂了半天,墙上的破斗笠都掉了下来。他就顺势捡起来披上,气冲冲地钻进了竹林。一个多时辰后,他的肩上挂着一大串竹鼠走了出来——竹子结了实,竹鼠最是近水楼台,一个个肥得油光锃亮。

  人们目送着他径直去了村口的陈家。半个时辰后,一只瘦骨嶙峋的奶羊被他从陈家院里拽了出来。人们恍然大悟,这是村子里最后一只奶羊了,陈家的孩子已夭折了半月,这奶羊显然已经在悲痛的气氛中被忽略了许久。它一出得院门,就马上恶狠狠地伸头去啃地上的杂草。人们的心底暗暗地喝着彩,这显然是一头绝佳的奶羊,虽然掉了膘,可架子还看得出身高四长,脸面也秀气得很。人们都说刘老爹又做了一笔赚大了的买卖。

  刘老爹跟奶羊拔了半天河,索性一发力,将它扛在了肩上,大步走回家去。那奶羊失了威风,咩咩地大叫起来。人们都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笑了。回到家,刘婆子早已打了一盆草回来,奶羊闻到青草的味道,叫声里都带上了笑意。

  那女娃儿就这样活了下来。刘家本有个独子叫强娃儿,五年前在镇上拜了个师傅学木工,还有三年就能出徒了。女娃儿长到三岁,还没有名字。也不是这刘家不用心,实在是怕起坏了配不上这孩子,灾年虽然过去了,可说来也怪,这几年村里也从没来过读书人,他们只好唤她:娃儿。



  ——我擦!有没有搞错!三岁了还没起名字!这得多久才能通关啊?一个提拉着大拖鞋、浑身上下就穿一条内裤的胖子,正在电脑屏幕前愤愤不平地嘟囔着。他疯狂地晃动着鼠标,一边自言自语:这个作家真tm不给力!得换一个角色试试!

  这胖子叫阿隆,是个不折不扣的宅男。此刻,他正在玩的是一款叫做《脑洞生成器》的独立游戏,这个游戏的规则就是让你选中的作家写出最曲折离奇的故事,每转折一次进入下一关。游戏一共有七关。阿隆选的作家是一个中学体育老师,平时喜欢看志怪小说。没想到这个老师写出来的东西一点也不离奇!阿隆保存了进度,准备换人续写。他在可选人物中浏览着:爱看美剧的门房大爷、警犬训练员兼诗人、有情怀的小偷……就没一个正常人!他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一开始选了体育老师了。又烦躁地翻了半天,突然,他的鼠标停住了,光标下面那个角色叫“宇宙第一萌的萝莉”,头像是一个贫乳的小女孩,大眼睛无辜极了。阿隆扣了扣脚,嘴角一歪笑了。下面就是那萝莉续写的故事:



  人家跟哥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三岁啦!说起来,人家的名字还是哥哥给取的,叫做刘碧雪。是不是超级好听呢?哥哥说人家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可爱的女孩子了。听到哥哥这样说,人家一声娇笑,眉间的那颗红痣也比刚才更红了。隔着十三厘米的空气,人家都能感觉到哥哥的心脏跳得比平时要快30%。

  哥哥这次回来再没有离开,他真的好棒好棒,很快就成了方圆几十万公里最好的木匠。我们家里盖了三百层楼的大房子,粑粑麻麻也再也不用下地干活儿啦!日子过得又快又舒服。

  转眼人家已经八岁啦!哥哥给人家买了好多好看的衣服,不干活儿的时候,我们就在家里玩cosplay。人家最喜欢的人物是奈叶,可是哥哥说人家还不够年纪扮她。好生气好生气!其实,人家知道哥哥最喜欢的是梓喵,悄悄说,人家已经准备好了等哥哥过生日的时候,cos一下喵酱,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个朝代真是麻烦,想要做出一把吉他来太困难了,只好用琵琶代替。反正也差不多嘛!这些细节不重要!

  让全世界最好的裁缝来给人家量身做制服的时候,他半天都听不懂人家到底要什么样的衣服,不伦不类做了一大堆出来,没办法人家只好自己改造啦!人家拿起剪刀,在他做好的衣服上面嚓嚓嚓三下,人家要的喵装就完美呈现出来了!裁缝立刻跪在地上,要求人家收他为徒。哼!怎么可能!

  等全天下手最巧的女人来给人家做发型的时候,人家就更不能忍了。那女人好像长了一双猪蹄,连双马尾这种宇宙终极奥义萌的发型都不会梳,还老念叨什么双环望仙髻,梳完人家就变成了米老鼠!气得人家只好自己动手,三秒钟就梳好了宇宙最激萌的双马尾。那徒有其名的女人嫉妒得双眼发红,吐出三百升鲜血后,触柱而亡。

  准备了这么久,可是,那天晚上,人家在哥哥的生日惊喜派对上出现的时候,他却发了火,对人家咆哮:你为什么要毁掉我的喵酱!琵琶这种东西跟吉他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好吗?你这样羞辱喵酱,简直就是羞辱我的信仰!

  大家都好安静。人家一直忍一直忍,可是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人家越哭越凶,眼泪灌满了整个房间,大家都漂浮起来。哥哥终于恢复了正常,他向人家游过来。可是人家还是好生气,于是一转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哥哥在外面敲了三天三夜的门,人家终于心软了,打开了门。

  哥哥一进门就将人家按在墙上,他的嘴唇蛮横地印在了人家的额头。他说:再把哥哥关在外面,哥哥可要打你的小屁屁啦!

  人家被哥哥热热的呼吸弄得痒痒的,只好转着眼珠子转移话题:哥哥,我们还是来玩猜胖次颜色的游戏好不好?

  哥哥果然马上就忘了要打人家屁屁的事,认真地猜起来。这是可人家发明的全宇宙最好玩的游戏。可是哥哥这个笨蛋怎么也猜不出来!每次都想作弊!果然,他趁人家不注意,一下子掀开了人家的制服裙子……

  山路几个弯(中)

  滴滴滴——一阵尖锐的警报声传来,熬了三个通宵的小猿惊醒过来,无限恐慌地看到他花了三年做出来的全息自主学习型机器人系统不可逆地崩溃了。他连忙调出崩溃前的最后一帧——只见他设计的那个宅男“阿隆”,倒在满屋卫生纸中间,还保留着向门口爬去的样子,可是已经僵硬了。

  前几天,这个阿隆还获得了北美人工智能的大奖,让他着实风光了一把,连前台那个从来只会用鼻孔看人的小美女,都主动跟他说话了!他赶紧恢复数据,一直折腾到半夜,可是能恢复的只有上面那两个人接力写出来的小说,一个字节不少。他看了几遍,心里暗骂:什么狗屁文章!还不如让我来写。这样想着,小猿果真就接着写了起来:



  话说斗转星移,时光如梭。十来年过去,那碧雪早已出落成一个美貌的大姑娘。小村尚武,从八岁起,刘老爹就给她请了师傅,习三十六路闭手。十岁时,碧雪内力早已胜过那乡村教头师傅。刘老爹又重金给她请过七八个师傅,总学不过几个月,便可打赢师傅了。一时间十里八乡哗然,都说那碧雪乃是古今第一习武奇才。这动静,不知怎地就惊动了峨眉派,派了一个姓丁的女弟子下山前来打探情况。

  那日,这丁姑娘七撞八撞,终于来到了小村。早年那开花枯死的竹林,早已又长了起来。其时微风浮动,竹香扑面。丁姑娘远远看到竹林里似有个野物在跳跃。那物件上蹿下跳,灵活得好像山间野猴。这丁姑娘不幸是个大近视,只以为是山魈一类的邪物在作祟,便手腕轻轻一抖,一支细细的梅花针直直冲着那野物的眉心便过去了。突然林子里一声娇咤,一个唇红齿白的姑娘跳了出来,双手满拎着一大堆肥肥的老鼠。待到近前,那丁姑娘才发现,自己的暗器早已被那姑娘噙在口中。

  那姑娘当然就是碧雪。她吐掉那梅花针,微微行个礼,声音甚是清脆:小女子碧雪,敢问姐姐为何无故出手伤人?

  原来这就是碧雪!那丁姑娘心知自己是错了,无奈也是姑娘心性,断不肯认错的,加之被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叫做姐姐,心中甚是不悦。三言两语不合,二人便交起手来。只一个回合,那丁姑娘便败下阵来,她心知不敌,那碧雪不过是点到即止,她却是拼尽全力了。

  丁姑娘回到金顶,将此番遭遇添油加醋一说,那掌门怒不可遏,便带了众人,下山来叫战。刘老爹急得团团转,不住埋怨碧雪:你这娃儿,如今惹下这等大祸,可怎地是好?也罢,你还是快逃吧!说话间刘婆子早已整理出一个包袱来。碧雪却不答言,只微微一笑。

  那掌门跟碧雪交手,不过三招,便落了下风。观战的人群窃窃私语,她一急,一招天女散花便使了出来。碧雪娇喝一声:好样的!竟用暗器!眼看那九九八十一枚火龙镖迎着面门飞来,便轻轻腾跃而起。只一扫衣袖,便悉数收进了袖袋。她将那镖抖了一地,啐了一口,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群大哗。这哗声从小村传开,很快就传遍了益州大地,又传遍了整个中原武林。许许多多的人慕名前来挑战。都思附着,一个无名小辈打败了峨眉掌门,想来也是三分实力七分运气的事,想要在江湖上扬名,挑战那武功深不见底的掌门无异于自寻死路,可是在小姑娘身上找些便宜,就很容易了。这样想的人很多,可没有一个不是铩羽而归的。

  后来一封英雄帖就递到了碧雪手中。七年一度的武林盟主选举,即将在华山之巅举行。碧雪就去了。三天的车轮战,最后只剩了碧雪和一个青年。那青年姓郭名过,生得一表人才。碧雪冷眼看着他跟人打了三天,手下都留着分寸,他站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寸许深的脚印,内力似深不可测。她上场时,那姓郭的小子也是时时留意。

  待到二人交手那日,却似早已认识了几百年。眼风一动,对方便能猜出动向。碧雪认了真,这是她第一个心生敬重的对手。二人打了几百个回合,不分胜负。碧雪便忍不住在心里有了惺惺相惜的意思。可突然间天色大变,乌云遮日,飞沙走石。在场的人都被迷了眼睛。等众人回过神来,只看到空空的擂台,那交战的二人早已不知踪影……



  这……这都什么玩意儿啊?一个女孩骂道。她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白云从她的脚底升起。一个名叫瑰洱的妇人也凑过来看,原来女孩正在读那小猿续写的小说。可是越读越气,不是打打就是杀杀,哪像一个女孩干的事情?她想了想,唤一个生着六只肉翅的男人:路西法,你去给我教训一下这个小猿!男人领命而去。

  正噼噼啪啪打着字的小猿,突然就连打了七个喷嚏。接着,他就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一看,他的主机竟然着火了!小猿吓得大叫一声,端起桌上的咖啡就泼了过去,一个火球放出来,整个房间瞬时变得一片黑暗。

  女孩满意地笑了。她想了想,亲自续写起那篇小说来。下面这部分就是那女孩写的——

  山路几个弯(下)

  一阵狂风卷走了雪儿,可是身处风暴中心的她,连发型都没有变乱。她在天上飘了一夜,终于降落在一个七层楼高的城堡里。这地方是一个欧洲小国,终年冰雪不化。女主人首先发现了她,赶紧拉着她躲进了密室。女主人说,她的丈夫是个杀人魔王,已经杀掉了八个妻子。雪儿吓得尖叫起来,一个长着怪异蓝色胡子的男人听到声音,破门而入,一把抓走了她。可是雪儿太美了,蓝胡子也舍不得杀她,只好把她关在了城堡最高的塔里。

  雪儿被关了好久,她的头发就越来越长。蓝胡子每天来给她送饭,她就把头发编成辫子放下去,把食物吊上来。可是有一天,她忘记了把头发收回来,一个陌生的青年顺着她的头发爬了上来。她一看到这个青年,就吓得差点晕过去,因为他虽然长着人的身体,却长着狮子的脑袋,还长了两只弯弯的角。青年说自己名叫比斯特,因为听到了她的歌声,慕名而来,要救她出去。

  正在这时,蓝胡子也爬了上来,他和比斯特打了起来,雪儿瞅准时机,用她的长发绑住了蓝胡子,比斯特一剑刺中了蓝胡子的心窝,两人齐心协力杀死了可怕的蓝胡子。可是比斯特受了重伤,也马上死了。雪儿伤心极了,她抱着比斯特的脑袋,在他的额头上印上了一个轻轻的吻。

  突然间,比斯特就活了过来。他整个人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小伙子,还穿着闪闪发亮的制服。小伙子说,雪儿,你解除了我的魔咒,我要娶你做我的王后!原来他就是这个国家的王子,被坏巫婆变成了野兽。

  婚礼盛大极了,一位美丽的安琪儿也来参加,还送给她一双漂亮的红鞋子。雪儿和王子通宵地跳着舞,王子虽然非常爱她,可是实在累得跳不动了,雪儿却还是穿着那红鞋子跳个不停。最后,她一直跳到了王宫外面,越跳越远。王子在城堡的雉堞上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突兀的笑声响起,划破了夜晚安静的空气,把一整个病房的人都吵醒了。护士跑进来一看,又是那个号称能读到上帝思维的中年女疯子在捣乱。护士们拖着她向小黑屋走去,她还在不停地喊:什么狗屁故事!上帝真是个小女孩,你看看她写的东西,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等被关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那女疯子也不在意,因为她不但可以读到上帝的思维,还拥有一双有夜视功能的眼睛。她四顾一番,发现墙角竟放着一只圆珠笔和一个本子。笔这种东西可是稀缺资源,在这个精神病院用来自保和杀人都是绝佳的武器。她连忙把纸笔揣进怀里。呆坐了半夜,女疯子突然感觉到了无聊,于是她又掏出纸笔,也开始续写这个故事——



  小雪跳着跳着,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空旷的田野上。她不知道,从天空中看下去,她正处于一个麦田怪圈的中心。突然一个银色的圆盘形物体出现在在她头上,紧接着一道白光投在她的身上,然后她就消失不见了。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已经被打上了一串数字:9527。一个长着巨大脑袋和修长四肢的小矮人正关切地注视着她。小矮人自我介绍说,他是来自一千万光年外阿斯特鲁星系的舰队指挥官,名叫科诺。因为跃迁时坐标设置有误,误闯了地球。没想到这里的磁场异常强大,完全干扰了他的飞船,怎么努力也不能飞离地球的大汽层。科诺还说,他已经向9526个地球人寻求过帮助,可是,他们除了答应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他飞船的燃料外,一点别的办法也想不出来。小雪——不,现在她已经是9527了——9527听了科诺的话,感到一阵彻骨的恐惧。她一边假意答应帮助他,一边准备逃跑。

  半夜,科诺睡着了,9527偷偷地向着出口走去。突然,另一个外星人出现在了她面前。这人也长得跟科诺差不多,他自我介绍说名叫驴,一路跟踪科诺,偷偷修改了他的坐标数值。驴还说科诺是整个宇宙最狂热的好战分子,他的舰队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寸草不生。他每到一个新的生命星球,就抓住所有壮年男子扩充他的军队,然后把这个星球上的每一滴资源都榨干带走。最后驴说,他观察了这么久,终于知道科诺的弱点在哪里了,那就是,他害怕地球的统治者——人类的口水!可是,前面9526个人都不相信他,不敢向科诺吐口水,最后都被送进了燃料舱!

  第二天9527给科诺做早饭的时候,偷偷在煎蛋里面吐了口水。科诺吞下蛋,马上就翻着白眼死了。驴跳了出来,他无比激动地向着9527走过来,说:太好了!你真的帮我杀了他!

  没想到9527对着驴也吐了一口口水。只见驴瞬间也翻了白眼。9527剁下科诺的手掌,用他的指纹解开了控制舱的密码锁,然后把飞碟降落了下来,逃了出去。

  过了几天,宇宙和平爱好者委员会找到9527,给她颁发了终极和平大使的证书。他们说,整个宇宙因为科诺和驴这两个战争狂人的连年混战而不得安宁,现在9527杀了他们,成为了宇宙第一大功臣!他们诚挚地邀请9527去做宇宙和平大使,还说这是一个终身职位,薪酬优厚。9527想了想说,可以,不过我要带爹娘和哥哥一起去。于是,他们就开着飞碟回到了益州的那个小村子。村民们目睹了他们一家四口白日飞升。



  黑暗中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趴在键盘上睡着的宇宙第一美少女小手醒了过来,她接起电话,里面说:本公司代开全国各地发票……小手挂掉了电话,惊讶地看到自己趴在键盘上睡着的时候,原本只写了个题目的文档,竟打出了那么多字!她一阵窃喜:不费吹灰之力,今天的小故事就写好了!
  更新一篇~

  大欢(上)

  姑娘说:其实疼的感觉只是那几秒,之后肾上腺素飙升,大脑还会分泌出很多其他的化学物质,那时就会感到快乐和无忧无虑,医学名词叫欣快。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身处网咖最深处的那个包厢,黄河在窗外流过,透过刚打开的窗户,夏夜的腥风一阵阵吹进来。

  她刚刚关掉直播。可她播的并不是唱歌跳舞,而是拿针扎胳膊。

  我误闯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的左胳膊扎得像刺猬,用的是一种又细又长的针灸针。她面前的屏幕上,一群粉丝正在叫好,还有不少人正在竞价,礼物刷得飞快。她的胳膊上用圆珠笔画着围棋盘一样的格子,横三竖十,一共是三十格,从手腕一直延伸到手肘,每个格子里都标着数字。不同的部位,疼痛的程度应该有所不同,底价也不同。每个格子都有三十秒的叫价时间。

  半小时的直播结束后,她说,你看!今天7号格子有个土豪送了十八艘大轮船,赚翻了!后来我知道了,一艘轮船两千块,平台抽成后,她还能拿到一千块。我看着她的“7号格子”,也就是手腕那条横线下面正中的地方,正在汩汩地冒出血珠来。她熟练地拧开一瓶75%的酒精,然后在手臂上铺了一张纸巾,再把酒精缓缓浇在上面。一时间包厢里弥漫着让人昏昏欲睡的酒味儿。过了几分钟,她揭开纸巾,只一擦,什么圆珠笔印子还有冒血的针眼都不见了,白皙的胳膊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一次见到这场面时,我真是吓得双腿发软。再过十年我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出钱让一个姑娘往自己胳膊上扎针!

  姑娘叫大欢,不知道是名字还是外号,反正有些名不副实。其实很是娇小,我一手就能拎起来那种。人也不怎么欢脱,哑哑的嗓子。我从没有在大白天的阳光下见过她,因此对于她的印象也可能全是错的,毕竟那个地方灯光昏暗,我每次去包夜的时候又总是体力透支,目光虚浮。

  我对大欢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也不单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好看的姑娘一抓一大把,可是都没她有意思。跟她谈什么话题,她都能接上几句。我就问:你是不是大学生?

  她说:以前是。

  这话听着很怪,我又问:刚毕业?

  她说:没毕业,退学了!

  大欢说她是学美术的。像是要印证她的话,隔天晚上我就在网咖门口看到她摆着地摊卖自己的画。卖得很贵,要一百元一幅。当然,我也不是很懂画,尤其是抽象画,更是一窍不通。我只是觉得随便涂几笔就卖一百元,实在有些愿者上钩的意思。

  我陪她蹲了大半夜,她只卖出去一幅,还搭上了自己的微信号。收摊后,她说饿了,让我陪她去撸串,花了一百五。我说:你这一晚上净亏五十啊!她就一笑。



  她每隔几天来网咖直播一次,据说平均能拿到两三千块的打赏,然后她就会消失几天。我一度怀疑她是个瘾君子,可没什么证据。她挺瘦,但不是那种形销骨立的感觉。我向网管小关旁敲侧击地打听,他说:你是白痴吗?她播的那玩意儿,不得养伤吗?

  小关把嘴里的劣质烟味儿扑了我一脸。我忍着那味道,又问:可她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

  小关就瞪大了眼睛看我,说:我操,还有人说钱没用!稀奇!又说,真不知道大欢看上你什么了!

  我顿时心跳加速,问:她说什么了?

  小关支支吾吾说:也没什么,就说其他人不让往她的包厢安排。



  再见到大欢,我就劝她。我说:你要是愿意,每个月我给你一万块钱,你别再播这个了!

  大欢愣了半天,说:你tm是说——你要包我?

  我硬着头皮说:也不是,就是大家交个朋友。

  她冷笑一声,说:我现在每个月能赚两万多,没理由你包了我,我还少赚一万吧!

  我终于察觉到她语气中的讽刺,赶紧闭了嘴。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而且最近身后麻烦事一大堆,这件事我就再没提过。



  每天晚上我都准时去那个网咖。那个两机位的包厢,每次我都是整间房包下来。大欢来直播的时候,我就在她对面当隐形人。直播的时候她好像变了个人,又青春又阳光,笑得那么人畜无害。每当她一边甜甜地笑着,一边把针扎进自己的身体,我就开始怀疑人生。

  有天她来的时候就有点萎靡不振,说发烧了。等她走了一会儿,我突然不放心,跑了出去。一看,她窝在网咖外面的墙根底下,整个人小小一只好像没有了重量。我试了试她的额头,烫手,就把她抱起来送医院去了。输了四小瓶液体,烧退了。她说:别以为你带我来看病,我就能同意让你包我了!

  整个输液室的病人都往我们俩这儿瞅。我说:我哪敢包你啊,要不这样,你把我包了吧,我不要钱,给口饭吃就行!

  人们哄堂大笑,然后都咳了起来。

  等送她回到家——其实也不是什么家,就是一套顶楼的小小出租屋——我彻底惊呆了。满屋子的画,墙上、地上、桌子上、床上,画完的、画了一半的,有框子的、没框子的,简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房间里满是甲醛一样的味道,后来知道是松节油。我说:你真准备当艺术家啊!

  她说:闭上你的狗嘴!

  我就嘿嘿笑,服侍她躺下。她说:我要喝粥。然后指定了要喝哪家馆子的什么粥,我就去买了。



  她输了五天液,病才彻底好。不过,第二天开始,她就又开始画了。我在一旁看着她,从她下笔到画完,一直猜她画的是什么,可是等她开始换框子还是猜不出来,又不敢问她。我觉得画画这事儿,真的挺需要天赋的,她是努力,可我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来,她这条路会走得多么艰难。可是,我什么也没说。这十几年跟姑娘过招的经验告诉我,不想把姑娘惹毛,就宁可捧杀也不能犯颜直谏。

  我不知道我们的关系算不算定下来了,反正所有程序是都走过了,我的毛巾牙刷也住进了她的洗手间。我们总是在晚上见面,因为我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她也差不多,总是通宵地画,然后睡上一整天。有次我问她:你为什么叫大欢呢?她就拿出身份证让我看,原来她叫“达欢”。我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姓,她却说在她的家乡,这是个大姓。她还说,原来她的名字叫含玉,大学里的老师说太小家子气,难以成名,让她改,才改掉了。她又问我知不知道含玉的意思,我茫然地摇摇头。

  她说:我出生的时候,嘴里已经长了两颗牙。家里人觉得是异象,后来一个当老师的长辈说,起个好名字冲一下,就叫了含玉。

  她问我觉得哪个名字好,我沉吟了半天,说,还是现在的好,大气。

  我就问她家里的事,可是她不愿意说。问得急了,就说:都死光了!

  我就装作生气不理她。过了一会儿,她就跑过来又掐又挠,逗得我笑个不停。

  大欢(下)

  过了些天,她又问我:你真的讨厌我直播啊?

  我点点头。

  她就说:好吧,不播了!

  我高兴极了。可不直播之后,她看了几次我炒股,马上又找到了新的生财之道:给人家预测股票!我实在不知道股票这东西还能用周易预测!她买了个验证码生成器,然后注册了一大堆账号,在一个网站上发帖荐股。那么多号总有几个蒙对几次的,私信找她取经的人还真不少。她就明码标价,还给客户分了组,分别推荐不同的股票,推荐错了就删号。运气最好的一个客户,经她指点,居然赚了几百万!客户一高兴,给她打过来十万块!

  钱打到我的账号上,我陪她去取出来。取钱的时候,我挺担心地问:你这不会是诈骗吧?

  她说:滚一边儿去!

  我说:你就不能正正经经找个工作吗?

  她就生气了:我怎么不正经了?我干什么了?

  那些日子她很是暴躁,几乎一点就着。原因我也差不多知道:这几个月,我陪着她跑了好多画廊,几乎每个都客客气气把她送了出来,有一两个老板还委婉地劝她转行。



  银行的门是旋转门,我们往出走,一个人要走进来。突然那人死死抓住了门把手,我们被关在了那一小段封闭空间里。我仔细一看,冤家路窄,遇到了张静芳。

  大欢敲着玻璃说:大妈,你神经病啊?

  张静芳对我们怒目而视。她是我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不过我心里早把她当了前妻。我跟她的事,十年也讲不清。离婚已经闹了一年多,她一直拖。我每天晚上在网吧包夜,白天等她上班了再回家睡觉,周末就干脆吃住在网吧,以示我离婚的决心。算起来我们有三个多月没有碰过面了。为了离婚,我连班也不上了,反正我那小公司一年赚不了多少钱,可也不至于饿死,就让他们折腾去吧。

  可眼下,我关注的并不是这些。张静芳整个人都胖了起来,尤其是肚子,明显地突了出来。我看了她十几秒,才反映过来,她是怀孕了!我心虚地想起了五个月前那个醉酒的夜晚。

  张静芳站在银行门口跟我吵架。我问她:你这怀的是谁的……野种?

  她得意地说:等生下来我们可以做亲子鉴定!

  大欢在一旁已经傻了,她问我:她是谁?

  张静芳说:我是他老婆。你tm又是谁?

  我说:大欢,你听我解释!我跟她马上要离婚了!

  张静芳一阵冷笑:你离不了的,孩子生下来三年内,你都离不了!又对大欢说:你这种小狐狸精,我见得多了,滚开!

  说着她就把大欢推了个趔趄,迈着八字步走了。



  我和大欢站在银行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们把我俩撞得东倒西歪。过了好久,她说:我问过你有没有老婆,你说你没有!

  我说:在我心里她真不算我老婆!你不知道她干的那些事!

  大欢说:你有没有老婆是个客观事实,不是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样!你怎么能这样骗我?

  我说:我真没骗你,为了跟她分居,我天天晚上都睡在网咖,后来都睡在你那!你是知道的!

  大欢说:她肚子都那么大了!你还在骗我!

  我们从银行门口一直吵到她的出租屋。关上门,她说: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小三,没想到自己也成了小三!说完就开始撕她的画,我连忙箍住她的手,好在画布材质很厚,也就撕坏了一幅。两个人一直吵到十二点多,楼下的邻居都跑上来砸门。后来我实在瞌睡得不行了,倒头就睡着了。



  我是冻醒的。起来一看,窗户开着,大欢不见了。我一看她刚画的那幅画,吓得倒吸一口冷气。画面几乎完全是鲜红的,其他颜色用得很少。这幅不是抽象画,画得是阳光下的大海,只是看上去翻滚的好像是鲜血一样,饱和度非常高,平心而论,这幅画水平相当高。我看了一会儿,突然感觉不对,凑上去闻了闻,果然是用血画的!我的每一根寒毛都竖了起来。

  扑到窗前,下面黑乎乎什么也看不清。我双腿发软地跑到了楼下,远远就看到一个人趴在那儿,胳膊腿都弯成奇怪的姿势,我几乎不敢再上前。

  110来了,120也来了。不知道几千瓦的探照灯把整个小区照得像白天一样。大欢还趴在地上,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她睡得好沉。



  一个自称二姨的亲戚领走了她的骨灰。她对于大欢跳楼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疑虑。她说,这丫头还是走了她妈妈的老路!从二姨口中,我第一次得知,大欢的母亲杀了她的丈夫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然后跳了楼。这是大欢大二那年的事,后来,她就退学了。

  没有办葬礼,二姨拿了骨灰就走了。我问她,能把骨灰给我留下吗?她说:你是有老婆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自己最清楚!我们含玉是干干净净一个姑娘,怎么能跟着你!



  过了几个月,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到我的手机上。一个很客气的声音说,有个法国人特别喜欢大欢的画,还想买一些。我突然想起来,这是唯一一个答应大欢寄卖的画廊老板。我说:画这画的人,已经死了。

  他不信,拉着法国人跑到我家。大欢的画,我早已全搬回了家,把我的卧室换了锁,放在了里面。我打开了几个月没开过的卧室门,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所有的画都被狠狠划伤、剪碎,扔了一地!我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法国人捡起那些碎片,一张张看,然后捶胸顿足。老板翻译说:他说太可惜了,这个画家是个天才!

  我血红着眼睛给张静芳打电话,是她母亲接的,说张静芳刚生了孩子。我跑到医院,看到一个皱巴巴的女婴。那孩子见了我,张嘴哭了。我一看,她的下牙床正中,清清楚楚长着两颗又小又白的牙齿!

  张静芳的母亲在一边说,姑爷,看到了吗?这可是好兆头,我们都商量好了,咱姑娘的小名,就叫含玉!
  @逍遥lvoe小雪 2017-05-28 22:13:12
  好看,每天都在等更新,目测中毒已深,楼主你要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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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小手的毒,很好解的,多来逛逛,多提提意见~自然就解啦~
  @凱云2013 2017-05-29 09:55:14
  这个故事邪邪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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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作者也萌萌哒!
  更新一篇~

  黄泉路上有黑店(上)

  店门口的风铃一阵乱响,昏昏欲睡的我和小野都被吓了一跳。这鬼时辰竟会有生意上门!我俩都伸长了脖子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婆子,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树枝,颤悠悠走了进来,地上,照例是没有影子的。

  小野说:原来是个穷酸鬼婆,倒扰了老子的好梦!

  我说:又犯以貌取人的毛病了吧?

  扫了一眼那鬼婆,我赶紧堆出笑容,迎了上去。

  我大声问:大娘,您能来咱这小店,自然知道这里的规矩了,您是要还债还是讨债呢?

  鬼婆抬起头,还没说话,两行浊泪就流了下来。她说:规矩我都懂,我要讨债!

  我们这地界,不过是黄泉路半中腰的一个无名岔道。终日黄沙漫天,罡风四起。岔道尽头的小店也没有名字,只是在门口挂了一串风铃,那魂魄们一走近,这风铃就会奏出他们前生最难以放手的那段尘事,轻轻地拨动他们的心弦,所以也没人找错过。

  小店做的是讨债还债的生意,但绝没有强买强卖。明码标价,都在墙上写着:

  不论讨还,寿数十年!

  童叟无欺,骰运自担!

  小店做生意,论笔,每笔收取来生的寿数十年。据说从开店至今,数千年来从未涨价。私底下,伙计们都说,人好像是越活越长了,这样看来,小店倒是降价了!

  我始终觉得小店做的都是双赢的买卖,毕竟我已经当了八百多年的伙计了,很多事要比凡人看得稍微透彻一点儿。人生几十年,太多人都看得太重,有必要吗?人总是要一世世过的。太多人一世又一世,从来没活明白过,可还吵着寿数不够。争啊,抢啊,就是为了多挨些温吞水一样的日子,太傻!

  我当然不是神仙,沾染了这商贾的浊气,我是再难位列仙班的。小店伙计换了一波波,对于出身这个问题,大家却不约而同地讳莫如深。这几十年来,是小野跟我两个人一班,我冷眼看了十年,他应该是得了天地造化的活物,但具体品种,我到现在都没看出来。



  鬼婆正泣不成声地说:我要找我那狠心的媳妇讨债,我死了没什么,可她还在祸害我们家小宝!我死不瞑目啊!

  我连忙打开电脑,把大娘临死前那段视频调了出来——别奇怪,尘世进步了,我们也跟着得好处。有了电脑,谁还成天耗费法力开天目看东西呢!

  镜头穿过黑暗的楼道,一扇朱漆剥落的木门出现在我眼前。我忍不住赞叹,上面雇的这个摄像师傅,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等等,现在还有人用木头门吗?我不放心地确认了一下:时间确实没错!

  只见镜头穿过那木头门,一个破败的两居室呈现在我眼前,虽然整洁,但实在寒酸得不像样。一个精瘦的男人,正坐在桌前喝酒。一个面无表情的女人,端着一盘花生米从厨房走了出来,摆在男人面前。男人尝了尝花生米,呸地一口吐在地上:又tm炸糊了!猪都没你这么蠢的!就这么点花生米了,你让我吃什么 ?啊 ?

  他越说越气,一扬手,碟子碎成几片,花生米撒了一地。女人赶紧去收拾地上的碎片。正在这时,有人咚咚咚敲着门。

  女人打开门,正是那个来讨债的鬼婆站在门口。鬼婆一看满地的碎片,顿时冲女人吼了起来,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可不像刚才那样虚弱。她说:李小兰!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你还敢在家摔东西!

  女人面无表情,她说:是你儿子摔的。说完继续扫地。

  鬼婆就看向男人,说:小宝,怎么不顺心了?有啥事跟妈说说!

  男人看也不看鬼婆:你们烦不烦?

  鬼婆像没听见一样,凑到桌前,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了。她献宝似的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

  不待她说话,男人一把抢过去,撕开信封,数着里面的钱。数完,眼睛一瞪:怎么少了两百?

  鬼婆心虚地说:上个月跑水,跑了六十三块钱的水费,修管子花了一百三十块。

  男人说:你tm废物啊!天天待在家里还能让跑了水?嗯?加起来还少了七块?钱呢?

  鬼婆就从包里掏出一个细长的纸袋,打开里面是一根夹着各种馅料的糖葫芦。她说: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我路过街上,看人家都在排队,就给你也买了一根,没想到这么贵!

  男人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然后又是呸一声。他把糖葫芦摔得老远,说:这么黏,你想粘掉老子的牙?告诉你,老子早tm长大了!还吃个屁的糖葫芦!七块,都够打两斤酒了!净tm乱花钱!



  他说着又开始喝酒,不再理家里的另外两个人。女人扫干净了地,跑到厨房躲了起来。鬼婆弯腰撅腚,好不容易在沙发下面找到了那串糖葫芦。她拿着糖葫芦出了门,看到门关上了,就心疼地吹掉上面的灰,张大嘴狠狠咬下了一颗山楂。

  下一秒,她就好像噎住了,咳了半天咳不出来,口中鲜血直喷,突然就开始在地上翻滚。紧接着一脚踩空,咕噜噜滚到了楼梯下面。男人半天才听到动静,他拉开门,四顾一圈,终于看到躺在楼梯下糊了一身血的鬼婆。他飞奔过去:妈!你怎么了!妈!你别吓我!又扯着嗓子喊:李小兰!快出来!

  李小兰慢悠悠走了出来。男人说:还愣着干嘛!快拿我手机打120啊!

  李小兰说:哦!又慢悠悠往回走。

  男人三步两步赶上她,把她往旁边一推:你逛街呢!现在还不赶紧!我妈死了,她退休金就没了,咱俩吃啥?啊?

  又是一个不孝子!我看得实在无聊,就点开快进。只见一堆人抬着担架,闹哄哄接走了鬼婆。然后就是停尸房、灵堂。儿子哭得无比凄惨。



  我问那鬼婆,你是自己吃糖葫芦噎死的,怎么要怪你媳妇呢?

  鬼婆说:我是被碎瓷片划破喉咙死的。糖葫芦粘住了瓷片。我那媳妇没有把沙发底下的碎盘子渣扫干净!她肯定是故意的!

  我再打量鬼婆,就刻意收着眼底的厌恶。然而,没有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的道理,我还是登了她的本命簿。我对她说:掷骰子的规矩你也懂吧,咱这十年寿数,不管你掷没掷到红色,都是不退的。

  ——这也许就是很多人把我们这个小店叫做黑店的原因吧,我们那骰子跟天下的所有骰子一样,都是六面,可只有一面是红色,其余五面都是黑色。只有掷到红色,我们才能帮客人讨债或者还债。掷到黑色,客人的寿数就白白归了小店。

  鬼婆却坚决得很:我那媳妇不能生育,害了我儿子,还害得我们家绝了后!我要她——死!说着,她就抓起了骰子,摇了半天,掷在碗里。

  我跟她都定睛看着,骰子乱转了半天,停了——红色向上。

  要人命这种债,是很难掷到红色的,以我这么多年的经验,百分之一的几率都不到。真掷到了红色,小店这生意就要赔本了!这鬼婆运气当真没得说!没办法,我只好问清李小兰的生辰,写了符,化掉,然后让那婆子在小店后面的客房暂住三天,等事情办好了,让她看结果。


  黄泉路上有黑店(下)
  三天后——此处的三天就是凡间的三月——我跟鬼婆一起看结果。输入她媳妇的名字后,只见李小兰正在布置一间简陋的房子,用力地抖着床单。鬼婆瞪大了眼睛,我也一样。一查,才发现李小兰竟然已经跟她的儿子离了婚。我强压着心头的快意,告诉她:离婚了,她跟你们家的血线就断了,你发愿也就伤不到她了!

  鬼婆急了:她居然敢离婚!当初可给了她家十万块彩礼!又问: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死?

  我说:除非把血线接起来。比如让她跟你儿子复婚,或者她们家别的人再跟你们家结亲!

  唉!我好后悔自己多了这句嘴!鬼婆听了,两眼放出光来:我还有个女儿,把她嫁给李小兰的哥哥,是不是就能把血线接起来了?

  我从电脑上把资料调出来一看,她果然有个女儿!说话间,鬼婆已经又拿着骰子摇了起来。我按住她的手:大娘,你可想清楚,你这一掷,又要十年的寿数!

  鬼婆说:我知道!我就是拼得来生短寿,也不能让李小兰好过!你不知道,我那儿子以前多乖,自从娶了这个丧门星,整个人都变了!

  我只好放开她的手。鬼婆一掷,居然又是红的!

  我只得又画起符来。



  三天后,我跟鬼婆继续看结果。这一看,我恨不得一头撞死:原来我写的“喜结良缘”,被具体办事的家伙发挥成了“强奸怀孕,不得不嫁”!我打电话过去骂那办事的人,可他委屈地说:李小兰的哥哥是个花傻子,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把他们俩牵在一起了!

  再一看,这鬼婆的女儿,这个名叫青青的女孩心高气傲,得知由于身体状况,孩子不能流产,就不堪受辱,已经在自己家里吊死了!

  鬼婆说:青青没嫁,可是她已经跟李小兰的哥哥有了夫妻之实,是不是血线也能接起来了?

  我说:不能。您以为拜天地是在拜什么?那就是告诉上面,给登记一下,没这个流程,不行!

  鬼婆捶胸顿足说:这个死丫头,当初就不该生她!

  见我瞪着她,鬼婆又补了一句:你不知道,这丫头死倔,初中毕业,我就让她不要读了,早点赚钱,可她硬是读到了研究生毕业!虽然读书没花我的钱,可这么多年她也没有往家里拿过一分钱!前几年当了公务员,让她给她哥安排个工作,她居然也不帮忙!你说养这么个丫头有什么用?

  我跟鬼婆说:现在青青的尸体还没有被发现,你要不要让她活过来?

  鬼婆说:花不花我的寿数?

  我说:当然要花的,还得掷骰子。但青青的死是你造成的,我觉得你该试试。

  鬼婆怪叫道:她都是我生的,她的命是我给的!

  我偷偷看了看这些年扣下来的寿数——你知道的,做伙计的,总能揩揩油——然后对那鬼婆说:你摇到了两次红色,小店这几日有活动,可以送你一次,不要寿数,只要掷骰子就行,还不想试试吗?

  好说歹说,鬼婆终于愿意试试。她把骰子拿在手里,突然问我:青青死了,这么多年她肯定攒了不少钱,是不是都归小宝了?

  我想了想,应该是。可查了一下,青青居然没存款,倒有不少债务。再调出青青的大额支出记录:十三年前还清了助学贷款,八年前给哥哥出了十万的彩礼,三年前付了房子的首付,一年前买了车……现她还有几十万的车贷房贷要还。

  鬼婆紧张起来:这钱跟小宝没关系吧?不会让我的小宝还吧?

  我有心吓吓她:青青要是活不过来,估计只有小宝还了。

  鬼婆连忙神仙菩萨乱叫一通,然后掷了骰子——又是红色。这婆子的运气,好得令人生疑!不过这次,即使不是红色,我已经打定主意使个法术让它变成红色了。

  我认认真真画起符来。这次我写了一堆备注,不再让下面办事的家伙乱发挥了。



  三天后,一切都尘埃落定。青青醒转过来,心里早被注入了一股仙力,不再寻死。她把李小兰的哥哥告上了法庭,那花傻子被关了起来。鬼婆跟我一起看结果,她说还想看看小宝的画面。顾客至上,我只好给她调视频。

  还是那个破败的两居室,没了女主人,好像没了灵魂,到处都是乱七八糟。镜头一路晃进了洗手间,只见那个小宝倒栽葱一样栽在马桶里。

  鬼婆一声尖叫:我的小宝!他……这是死了?

  小宝好像听见了一样,从马桶里挣扎出来,脸上还挂着呕吐物。可他也不在意,跌跌撞撞跑到客厅,往沙发上一扑。不一会儿,就开始打鼾了。

  鬼婆早已哭成了泪人:我的小宝!你这个样子妈妈怎么能放心?妈妈还不如带你走!

  我灵机一动,把骰子递给婆子:快掷吧!

  鬼婆连忙往后躲:我刚就是随便说说!

  我指着香火:在这里每句话都不能只是说说的,你的寿数已经扣了,快掷骰子吧!

  鬼婆哆哆嗦嗦地拿着骰子,让黑色向上,轻轻放在了碗里。可骰子一跳,又跳到了红色!

  鬼婆一下子晕了过去,被我拖回了后面休息。



  小野跑过来拉住我说:最近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我说:你是说骰子?

  他说:我这儿三个客户,每个掷出来都是红的!

  我说:不会吧!

  他就伸手连掷了十次——每次都是红色向上!

  我拿起骰子仔仔细细观察。看了半天并没有异样,又焚香净手请天目。往那骰子中间一看,天哪,铅芯全都跑到了红色正对着的黑色那面,怪不得每次都是红色!我赶紧发功,把铅芯移回中间。刚收了功,那鬼婆又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她说:我不要小宝死,我要让他复活!快,让我掷骰子!

  我不禁一个寒噤——她已经掷了四次骰子,花掉了来生的四十年阳寿!我说:大娘,我先查查你还有没有十年阳寿可以用了!

  一查,正好还有十年!我也没告诉她,就把骰子碗递给了她。

  鬼婆又开始掷骰子,她犹豫了半天,闭上眼睛使劲摇,骰子转了好久才停下来——黑的。

  鬼婆一声怪叫,正要晕过去,两位相熟的官差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们说:你这孤魂野鬼,以为不喝孟婆汤,我们就找不到你了吗?你投胎的时辰到了!走走走!再晚我们兄弟俩就要被扣工资了!说着就穿了婆子的琵琶骨,拖着她走了。

  我连忙打开电脑,想看看这鬼婆投了个什么人家。可画面却是青青挺着大肚子在上楼。一个吹着口哨的小青年从楼上下来,一下把她撞到了。小青年赶紧把她送到医院,直接送进了产房。

  大夫们飞快地准备着,过了一会儿,一个助产士拎着一个不足月的死婴,丢进了垃圾桶。

  大夫安慰青青:这胎虽然没活,可你还年轻,还有机会!

  青青说:那个……孽障死了吗?太好了!

  一产房的人都安静了。

  青青突然笑了起来。
  @卢卢豆豆和兔兔 2017-05-29 19:35:02
  楼主,写的真好,每个故事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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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盖楼,感谢捧场,常来啊~
  @凱云2013 2017-05-30 08:48:17
  喜欢这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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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起来比较解气,哈哈~
  @大眼糖糖 2017-05-11 11:09:58
  那该死的计划生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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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酥手贱 2017-05-11 18:45:42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哦~赶上的都是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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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侠客沈浪 2017-05-30 11:37:56
  侵犯人权,违反联合国宪章,给民族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历史终会严厉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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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估计得百年以后的后人再评说了!
  更新一篇~~

  点石成金大才子(上)


  你问我吴犀东的事儿啊?嘿!你还真找对人了!上班,我跟他对桌坐了小三十年;下班,我俩一直是邻居,从一个大杂院儿到上下楼,再到住对门儿,越住越近。他的事儿,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那年,是八四年吧?反正是吴犀东大学毕业,刚分到我们宣传部的时候,大伙儿就已经管他叫大才子了。不是私底下偷偷叫,而是当面叫,从部长到搞卫生的王姐,大家都这么叫。半是恭维半是嫉妒吧。吴才子那时候是很有名的。他是个诗人,你知道吧?那个年代,诗人就像现在的小鲜肉一样,是抢手货。

  他的诗啊?我没读过。我这人对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不感兴趣。不过,他出过一本诗集,发行量还挺大的,你没事儿去旧书摊淘淘,指不定能碰上!他后来也没再写诗了,主要是环境变了嘛!没人看,写它干什么啊?我觉得吧,都说诗人清高,其实暗地里也有那么个沽名钓誉的意思。不然,你写出来藏抽屉里自己没事儿拿出来陶醉一下不就行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发表?

  真的,这不是我中伤他。吴犀东后来娶上了一枝花,起因就是他那本诗集。一枝花是谁?哦,是个姑娘,我们给她起的外号,大名叫伊志华——志气的志,中华的华,你念快点儿感觉一下——也难怪你不知道她,她现在早就肥得不能看了,上次我在菜市场见到她,那裤腰得有七八尺,一走路全身乱颤!不过,年轻的时候,不夸张地说,她可以我们小半个城里男人们的梦中情人。现在那些整容明星啊,不化妆不敢见人,她可是纯天然的,根本不用描眉画眼!

  继续说啊,吴才子跑去看电影,正好旁边坐的就是一枝花。他一看,一枝花腿上正放着他的诗集,下面还垫着手绢儿。他就拿过去,从胸口掏出钢笔,在扉页——扉页你知道吧,哦,知道就好——在上面写了几句话,又还给她。这个一枝花开始愤怒地盯着他,等读了他写的那几行字,态度一下就变了,笑得四个酒窝都出来了——对,她长了四个酒窝,脸上这儿两个,嘴角还有两个。你想啊,一个活生生的诗人,给她签了名,给她写了诗,那是多大的光荣啊?反正等他们看完电影,已经是手拉着手出来的了!

  吴犀东长得怎么样?他啊,不好看,高、瘦,还有点儿龅牙。不过,这小子真是有才。记得有次是哪个副省长要作报告,还有不到三十分钟上台,稿子让我们郑副处长给整丢了——对,就是姓郑,是副处长,我们那时候的处长倒姓付,有意思吧,大家都不敢叫,只能含糊地都叫头儿,还是吴犀东开的头,管郑副处长就叫郑副处长,然后管付处长叫处长,大家才叫开了!

  继续说啊,诶,我想起来了,是卢副省长,管文教卫生的,他马上要上台讲话,稿子丢了,我们这个郑副处长就让小吴现写一份出来。当然有些整他的意思,你也知道,小吴这么叫,专门强调老郑是副处长,谁能高兴啊?可是,这一整,偏偏让他出了名!他听这之前写稿子的刘干事把几点一说,就唰唰唰开始写,正好赶在卢副省长上去的前一秒,把稿子递到他手里了。那次卢副省长的讲话,平均一分钟让人笑一次,掌声就没断过!真是又文采飞扬,又接地气儿!后来我们就传着看那稿子,你不得不说,这小吴真是心细,他知道这个卢副省长是个老革命,文化不高,稿子里面好多字都给用同音的字标出了读音,里面穿插的那堆笑料,也都是就卢副省长讲出来才好笑那种。

  小吴没两天就被借调走了,我们都说他要提干了,你也知道那时候提干的流程,总要先借调一段时间,用用再说。可是,不到两个月,他自己回来了,说是卢副省长要让他出去学习两年,他不想去。我们都想,这小子是不是傻了?结果人家还真不是,人家要结婚了!

  让我先说说点石成金的事儿?好!那时候是传得挺邪乎的!据他自己说,是跟个气功大师学的,可是学了没多久,那个大师就跑去云游四方了,所以他的功力,只能十年点一块儿。一枝花最后死心塌地能嫁给他,他这一手绝活儿也是功不可没。

  怎么点?我就见过一次,还是在他们家,他给一枝花表演。先让她找块石头,一枝花就吭哧吭哧搬来一块压酸菜缸的大石头。小吴说太大,让她换。换了七八次,一直换到火柴盒那么大,小吴才说,行了。然后把石头放在桌子上,红布盖住,开始发功。得一两个小时吧,然后就开始流汗,大汗淋漓。突然他大喝一声,把红布揭开,我们一看,石头果真变成了闪闪发光一块金砖!一枝花拿起来咬了咬——软的,是真的!那金砖得有几百克,可是一大笔钱了!小吴把金砖给了一枝花,护送着她拿回家去。我们这些人也就一哄而散。

  ——怎么样?琢磨出来了没有?还没有?那咱们待会儿再说!

  小吴跟一枝花也就谈了不到一年吧,就要结婚了。我那时候还劝他,出去学习这种机会,一辈子说不定就一次,可他不听。后来我们知道了,为啥着急结婚——兜不住底儿了,办婚礼的时候,一枝花的肚子大得谁都能看出来了!不过还是掩盖不了他们两个人般配,郎才女貌,唉,那时候真是年轻啊!我还记得,过来敬酒,一枝花敬的是白开水,还端错了,端给我了!不过我这人厚道,什么也没说。

  那次,也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小吴的妈。他爸没了我们是知道的,他们家原来运动的时候,成分不好,他爸脸皮又薄,一时想不开就跳了楼。可他妈还活着,连我也不知道。我一直以为那个成天裹着头巾、戴着口罩的老太太是他们家的什么乡下亲戚。从他们家搬到这个大杂院,老太太平常就买菜出门,出去会拉也都低着头顺墙根走。老太太据说是运动的时候让人毁了容,可小吴还是把她请到台上,和一枝花给她敬酒,老太太就哭了,喝了。

  婚礼当天晚上,我都睡着了,小吴来敲我的门,说让我搭把手。他妈不行了,要往医院送。我就把三轮车推出来,他扶着他妈,跟着后面一路小跑。还没到医院,人就走了。你说这老太太,真不会挑日子,弄得多不吉利啊!后来他们两口子就总吵架。我老婆开始说是让老太太冲着了,后来听了几个月,知道了:是因为没钱。一枝花想要的东西太多,除了嫁给诗人的荣耀,她还想要自行车、要新衣服、要收音机、要梅花牌手表。可是小吴工资就那么点儿,她在百货大楼站柜台,工资更低,所以她什么也买不起。那块金砖,一枝花的父母给扣下了,说是要给她压箱底儿。我老婆大声说:没见过压箱底儿放在娘家压着的!我就赶紧捂她的嘴。

  不信啊,那时候条件是真不好。像我老婆,那么能精打细算的一个人,我们家一个月能吃上两三次肉就算不错了!什么肉?反正我老婆买的都是大肥肉,有时候还是板油。你不知道吧?肥肉比瘦肉轻!又能熬油,还有油渣儿可以夹饼子,下粥!哎呀那个香啊!可一枝花不吃肥肉,她宁可每月只吃一次肉,也要吃瘦肉。

  后来,就生了个儿子,叫吴睿,结婚不到半年吧,就生了。闲话当然有,可人家都结了婚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小睿这孩子,其实是个好孩子,就是从小有点儿不合群,爱自己琢磨事儿。三岁多了,才会说话。那时候以为是病,小吴两口子到处跑着治。沈阳、北京、上海都去了,三天两头请假。那时候正评职称,就把他落下了。等他儿子终于会开口说话了,他已经变成了我们办公室唯一一个没职称的人。那个欣赏他的卢副省长,也退下来了,他这辈子,想走仕途,已经赶不上趟了!

  他自己也知道,平常上班,就没什么心气儿了,等下了班,倒是干劲十足地给人运蜂窝煤。他个子大,虽然瘦,力气还是有的。那时候,老郑已经扶了正,有次在街上看到他光着膀子蹬车,就很不高兴,后来开大会,点名批评他。

  本来这拉蜂窝煤的活儿,还是我给他介绍的。这小吴还是义气着呢,没把我供出去。其实吧,这活儿挺赚钱的,要不是我拉不下去那个面子,我也想去干。自从他开始拉蜂窝煤,一枝花跟他吵架的次数明显少了,穿新衣服出来晃的次数明显多了。那时候她就有点发福的趋势了,她有个坏毛病,一天到晚,包里、手里零嘴儿就没断过。不过那个时候还不是特别胖,用丰满来形容还勉强可以。


  点石成金大才子(下)

  老郑批评小吴以后,这个活儿就黄了。不过,他路子多,不久又开始给人当枪手。枪手你知道吧,就是帮人写文章,不署自己的名字。他当枪手的这个人我知道,都是一个系统的嘛!这孙子姓常,后来混到省委里面当秘书去了,前年贪污给枪毙了。这孙子忒不厚道了,他不但让小吴给他捉刀,还在评职称的时候,卡了他一下。小吴到处打听,打听出来是姓常的动了手脚,还不相信。找到这孙子,他说,我是为了你好,让你再好好锻炼一下。

  小吴又被耽误了一级职称,这样他就比一个办公室的同事都低了两级!那时候小吴气不过,真是想跟姓常的同归于尽。星期天下午,我们一家人从公园回来,看到他在院子里写大字报,已经写了厚厚一摞,上面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意思。我抢过来就撕。小吴血红着双眼,要跟我拼命。我说,为了这么个人渣,丢了工作,你划得来吗?

  一枝花跑出来,问:怎么我们家小吴也会丢了工作?

  我说:弟妹啊,你不知道啊?我们头儿看小吴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正愁没得找茬儿呢,你说他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一枝花听了,就跟我一起撕那些大字报,全撕的粉碎。小吴一声不响回了屋,再没出来。

  过了几天,就是小睿的十岁生日。那天,他们两口子吵得要离婚。我老婆听了半天,听出来了,原来一枝花一直记着小吴点石成金的事儿呢,她已经在商场试穿好了一件貂皮大衣,就等小吴的金子了。可是小吴说,这点石成金会影响他的运气。他这十年一直倒霉,就是例证。一枝花哭得惊天动地,小吴就是不松口,他第一次摔了门。

  那天以后小吴就消失了一年多,我知道他是办了停薪留职,跑到广州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西装革履,皮鞋锃亮,看上去真像个大老板了。一枝花又一次笑得四个酒窝都露出来了,她穿着貂皮大衣,一天要在院子里晃几十趟,我老婆在屋里气得咬牙切齿,找着茬儿跟我吵架。我请他喝酒,想跟他学学下海的路子,他就说了,可我一听,他的路子,我还真走不了。

  他到了广州,开始给人当苦力,在码头扛大包。可他毕竟是个书生,这种活儿干了没几天,就累坏了腰。他躺在工棚里养伤,一边写他的歪诗。没想到被路过的一个包工头听到了,包工头就给他找了个活儿——帮自己写情诗追一个文学女青年。他替包工头写了一百多首情诗,终于把那个女孩子追到了。包工头给了他五万块钱,他就回来了。

  这五万块他们家也没花多久,主要是一枝花太能作了。我是有指标上单元楼的,可小吴职称低,没分到指标。据说给老郑送了一万块,才跟我们一起上的新楼,住在了我们家楼上的顶楼。

  顶楼,肯定热啊。又是装房子、又是安空调,家具还买的全红木。等尘埃落定,一枝花终于发现,她连用空调的电费都交不起了。那个夏天,天干物燥,我和老婆半夜经常被楼上的吵架摔东西声惊醒。

  这一吵就吵到了小睿上大学。我们都觉得这孩子是考不上大学的。小吴天天给他辅导功课,成绩也不见起色。但是,这孩子继承了小吴的身高,又继承了一枝花娘家的基因,长得又高又壮。他就练了体育,打篮球。最终,靠着特长,小睿考上了体育大学。

  别着急,我马上就又要说到点石成金了。小睿要去上学,可是没有学费。一枝花回娘家,要她压箱底的那块金砖,可她妈说,早给她弟弟结婚用了!一枝花就买了农药回家,摆在桌上。小吴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就发誓,一定再点一次石头。那次围观的人也挺多,其实流程跟第一次没什么两样。就是他发功的时候,说人多气场有干扰,让我们所有人都出去。我们就在外面等,屋里咣咣铛铛一阵,许久,他脱力一般说,好了!我们就涌进去,一枝花一把掀开红布,一块亮闪闪的金砖,就躺在那儿。从那以后,就传得很神。也不知道谁造谣,说他是三茅君显神亲传的弟子。最后连北京都来了人,调查了好久,无果而终。

  唉,后来啊,一枝花那事就让他发现了呗。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了,但谁也不敢告诉他。他回来上班以后,老郑不久就调走了,刘副处转了正。这老刘就是当年弄丢演讲稿的刘干事。这刘干事啊,也是个业余诗人。文人相轻,你也知道,他就盯着小吴往死里整。小吴早下班一分钟,他就敢记一整天旷工,把个小吴整得要得神经病了。

  一枝花呢,自从形象不佳,被百货大楼裁掉以后,就待在家里。开始还找些零散活儿干,后来人越来越胖,大夫说她三高,小吴就让她去减肥,她呢,就天天跑到一个健身房去瞎混。一来二去,肥没减下去,倒跟她的教练小史好上了。开始还是偷偷摸摸的,后来大白天也把那教练往家里带。那时候,已经又上了新楼,我们两家住了对门。我老婆也下了岗,她最大的爱好变成了整天盯着猫眼,看那个“施瓦辛格”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还拿小本子记。

  我其实怀疑,是我老婆传的闲话,可是我不敢说。

  那天是个星期天,也是小吴的五十岁生日,其实他已经不过生日很多年了。他一定要吃一枝花亲手做的一种什么糯米糕,一枝花说,那里面的原料,买齐了得跑大半个城,可小吴那次特别坚持,一定让她去。这一枝花不知道是心虚,还是觉得愧对小吴,反正就去了。

  到了中午,我老婆说,感觉对门煤气漏了。我一闻,好像就是。我们就猛敲门,好像没人。早上也没见到小吴出门,我们怕他给打死在里面了,就打119。

  门一打开,好大的煤气味儿。我冲进去开窗子,就看见小吴躺在床上,脸色粉扑扑的,整个人早僵硬了。再一看桌子上压着一张纸。我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写着:

  爱妻小华:

  今生你我缘尽于此。你与小史既然彼此相爱,我愿成全你们。这许多年,我只有一件事骗过你,那就是我并不能点石成金。我爷爷当年留下了三块金砖,我已经给了你两块,这最后一块,我一直放在妈妈的骨灰罐里。不过,刚刚已经进了我的肚子。你要拿它,就剖开我的肚子,顺便看看我那颗爱你一生一世的真心,到底长什么样。

  夫犀东绝笔。

  我想了几秒,就把那张纸揣进了自己的裤兜。

  后来,我也没给一枝花看,一则我觉得她不配,二则,我想让小吴留个全尸。可是,我没想到,火化的时候,那金子还是让人发现了。所以大家才越传越邪乎。

  你问一枝花现在怎么样了?小吴死了,那个施瓦辛格没来,可他老婆来了。我们都不知道他居然有老婆!他老婆就跟一枝花打了一架,不分胜负。那个小史就再没出现过。

  再后来,就真没有后来了。
  @凱云2013 2017-05-30 21:40:28
  楼主一定是个常听故事的有心人吧?背景鞋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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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嗯,我喜欢听,也喜欢想,更喜欢写~嘿嘿~
  @MrQiang镜 2017-05-31 14:47:02
  还有吗还有吗还有吗。能不能出个长篇呀,好多看得意犹未尽。
  -----------------------------
  写了51个啦,还有49个~

  长篇在构思中,想法还不成熟哈~

  感谢关注~每天都更,常来啊~
  更新一篇~


  无妄之灾(上)



  人倒起霉来真是没地方去讲理!年初,我去听德宏大师讲经,他给我算了一卦,说我这一整年流年不利,容易惹上无妄之灾。我当时就心惊肉跳,赶紧问怎么化解。大师沉吟了半天,大笔一挥,给我写了一副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确实这么做了。这几个字被我裱了个大框子挂在办公室里,一天要看上几百遍。可是,我不找事儿,也架不住事儿找我啊!

  刚过了年,老婆就跟我闹离婚,说我太忙根本不关心她,我又是赔情又是道歉,生意全交给副手大刘,带着老婆跑了大半个欧洲散心,又是游山玩水,又是看秀买衣服,逛街逛到我腿软,她才回心转意。

  接着小欣又突然跑了回来,说美国那个学校不好,水土不服,死活不念了。你说这孩子那点成绩,怎么上的top10,她自己不知道吗?一天到晚地闹,非要去欧洲学艺术。再看看她选的那几个学校,都是根本不认赞助费的主儿,没有真材实料,这孩子考一百年也考不上,还不听劝,这不,都在家里闲待了几个月了,唉!

  过了几天,大刘居然把我最大的财神爷、合作了十几年的张大嘴惹毛了。这老张这么多年,就是价格上计较了些,我早嘱咐过大刘底价,让他慢慢磨。可是这小子说话太直太硬,一口上来就是底价,然后一分不让,硬是把人家气跑了。我不得不又摆酒又赔罪,陪着打球又打牌,一直输到老张满意为止,折腾了一个多月才把他哄回来。

  再紧接着,我们家有套房子被偷了。虽然没人住,也没丢太贵重的东西,可一开门一地狼藉,也让人心里很有些疙疙瘩瘩。



  这么多事儿,就没有一件我能高高挂起的!眼下,我正在这套被偷的房子里。我后悔不迭,为什么没给这老房子装个防盗门呢!这还是我以前在大学当老师的时候分的房子,虽然早闲置了,可是感情还在。这套房子见证了我和老婆的新婚之夜,小欣的出生和成长,太多太多的过往。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偷这房子的小偷,一定是个顶缺德的小偷。他的原则就是:带不走的统统破坏掉。就连我和老婆的婚纱照,都被摔碎,再撕成了两半。太不吉利了!

  我不想声张这事,也不想让老婆知道,只好叫了个家政来清理,可是,约定时间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这人还是没来!

  门口终于有动静了。我从猫眼看去,一个瘦瘦的男孩子,十七八岁的样子,却是找对门那家的。这对门住的早不是我一个以前教研组的赵老师了。听说赵老师的老年痴呆严重了以后,他那个再婚的小媳妇就把他送进了养老院。这房子也租了出去,据说租给了祖孙俩,没想到是一对儿泼皮,小媳妇一来收房租,老太太就在地上打着滚儿哭,鼻涕眼泪乱蹭,就连警察来了也不管用。小媳妇再小,今年也五十多了,他们也没孩子,没个出头的人,等于房子让人霸占了。



  我在猫眼里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了。那孩子不是在敲门,而是在撬门!他手里分明拿着一根长长的撬杠,正在使劲儿!我心里一动——一个小偷!又一动——不会就是刚偷了我这房子的小偷吧,捞到了油水,又来撞大运了!想到这里,一股无名火直冲我的头顶,我一把推开门,冲着他喊:你干啥呢!

  小偷回过头,一时间我愣了一下。一张清秀的、女孩子一样白净的脸。不过,这张脸下一秒就做出穷凶极恶的表情,说:少tm管闲事儿啊!

  我两步冲上前去,不到几秒的时间,就扭住了他的胳膊,毕竟我这七八年的散打不是白练的。这小偷嘴很不好,已经骂了一大嘟噜脏话。我想着找个什么东西把他绑起来,好提溜到派出所去,可是一时又找不到趁手的东西。

  正分神间,突然小腹一阵剧痛,原来这小偷给了我一膝盖,正中关键部位。我倒在地上,他趁机跑了。他那撬杠落在地上,我当时也是急了,没多想就捡起来冲着他扔过去了。

  我怎么能想到,那东西能正正地打在他的后脑勺上!等我喘过气来,那小偷还趴在地上。万般无奈,我只好打了120,把他送到医院去了。



  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事会说不清楚。小偷的妈来了,死活说我是无故伤人。警察跟着我一起跑回去找那撬杠,可是,居然已经不见了!这件事就这样陷入了死循环:如果像小偷的妈说的那样,她儿子只是来找他朋友玩走错了门,我无故打伤了他,我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可如果像我说的那样,小偷行窃的时候被我抓个正着,那最重要的证据——撬杠不见了,也没有办法佐证我的话。这小偷虽然有打架斗殴的前科,可是没有盗窃的前科!

  我被关了好几个小时,才被老周保了出来。老周是公司的法律顾问,他说:梁小军(那小偷的名字)已经醒了,但是傻了,不认人了,她妈哭得要死要活。

  老婆在旁边说:听那口气有松动,就是要钱。

  我想去医院看看,老周赶紧阻止我说:千万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老婆又说:我已经偷偷跑去瞅了一眼,姓梁的小子靠在床上,眼睛直直地,他妈一刻不停地给他擦着口水。

  我彻底傻了。老周说:现在没证据,什么都不好谈。就连防卫过当也不能成立!



  老周去谈,那梁小军的妈来了个狮子大开口,要两千万。老周说,她已经知道你是谁了,还说两千万对于你来说,也不多。我谈了几个小时,一点儿缓和的余地都没有。

  我说:我一分都不会给他们。清者自清,准备打官司吧,你给我找个最好的律师团队。

  老周就去了。过了两天,告诉我,请到了徐律师。我一听,顿时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个老徐已经连着99场官司没输过了!



  我以为这事儿差不多就完了,顶多是我再出个庭。过了几天,到了星期天,我就陪着小欣去吃冰淇淋,这是我们父女从小到大的一个习惯。进了店子,刚摘掉帽子,就看到好几桌人不停看我,还窃窃私语。我问有没有包厢,服务员也使劲看我,又看小欣,连答话都忘了。小欣这孩子气性大,跟她吵了起来。服务员说:你不就是个有钱老男人的小三吗?你得意什么?

  小欣说:你说什么?

  服务员说:你挂上的这个孙大鹏,网上早就把他翻了个底儿掉!还牛什么啊!

  听到服务员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惊讶极了。这家店是老店,小欣去美国之前,我们是每周来一次的,可现在已经一年多没来了,服务员都眼生得很,怎么会认识我,而且知道我的全名呢?

  小欣正在一边盯着手机看,还不停翻页。突然她骂道:我X,这是哪个XX造的谣!

  我第一次听这孩子说脏话,正要教育她,可是,看了她递过来的手机,我也忍不住说了一句——我X!


  那个帖子的题目叫《这就是中国富人的真实嘴脸:17岁少年有冤无处诉》,发帖的人叫“正义之手”。里面说,梁小军来找朋友玩,走错了门。在楼道里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不小心轻轻撞了我一下,三言两语不合,就被我狠狠打倒在地,送到医院里已经变成了植物人。然后介绍了一下我是谁,我有多少钱。除了梁小军受伤前后的照片对比,后面还附着好几张我的照片,我家、我的几个车牌号都曝光了!

  下面的最热门回帖里,有个叫“内幕都在我手里”的家伙,发了我和小欣的好几张合照,说我养着好多小三,这是被人拍到的一个。照片都是一年前小欣去上学之前,我们在迪斯尼拍的。我一直很注意保护小欣的隐私,虽然我上过几次杂志,可是老婆和小欣的照片,从来没有人拍到过。公司里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我结婚了,还有个女儿。

  那帖子已经有了三十多万的点击量,下面的评论有几千条,没有一条不是在痛骂我、诅咒我。



  无妄之灾(中)

  冰淇淋也不吃了,我把小欣送回家,径直去找了徐律师。我一进门,徐律师背着个包,看样子正要出门。他迎上来说:孙总,我正要去找您公司的周主任!您来了,我就直接跟您说吧!那个……咳咳……实在不好意思,我最近身体状态不是很好,手头的案子也太多,您这案子我实在是接不了啦!

  我苦笑道:看来您也看到网上的谣言了。

  徐律师说:惭愧啊!您别生气,违约金我按120%赔偿给您!

  我急切地说:徐律师,我不要违约金,我要您帮我证明我是清白的!我抓住了小偷,这是见义勇为啊,再怎么不济,也是正当防卫吧?怎么就说不清了呢?

  徐律师说:本来我们可以在防卫过当上面做做文章。可是现在网上民愤四起,您知道,已经有好几个例子了,网络舆情是会影响法官的判决的。您也知道我连着99个案子没输了,我都快退休了,宁可少接几个案子,也不能毁了一世清名啊!

  我说:可网上那是造谣啊,把我的女儿都说成是我的小三,这也太离谱了吧!

  徐律师把眼镜摘下来擦着,一边叹气说:网上的现状就是这样,网民们才不会费心费力去弄清什么事实,他们只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窗口,要不怎么叫“键盘侠”呢?大家一起骂一个人,本来不臭的人,也就骂臭了。而且,现在网民仇富的心理越来越严重,像您这样的人在他们眼里,都是有原罪的,做什么都是错的。您这个情况,肯定是原告那边请了水军了。我只能建议您,也请水军。您要是没资源,跟我秘书小王联系,老周有他电话。我只能跟您说这么多了,孙总!感谢您不计较违约金的事啊,惭愧惭愧,感谢感谢!



  我回到办公室,把门关上,坐在桌前犹豫着要不要请水军。我总觉得这件事格调有点儿低,不像个君子所为。尽管商海沉浮这么多年了,可是我怎么也是曾经为人师表过的!正犹豫间,突然一声巨响,那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题字掉了下来,框子裂了,玻璃摔得粉碎。

  突然就是灵机一动,我怎么把德宏大师给忘了呢!我人生的无数关头,都是得了他的指点,才得以平安度过的!我就马上跑去找他了。



  唉!没听我的话吧?大师一见我就叹气,他说:你这印堂上一团乌青,愁云难散,正是多事之秋的征兆!以前我就跟你说过,你命里三个劫数,已经过了两个,看来这最后一劫来了!也罢,逃是逃不过去的,你具体说说吧!

  我就说了,说到委屈的地方,声音都哽咽了。大师听完,沉默了好久。他说:马上请水军,一定要请最好的水军!同时看看,能不能让对方的水军反水!不过,如果我的推算没错,你这劫数,才刚刚开始。现在不是以静制动的时候了,要早行动,马上行动!

  老周连夜就跟徐律师介绍的水军谈妥了。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再搜索我的名字,头条是《好人孙大鹏,我们都欠他一个道歉》。再看,我给学校捐书、给福利院送爱心、给小村子铺路的那些事,都在搜索引擎的首页。这些事儿其实也不是我干的,都是大刘张罗的。我红着脸再看评论,果然风向变了,都说我是见义勇为被冤枉了!还有帖子扒出那个小偷在学校的种种劣迹:打架斗殴、毁坏公物、泡妞喝酒。甚至还有人发了他在ktv嗑药的视频。

  早上十点多,我刚到办公室,就接到了以前连上学带留校的那个大学里,一个自称宣传部王部长的电话。他开门见山地说:学校希望你能捐一个图书馆。

  我问:为什么?

  他很不客气地说:学校培养了你,你上学的时候给你发助学贷款,还让你留校解决了工作的问题,你现在有能力了,难道不应该回报一下吗?

  我说:咱们学校也不缺钱吧?不是刚把小操场那块地卖了吗?

  他不搭我的话,只说:你考虑考虑吧,做人得有感恩之心。

  我说:别说我不想捐,我就是想捐,也捐不起啊!

  他说:我可是问过你了,你这是自找的!说完就挂了电话。

  过了不到两个小时,老周冲进我的办公室,让我赶紧看新闻。我一看,搜索引擎头条推送是《孙大鹏事件新反转——校方发声:我们以这种人为耻》。点开,里面竟然是那个什么狗屁王部长的专访。我承认我在学校不是个标准的好学生,可是,我tm什么时候挂过科呢?还作风混乱!老子当年穷得就没个姑娘正眼看过我!最过分的是,我的辞职被说成了是开除!再看评论,里面最热门的那个说,我捐这个助那个,都是作秀。我每年捐出去的钱,还不到我那公司年收入的1%!

  看完了这狗屁文章,我的右肋隐隐疼了起来。老周在一旁接电话,不停说好好好。等挂了电话,老周说,咱们这边的水军也看到这个文章了,他们说已经有了对策!不过,他们要加钱,我已经答应了。

  我无力地点点头。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舆论又转向了,跟水军承诺的时间分秒不差!他们说这个时候发帖效果最好,因为大多数活跃网民不是在刷新闻等下班,就是已经在下班的地铁和公交车上。置顶的帖子名叫《七位同学真情口述——我们眼中的孙大鹏》,里面还真是我七个同班同学的采访。跟这几个人,我关系一点儿也不熟,有一个女生还是大三转系过来的,我跟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可文章里,七个人异口同声,把我夸成了一朵花儿,还顺带骂了一通学校。下面的评论也纷纷说:原来我们真冤枉他了,水军真可恶!

  我的心情好了很多,堵在右肋的那口气,好像也舒出来了。我坐在车上往家走,司机小冯开着车。遇到了一个红灯,刚停下来,突然旁边一辆车降下车窗,小冯以为他要问路,也降下了车窗。不料对面突然扔过来一大包东西,一部分砸在车窗上,还有一部分正砸在小冯脸上。我一看,蛋清蛋黄正顺着小冯的脸淌下来。这时,绿灯亮了,小冯问我:孙总,追吗?

  我递给他纸巾,说:别追了!

  小冯说:孙总,你是个好人,事情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的!



  我回到家,看到老婆坐在沙发上,眼睛红红的。她看到我,慌忙啪地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站起来说:老公,你看你这几天瘦的!我做了几个你最爱吃的菜……

  我打断她:网上又说我什么了?

  老婆说:老公你别看了,看了该吃不下去饭了!

  我抢过笔记本,看到里面是一个视频,一个小眼睛大嘴的男孩在说话。他带着哭腔说:我就是梁小军要找的朋友,我叫魏宇。我就住在孙叔叔对门。我证明他是来找我的,他不是小偷。那天他来敲门的时候,我睡着了没听见,才会发生这样的不幸。平时我们家知道孙叔叔回来了,都是小心翼翼,因为他动不动就发火骂人打人。我对不起梁小军……

  我X他妈!我一把摔了笔记本。正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是老周。他说:咱们的水军撂挑子了!再加钱也不干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敲门声响了起来。老婆打开门,是警察。他们说因为有了新人证,我现在已经正式被起诉了。警察带走了我。

  无妄之灾(下)

  一个多月过去了。老周来看了我几次,他说已经给我请好了律师,但是胜算不大,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他还说,要是给对方赔偿的金额能让对方满意的话,对方愿意配合鉴定,不达到轻伤,我就不用坐牢了。

  我沉默了好久,我问:他们要多少钱?

  老周说:四千万。

  我说:翻倍了啊!我要是不赔,会怎么样?

  老周说:至少是轻伤,三年。多了就不好说了。

  我说: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我宁可坐牢!

  老周说:孙总,你这又是何必呢!



  第二天,徐律师居然来找我了。他说了半天,我才弄清,原来他竟然当了那个梁小军的辩护律师!再想想他给我找的水军,我真想掐死他。我问他:姓徐的,咱们俩无冤无仇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徐律师说:得罪了,孙总。我只是想声张正义。正义在哪一方,我就在那。

  我都快被他的厚颜无耻逗笑了,我说:有屁快放吧!

  他说:这个案子你们基本翻不了了。我这儿还有个证据,就是你找水军的全部经过。你是想这个东西在法庭上被公布出来,还是想留住最后一点儿面子呢?

  他说了好久,不得不说,每一句都敲在我心跳的鼓点上。最后,我同意了,和解。



  四千万,半年的纯利。我叫来大刘,让他准备钱。大刘听我说完那天的细节,说,孙总,我觉得这事儿还有反转的余地。你说的那个撬杠,总不会平白无故就丢了。我想再查查。

  我说:不用了,那个破小区,连监控都没有。这事是说不清楚了,就准备钱吧。



  过了两天,大刘来了,带着个中年妇人。大刘说,他去见了德宏大师。大师掐算过,说此事还有个知情人。又推算说,这事肯定有转机。大刘查我的通话记录,查到了这人。

  妇人见了我,眼神躲躲闪闪。她自我介绍说,她就是那天迟到的那个家政阿姨。她说,她捡到了那个撬杠,本来想着挺重的、又是铜的,可以卖些钱,可是没想到是个凶器。她怕担干系,就藏在了家里的床底下,现在已经交给了警察。

  大刘还说,他已经帮我报了案,怀疑我那失窃案,也是梁小军干的。现在警察已经提取到痕迹,比对过了,就是他!



  又过了半个多月,我被无罪释放了。

  梁小军因为盗窃被判了刑,可是因为他已经痴呆了,不再追究刑事责任。魏宇作了伪证,但他没满16周岁,也找不到教唆的证据,只能作罢。

  但是,我因为防卫过当,还是要负责梁小军此后每个月不菲的治疗护理费用。不过,就算他活到一百岁,我也赔不了四千万!我还是赢了!



  我被放出来那天,是个星期六。第二天,我对小欣说,上次没吃成,今天爸爸再陪你去吃冰淇淋吧。

  小欣却说:爸爸,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我问:为什么?

  小欣说:爸爸你自己看吧。

  她又把手机递过来。我想起了上次的无妄之灾,战战兢兢接过手机,只见是个匿名的帖子,里面说,虽然我靠着财力硬是翻了案,但是无辜的梁小军一生都葬送在我手中了。评论里整整齐齐,一水的:小军,对不起,我们没能帮到你!

  我奇怪地问:怎么还有水军?

  小欣说:爸爸,这些不是水军,都是网民。



  把公司的事再次托付给大刘,过了几天,我就跟老婆还有女儿飞到一个海边城市去散心了。我们在沙滩上晒太阳,暖暖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我突然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不知道德宏大师说的“劫”,我算不算彻底渡过去了。

  正在胡思乱想,女儿跑过来,在我耳边说:爸爸,你看!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本应在疗养院里流口水的梁小军,和一个男孩在不远处嬉戏着。秀气的脸没了狠厉、也没了痴呆,显得天真无邪。他能跑、能跳,能说,也能笑。过了一会儿,另一个男孩转过头来,小眼大嘴,正是魏宇。
  @无忧110120 2017-05-31 20:30:29
  写得真棒,虽然有些我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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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夸奖,感谢打赏~哪里不懂请尽管问,解释到您满意为止~
  更新一篇~


  纯白真丝手绢儿(上)


  “洞房”那夜,刚把最后几个意犹未尽的宾客送走,阿玮就递给我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说是送给我的秘密礼物。打开盒子,是一条很大的纯白真丝手绢儿。四角用同色的丝线绣着我最爱的百合花,右下角淡淡的金色丝线勾勒出花体的字母——W&Q。玮和恰,正是他和我名字的缩写。

  看到这东西,我心里咯噔一声。这手绢儿的用途,阿玮已经不止一次暗示过我了。但是,直到他把这东西拿出来,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一直以来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借口洗澡,我飞快地把自己关进了洗手间。我怕再迟一秒,眼泪就要落下来。镜子里照出一张妆容浓厚的脸,那个无声地哭花了妆的人陌生极了。这完美的一天,要是在看到那条手绢之前就落幕,该有多好。



  之前的一切真的都很完美。婚纱很华丽,妆容很明媚,婚礼很盛大。司仪是本市最有名的主持人,半个城的名流都来恭贺我们这对新人。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拜阿玮的父亲所赐,所以依照他们家的规矩跪下来敬酒时也是真心实意的。阿玮也跪了我的父母,那一刻,我觉得这辈子真的是定下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让我接下来一整天都晕晕乎乎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多喝了几杯的缘故。

  亲戚朋友们都觉得我中了头彩,他们的理由我当然清楚,白富美这三个字,我勉勉强强只占了第一个。我的父母是最普通的国企退休工人,我是个化了妆勉强算清秀,不化妆就泯然众人的女孩子。毕业后我在一个清水衙门里,做着一个混日子的公务员。我承认自己胸无大志,也承认命运的眷顾让我受宠若惊。

  很多人说,我是沾了近水楼台的光。其实我跟阿玮的交往,还是毕业五年后才开始的。大学时,虽然我确实是他那个实验小组唯一的女生,但整整四年,我们说过的话,不会超过十句。这十句里面,还有九句用来是帮各种疯狂追求他的女生传话的。只有毕业前的最后一次小组作业,进度赶到很晚,锁实验室大门的时候,他问我说:怎么从来没看见你男朋友来接你?我说:我从来没有男朋友!说完我顿时面红耳赤,这种语气竟像辩白一样,我又有什么需要向他辩白的呢?

  不过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早已忙着跟等在门口的、他的不知道第几任女朋友开始腻歪了。我加速几步,绕过他们,然后飞快地拔腿跑掉了。

  那是我整个大学期间,最后一次见他。后来领毕业证、照相,他都没来。



  再见他已经是五年以后。我有个高中同学在一个挺有名的杂志当编辑,春季特辑那一期她策划了一个访谈,想找几个普通人来谈谈情感问题。同学来找我帮忙,还说有五百元的酬劳,我就贡献了自己的照片和一段同学写好的言论。后来杂志印出来,我的照片下面写着:阿恰,27岁,从未谈过恋爱的公务员。她说:一直在等待一段完美的、一生一世的爱情,即使它姗姗来迟。

  后面还有一大段莫名其妙的抒情。

  其实我哪里有这么矫情?我一直没有谈恋爱,不过是因为上学的时候,性格沉闷,颜值刚过平均线,却还有点小傲娇,看得上我的我都看不上;上班了,工作环境又闭塞,天天两点一线,更认识不了几个人。

  我老脸通红,问同学,五百块不要了,能不能把我撤下来?同学一阵坏笑。她说:给你免费做了个征友启事,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几天老有人往编辑部打电话,要你的联系方式呢!



  阿玮在外面轻轻地喊我,问我洗完了没有。我连忙站到花洒下面去,却忘了自己还穿着婚纱。那裙子沾了水,重重地裹在我身上,简直透不过气来了。

  阿玮追我的时候,有段时间也让我很透不过气来。不过,是幸福得呼吸困难,而不是现在这种窒息感。那期杂志发行没几天,有天我下了班,看到一辆扎眼的白色路特斯停在我们单位的院子里。我瞅了一眼就继续往外走。那车门却开了,一个人钻出来,两步跑到我面前,喊我:李恰!

  我仔细一看,竟是好多年没见的阿玮。他说看到了杂志,感觉我说得好有道理,想请我这个老同学吃个饭。那天很不巧是我的生日,妈妈早已做好了一大桌菜等着我回家。在同事们的围观下,我不好意思地拒绝了他。

  没想到他并不泄气,第二天接着等,我只好跟他去吃了顿饭。天哪,那饭吃得我浑身难受极了。两个人分别坐在一个超级长的桌子两侧,还有五个人在旁边奏乐。菜一道道上来,每道的香料都奇奇怪怪,但又不是一个路数。我俩说话得喊,不然就会淹没在嘈杂的音乐声中。吃完了那顿饭,我到回家又泡了一碗面才吃饱。



  后来他就改变了策略,让我挑地方吃饭。吃了几顿火锅、看了几场电影后,我对他说:你要是寻找新鲜感,那还是赶紧离我远点儿。

  他说:我是真心想追求你。

  我说:然后呢?你这个真心能持续多久呢?

  他说:一辈子。如果你愿意,明天我们就去领证。

  我被他吓到的同时,也很有些窃喜和感动。



  那些天,同事们对我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客气多了,笑脸也出现得频繁了。要知道我那个破单位,论资排辈简直体现得淋漓尽致。我进单位后,还没有来过新人。所以五年了,我依然是单位里辈分最小的新人。我总是提前半小时到办公室,给每个人打好开水,然后扫地、擦桌子、浇花,这些,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应当。

  可是,阿玮的路特斯也就等了我一个礼拜吧,有天我迟到了,发现自己的开水瓶竟然被打满了,对桌的刘大姐还丢过来一个媚眼。那以后,我的开水瓶每天都是满的。我要擦桌子,就有人抢去抹布;我要扫地,就有人夺过扫帚。



  吃遍了全城的火锅店,看完了那个夏天所有的大片后,阿玮跟着我见了爸爸妈妈。他表现得那么得体、那么大方。当然,他的车和他带来的那一大堆礼物也给他增色不少。

  见他的父母,也没有发生什么我料想中不愉快的事。他的父母并没有为难我,也根本没有反对我们的事。坐在他们家那个超级大的客厅里,我突然对自己生出了信心。我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有着稳定工作。性格用阿玮的话说叫“沉静温婉”,长相虽说算不上倾城倾国,可是化化妆,中等偏上还是有的。这样一想,我就有了一种势均力敌的底气。

  阿玮从来没有动手动脚那些小动作,这也是我对他的好感越来越强烈的原因之一。我们当然也拉手,但都是大大方方,没有什么情欲的暗示在里面。他的嘴唇只在我的脸颊和额头上停留过。我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因为被小心翼翼对待而生出的矜持。



  谈恋爱时,阿玮旁敲侧击问过我好几次,反复确认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过男朋友。我想到了阿庆,但是没有告诉他。阿庆也是我大学一个小组的同学,这个人堪称中庸的代表——相貌平平、家境平平、成绩平平。

  阿庆曾追求我四年之久。不过,他的“追求”让我很是心生反感。他进行得太秘密了,实验室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才会马上凑过来说话。只要有第三个人在,他永远目不斜视,就算我跟他说话,他也很冷淡。我当时很是费解,把这个情况跟几个舍友一说,恋爱经验最丰富的阿美说:赶紧让他滚得远远的,他就是觉得追你很没面子。人渣!

  一针见血。从那时起,我赌气似的再没理过阿庆。不过,也就是从那时起,深深的自卑偷偷刻进了我的心里。原来我在阿庆那样的男生心里,都是不堪大大方方追求的。不理阿庆之后,他倒殷勤了许多,开始写信。大学四年,他给我写了一百多封信。

  这就是我唯一的一段跟爱情沾边的经历吧,我总结了一下,这段让我整个大学时光阴霾不散的往事,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在更客观地认识自己的同时,也让我知道了什么叫欲擒故纵。

  所以对付阿玮,我只有这一招。可是,随着我们交往的深入,慢慢地我就忘记了套路。阿玮太完美了,我的每个小心思他都能猜得又快又准。我当然知道这是经验的结果,可我不但没有反感,还很有一种偷摘了别人果园里最甜那颗果子的小庆幸。经过那么多女孩子的调教,他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完全是最佳男友的标准教程。



  阿玮只有一点让我心生反感——他似乎有点处女情结。我觉得很可笑,大学四年,他走马灯似的换女朋友,无数次我看到他搂着不同的女孩子在学校那个宾馆里进进出出。我的想法当然很幼稚,可我还是觉得他这样一个人,是没有资格提这种要求的。我们一起看古装老电影,里面有个桥段,就是新婚之夜,男主把一块雪白的手绢铺在床上,第二天,拿着个太阳旗去给父母过目。当时阿玮说,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也这么来一下吧,多美好啊!我以为这又是他众多真真假假的玩笑之一,那还是第一次听他提到结婚,我压抑着自己的心跳,顺着他的话,也开玩笑说:好啊!到时候,手绢儿上一定把咱俩的名字绣上去啊!

  过了没几天,他就求婚了。那时我就突然有点犹豫,只是没想清楚这莫名的犹豫来自何处。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处女,我这个人其他的一切都不是充分必要条件。

  我很快嫁了,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父母的压力。他们对于这个完全超出期望值的女婿简直是百分之二百的满意。阿玮父母早把家里一套市中心的复式收拾出来,作为我们的婚房。阿玮给我添了无数衣服,像我家里的卧室那么大的衣帽间,已经基本装满了。

  纯白真丝手绢儿(下)

  我站在花洒底下,洗了半天,才发现把沐浴露当做了洗发水。阿玮又喊了我一次。今晚我是逃不过去的,我只好飞快地冲干净泡沫,胡乱擦了一下,再胡乱裹了件浴袍就出去了。一眼就看见,那手绢已经被铺在了床上。大红的喜被上,那一方纯白显得无比刺眼。我,一个新时代的女性,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真要跟他上演这一幕了吗?万一这东西被他拿去给人展览,我恐怕只有含羞自尽了!

  阿玮钻进了浴室,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那件湿透的婚纱。水声响起来之后,我还给阿玮找着理由。也许是阿庆?早上我们给他敬酒的时候,他说:你小子以后一定要好好对阿恰,不然我饶不了你!这话说得又暧昧又没头没脑,我就见阿玮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想到这里,我又咬牙切齿地恨起了阿庆。不过,我的理智还是很快纠正了自己。那手绢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如果说阿庆真的起了什么作用的话,也不过是顺手推波助澜了一把。

  阿玮出来了,他奇怪地问我,怎么不吹头发。我只好拿起吹风机,胡乱地吹了一通。他就开始准备。开音乐、调灯光,擦古龙水。他还在为他完美的新婚之夜而准备着,而我却仿佛突然开启了上帝视角。

  也罢。都说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而我这不过是十之一二而已,我也许是太贪心了。饶是这么想,躺下去的时候,我还是有些僵硬。不过好在很快,非常快,我觉得也就十几秒吧。

  阿玮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安抚我。突然,我感觉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凝固了。再一看,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那块洁白的手绢上面。我看了一眼,再看一眼。突然间我反应过来,那手绢,居然还是洁白的。一时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终于阿玮去了外地,出差。婚后这半个多月,我们的生活犹如炼狱。其间各种吵、闹、摔和接下来的各种沉默冷漠和相视无言,我不想再重温了。阿玮从来没有因为那块手绢儿闹过,他闹的理由千奇百怪,但我知道那块手绢早已如鲠在喉。

  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委屈。我上网,查资料,几天时间把世间千奇百怪的各种膜都看遍了。终于我用理工女的严谨,给这件事下了诊断:年纪越大,流血的几率就越小。而我,已经二十八岁了。



  阿玮走了两个星期,一个电话都没打回来。慢慢地,我感觉到身体很不舒服。我一天洗好几个澡,可还是奇痒难耐。阿美听我说了,让我赶紧去医院。我跟这个上铺的同学还是在婚宴过后重新联系上的。她斩钉截铁地说了半天,终于我明白过来,这不是我的心理出了问题,而是我可能真的病了。我跑去医院,上了检查床。大夫是个老太太,她惊讶地说:你不是说你已经结婚了吗?

  我说:是的,我结婚一个多月了。

  老太太说:怪了!

  她仔仔细细地盘问我和阿玮新婚之夜的每个细节,我不想说,可经不住她的循循善诱,还是说了。老太太琢磨了半天,最后说:从生理上来讲,你的处女膜组织还是完好的。这个肥厚、坚韧的情况,临床上也是经常遇到的。不过,你肯定得了性传播方面的疾病,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病灶!

  我一咕噜从检查床上爬起来。我还是处女,我得了性病!

  拿到诊断书,我就拍下来给阿玮发过去了,还发过去三个字:离婚吧!



  阿玮是当晚凌晨三点多回来的。一进门,一身酒气,抱着我痛哭流涕。说了一千万遍他错了,跪在那儿怎么都拉不起来。

  第二天一早,他就陪着我去医院做激光治疗。他坦诚这病是他的最后一任女友给他留下的“礼物”,他以为早已治好了,没想到却传染了我。他万般小心,他柔情蜜意。

  我原本想着病好了就离婚,可是,突然又很贪恋他对我的好。过了几个月,我的病好了。那天,他带我去住酒店,说要重新给我一个全新的新婚之夜。

  进了酒店房间,一地的玫瑰花瓣。圆形的大床,上面也铺满了玫瑰花瓣。房间的音响效果非常好,地面都在微微震动。可是,阿玮揭开床盖后,那雪白的床单让我一下子兴致全无。他还是没忘了那个“太阳旗”!

  这次不再是十几秒了,而是十几分钟。非常疼,疼得我都流了眼泪——后来,阿美分析说,阿玮肯定是吃了蓝色小药丸——可是这次还是没有出现太阳旗。

  这以后,我们又试了好几次,还是没有出现他想要的东西。最后我拖着阿玮去见了那个老太太大夫。她打量了我们半天,说,做手术吧,切开!

  阿玮像是被烙铁烫到了一样跳起来,冲着大夫吼:不做!然后就拉着我跑掉了。



  不久阿玮又出差了,这次走了两个多月。

  他回来的那天,我做了很多好吃的。可是他一口不吃,脸色像死人一样难看。他对我说:阿恰,对不起,我们还是离婚吧!

  我问:为什么?

  他说:你这种情况,让我完全没有办法放心。你即使有过再多的“经历”,依然是一张“白纸”,所以完全没有办法“判断”。这不是我想象中的婚姻,不是我想象中的生活。对不起,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但是我不能再坚持下去了。

  他说得那么隐晦,可是每一句我都心领神会。 我说:你真可笑。

  他说:求你了,阿恰,你放过我吧!

  我说:你滚!

  他就又走了一个多月。



  我向阿美哭诉自己不幸的婚姻。阿美劝我说:这种男人让他去死吧,不过他既然说让你提条件,你一定得狠狠宰他一笔!反正你又不是过错方!我想要约阿美出来坐坐,她却说最近太忙没时间。可我看她的朋友圈,明明是刚辞职了!唉,看来我这个人真是相当失败,婚姻失败、友情也失败!

  我跑去逛街,狠狠地刷着阿玮的卡。这还是婚后第一次,我终于体会到了怨妇们买买买的时候,那种报复的快感。那一刻,我下定决心跟阿玮死耗。拎着一大堆东西,我跑到商场里那个死贵的咖啡馆,对店员说,给我来一杯最贵的咖啡!

  坐在窗边,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咖啡馆对面是个母婴用品店,很多很多幸福的夫妻在进进出出。我不明白自己的日子怎么就过到了这一步!突然间,我看到了阿美,几个月没见,这家伙怎么胖了!以前她可是号称魔鬼身材!我正要打开窗户喊她,就看见她进了那母婴店。嗯?难道是怀孕了?没听她说过结婚了的事啊?准备先上车,再补票吗?

  我的八卦之魂一时熊熊燃烧起来,我打开窗户,探出身子、伸长脖子看去。可接下来的一幕,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见了阿玮!他提着一大堆东西,跟在阿美后面也进了那母婴店。

  手脚一下子变得冰凉,我慌忙端起桌上热腾腾的咖啡一饮而尽。好烫,我感觉舌头都掉了皮。我冲出去,正遇到他们走出店门。两个人见到我都慌了,阿美连忙护住肚子,阿玮连忙护住阿美。真默契,我笑了笑,转身走了。

  咖啡店的店员追了出来,拎着我的大包小袋。店员喊我:小姐,你的东西!我头也不回,大声说:送给你了!然后大步走远。



  我收拾着东西,是时候离开了——我根本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阿玮真是太不了解我了。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手绢儿盒子。我一手举着打火机,一手打开了盒子。下一秒,我傻了——那手绢上分明印着一颗圆圆的太阳旗!我再仔细看,就看到了,这根本不是阿玮和我用过的那条手绢,因为上面的花朵是玫瑰,下面的字母是W&M。

  拿着手绢儿坐在地上好久,我还是没有头绪。M,应该就是阿美了。可是,这个阿美在大学时就谈过好几个男朋友,经常彻夜不归。难道她跟每一任男友都是开房坐而论道去了?

  跑到好多年没回去的大学实验室,一间间找。终于有一间,只有一个陌生的老师在做实验。我拿出那手绢儿,连同一千块钱拍在他手上,让他帮我化验一下,那暗红的固体物到底是什么成分。

  过了几个小时,结果出来了,是鸡血。

  ​

  我把那手绢连同检测报告,一起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最显眼的地方。最后一次环视这个我曾经想要和阿玮幸福终老的地方,跟每一个我精心布置的小细节说了永别之后,我就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永永远远地离开了那里。
  @侠客沈浪 2017-06-01 21:27:06
  写的真好!感恩作者的才华和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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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当~
  非常感谢关注,感谢浇灌我的小故事~
  更新一篇~

  鲲与鹏(上)

  北海到底有多大,小村子里没人知道。

  想知道的人很多,他们都再也没有回来。

  我很小的时候,就天天跑去看造大船。最早的记忆里,那艘大船还只是个骨架,就像三十里外的沙滩上,那只搁浅了几个世纪的鲸一样。只不过那只鲸的骨架是白色的,而且越来越白。无数个夜晚,我常常借着那骨架的磷火读书。那磷火是浓绿色的,泛着荧光,在那绿光下看上几个钟头的书,到最后所有的字都会开始跳舞。那磷火又是冰冷的,每当夏夜,贪凉的人们常常将它灌进枕袋,然后安享一夜清梦。那磷火还是取之不竭的,因为那鲸骨实在大得骇人。

  我总是在黄昏时分出发,怀里揣着一本书,一走到阿娘的视线之外,就朝着那鲸骨狂奔。北海缓缓吞下夕阳,片刻后,悄悄吐出一枚黯淡的月牙。小时候,我总以为月牙就是太阳的骨架。在我狂奔时,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飞速倒退的线条,只有极远处的东西才能保持不变。小村子变成小黑点以后,我就开始用另一种姿势奔跑。我从没有看见过谁是像我一样奔跑的,可以说,我完全是无师自通。这样的奔跑需要一定的初始速度,还需要短时间内大量的加速度。

  首先,我需要真正地跑起来。感觉耳边的风从蝴蝶振翅时那么绵软变成了蜜蜂振翅时那么坚硬后,双脚同时用力,向斜45%的前方跃出。这时,风就会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从北海刮来的风,是淡淡的蓝,裹挟着白色浪花的鲜香;从小村刮来的风,是浅浅的黄,充满了人间烟火的腥甜。风与风之间,有很多空隙。在这些缝隙里,摩擦系数完全是负数。我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些缝隙,然后钻进去。摇摇晃晃几下之后,我就能在风的缝隙里穿梭自如了。慢慢地,我的双脚就会离地面越来越远,我的影子就会消失不见。

  我常常在风的缝隙里跑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去。我也曾试图向着北海的深处奔跑。可是离陆地越远,风就越稀薄。怎样重新回到地面,始终是个让我心有戚戚的难题,因为我常常在海面上直直栽下来,摔得浑身骨头都要罢工。



  十八岁生日那一天,我这样栽下来的时候,却砸在一个人身上。他漂浮在海面上,皮肤是跟海水一样的深蓝色,五官深邃极了,年纪比我要大很多。

  他被我砸进十几米深的地方,又很快游上来。我从来没见过谁是那样游泳的。他不像一个人,倒像一尾最滑的鱼。他吐出一口海水,然后问我:你是谁?

  我说:我是小月。

  他说:不,你是月月鸟。我等了你这么久,你怎么才长大?

  我仔细打量他。他长得如此怪异,如果我认识他,又怎么会忘记了他?我说:我不是月月鸟,我是小月。

  他说:我还没有见过谁像你一样飞,你就是月月鸟。

  我说:我不会飞。

  他说:你会飞,但是还不会降落。你还是没有学会怎么控制你的翅膀。

  我仔细看着他,这么有趣的人,竟是个疯子。多么可惜!我不再理他,向着沙滩游过去。他跟在我旁边,像是要炫耀一样,一忽儿像箭一样游到我前面很远再直直刹住,一忽儿又绕着我不停打转。我说:快停下来,我要晕了。

  他说:你会晕,是因为你看到过的东西太少。你有没有见过自己的翅膀?

  我被他说得有些害怕,向着背后望去,什么都没有。

  他说:只有你想飞的时候,你的翅膀才会出现。

  我说: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回家晚了阿娘是要担心的。

  他拉住我说:月月鸟,你已经长大了,你不能再回那个小村子了!

  我说:快放开我!月亮已经快到头顶了,我阿娘找不到我,要着急了!



  我冲上沙滩,他停留在还能用浮力支撑身体的地方。我发现了:他不能上岸。

  我说: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惊喜道:真的?

  我说:你是鱼蛊。你想要我的命吗?可惜你不能上岸!

  他喊:小心!

  我哎呦一声,应声倒下。原来我的左脚心扎进了一只坚硬的小小鱼骨。我轻轻地拔掉鱼骨,几颗血珠涌了出来。我看着手心里这鱼骨的形状,竟像是我天天在下面玩耍的那个鲸骨,连绿油油的磷火都一模一样。世界上还有这么小的鲸,那它一定是来自我从来没到过的北海深处。

  那个鱼蛊还在后面喊着什么。我赶紧依照阿娘教我的办法——死死捂住耳朵,然后向着小村子奔去。不知为什么,沙滩越来窄了,很多硌脚的硬石头突然出现在路边,一片片连在一起,起码有我的小腿肚那么高。跑了一会儿,我就双脚奋力一蹬,准备切换到第二种跑法儿。

  突然我看到地面上有一圈巴掌大小的萤火,暖白色的,在一个圆形的圈子里闪烁着。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我想要停下来仔细看看,可是没收住脚步,刚扎过鱼骨的左脚正踏在那个圈子上面。

  又冲出去十几米,我才刹住脚步。我连忙折返回来,蹲下仔细观察。突然间我尖叫起来,因为我看到了这世间最恐怖的景象——不知道那鱼蛊动了什么手脚,我出生长大的那个小村子竟变得只有我的巴掌大小,而我刚才已经一脚踩扁了它。我看见那些零零星星没有被我踩塌的屋子里,涌出了十几个人,每一张面孔都是我无比熟识的,每一双眼睛里都写满了惊慌与恐惧。

  一个声音在背后说:我告诉过你,你不能再回去了。

  我回过头,只见那个鱼蛊竟然上了岸。此刻,他就站在我身后,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体格竟像个五六岁的孩子,头顶才到我的腰部。刚才在海里的时候,他分明是跟我差不多个头的!突然间我想到了什么,连忙蹲下来,把眼睛凑在那堆废墟上面。我们家的房子,就在村口那颗大树下。我使劲找着那树,可找了很久也没有发现。我狂奔的左脚早已踏平了一切。只有在我的四个脚趾缝儿里,还有几栋没有倒下的屋子。我哭了,我的眼泪落在其中一栋房子上面,一下子就把它压塌了。

  那鱼蛊说:月月鸟,你是不是在找你的阿娘?

  他也蹲下来,用手指轻轻地拨拨弄弄,然后把一个跟我小指甲差不多大的长片状物体小心翼翼递给我。我接过那个血肉模糊的片状物,轻轻吹去上面的尘土,依稀分辨出那熟悉的衣服和头巾——果然是我的阿娘。



  突然间我就记起了一切,也记起了他。

  他不是鱼蛊,他是比日鱼。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我清清楚楚想起了那个与他决裂的夜晚。我从他的身体里挣脱出来,竟是一个初生婴儿的模样。比日鱼叹息着,用他的发丝做了个小小的襁褓,然后悄悄把我放在了那小村子的村口。一个妇人抱走了我,养大了我。她叫我小月,因为是在那样一个月凉如水的夜捡到了我。

  我把阿娘被我踩成薄片的身体放在手心里,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叫做万劫不复。那艘人们造了二十年,希望用它来征服北海的、已经上了主桅的大船,还孤零零地躺在不远处,看上去还没有我的一只脚大。

  我也终于想了起来,比日鱼早就告诉过我,离开他,总有一天,我会万劫不复。突然间,我看见月光下我的影子,一对巨大的翅膀就支楞在那里。我回过头,它们还在那里。掐一下,会疼。

  原来,我真的会飞。


  鲲与鹏(中)

  比日鱼比我出生得要早得多。他说他早就知道,在这具身体里,还住着一个灵魂,只是一直在沉睡。比日鱼是谁?不过是一个名字。他是一条鱼,也是一个人。想当鱼还是想当人,完全取决于他的心情。他常常一口气就活吞十条大鱼,连鱼鳞带肚肠;也会在月光下一坐几个小时,只为细心地除去一只刀鳅的每一根幼刺。

  比日鱼说,我苏醒后,问得最多的问题,就是北海外面是什么、有什么。身为一条鱼,海就是世界。他很不喜欢我这样问,他希望我做一条安分守己的鱼,跟他一起狩猎肥美的红鲑,跟他一起在夕阳下跃出海面,跟他一起安安心心做北海里最大的鱼。

  可是我已经知道了,北海不过是这世界中极小极小的一个地方。我已经读了那个小村子里所有的书。虽然不知道那些书的来历,可是我已经知道了,写那些书的人,游历过很多很多地方。虽然他们的腿很短,但是每个人穷其一生只向着一个方向走,总能走到特别远的地方去,看到一些不一样的风景。

  后来,比日鱼发现,我并不是一条鱼。我不爱吃鱼,不爱吃虾,却狂爱一种叫朝露菜的海草那坚硬的种子。比日鱼说: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其实是一只鸟,一只温和的、喜爱素食的鸟。无数个黎明,我看到很多鸟俯冲下来,冲到十几米深的水面下方,就为了吞一口那硬而无味的种子。许多凶猛的鱼,都潜伏在那朝露菜的四周,贪恋那种子的鸟,常常有来无回。

  比日鱼说:一个人可以隐藏很多东西,但他的口味很难隐藏。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阿娘。想起了她专门为我辟的那个小园子,里面满种着我最爱吃的葵花。我想起了阿娘挑水浇灌那些明黄花朵时的样子,也想起了她在大灶前炒制花籽时的气味。我憋回了眼泪,也咽下了口水。

  比日鱼说,你不是想要看看北海之外的世界吗?你可以去了。只是记得,降落的时候,要稳住。

  我问:北海之外,有没有能起死回生的人?

  他叹息着说:这样的人肯定有。但起死回生,又谈何容易!你跟你阿娘的缘分已尽了,不要再强求了!



  我还是带着阿娘上了路。

  比日鱼禁不住我的哀求,还是潜入北海最深处,弄来了一只冰贝。这东西不过我的拇指肚那么大,却是个绝妙的天然冰箱。它在我的手心里慢慢打开了壳,接着伸出一只柔软冰凉的足。足尖毫无悬念地插入我的手心,一阵锐痛。它慢慢探出身子,开始吮吸我的血。几十秒后,它饱了,彻底张开了壳,我分明看到一颗粉色的珍珠露了出来。我将阿娘的身体放进去,冰贝就缩缩身子,给她让出一点位置。眼看着,阿娘浑身就结了一层霜壳。见我放了心,冰贝缓缓合上它的壳,睡了。比日鱼说,记得隔几天喂它一次,你阿娘的身体就不会腐坏。

  比日鱼还送我一件自己的毛发织成的褂子。为了织这褂子,他把所有的头发和体毛都剪掉了。他说:月月鸟,你只要开始飞,就会不停变大。这是因为,你本就是我身体里不安分的那一部分所化成的一只鸟。你穿着这褂子,它会跟着你一起变大,这样的话,你就永远不会衣不遮体了。我穿上褂子,弹性好极了,比日鱼熟悉的味道包裹着我。我把冰贝放在胸前的口袋里,这口袋甚至还有一个绳结可以拉紧。

  我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心灵手巧的鱼。但是我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既可以是最大的鸟、也可以是一个最普通的人?

  他说:你跟我不一样,你不能再变小了。因为你见风就会长,而这世界上,是时时都在刮风的。

  他这么说的时候,我终于发现,我的视野真的在不停变化。我已经能看到北海那一边的陆地了,是雪山!大片的、绵延的雪山!我举起比日鱼,让他也看看这景象。没想到他紧闭双眼,还捂住了耳朵。

  他说:看到了,就不能再想象了。即使我看到的风景再美,也只能禁锢我的想象。现在去吧,到不曾到过的地方去,把你的脚印刻在每一方陌生的土地上面。

  我说:我救活了阿娘,就回来找你!

  他说:这是不可能的。不过你想试试,就去吧。不然,你是不会甘心的。只要北海还在,我就在这里等你!




  我又一次奔跑起来,向着北海的对岸。书里说,陆地上才有人,海里只有鱼蛊。我又一次看到了风。原来北海上面的风,是一种奇怪的蓝灰色,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风的缝隙。我感受着风吹在我的脸上那咸咸的味道。我的脚已经踏进了北海的中心。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就跨过、或者说游过了北海。原来北海的最深处,海水还没有漫过我的胸口。

  雪山原来这么近!雪山原来这么矮!我低下头,看到了很小一片银白的海滩,到处停着单帆的、样子古怪的小船,只有葵花籽那么大。很多很多火蚂蚁一样小的人,正在拼命向着远处狂奔。我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原来是我游过来的时候,带来了一阵海啸。我只好赶紧停下来,翘起手指,把被埋在沙滩里的人拎起来放到干燥的陆地上去。

  我挑拣了好半天,才把所有人都救起来。这时,人群中推出了一个人,我拎起他,把他放在我的耳边。

  他说:天神啊,我是这个镇子的镇长。不管这里的百姓犯了什么错,请您收回愤怒吧,已经死了几百个人了,用他们的灵魂来祭奠您也应该足够了!

  我奇怪地说:我已经把所有人都救出来了呀!

  他说:您的脚步声太过沉重,给小镇带来了一场猛烈的地震,所有房子都塌了。这个时候,男人们都在海边劳作,而女人们都在家里劳作。可怜的女人们啊……还有孩子,孩子们都在摇篮里做梦,这下,他们再也不会醒了……

  我呆住了。看来我只要一走动,就会给别人带来不幸。可我还是报着最后一丝侥幸,问:你们这里有能起死回生的人吗?

  镇长说:天神啊,您难道是来找朽春大师的?

  我说:朽春大师?他能起死回生吗?

  镇长说: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如果说世间谁能起死回生,那只有他了!



  等了半个时辰,朽春大师才来。他是个白头发、白眉毛和白胡子都拖在地上的老头,看上去足有几百岁了。我把冰贝放在地上,敲敲它的壳,它就缓缓张开了。

  我说:这是我阿娘,请您一定治好她。

  朽春大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又闭目沉思。良久,他说:这人的魂魄还在,只是身体已经毁了,得给她重新造个身体出来。他跪下来继续说:老朽斗胆请天神几样东西:七根头发、七片指甲,还有一滴血。

  镇民们把镇上最大的水缸运了过来,我把朽春大师需要的东西放在了里面。这期间,一个高高的台子早已搭建好了。我按照朽春大师的吩咐,把冰贝、水缸和他自己都放在了台子上面。

  朽春大师说:请天神跪下来,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地念您阿娘的名字,我没有说停,您千万不要停,也不要睁开眼睛!

  我照办了。镇民们唱起一首陌生而动人的歌,我闭上眼睛,开始默念。


  鲲与鹏(下)

  过了半个钟头,我突然感觉好热,眼前一片红光。

  越来越热,我本能地睁开眼睛,只见那个高高的台子早已成了一片火海。冰贝、阿娘和朽春大师,都烧成了黑炭。我赶紧呼出一口长气,吹灭了大火。

  我抓起镇长,他还在喊着:大家不要慌,朽春大师早已封印了这个魔鬼!他牺牲了自己,封印了魔鬼!

  我对他说:我不是魔鬼,我是小月,我只想救活我的阿娘。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镇长一口咬在我的手指上,他说:魔鬼!你杀了镇里所有的女人和孩子,我们这个镇子全被你毁了!

  我突然想起来了,朽春大师要的几样东西,我在书里曾经看到过,确实是封印魔鬼用的。可是,我只是一只鸟。

  我把镇长重新放在了地上,然后,把手伸向那冰贝。只一触,那焦黑的壳儿就变成了一阵黑烟,腾空而起,然后在我的指缝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撕心裂肺地喊:阿娘!

  镇民们都围过来,他们拿着刀、剑、还有铁锅、大锤。每个人都在使劲砍我、打我、刺我。好多人爬上了我的脚,竭尽全力地使用着手中的武器。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只是一心一意地哭着。我哭了整整七年,我的泪珠砸死了不计其数的人,那个小镇彻底被淹没,变成了一个咸水湖。最后我站起身来,腿好麻,我都感觉不到它们了。

  突然间,我有一种强烈的想要离开这里的欲望。这样想着,背后就刷刷两声,我回过头一看,我的翅膀早已张开。我一用力,它们就动了起来。下一秒,我已经腾空而起。

  我又飞回了北海的那一边。我的翅膀掀起狂风,狂风又掀起巨浪,安静的北海变得无比狂暴。

  比日鱼!我喊着他的名字,到处找他。

  过了几分钟,他从北海的中央一跃而出,高兴地问我:月月鸟!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救活你的阿娘了吗?

  我又哭了。我的眼泪砸在北海里,海平面不停地上升着。

  比日鱼听完我的讲述,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晚上,我们一起躺在海里看星星。比日鱼说:你知道吗?北海这里已经没有人烟了。你走的时候,弄出的动静太大,海啸好久才停。没死的人都跑了。现在的北海,安静得让我心慌。

  我说:都是我的错。我哪儿也不去了,就跟你在这里终老,好吗?

  比日鱼说:终老?那可是太漫长的事!我们的寿命可是无穷无尽的。

  几百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在风中奔跑过。我甚至很少活动,只是站在北海的中央,静静地沉思。我的样子慢慢开始变化。我泡在海水里的双腿开始挂满了海藻、珊瑚、藤壶和各种各样半壳的贝类。我的胸膛被烈日晒得沟壑纵横,看上去就像风干了几千年的岩层。我的面容开始模糊不清,我的双眼即使不睁开也能看到重复了几万次的日出日落。

  我只在梦中奔跑。啊!奔跑!我是多么怀念风吹在脸上的感觉!我可以一直跑下去,跑到地老天荒。

  每晚,我都在梦中与阿娘相见。她总是炒着葵花籽,看到我跑累了回到家来,半个身子靠在门框上,就回头一笑。

  那个晚上,一艘迷路的小船闯进了北海。船上有一对年轻的恋人。小伙子给姑娘讲着故事。他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终其一生都在天上飞……

  那一刻,我犹如醍醐灌顶。只要我飞得够高,只要我不落地,我就不会再伤害到任何人!

  我轻轻吹出一口气,一阵轻风把小船送到了他们怎么也找不到的出海口。然后,我对比日鱼说:我要走了,这次,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我不会再回到地面上。

  比日鱼叹息着说:我早知道这北海是留不住你的。月月鸟,只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

  我点点头,心念一动,翅膀刷地展开,然后我双腿一蹬,向着高高的天空飞去。

  风又一次吹在我的脸上。我那藤壶与尘泥的壳落在了地上,我变得越来越轻巧。原来高空的风是没有颜色、也没有味道的。可是我依然能看到每一缕风。看到它们的来处和去处,看到它们打着卷儿跳舞时,那无忧无虑的样子。

  我越飞越高,也越长越大。渐渐地我感觉到脚下的山河大地越来越远,而远处的那轮满月越来越近。风越来越少,我飞得越来越费力。终于,我飞到了月亮上。月亮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我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并没有人住在那里,我就放心地把双脚放在上面休息了。月光果然是冷的,因为我的双脚都快被冻僵了。回望来处,那个我称之为世界的地方,原来只是一颗蓝绿色的星球。

  突然间我感觉到自己在坠落,仔细一看,原来月亮被我压塌了,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片。

  现在,这些碎片正以快得不得了的速度向着地球飞去。我伸手去捞,碎片却在我的指缝间跑了。我眼睁睁看着碎片撞在陆地上,高山变成了洼地,平原隆起成高原。也有些碎片撞在海洋里,激起巨大的浪花。

  我的北海!我想要飞回去仔细看看,却发现没有了风,我再也飞不动了。

  又是几百年过去了。我被固定在月亮的轨道上,代替它围绕着地球不停地转动。开始那几天,我的手脚总是撞到一些东西,我就尽量地蜷起身子。慢慢地,我的周身结成了一层圆圆的硬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的名字叫月月鸟了。毁掉一个月亮,用一只鸟代替它,多么完美。

  我终于看到了这个世界的一切。我长长久久地观察着:沧海怎样变成桑田,罡风怎样削平最高最倔强的山峰。白天我躲在阴影里悄悄地看,夜晚我瞪大眼睛仔细地看。慢慢地,我的视力越来越好。我穿过万家灯火,看到一个主妇在向晚归的丈夫说着什么,我留心看着她的口型,和她眉宇间的愁云。我也看到最深的海里,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一只魔鬼鱼点亮了它的夜灯,凶残而沉默的杀戮马上就要发生。

  很多彗星经过我的身边,它们带来陌生的气息和一些亘古不变的故事:它们都说宇宙是安静的,只有我守护的这个星球,是唯一的光芒和希望。

  后来,我就再也不看了。我闭上眼睛,再鲜活的一切,都比不上我跟着阿娘在小村里长大的任何一日,也比不上我跟比日鱼在北海厮守的那几百年。回忆,是一种足以掏空灵魂的痛。

  可是,我闭上眼睛,世界的一切还是在我眼前闪过,一刻不停。我只好再睁开眼睛,北海正转到我的眼前。我看到了比日鱼。他漂浮在海面上,朝着我的方向看了一整晚,没眨过眼睛。

  一千年后,比日鱼死了。那个夜晚,我看见他的肚皮翻在北海的海面上,银白色的光耀得我睁不开眼睛。原来,他的寿数并不是无穷无尽的。估计,我也一样。突然间,我特别想念阿娘。不知道比日鱼有没有在另一个世界找到我的阿娘。那个世界人那么多,估计他要找很久了!

  我蜷缩在自己早已变得厚厚的壳中,再也无牵无挂,我沉沉睡去。
  更新一篇~


  火山郡主化龙记(上)


  你们听我讲啊,一定听我讲完。今天我要讲的是鲤鱼。红烧、清蒸、糖醋?都不是。请擦干口水,我们要说的,是一尾金灿灿、活生生的大鲤鱼。双眼像红宝石一样剔透,唇边那两支须子神采奕奕地支棱着,阳光下游动时带得一整片水域都流光溢彩。

  这样一尾精彩的鱼,当然生活在一个非常美丽的水塘,水塘里莲影重重,假山嶙峋。和她一起悠哉度日的,还有其他八尾鲤鱼。不过,她是最特别的。因为其它鲤鱼都没有名字,她有。当然,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名字,她就叫红眼儿。

  名字是皮厂长给她取的,这就有了特别的意思。皮厂长是这方圆十里地说一不二的老大,这个厂子里,从啤酒花到麦芽糖,从装卸工到门房大爷,都得听他的。当然,这水塘和里面的鱼,也都得听他的。哪支浮叶留着,哪个骨朵得掐了,都是他说了算。红眼儿它们每个礼拜吃几次活饵,打多久的氧,开多大功率的过滤,补什么规格的硝化,都得经过他批准。



  眼下,这厂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疯狂了。单这几天,皮厂长就连着签了几个大单。他的“飞跃”牌啤酒,正像它的名字一样,已经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牌子一跃成为本城第三大巨头了。厂子里的所有机器和工人24小时连轴转,还是供不应求。

  皮厂长就使劲给工人们加工资,两倍、三倍,不停地加。给机器加润滑油,最好的精密油,不要钱一样成桶地倒。他唯一发愁的是,麦芽发酵的时候总是磨磨蹭蹭,要是也能给麦芽发奖金就好啦!

  皮厂长很暴躁,不过这暴躁是快乐的暴躁。他是个五短身材的黑脸汉子,粗声大嗓。这几天他的嗓门格外地大,从厂门口经过的路人们,听到他在里面说话,就窃窃私语:这厂子里的高音喇叭怎么破啦?

  另一个就说:天天开这么大声儿,不破才怪!

  门房二大爷听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二大爷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长辈,反正他见了谁都是一副二大爷的样子,甭管谁的车,他都照拦不误。老皮喜欢他,说这个岗位正需要他这样一个人,又撑面子又防贼。



  防贼,其实主要是防着有人动他的风水鱼。不然呢?十个工人大太阳底下干了十天,才把这池子砌好。这是有讲究的!一切都是在灭灯大师的指导下进行的。大师先是问清了工人的生辰八字,才给他们派的活儿。十个工人分成两组,北方金那组铺黑玛瑙,东方木铺绿石,南方火铺红珊瑚,西方金铺白砗磲,最后,水胆琥珀坐镇中间。每个方位九九八十一颗石头,顺序不能错,图案不能错,人更不能错。

  为了找这最后两个五行属土的工人,可难坏了灭灯大师。皮厂长五行属水——土克水啊!当时,他接手这个快倒闭的厂子时,开除的人,除了个别歪瓜裂枣,就都是76年和90年生的。这也怪不了他,谁让这两年五行属土呢。可眼下,无人可用了。到最后,还是二大爷出马,从隔壁爆竹厂弄来了两个小子。

  池子铺好了,活儿漂亮得很。下面就是请风水鱼了。老皮陪着灭灯大师,转遍了城里所有的花鸟鱼市场。玄色大鲤鱼八条,很快买好了,可这点睛的金色大鲤鱼,怎么也买不到。眼看就到了中午,只得先吃饭。大师掐指一算,说,这缘分要到了。就指挥老皮把车往市里最大的海鲜酒楼开。那地方儿,一顿饭没有千八百下不来,老皮就有点儿冒虚汗。可是,进了门,大师理也不理引座的小美女,径直向着后厨走去了。砧板上,一尾通体金黄的大鲤鱼,正在扑腾。大师是人未至声先到:刀下留情!吓得那厨子手一抖,刀直直地砍在了自己的脚面儿上。

  最后花了七八顿饭的钱,才把这鱼买下来。没办法,还有厨子的医药费和误工费啊!那厨子还非说这是一条龙鲤,乃是得了天地造化灵气的品种,得888一斤。老皮就有点儿想跟他分辨,可是灭灯大师把他拉到一边,悄悄说:这点睛的鱼,都是鱼王,有灵性的。既然是请,就不能还价,不然就折了鱼王的身份。老皮恍然大悟,赶紧拿出卡来使劲儿刷。刷的时候,他偷眼看那鱼王,果然红灯泡儿一样的眼珠子正盯着他呢!他就一凛。



  等鱼请进了池子,老皮突然就不肉疼了。漂亮!大气!先不说风水,光看这气派,也值了!尤其是这“鱼王”,太有范儿了!其它八尾鱼动来动去,也就是制造些波澜,可这鱼王一动,满池子金光闪烁,别提多好看了!灭灯大师说:皮老弟,有了这幅活的九鱼图,你就等着瞧好儿吧!

  根本没有等太久,当天下午,就有个瘦子来找他,说无意间喝到了他的“飞跃”啤酒,味道正,要跟他合作。瘦子拿出名片,老皮一看,吓得差点坐在地上。原来这人就是市里最大那个美食城的老总!前面我们说过,除了飞跃,另外两大巨头可都是由这个老总提携才坐稳了今天这位置的!

  这是个老工业区的十八线小城,可是却在全国有着不小的名气。为什么呢?就是能喝。冬天喝白的,夏天喝啤的。男女老少齐上阵,一年能喝倒两个牌子!老皮年初接手了这个厂子,就指望这一个夏天捞个盆满钵满呢——你问我明年怎么办?你傻啊,牌子要没臭,明年就出新品,冰啤、黑啤、姜啤,换着花样来,永远保持新鲜感。要是牌子倒了,也不怕,换个牌子不就得了!



  老皮送走那财神爷,揉了揉笑得都抽筋了的黑脸,经过那池子,突然那尾金色鲤鱼一甩尾,甩了他一身水。老皮站住了,歪着头琢磨了半天,琢磨出来了:这是鱼王显了灵,现在邀功呢!老皮就赶紧打发人去买面包虫。他把那虫子夹在手中,别的鱼都围过来瞅着,只有鱼王一跃而起,稳准狠,一口就抢走了。老皮说:这红眼儿,有意思!

  从那以后,鱼王有了名字,每天喂鱼也成了老皮雷打不动的一项重要工作。红眼儿也不太吃料,就等着老皮给她开小灶。老皮一来,她就打转、甩尾巴,亲热得不得了——可能你要问了,你怎么就知道是“她”而不是“他”呢?



  我当然知道,不单这些,我还知道她的前尘旧事。这红眼儿可不像那厨子说的,一年长一斤,所以三斤多。要这么算,她得一千年长一斤。自从得了道,她就能化万物来修道了,化掉几斤体重或者是周期性的满腹鱼籽,都不是问题。当然,她也不叫红眼儿,人家的名字文雅着呢,姓李,名绛,号火山郡主。

  既然称了郡主,自然有个君王了。这君王当然就是她的父亲。她从小长大的这个地方,正是五大连池某个火山口下面的大湖,具体是八个池子里面的哪个,咱就不说了,因为这地方可是一块儿货真价实的风水宝地——既然是宝地,知道的人多了,就绝对没好处。

  这火山郡主可是她父王心尖儿上的肉。在十几个女儿中,只有她长得跟她那死掉的妈一模一样。小郡主从小美到大,到了能幻化人形时,已经成了八个池子里所有公鱼的梦中情人。可这孩子的心思根本不在这方面,她啊,一心想要化龙。



  火山郡主化龙记(中)
  其实,化龙这事儿,传了几千年了,可谁也没有亲眼见过。

  四生五形,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四生者,卵、胎、湿、化也。这最后才是化。卵和胎就不说了,这湿生就有些邪乎了。湿气中据说能生出各种长着翅膀的昆虫。比如烟瘴之地,这瘴气就能变成蚊蚋;低洼之地,百草腐而不坏,里面还能钻出自带尾灯的萤火虫来;再浅近些的,天一热,大粪坑里总会拱出大白蛆来——当然大白蛆没有翅膀,但也不要歧视人家嘛,耐心点儿,给它点儿时间——其实,古人就是吃亏在没有放大镜,看不见这些地方的虫卵。总之,我认为这湿生基本是扯淡。

  至于比湿生更扯的化生,我总觉得完全是无稽之谈。这化生讲的是从无到有,无依无托,只借着一点业力就出现的。可小郡主的元神怎么也有三斤多重,又不是一股虚无缥缈的仙气儿,想要从无到有,也先得把自己弄到“无”的境界啊。她父王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可是她不听。练啊练,练了三千年。不但耽误了大好的青春年华,还把自己整成了一个老学究。想想现在大家听到女博士会怎么想,就能知道原来那些狂蜂浪蝶们现在为什么见了她就躲着走了。



  不过小郡主也不在意,她早读了所有关于化龙的古籍、野史甚至志怪小说,心里只有这一件事儿。她知道自己必须历三次劫,也就是说,让雷劈三次。与此同时,她还开创了堪舆术的一个新流派,能算出天地灵气的流动,目前,据她自己说,时间上已经能精确到毫秒,地理上能到达坐标系的小数点后三位。可是,我总觉得她这是一门彻头彻尾的伪科学。因为她第三次根据自己的测算去采气的时候,就让人一网给捞上来了。

  那天她说不让我跟着去,可我不放心啊,还是偷偷跟在她后面去了。原来她找到的风水宝地竟然是一个铺满绿苔、冒着泡泡的死水潭子!味道我就不说了。我看她也是犹豫再三,才变化了跳将下去。不料我刚在旁边的树上睡着,就听到两个小子吵吵嚷嚷。一个惊讶地说:我c,这野坑里也有这等好货色!

  另一个说:快快快!不要下饵了,直接用网兜捞!

  我还没来得及变成人形,小郡主已经被两个小子带走了。他们骑着摩托车跑在前面,我在后面一阵猛追。摩托车这种东西,可比御风而行要快多了,不一会儿我就岔气儿了。等我再找到小郡主,她已经被养在了那个海鲜酒楼的鱼缸里。眼神直直地,喊她半天,她也没有反应,想来是被下了药。我在那鱼缸跟前折腾了半天,就有人来问我,是哪个包厢吃饭的。我不就是路上摔了几跤,衣服裤子都沾了点儿土吗?结果就让人轰了出来。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为了引那老道来救小郡主,我可是一口气耗费了几百年的修为!偏偏那老道走路磨磨唧唧,厨子的刀都到了小郡主身上,我都从房顶上冲了下来,准备护住小郡主了,他才喊出那一声“刀下留情”!



  所以,这种弥天大祸都算不出来,我要是小郡主,就再也不会提堪舆了,干脆做个痰盂罩在自己头上好了。反正不这么干,我是没脸见人了。可是她不在意,还念了个咒把我拘出来了——好吧,我承认自己就是她的守护者,是被她的父王用古老法术跟她永远连结在一起的一个、那个——小精灵。不过,我可不是化生的,我有爹,也有娘。要不是家里太穷,我爹娘是不会把我卖掉的。当然,这也跟他们孩子太多有关系,毕竟六十多个孩子,邓通石崇都能给吃穷了。



  我跟小郡主一见面就吵了起来,她怪我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就知道四处游荡。我本来想着不提她的伤心事了,可她居然倒打一耙!真是枉费我消耗了那么多内力引导那老道救她。

  我们见面的时候是深夜,整个厂子还是灯火通明,二大爷的呼噜声早淹没其间。我化作一个闲人,在那水塘前装做赏荷。小郡主说:快点把我弄出去,这老道的五行结界,让我化不了人形了!

  我赶紧试了试,可结界纹丝不动。老道虽然名字不靠谱,但师承茅山的法术还是很靠谱的,就连我也无计可施。我只好挠挠头说:您就安安心心在这儿修炼,也是一样的。这五行阵可是个好阵法儿,虽然出不去,可是对修行可是大有裨益的,在这儿练一年,抵得上在咱们那老池子练七八年了!

  小郡主说:修行?你听听这声音!吵得我天天偏头痛,连觉都睡不着,我都快得神经衰弱了!

  啤酒厂的声音,客观地说,是大了点儿。尤其是倒腾瓶子的时候,让人好不心烦意乱。我只好试着转移话题:不过您这些日子倒是有些发福了!唉,说句实话啊,现在这世道,在哪儿都不好混。咱老家那池子,现在污染越来越严重,还有药鱼的、炸鱼的,吃顿饭都提心吊胆。其实啊,还不如这里天天开小灶呢!

  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聪明如小郡主,果然马上知道了——我已经躲在一旁看了好几天笑话。她着急地说:我已经推算出来了,我的第一道天劫马上就要来了,你再不想想办法,我说不定就没命了!

  这么一说,我也着急起来了。正在这时,一个苍老但有力的声音在我身后大吼一声:喂!你!你怎么进来的?

  我回过头,正是那二大爷。他向我走来,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没想到这一退,我一脚踩空,正正地跌进了那池子里。瞬间五行法术让我显了元神,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瞬间变回了一只带尾灯的漂亮小虫子。

  二大爷说:咦?难道是我花眼了?明明看到有个男的,鬼鬼祟祟的想偷风水鱼?他围着水塘转了好几圈,才一步三回头地向门房挪去。

  我伏在小郡主背上瑟瑟发抖。其他八尾鱼早发现了我,只是迫于小郡主的压力不敢来争食。我赶紧施法,不料跟小郡主一样,被这五行阵牢牢困住,不能变化了!我只好爬到假山上去。这真身几千年不用了,老胳膊老腿儿还真不好使唤,我爬了半夜才找到一个绝佳的隐身之所。



  这次小郡主的创新堪舆术居然没算错!第二天早上,整个城市就开始黄沙漫天,乌云遮日。老皮指挥着几个工人,拿防雨布把水塘罩起来。他现在简直把小郡主奉若神明。也难怪,老皮的飞跃啤酒,早已稳坐本城酒厂第一把交椅。他已经把隔壁那个赔得底儿掉的爆竹厂买了过来,准备大干一番。

  不过,这也当然全是小郡主的功劳。鲤鱼带财,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小郡主这修为,简直就是一只活的聚宝盆。我只怕这财气太粗,老皮的小身板儿承受不住啊!

  火山郡主化龙记(下)

  到了中午,雷就下来了。可是装了棚子,四角都接地,那雷左劈右劈,就是劈不到水塘里。突然间老皮冲了出来,他拿着一根儿不知道从哪儿撅断的天线,好像要给棚子装避雷针。真能瞎折腾。果然,他刚靠近棚子,一个炸雷就劈在了他头顶。老皮顿时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雷声顿时停了,闪电也不再劈下来。过了不到几分钟,乌云散尽,阳光普照。

  ——唉!这下完蛋了!死了个凡人,这渡劫可就是彻底失败了!我躲在假山的石头缝儿里,暗暗地捶胸顿足——当然,我是说在想象中,其实我只是忽闪了几下翅膀,意会就行。不料过了几分钟,那皮厂长突然坐了起来,他摸了摸脑袋,只见头发顿时化作一股青烟飞走了,他瞬间变成了一个大光头。

  小郡主突然千里传音给我:天哪!我居然已经渡过了第一个劫!真不敢相信,竟然是个凡人帮我挡了雷!

  我探出身子,向她看去,果然,她的一支须子和头顶已经变成了红色——待到通体透红,她就可以飞升了!我说:快算算下次天劫的日子!

  她就算了起来。突然,她大惊失色地喊道:这不可能!

  我问:怎么了?快说!

  她不理我,又算。算了有十遍,才告诉我:下一道劫,就在明天上午!

  我说:这不可能吧?一般怎么也得隔上几十年!

  她说:还有更不可能的,最后一道劫,也在明天上午!同一个时辰!

  我说:两道劫一起来?

  她说:卦象上确实是这么显示的。

  一听她说卦象,我就放心了。她那个创新堪舆术,要是能连着算准两次,我愿意把毕生修为都送给她!



  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小郡主居然又算对了!第二天一早,天气已经不能用飞沙走石来形容了。电视里说,由于厄尔尼诺,我们这地界居然刮了台风!

  棚子早已被刮得不知去向。我藏身的那假山被拦腰刮断,断掉的那截飞到了门房的屋顶上。小郡主和其他几条凡夫杂鱼也不得不扎堆儿挤在了水塘的角落。我勉强扒住一个石头缝儿,硬是挤了进去,才没有被刮跑。

  天上炸雷一个接着一个,声音又低沉又尖利。我抬起头,看到两团浓得发黑的乌云,一大一小,都挤在啤酒厂的上空。突然间,两道乌云里同时劈下闪电,一粗一细。两道闪电在半空中汇合,变成一道极为粗壮的闪电,直直地汇合到了小郡主头上。这谁能受得住?

  我化为人形,正要扑出去,只见那个老皮突然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一只大桶。他刚舀起小郡主,闪电就下来了,同时击中了他和小郡主,还有我。

  人真不能乱发誓。被击中的那瞬间,我本能地把全身的修为都化成结界,把我们三人都罩了起来。没办法,老皮离得太近,我想避开他也难。

  小郡主发出了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只见她的浑身已经变得火红,像是着了火一样。然后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传来。我一看,是隔壁的爆竹厂还没卖掉的那些烟花,全都被点燃了,一时间天空中绚丽极了。

  突然小郡主周身闪过一道白光,眼睁睁消失在我面前。

  我慌忙四处寻找,此时,爆炸声刚过,我还是听不到一丝声音。我只看到工人们围过来,惊讶地长大了嘴巴,有些人拿出了手机向着空中拍着。我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半空中一条金色的小龙,红宝石般的眼珠,正在御风而行。绕着啤酒厂转了几圈,它就直冲云霄,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你问老皮?他当然没有死了。只是上回没了头发,这不,他正在说,这次也烧掉了一些毛发,具体是哪儿的,我也不想知道了,相信你们也一样。老皮还在吹嘘说,他这人体质特异,从小就不怕闪电。我只是站在人群中静静听着,没揭穿他。毕竟我这三千年的功力没了,想从人形变化回去都费劲了,起码得用心修炼三个月!

  灭灯大师不知从哪儿连滚带爬跑了进来。他掐掐算算,突然大惊失色,跪了下来。他对老皮说:这真是千古奇闻!你结了大善缘了!刚刚飞升的,可是火山郡主!

  老皮不明就里,可也跪了下来。他突然问:那我是不是还得再重新请一条鱼王回来?

  灭灯大师打了他一巴掌:真不开窍!还开什么啤酒厂啊,把这儿弄成许愿池,你就天天等着拿簸箕扫钱吧!



  我听他们说完,就要走。不料二大爷拦住了我,他扭着我的胳膊,对老皮喊:厂长,这个人就是上回想偷鱼的小子,又来了!小子啊,上回监控早把你拍下来了,你甭想抵赖!

  我想跑,可是二大爷的手跟铁钳子一样有力。

  ——所以,警察同志们,这就是我的故事。我说的全是实话,我真不是偷鱼的小偷。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

  后记:关于精神病人肖景龄脱逃情况的简要报告

  病人姓名不详,身份证丢失。无家属信息。自称肖景龄(音),因盗窃未遂且患有重度妄想症,三月前收治于我院。于今晨脱逃,门窗均未见损坏痕迹。无目击者。
  @侠客沈浪 2017-06-03 22:01:57
  写的真好,每篇都仔细看,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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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非常感谢!
  @凱云2013 2017-06-03 22:23:11
  先记号,明天继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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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好像要翻页啦~
  更新一篇~

  先来个小预警~

  这篇重口,心情不好慎看~


  没有人爱你(上)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张开双臂,身体似乎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容器。那是一种让人上瘾的感觉。三十三层的天台,风好像也知道自己没了观众,赌气似的,刮得毫无章法。

  站在栏杆外面,闭上眼睛,当然你想要睁开也无所谓。

  左脚、右脚,只需要两步。

  ——不对,还有坠落呢,我怎么忘了?

  坠落可不怎么唯美。如果你睁开了眼睛,眼珠就会爆开。你知道眼珠里面,有着一些果冻一样的组织吗?咸咸的,如果爆开的角度合适,说不定你会幸运地品尝到一点儿。

  抛开可耻的部分,关于跳不跳、怎么跳,我可以说是半个专家了。当然我首先要说的就是那本《手册》。前几年,很多人把这本书奉为圣经。被~禁之前发行的四个版本,我都收藏了。被~禁之后发行的秘密增编版,我也是想方设法搞到了手。这增编版连繁体字翻译都没有,为此我还自学了一整年的日语。后来,几个版本第几页第几行有不同之处,删了些什么,又添了些什么,我都如数家珍。

  不过,书里虽然讲了很多,但都说得云遮雾绕,具体要怎么实施,还是让人一头雾水。



  为了弄清楚药物方面的那些“不再赘述”,我报了个函授的药学研究生,上个礼拜已经拿到了学位。

  成了半个“圈里人”之后,我才发现,想要配制出一种无痛苦、延~时发~作、味道也能让我接受的药~物,我需要几千万元,用来买一个实验室。这样看来,我的下一个目标是赚到几千万。可是,我要是有了几千万,还寻什么死呢?

  而且,我还需要建立或者接管一个黑~帮,用来帮助我把那些违~禁的原料偷运过来。这样做不但需要钱,还需要大量的时间。最终的成品可能只需要指甲盖儿大的一块儿就够了,这样兴师动众,似乎很不划算。

  我没有钱,也没有时间。所以,我放弃了药物这个方向。

  也许你会觉得,死就死吧,还搞这么麻烦,有劲吗?

  还是挺有劲的。因为这件事你只能做一次,不论成败。成了,当然一了百了;败了,要么没有能力、要么没有勇气再做第二次。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人觉得累了,总会想要休息,不管是在周末呼呼大睡两天两夜,还是永远地一睡不起。从出生起,时间的鞭子就时时抽打着每个人的背脊。这个人挤人的世界,就像个投放了太多鱼苗的水塘,只有不停地往上游,才能不窒息沉入水底。

  上幼儿园开始,就要拼才艺;上学拼成绩,也有些人拼家境、拼相貌身材;恋爱的时候拼深情,也有些人拼执着、拼家世性格;工作了就拼能力,当然也有拼后台、拼投机钻营的。



  人生就是这么累。但是也有例外,比如小白。虽然我们散伙儿了,但我还是为他的好运气而惊叹不已。

  那时候,正是大四快毕业的时候。他因为挂掉的科目太多,正在为了学位证苦苦四处奔走。而我,正在实习单位被狠狠压榨。我们唯一碰面的时间,就是晚上睡前那一个小时。我刚刚赶末班车回来,他也刚刚从不知道哪里回来。洗漱、整理还要用掉这一个小时里面的五十九分钟。所以我们每天的对话时间,也就一分钟。我问他,他总是说,“活动”去了。那时候,我真是累得连质疑他的力气都没有了,总是倒头就能睡着。

  为了叙述方便,我决定叫自己小绿,从头绿到脚的那个绿。

  绿色也是死亡的颜色。如果你不吃一个橘子,而是一直把它放在那里,一年、两年,它最终一定会长满绿色的毛。所以有些事,橘子做起来,要比人做起来容易很多。《手册》里其实最推崇的是上~吊。有时候,我很为发明各种酷~刑的人的智慧而折服。绞~刑,应该是最完美的死~刑了。我喜欢一切不流血的方法,当然,最好是什么体液也不流,可是我最终还是没有做到。两千年前发明绞~刑的那个波斯人,一定想不到他的天才发明,在罗马帝国覆亡后,居然还被整个欧罗巴所整整使用了几千年吧。据说绞~刑是没有痛苦的,在感受到痛苦前,痛觉神经的传导已经失效了。

  对于死~亡的迷恋,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那一年,八岁,我有了新妈妈。她是个永远笑眯眯的胖女人,即使手里在狠狠使劲儿,她整个人的表情也是在笑的。她使劲儿的时候一般是在掐我的大腿内侧,也有时候是上臂的内侧。

  那时我就喜欢画画,也没有什么章法,只是胡乱地画。爸爸要给我找个老师,她说:花那个冤枉钱干啥?我来教小绿就行了。

  第二天,她折断了我所有的蜡笔。

  就在第二天晚上,她怀孕了。后来,肚子越来越大,那张脸慢慢就开始横向发展,看上去像个鲶鱼头。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这辈子绝不做另一个生命的容器。当然,世界上也有很多美丽的孕象,可是我被迫跟她和她的大肚子一起生活了整整九个月!怀孕后,她的脾气越发奇怪了,而爸爸再也不敢或者说不愿暗暗护着我了。

  不过,后来她死了。

  新妈妈是从楼梯上滚下来,脑袋撞在墙上摔死的,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她走路一向很不小心。过了整整一个白天,爸爸下了班,才发现。对了,还有我的小弟弟,我想他应该是憋死在肚子里面的。不过,后来他还是出来了。我们这里的规矩,横~死的孕妇,是要停~灵七天的。那时正是夏天,棺~材放在我们家的院子里,慢慢就有了味道。

  第七天的凌晨,我听到院子里有奇怪的声响,爸爸显然也听到了。我们从各自的房间里跑出来,看到棺~材的盖子竟然移动了位置。爸爸和同院的一个叔叔,打着手电,壮着胆子打开了盖子。我们都一眼看到,新妈妈那大得骇人的肚子瘪了,而她的裆部,拱出了一个婴儿的形状。

  邻居的阿姨捂住了我的眼睛,可我还是在她的指缝里看到了,小弟弟是黑紫色的,眼睛是睁开的,长得跟新妈妈一模一样。



  出殡回来,爸爸哭着说:小绿,以后你又没有妈妈了!

  我没吭声。其实我挺高兴,以为爸爸全部的爱又都回到了我身上。后来发现了,这全部的爱其实也没有多少,反正要排在打麻将、抽烟、喝酒之后。初三那年,月末的一天,家里只有五块钱了,我要买参加美术比赛的颜料,他要买烟。本来他三块五、我一块五,这是很合适的。可是我们俩到了小卖部,他经常抽的那种烟竟然断货了。他在老板的蛊惑下,买了一包四块五的烟。第二天我没有去参加比赛。后来,我再也没有参加过比赛。

  爸爸还活着,只要我愿意,他应该还能活很久很久。他现在变得很惜命,不抽烟也不喝酒,每天一定要倒着走完一万步。


  没有人爱你(中)
  上学的那些年,我还是一直喜欢画画。画画给了我一个崭新的世界,跟这个冰冷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一切绮丽诡异的事,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大学时我就学了动画,毕业进了个很大的动画公司画原画。

  一起进公司实习的三个同学,小冷是个骨灰级的美女,小暖是个特别爱笑的胖女孩。季末的时候,冷暖两个人都拿了特别奖金。三个人的活儿,基本都是我干的,所有客户选中的形象都是我的手笔,可是评奖的时候,我却被彻底忽略了。要不是一个同事无心说了句,下午要开庆功会,我还在因为实习老师——叫他z吧,在我的故事里,他不配拥有名字——终于给我放了半天假而高兴得手舞足蹈呢。

  那个下午,我坐在最后排,看着大家一个个上台,整个公司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被叫到名字。那告诉我消息的同事——他刚拿了“最佳迟到奖”——他伸过脑袋,压低声音对我说:别担心,你肯定能留下来,我昨天才听到z说,你的手速,一个人就能干三个老员工的活儿。

  我还想再问问,为什么我什么奖都没有,想了想忍住了。那同事接着说:不过,你太“拔尖儿”了,让大家都有危机感,以后得学会藏着点儿!

  这时,小冷上了台,大家的目光全黏在她身上,我就趁机溜走了。

  空荡荡的办公室,一个人也没有。我飞快地收拾好自己所有的东西,跑了出去。出了电梯,才想到,那盆仙人球,我忘记拿走了。那是小白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我只好又折返回去。



  仙人球被我放在一个有散射光的窗台,我穿过几个同事的座位正要走过去。突然,会议室的门开了,大家鱼贯而出。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背着塞得满满的书包,一个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同事突然喊:小绿,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呢?不是趁我们不在偷东西吧?

  我傻了。同事们慌忙回到自己的座位,检查着自己的东西。z走过来,问我:不是给你放假了吗?你偷偷跑回来干什么呢?

  人变脸果真比翻书要快得多。昨天晚上十一点,他还打电话给我,好话说了一箩筐,让我给他做设计两个新形象出来。今天早晨,我把熬到凌晨四点钟画出的线稿交到他手里时,他的表情和现在是多么不同啊!

  我端起仙人球,对z说:我不干了!

  z在后面喊:你不干了,也得等实习期满了,最起码等手头的项目收尾,然后按公司程序来办手续。你别忘了,公司还要给你写实习评价!

  我没理他,转身走了。



  后来我的实习评价果然被写得一塌糊涂。辅导员说,档案里装着这样的东西,恐怕我很难再找到好工作了。不过,这是后话了。

  那天下午五点多,我就回到了“家”。狭小的出租屋,进门就得上床。门口摆着两双鞋,有一双是高跟鞋。肯定不是我的,我只有脚上这双帆布鞋。我在门口蹲下来,仔仔细细看那双鞋。

  很新的皮鞋,颜色是那年最流行的裸色。跟又细又高,它的主人一定是个小矮子。我在门口坐下来,听着里面传出的声音,脑补着相应的画面。

  六点多,他们出来了。我捧了一下午的仙人球,突然掉在了地上。

  那高跟鞋的主人,是小白的辅导员。叫她小黑吧,因为她是个又黑又壮的老女人。我真怀疑那个细高跟能不能支撑得住她的体重。

  小白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他问我:你怎么回来了?

  我看着他,没说话。

  小黑早已溜掉了,小白顿了顿,就追了出去。



  我进了房间,床单很乱,气味很怪。我打开窗户,换了床单。我很想转身就走,可是就在前几天我才刚刚交过下个季度的房租。我也很想把那粘着小黑体~味和头发的床单扔掉,可是扔了我就没有换洗床单了。

  小白还是十一点多才回来。他醉了,他哭了。他说,他终于能拿到学位证了。他说,他终于能找到好工作了。他说,他终于能给我幸福了。

  我说:我们分手吧。

  他像没听见一样,横着倒在床上睡着了。

  我跑到楼下的网吧,待了一整夜。旁边是个小学生一样的男孩,我瞅了一眼他的屏幕,上面的图片一下吸引了我,让我想起了那个夏夜棺~材里的新妈妈。趁小学生去洗手间,我偷看了一眼,是一个叫做“鬼~域~空~间”的网站。

  这个网站存在了三年之久才被彻底~封~禁。封~禁前,我已经是最活跃的那个版面的版主了。我认识了很多人,很多跟我一样痴迷死亡的人。如果说《手册》教会了我怎么杀~掉~自己,这个网站就教会了我怎么杀~掉~别人。



  后来小白果然找到了好工作,我们搬到了市中心的一个小公寓。我找了半年的工作,可能真是因为档案里那份实习评价,我想去的那些大公司,在提档之后都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我。

  小白说:你就在家待着吧,反正我的工资也够我们两人花了。

  于是,我就整日地待在家里,上网、瞎混。后来就给别人画插画。很快我就比小白赚得还多了,可我没有告诉他。我画的都是些儿童插画,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却是国内市场上需求量最大的一类。

  慢慢地,我的活儿多了起来,价格也翻了好几次倍,也开始在网站上连载自己的漫画作品,死~亡~是我所有作品的主题。

  这时,一个人私信我——就叫这人小渣吧——说要跟我合作,帮我推广我的作品。我没理他,他就一直发私信,一天发几十封。后来,不知道他从哪里弄到了我的手机号。他开始威胁我,说不跟他合作,就让我在圈子里混不下去。我一直以为小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神经病,只是换了个手机号,就以为摆脱了他。可有一天早上醒来,我的所有作品下面,竟然都是铺天盖地的谩骂。

  网站动作奇快,在中午就和我解约了,作品全部下架,正在谈的单行本当然也彻底泡汤。手头的几个项目,客户纷纷打电话来,问能不能换个笔名。

  小渣又发过来一封私信,问我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力量。



  就是那天晚上,小白彻夜未归。

  第二天中午,他回来了,对我说:小绿,对不起。我要结婚了,但是,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这个房子你住着,我会按时交房租的。每个星期,我会来看你两趟。

  小白果然没几天就结婚了。他真的交了好运气,娶到了公司大股东的女儿。开始,他还来看我,后来一两个月也不来一次了。再后来,就连电话也不打了。


  没有人爱你(下)

  就是在那时候,才想让自己一直以来的幻想成为现实。

  我在市中心的那个宾馆开了个房间。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自己走进我的房间,我费了很大的周折。没想到先来的是小渣。我其实就是约他谈谈,因为我觉得这样一个人,杀~掉~他实在是小题大做。可是他进了房间,态度嚣张极了。我发现他真的是一个神经病。

  我捂住了他的嘴,他软软地倒下了。前面说过,虽然我配不出致~死~的药物,但是瞬时短~效~麻~醉~剂的种类还是很多的。我向他的静~脉~注~射了更多的麻~醉~剂,因为我还不想现在就结束跟他的恩怨,我有自己的完美计划。

  小z是来见一个“大客户”的,一个连面都没见就给他付了定金的大客户。他是上班时间偷偷溜出来的,以前我从未发现他走路这么鬼鬼祟祟。

  他见到了我,一愣。我也装作一愣,告诉他,我也是被客户约来见面的,可能是要比稿吧。他紧张起来,我就倒了杯水给他,然后跟他一起等那个不存在的客户。等着等着,他就睡着了。我把他也拖到浴缸里,跟小渣绑在一起。

  小白接到我的电话并没有来,即使我告诉了他,我要走了。这么多年,他当然听得懂我说的走是什么意思,可是他没有来。他只是说,你不要做傻事。挂了电话,我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我只好给他发了一张照片。不过是我们的合照,是他婚后有次来“临幸”时,睡着了被我拍下的。这种照片我保留了很多。他果然马上就来了。进了门,喝了水,然后就躺在了浴缸里。

  让小黑来可大费了周折。我先是给她打电话,说免费赠送化妆品,她骂了句“骗子”就挂了。我只好请了个健身教练,在路上偶遇了她几次。没想到她的口味如此与众不同,只喜欢小白那样的小白脸,对那个教练连正眼也不看。我只好找了两个混混把她绑来了。

  小黑大概完全不认识我了,她嘴巴贴着胶~布,眼睛里满是恐惧。路过前台的时候,她一定呼救了,但是那个小姑娘早拿了我的钱,知道我只不过是给爸爸的小三一点颜色看,拍几张她的照片,已经吩咐过了,让我不要太过分就行。我打发了那两个混混,把她也拖到浴缸里去了。她真重。



  我开的这个房间在宾馆走廊的最深处。我还在网上用不同的名字定下了我前后左右上下的房间。所以,至少十立方米的空间里,只有我和他们四个。

  我用胶带仔仔细细将整间浴室密封了起来。小黑还醒着,这是个失误。没想到小白太过耐药,我的麻醉剂都被他用光了。不过没关系,她闷声的呼救还没有房间里的音乐声大。可是,我还是不放心,只好又把另外三个人扶起来,然后把她压在最下面。折腾得满头大汗。渐渐地,小黑终于不喊了。

  我开始点蜡烛,一共十三支。我已经做过好几次实验,十三支刚刚好。十三这个数字也非常应景。蜡烛着了起来,房间里顿时变得好热。不过,不用担心,我早已拿走了一切能起火的东西。

  再一次在浴室门外缠好密~封~条,我就关了灯,上床睡觉了。

  醒来时天早已亮了。我取掉密~封~条,拉开浴室门,一股恶~臭扑进我的鼻孔。四个人裸露出来的皮肤全是青~紫的,指甲是乌~黑的,跟书上说得一模一样。

  我检查着蜡烛,每一支蜡烛头都比我那几次实验的长度要长一些。我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我忘记了计算四个成年人呼吸需要的氧气量。我把蜡烛头全装在包里,带走了。给来破~案的人制造一些小小的难题,不一直是我们这种人的最爱吗?不知道我这杰作能不能上教科书呢?



  我走出宾馆,前台没有人,正好,连告别也不必了。我吃了早饭,感觉心情好极了,突然就想回家看看。

  爸爸正在写大字,他的爱好真是越来越高雅了。我进门,他瞅了我一眼。突然,他惊叫

  道:你又干了什么了?

  我呆住了。我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痕迹,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爸爸扑过来,摇着我。他说:你浑身上下都是血~腥~气,你又杀~人了是不是?

  我挤出一个笑脸,问:爸,你说什么呢?说得我好像杀~过~人似的。

  爸爸说:小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真以为他不知道。我只是轻轻推了新妈妈一把,她站不稳自己滚下去的。她掐得太狠了,真的好疼。其实我不过是回家来取忘带的作业,我不是有意吵醒她,我真的不是有意的。邻居的门并没有猫眼,那天,楼上楼下也没有一个人路过。我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爸,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爸爸盯着我看了半天,说:其实,我刚刚才听你亲口告诉我。警~察已经来过家里了,现在你回来了,我要给他们打电话了。



  我夺门而出。电梯半天不来,楼下警~笛已经响了起来。我只好开始爬楼梯,一直爬到了楼顶的天台。

  反锁了天台的门,我觉得这次真的是栽了。在这个空无一物的天台上,我根本想不出一种不见血的方法。

  我翻过了栏杆。

  门终于被撞开了。

  我开始感觉到失重,完全没有了重量,一时间,我甚至无法分辨自己是在上升还是坠落。

  对了,我的眼珠并没有爆开,书上说的,原来是错的。

  我只是,什么也看不见。

  终于那声巨响来了。



  原来真的会疼的。从未有过的强烈的痛感,从每一个毛孔、每一块肌肉、每一个骨节传来。可是,我已经不能发出声音。

  我被抬上了救护车。

  我被装进了黑色的袋子,拉链嗤啦一声,整个世界都黑暗了。

  可是,我还是很疼。

  终于,我知道了,这疼痛现在就是我仅存的全部了。

  真的,好疼。

  我在冰冷的黑暗中,我在黑暗的冰冷中,感受着生命最后一刻的全部感觉。



  原来,书里没有骗人,自~杀的人,真的会一直疼下去。

  我好想,生命可以,重新来过。

  ​
  @凱云2013 2017-06-05 09:56:28
  抑郁……心疼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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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过啦~挺有意思的,学术性很强啊~
  @爱吃肉的苹果 2017-06-05 13:27:15
  就想知道孟小尘到底说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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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汗~那个坑估计不会填啦~
  更新一篇~~


  冰箱门真的没关(上)



  我的蜜月旅行竟然被家里的冰箱破坏了,这事说出来谁能相信?

  出发的那个早上,刚打到车的时候,小松就有些魂不守舍。他附着我的耳朵问:那个……你有没有看到我关冰箱门?

  一听小松问这句话,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婚后短短一个礼拜,他问这句话的次数,比婚前三年多说“我爱你”的次数还要多。之前我也大概知道小松有点儿强迫症,比如下楼梯一定要先伸左脚,如果先伸了右脚就退回去重新走;地上有格子的时候一定要踏进格子里面,鞋子绝对不能踩到线,踩到了就要跺三下脚;从电梯到门口的步数一定要是双数,不是双数就原地踏步补足。

  不过,恋爱时你侬我侬,我只是把这些小小怪癖,当做了他与众不同的可爱之处。

  唉,太天真了!



  等到婚后住在了一起,我终于发现,小松之前那些表现根本只是冰山一角。

  比如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说的睡觉没别的意思——每次他都要拍半天自己的枕头,最开始还试图拍我的,被我坚决拒绝了。如果我们用的是鹅绒枕头,那他这个欧洲贵族式的习惯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可我们用的是我妈妈自己灌装的荞麦皮枕头啊!有一天晚上,我就趁他半夜去洗手间,把我们两人的枕头换了,等他回来,我就继续装睡,结果真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突然觉得不对,睁开眼睛一看,小松蹲在那儿直直地瞅着我。见我醒了,他可怜巴巴地问:能把我的枕头还给我吗?真是怪了,两个枕头一模一样,也不知道他怎么分辨出来的!

  真到了睡觉的时候——好吧,这次有别的意思了——我就更崩溃了。准备得差不多了,他却让我起来,他要换床单。不止床单,被套、枕套都要换。明明是干净床单,非要换掉!等他换好我都快睡着了。等正事办完,他居然又叫我起来,还要换床单!把之才的床单换回来!正事没几分钟,换床单用了快一个小时!这么折腾了几次,我发现自己都有了禁欲系的气质了!



  继续说蜜月旅行吧。其实去的地方挺多,玩得也挺好,可是我明显地感觉到,小松心不在焉,他的兴高采烈完全是为了附和我的兴高采烈。虽然没有皮笑肉不笑那么严重,可是,只要我的视线不在他脸上,他就明显地心事重重。有了这种感觉,我的情绪也渐渐低落了。更不用提他时不时问我:你帮我好好想想,冰箱门到底关好了没有?

  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存心找茬儿!

  冰箱门,谁会打开不关呢?就算真的没有关,里面不过放了些饮料水果,冷冻区不过是些水饺扒鸡冰淇淋,就算所有门都四敞大开,所有东西都坏掉,这些东西的总价值加起来有没有三百块我都很怀疑!如果要说费电,是,门没关肯定要多费点儿电,可是我们外出半个月,按满负荷算,一天五十度电,够多了吧?也不过四百块的电费!

  道理说了几百遍,可他依然问个不停。

  我真后悔那天早上一直拦着他,没让他回去检查一下冰箱。看到他坐立不安,我当然也很心疼他。拦着他,其实我也有点儿赌气的意思吧,这一切跟我想象的婚姻生活一点儿也不一样。我是个超级不喜欢仪式感的人,上班这几年,连医院的早会我都很反感。我们护士长不止一次批评我,说我缺乏集体意识。我接受批评,然后屡教不改。整个护士组,我是年纪最小的,也是结婚最晚的。几年来,我早已被迫听了无数婚姻中的鸡毛蒜皮。可是,我的这些鸡毛蒜皮,简直难以说出口。跟冰箱较劲,太荒唐了!

  等我们旅行回来,到了家,他连衣服都来不及脱,马上冲过去检查冰箱。我也跟了过去。冰箱沉默地站在那里,四个门都关得紧紧的。小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这十几天来最自然的笑。



  这毛病,我急切地想让他去治一治。强迫症到了这种程度,已经严重地影响我们的日常生活了。我已经咨询了我们院心理卫生科的王主任,他说有时间了可以带小松去评估一下。

  是把他骗过去,还是坦诚地告诉他,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好。旁敲侧击地问他,他却警惕得很。王主任说,不能来硬的,激起病人的逆反心理更麻烦。

  那天晚上,他又在拍枕头,啪啪啪的声音让我心烦意乱极了。我终于忍不住按住他的手,说:我们医院那个王主任,你知道吧?就是得了全国心理学论文一等奖的那个,他说你可能有点儿轻微的强迫症(其实王主任说的是严重强迫症,再严重就成精神病了),他想见见你,跟你谈谈……

  没想到我还没说完,他就突然跳了起来,指着我问:刘文莉,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有精神病?

  我被呛住了,认识他这三年多,连名带姓地叫我,这还是第一次。我一直以为小松是个很温柔的人,他总是叫我乖乖、小宝、小莉莉,不高兴的时候也顶多是喊我小刘同志,从来没这么恶声恶气地叫过我的名字,也没有拿手指对着我鼻尖说过话。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下来了。

  小松慌了手脚,他连忙擦掉我的眼泪,一叠声地赔不是。我板住了脸不理他。他劝了半天,突然放开我的手,坐在地上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他的脸埋在膝盖上,肩膀一阵阵抖动,难道他在哭?

  我用力扳起他的脸,眼睛果然红红的。他说:莉莉,我不敢告诉你,可是我还是得告诉你!

  我被他那万念俱灰的语调弄得有点发毛:什么事啊?你别吓我啊!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都把我弄疼了:你答应我,听我说完,也不要离开我!答应我!

  我说:我答应你——到底什么事啊?

  小松长长叹了一口气,就说了。



  那是他九岁的时候,夏天。那年月,冰箱还是个稀罕物儿。他们家买了冰箱,不是因为家里条件有多好,而是因为他爷爷有糖尿病,每天要打三次胰岛素。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种注射针,都是小药瓶,一瓶要用三天左右。打开了的药瓶必须低温保存,所以才买了一个绿色的双门小冰箱。

  不过,这也方便了他。那个夏天,他总是提前晾好一大茶缸水,放学回到家,打开冰箱就咕咚咕咚一气儿喝完,别提多解渴了!还有冰镇西瓜,别提多甜了!他的小伙伴们在跟家长磨买冰棍儿的几毛钱的时候,他每天能吃三根妈妈做的加了白糖和绿豆的冰棍儿,他简直要喜欢死那个冰箱了。

  可就是这个冰箱,也给他带来了最痛苦的回忆。那几天,爸爸出差了,妈妈去了外地学习,家里只有他和爷爷两个人。已经三天了,爷爷做的饭虽然不好吃,可是没人限制他吃冰棍儿了!下午上学前,对门的同学李强强在门口喊他,他就从冰箱里拿了一大堆绿豆冰棍儿,再拿上自己冰镇过的水壶,匆匆忙忙出门了。

  晚上放了学,他跟李强强跑去游戏厅打街机,玩到了天黑才回家。一进门,他就看到爷爷趴在冰箱旁边,姿势诡异。冰箱的门敞开着。他赶紧跑过去扶起爷爷,可是爷爷的胳膊是冰凉的,他吓得魂儿都快没了。对门的李叔叔冲过来,赶紧把爷爷背去了医院。

  可是大夫说,爷爷已经死了。

  爸爸妈妈都连夜赶了回来。爸爸扬起了巴掌要打他,妈妈护住了。原来竟是他没有关好冰箱门,导致爷爷的胰岛素受热失效了。爷爷给自己打了失效的胰岛素,然后就休克了,接下来很快深度酮中毒了,各种电解质都紊乱了。


  冰箱门真的没关(下)
  小松说:我忘记了关冰箱门,我杀了自己的爷爷。我在外面打游戏的时候,爷爷正一个人躺在地上挣扎。我是个杀人犯!莉莉,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我听完没说话,琢磨了好半天。作为一个在内科混了几年的护士,虽然业务不怎么样吧,我也能感觉出这个故事有点儿不对劲。中午没关冰箱门,下午胰岛素就失效了?而且一餐没注射,就休克死亡了?

  我问小松:你确定自己没关冰箱门?

  小松说:一开始我不太确定,后来想想,李强强在外面催我,肯定是没关。

  我说:你别“肯定”啊,到底是关了还是没关?

  他说:没关,确实没关。

  我伸手把他的头拨弄到我胸前,抚摸着他的头发,我们都好久没说话。



  第二天下午,我请了假,去了郊区的夕阳红养老院。我是去找小松母亲的,她在那里做护工。他的母亲,说来可笑,我竟然只跟她见过三次面。第一次是街上偶遇,第二次是见家长,第二次是婚礼。小松母亲不喜欢我,这我当然是知道的。可是她是在知道我的职业后才讨厌我的,这就让我很是费解。我是护士,她退休前也是。没有理由同行还要歧视同行啊!不过好在她常年住在养老院,跟我和小松的生活一点儿交集也没有。

  我找到了她,她正在洗桃子。用的是手术室器械护士的娴熟手法,拿着软毛刷,一只桃子洗了三分钟。我好像有点儿找到小松强迫症的遗传学证据了。等她发现了我,手里刚洗好的桃子啪地掉在了地上。她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妈妈”这两个字只是在婚礼当天那种气氛下叫出口过一次。我咽了咽口水,还是别别扭扭地开了口:妈妈!我……

  她摆了摆手打断我:不用叫我妈妈,听着别扭。小松告诉你电冰箱的事儿了?

  我点点头。

  她说:小莉,你爱小松吗?

  我再点点头。

  她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这事儿瞒不过你。唉,你是个好姑娘。当时我反对你们俩交往,就是怕有朝一日你会像这样来找我。

  我的心一阵狂跳,难道我的猜测是对的?真的有隐情?

  她走在前面说:去那边的小花园说吧,那儿清静。

  我们在石桌前面对面坐下,坐下前,小松母亲还不忘帮我擦擦凳子。我突然觉得她好像也没有我印象中那么坏。她说:你真的想知道吗?有些事,其实不知道更好!你要想好了!

  我说:我想知道。小松他有病,他的心结不解开,他的病好不了,他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中……

  她打断我,说:他那点儿痛苦算什么?这孩子就是太脆弱,从小就这样,唉!

  我说:小松没关冰箱门,这肯定不是他爷爷的死因。按他使用的剂量,他的病情并不是特别严重,不会一餐没打就产生酮体的!

  小松母亲看了我好久,我一直滔滔不绝地说着我的推理。等我说完了,她还是半天没说话。



  过了好久,她站起来,背对着我,说:确实不是小松没关冰箱门的问题,是我把那个死老头子的胰岛素换成了生理盐水。他连着打了三天的生理盐水,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我站起来,惊呆了。我问: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依然背对着我说:小松的爸爸,他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我说:听小松说,是他十岁那年的冬天,重感冒,输液反应死的?

  她说:没错,他对青霉素高度过敏,所以输液只能输其他替代药物。我给他配药的时候,用的是从污物桶里拣出来的、配过青霉素的针管。

  我绕到她面前,声嘶力竭地问:您也杀了他?您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来她早已泪流满面,可是声音还是那么镇定。她说:因为他们那个家,欠我的。小松他爸爸,患有死精症,我们结婚五年了,到处看病,都治不好。后来有一天,他和他那个爹……他们给我灌了安眠药,等我醒了,我就……我就有了小松……他们死活都不承认。小松九岁的时候,我终于存够了钱,借口出差,去做了亲子鉴定。那时候,做亲子鉴定只有北京和上海有那么两个地方。那两个地方我都去了,结果都一样,我的猜测是对的。

  等我回来时,我的心里恨极了他们。我……她说不下去了,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我突然好后悔来找她,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些?我问:可是……小松有什么错?为什么你要告诉小松,他害死了他的爷爷?你知道他有多后悔吗?

  她说:当时情况很紧急,那个死老头子死得比我估计得还要早,我还在外地,没来得及把胰岛素的瓶子换走。情急之下,只好顺水推舟了。小松他爸爸一听是自己的儿子闯的祸,也就不闹着报警了。可是后来,他还是越来越怀疑这件事。没办法,我只有一了百了。没了爸爸,总比没了妈妈要好。孩子不能没有妈。

  我听她说完,感觉浑身又冰冷又僵硬。

  她问我:你现在知道真相了,你要告诉小松吗?

  我抬起头,感觉到眼泪滚了下来。我说:我……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他。

  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我连告别也忘了,只是机械地往外走。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小松正在做饭,见到我,一笑,献宝似的说:看,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炖猪蹄儿!又问:你下午班也不上,是不是又逛街去了?

  他笑得那么好看,我突然觉得,这辈子,就让他做一个神经兮兮的强迫症吧,也挺好。



  过了几天发了奖金,我买了一对儿很贵的鹅绒枕头给他,我们一起拍,拍得枕头又大又软,枕上去舒服极了!

  我还给家里的冰箱装了智能报警器,只要超过三分钟没有关上门,就会发出滴滴滴的声音。慢慢地,小松问我“冰箱门到底有没有关好”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再也听不到这句话。毕竟,我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我们还有整整一生的时间。

  我一点儿也不着急。
  @凱云2013 2017-06-05 17:17:24
  这篇太阳出来啦,暖暖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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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感谢啦~帮我盖了那么多楼~抓住亲一个~
  @ty_维拉德 2017-06-05 20:21:29
  感谢楼主,好文伴我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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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夸奖~~嘿嘿~~
  更新一篇~


  穷途末路(上)

  我终于决定,要把我的纹身洗掉了。虽然纹的地方在脐下三寸,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露出来,可是一想到这么个东西时时刻刻跟着我,我就浑身发毛。

  图案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只闭着的眼睛。眼帘低垂,睫毛浓密。凭良心说,手艺是挺好的,不是那种粗制滥造的坏纹身。可是这东西总让我做噩梦。梦里的眼睛总是缓缓睁开,然后那个看不清面孔的女人就出现了。



  助理小R说,这个纹身是我“出事”之前偷偷跑去纹的。刚才,午饭时分,我差她去很远的地方买我指定的食物,看着她的车出了小区的大门,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到了那个早已打电话预约过的纹身店,他们果然在等着我。我还怕自己戴着口罩也能被人认出来,去了才知道我多虑了。每个人都戴着大口罩,除了要在脸上纹身的人。

  我躺下来,师傅说:会很疼,但是你千万不要乱动啊。

  我说:我不怕。说完握紧了拳头。

  他就开动机器。激光飞快地一下下打过我的皮肤,奇怪的味道传来。尖锐的痛感让我一时间连思考都困难了。

  我已经想了半年多,努力去回忆起“出事”前的任何一件事。史教授说,只要想起来一件事,就能慢慢全部想起来,这件事叫做“扳机”。他是我在网上秘密会见的心理学家,比公司给我安排的那位只会让我画大树小屋的老学究靠谱多了。可是,我始终不知道我的扳机在哪里。

  我能拼凑起来的记忆,都是小R和大M口述的。他们说的“出事”,是指我的父母葬身其中的那场车祸。她们说我奇迹般地毫发无损,只是脑部收到了震荡,昏迷了几个月。她们还说,公司为此推迟了我出道的计划。

  一切在逻辑上面都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从醒来那天到现在,没有一个朋友、一个亲人来看过我。没有影集、没有通讯录。没有任何能证明我这个人曾经存在过的东西。我的一切记忆,都是从醒来那天开始累积的。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小R。



  师傅帮我擦掉汗珠,他说,坚持一下啊,这里有块地方颜色特别重,得再打一遍。

  我从紧紧咬住的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我以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我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尴尬的部位,纹上这样一个诡异的图案呢?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以前肯定没现在这么怕疼。

  师傅终于说:好了!他给我贴上了纱布,嘱咐我半个月不要洗澡。我谢过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小R。

  她忧心忡忡又急切地说:Judy姐,你……你可闯了大祸了!

  我说:这不会留疤的,再说我又不拍写真,这地方不会露出来的。

  她说:合约上写着,你要纹身还是洗纹身,都得经过公司同意!唉,算了,我先替你瞒着吧,也不知道能不能瞒过去!



  小R一直告诉我,她是“自己人”。应该是吧,我已经快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怀疑主义者了。“出事”后,我的记忆出现了大段的空白。说大段也不准确,有些事我还记得很清楚,比如谐谑曲第一百小节第一拍的指法技巧,这证明我确实她们说的那样,接受过良好的音乐教育。

  可是关于我这个人,我的历史,全是空白。我的经纪人大M告诉我,我的父母在“出事”的时候双双离开了我,证据就是并排摆在市郊陵园里的那两个骨灰盒和上面的牌位。她们还说,我已经跟公司签了十年的合约。可是,这些事,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我最好奇的,还是我为什么会纹一只闭着的眼睛在身上,和每天晚上,这只眼睛睁开后,来入梦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她第一次出现时,对我说:

  “我在少女时代从未想象过婚礼。那时我想得最多的,是怎么考进X大。爸爸已经带我去过一次,我喜欢那里的一切。我的成绩并不好,钢琴是我唯一的出路。我每天有六个小时坐在琴凳上,还有十二个小时用来补文化课。我一边背题一边吃饭,一边练听力一边睡觉。

  ……

  X大毕业后,很久我都没有想过跟婚礼有关的事。我和我爱的那个人,还有他爱的人,整整纠缠了九年。

  后来,在我二十四岁的时候,我终于开始想象婚礼。可是,我想象中的婚礼,不是穿着婚纱幸福落泪,而是怎么把它弄得鸡飞狗跳。因为,我已经知道了,那个世界上我唯一想嫁的人,就要娶别人了。

  后来我果然大闹了一场,成功极了。他和他的新婚妻子,最终在婚礼上互扇耳光。当然,我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再也没人敢娶我了。

  再后来,我和他又整整纠缠了七年。他一直没有离开他的婚姻,也一直没有离开我。”



  女人自称叫辛红,这名字太奇怪,辛正是辣的味道,而红,是辣的颜色。她也确实总穿着红裙子。每一次我都试图看清她的脸,可是总在挣扎中醒来。不知道是从哪天晚上开始,辛红每晚都来入梦,她总是在讲她的故事,已经讲了有半年多。

  这半年多,其实我非常忙。公司说,像我这样一出道就有了大红大紫倾向的歌手,十年也遇不到一个。他们说我这叫“老天爷赏饭吃”。可是这饭,我吃得难受极了。我讨厌没完没了的排练、通告、在交通工具上补觉;也讨厌化妆、讨厌节食、讨厌不停地录新歌。

  其实我更讨厌的是我自己。我长长久久地看着镜子里那张脸,那张不知怎地总觉得很陌生的脸。我讨厌八卦杂志把我叫做元气少女,我也讨厌每当我想练习一下表情的时候,镜子里出现的那个又甜美又肤浅的笑脸。我还讨厌我唱的每一首歌,我讨厌自己甜得发腻的声线,我讨厌这一切。

  辛红总是出现得很准时,即使我在飞机上小睡半个小时,她也会来入梦。有天我整整一天都没有睡,后来上厕所的时候,竟然在马桶上睡着了五分钟,就在那五分钟,她又来入梦了。她的故事渐渐在我的脑海里有了完整的拼图。其实是个很俗套的故事,她的初恋娶了别人,可是还一直没有彻底离开她。而她不甘心这样的结局,一直、一直纠缠,她讲那些纠缠,讲了那么久,久得都让我厌倦了。

  我不知道这一切与我有什么关系。唯一可能有关系的,就是辛红说,她也是个歌手,可是我请求了很久,她从未开口唱过歌。她只是说,她是个只发行过一首单曲的歌手。像这样的人有很多,像这样的故事也太多,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选中了我,来吐露那些隐秘的心事。我也不知道她还活着,还是早已故去。一般来说,活人想要入别人的梦,恐怕更困难吧!那么,她只能是一个鬼魂了。



  小R几乎是押着我回了家。她们说这房子是我的家,可是我醒来后第一次“回家”的时候,找不到洗手间的灯在哪里。即使我的记忆全部流逝了,肌肉的记忆也不会说谎。我越来越烦躁不安,小R也能感觉到。她安顿好我,逃也似的离开了。

  门刚刚关上,一阵无比强烈的睡意就击中了我,我在沙发上一倒,马上就睡着了。

  果然我马上又见到了辛红。这次,没有眼睛睁开的场景,画面也变了。她穿着长长的红裙子,背对着我站在舞台上,聚光灯打在她的身上。难道,她要唱歌了?

  掌声过后,她的歌声果然响了起来。

  我听她唱道:



  命运和死神,

  一起来喝下午茶。

  他们说我手艺差,

  放了太多洒脱和豁达……


  穷途末路(下)

  空灵高亢的声音,一瞬间直冲我的头顶。我在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还在梦中。台上的人,转过身来,不是辛红,而是我。我看着自己在唱歌。间奏响了起来,曲调无比熟悉,因为这首歌——《靡靡灰》——正是我自己写的。电光火石间,我就记起了全部的歌词。

  我向着台下看去,很多很多人,追光灯划过的地方,每一双眼睛都看着我。突然间我发现台下的人,竟然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穿裙子的、穿西服的,都长着同一张脸。而那张脸,无比熟悉,是他。辛红故事里的那个他,也是我爱了恨了好像有整整一生的他。

  间奏早已结束,我错过了一个八拍、两个八拍……我仔仔细细地看着每一张脸。台下的“他”们不满起来,骚动起来,嘘声四起。我看到各种各样的表情,出现在同一张脸上面。

  我想要继续唱,可是开口却突然没了声音。我想要躲开聚光灯的凝视,可是双脚却不能移动分毫。我无力地对抗着这突如其来的、莫名束缚我的力量,我挣扎着……



  突然间一个炸雷在耳边打响,我猛地醒了过来。双手还捂在胸前,原来我魇住了。睡意还在不停地诱惑着我合上眼皮,可是我已经扑到了窗前。不知何时变了天,窗外风雨交加,大大的雨点急急地打在玻璃上。我猛地拉开窗户,让雨点打在我的脸上、身上。

  原来,我就是辛红。不,我不叫辛红,我叫田灰。红极,必然成灰的灰。

  史教授说得太对了,我的扳机,原来一直以来那么辛苦地在梦中想要唤醒我。她还煞费苦心地隐藏了自己的名字。而我,竟把她当成了一个絮絮叨叨的鬼魂。

  原来,我就是那个俗气的爱情故事的主人公。不,主人公不是我。我并没有得到什么爱情,完美的爱情是他和那个她的。我也记起了那次“出事”。根本不是什么车祸,而是我在自己唯一的一场演唱会上,唱了所有的歌之后,把他骗上了台,用一直藏在身后的弹簧刀,猛地捅进了他的肚子。人们不知道他是谁,因为每个人都戴着面具。人们戴着面具来看我唱歌,难怪我怎么也红不起来。

  原来,他已经死了,我还活着。



  我也记起了大M,那个一直想要签我的经纪人。可是她不懂音乐,她只是一个商人,她只是在找一颗完美的摇钱树。我狠狠地拒绝了她一次又一次——现在看来,她确实成了我的经纪人,是在什么时候呢?我努力地搜寻着最后的记忆。

  对了,我看着他倒在血泊中,直到不再抽搐。

  我冲下了台。人们让出一条路,我就那样走了出去,没有一个人试图拦住我。

  ——之后我到底去了哪里呢?我又记不起来了。

  我打开电脑,输进自己的名字,只有零零星星几条消息,报道了那个案件。但是几家报道,说的都是田灰拒捕“已被击毙”。可是,报道的日期竟然是一年半以前。也就是说,我失去记忆的时间,不是三个月,而是整整十八个月!十八个月,我丢了记忆,也变了样子。

  突然间,我记起了爸爸和妈妈!他们的样子那么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他们并没有在子虚乌有的“车祸”里死去。

  ——我要回家!



  我冲到机场,买到了最近的一班机票。起飞后,我长长久久地端详着自己的身份证。上面的名字,既不是辛红,也不是田灰。上面的照片,倒是和我现在这张脸一模一样。那张身份证上,我还整整年轻了十岁。

  三个小时后,我终于到了家门口,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敲门。可是,敲了很久都没有人来开门。终于,对门一个陌生的男人打开了门,他说自己刚买了这房子不到半年,而我敲门的这间房子,一直没有人住。我再问,他就摇摇头就啪地关上了门。

  坐在我们家小区的院子里,我努力地回想着爸爸的电话号码,或者妈妈的,再或者任何一个可以证明我没有发疯的、属于田灰这个人历史的一部分的电话号码。

  一个都想不起来。



  晚上,我在家乡小城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希望能找到一点儿线索。突然,大M和小R迎面走来。大M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走就走,招呼不打,手机也不带。

  我说:M姐,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她说:你是Judy。

  我说:那田灰又是谁?

  她看了我好久。她叹了口气说:你为什么要把纹身洗掉呢?

  大M支走了小R,她拿出手机,播放一段视频给我看。



  画面上,是我跟她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的两端。我还穿着演唱会的礼服,珍珠灰的礼服沾了血,红得很刺目。我拿起笔,正要签一份合同。她突然按住我的手,说:你要想清楚。我拨开她的手,义无反顾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视频播完了,我拿着她的手机,站在人潮中。霓虹灯在我眼前不停闪烁,把大段大段的记忆闪进我的大脑。是的,我的确是自愿的。

  我逃跑后,躲在一幢大厦后面的小胡同尽头——尽头的一个垃圾堆里。把刀捅进他的肚子,是我对这件事所有疯狂想象的终结,我没有想到,这样做了之后,我还有一整个世界要面对。每一分、每一秒,都真实地滴答而过的世界。

  大M是怎样找到我的,我到现在也不清楚。她总是能找到我,只要她想,她总是能在任何时刻、任何地方找到我。她找到我,带走了我。

  那时我已经三十一岁了,早过了出道的年纪。毕业后她总是时不时出现,想看看我有没有吃够生活的苦头,从而回心转意。可是,那时我生命的重点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二十八岁那年,她最后一次来找我,她对我说,我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失手。



  签约后,大M带着我,跑到了一个南亚的小国。那时的我,早已是一个中年妇人的模样。九年纠葛不断的情伤,已让我整个人过早地憔悴了。我吸烟,我酗酒。烟酒毁了我的容颜和她最看重的嗓子。她说:我要让你回到我第一次见你的那一天。

  瘦下来,这是第一步。三个月的时间,我减掉了三分之一的体重。镜子里的那个人似乎是恢复了一点活力。

  养嗓子,一连三个月,每天喝她找“神医”调配的腥苦的药汤。

  接下来,她花大价钱给我换了一张脸。一张用她的话来说“有眼缘”的脸。整容手术做了三次,用掉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最后,她带我去见了一个神秘的妇人。妇人在我的丹田处纹上了一只紧闭的眼睛。这是一个封印,也是一个诀别。过去的一切,都将被盖在紧闭的眼帘下,不会再想起。

  妇人施法前点起熏香,我沉沉睡去。

  ——这就是我对于过去那个我最后的记忆。



  醒来时,我躺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一个不明就里的姑娘小R,出现在我面前。大M用小R的天真善良,来重树属于我的世界。

  大M怎么也不会想到,阴差阳错,我竟然自己毁掉了那纹身。

  我问她:我的爸爸妈妈呢?他们在哪里?

  大M说:别问了,田灰已经死了,你是Judy,你的父母在车祸中丧生,你可以去祭拜他们,把想说的话告诉他们。

  我抓住她:快告诉我,我的爸妈到哪里去了?

  大M沉默了好久,然后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的爸爸妈妈,他们的骨灰,就在市郊的陵园。你被“击毙”后,你的爸爸妈妈在家里开了煤气,自杀了。



  凌晨,我们坐着飞机往回走。没有像以前那样,我坐头等,她们坐经济舱。这次,大M和小R把我夹在中间,她们死死地挤住我,好像生怕我跑掉。

  大M说:你睡一会儿吧,明天早上还要录节目。睡不好皮肤会浮粉,上了妆就不好看了。给,把这个冰袋敷上,让你的眼睛消消肿。

  我点点头,敷上凉凉的冰袋,沉沉睡去。

  一场酣眠,再没有谁来入梦。
  @凱云2013 2017-06-06 21:13:52
  浮生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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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还不如浮生哦~感觉你越来越有禅意啦~
  更新一篇~~

  隐蠊(上)

  (温馨提示:吃饭的时候千万不要看哦~)

  2150年6月7日凌晨4点32分,我从熟睡中惊醒。

  一阵易拉罐撞击的响动,正从我布下的陷阱那里传来。我跳起来,这种好运气实在不常有。端着猎枪,我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借着雾蒙蒙的月光,我看到被捕获的似乎是一头小野猪,从个头儿来看,最多不过半岁。只是它挣扎的样子有点儿奇怪,竟然时不时人立起来。

  我看了它半天,受伤的是左后腿,不是致命伤。我瞄准着它的脑袋,突然又犹豫了。食物越来越匮乏,砂弹进入了脑部,一整颗猪头就只能被丢掉——不然就会硌掉自己的大牙。我看着它,慢慢规划着烤猪排和熏火腿的计划。突然,我听见那小野猪似乎在咒骂。它清清楚楚地说:真tm倒霉!

  是个嘶哑的女声,语气又粗俗又暴躁。虽然世界上稀奇古怪的事不少,可是野猪会说话还是让我大吃了一惊。我壮着胆子跟它搭话:喂!你,你说什么?

  野猪抬起头来,正在那时,一阵轻风吹走了薄云,月光直直地洒在它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生物——毫无疑问,它、不,她是我的同类,而且也是女性。我身上有的零件,她一样都不缺。可是她的身形看上去肥壮极了,头大如斗,一脸的赘肉,挤得五官都错了位。那副尊容,让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些被豢养的“食用人”。可是她又很矮小,只有不到一米高。

  她愠怒地说:放下你的枪,我不是你的食物。

  她的口音跟我珍藏的老电影里面的人物一模一样,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我把枪口挪开,结结巴巴地问:你是……

  她说: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零”吧,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我顿时冒出了一阵冷汗。我这个基地是非常隐秘的,隐秘到我自己好几次在夜归时都迷了路,找不到它。我说:我是零,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她说:先帮我把夹子取掉,再聊天也不迟吧?

  我这才想起来,我的捕兽夹还死死咬着她的左腿。

  我蹲下身来给她取夹子的时候,一阵尴尬的肠鸣声传来。我的大脑早已错发了信号给肠子:嘿,老哥,动起来,主人捕到了一只小野猪!

  ——而肠子的回应就是欢快地蠕动起来。

  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吃饱过肚子了,而眼前的美餐倒成了一个需要我一尽地主之谊的客人!看她那张大嘴,不用说一顿准能吃掉我三天的伙食定额。

  不是我吝啬,这两年,食物越来越匮乏。这跟那些“家伙”们毫无节制地生育有关。该怎么描述我所处的这个时代呢?早在一百多年前,这颗蓝色的星球,就已经易主。并没有什么地外高等生命的参与,完全是我们的祖先咎由自取。当然,我说的这个我们的祖先,并不是泛指,我指的就是我的曾祖父。

  这件事要从一百多年前那个夏天说起。当时人类的盛况,你肯定早已在行吟诗人的口中听过无数遍了。你也一定听说过我的曾祖父,那个垄断了半个地球日化行业的商人,那个“罪人”。

  那年夏天,他遭到了灭顶之灾。从某一天开始,用了他最受欢迎的那种号称“绝不伤手”洗衣皂的人们,纷纷发现自己的床上、身上、头发上,都生出了一种可怕的小蟑螂。不,是一种外形神似蟑螂,但通体透明,却更为敏捷,会跳、会飞,咬住人就不松口,开水都烫不死的小虫子。而且这种生物的繁殖力惊人,一幢几十层的大厦,有一家受到了感染,不出一个星期,就没有一家邻居能够幸免了——那时候的记者们给这种生物取名为“隐蠊”。

  曾祖父很快查明了,这是一次来自他最大的那个竞争对手的生物攻击。对手潜入了他的原料车间,将一些“隐蠊”的成熟个体投入了脂肪池——脂肪是这种生物最钟爱的食物。“隐蠊”的母体通体透明,它的卵也是透明的。在白花花的脂肪池里,它们吃、睡,无忧无虑地开派对——因此很长时间都没有被发现。

  尽管对手只发动了一次攻击,尽管他投入了大量公关费用,尽管媒体24小时滚动播放辟谣消息,他的产品还是立刻被全面抵制了。

  曾祖父一早就知道那个对手有一个秘密的实验室。这不奇怪,他自己也有一个,研究方向都差不多,都是怎么搞垮对方。曾祖父的化工帝国迅速崩塌了,他的总部办公楼被愤怒的或者别有用心的人们打砸得一塌糊涂。

  三个月后,曾祖父宣布破产。

  从那以后,人们再没有见过他。只有我知道,他在干什么。因为他的日记,就藏在我的书桌抽屉里。

  曾祖父闭关十年,一心想要研究出一种能够让竞争对手吃大苦头的、威力更大的生物武器。可是,他半路出家的科研之路出了岔子。有一天半夜,他从寓所被警~察带走,据说是他那个秘密的实验室发生了事故,然而警~察并没有告诉他是什么事故。

  他在派~出~所待了七天,第七天的时候,他听着很近的地方传来激烈的枪~战~声,一个负责看守嫌~疑~人的警~察小黄,捂着腹部跌跌撞撞跑了过来,艰难地对他喊:千万不要出来!然后就倒在了地上,手里的枪也滑到了他的脚边。他看到,小黄的腹部竟然有个碗口大的窟窿,肠子正在流出来。

  下一秒,他就看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庞然大物飞快地爬了过来。它足有两米多长,通体透明,一对亮闪闪的大牙“咔咔”地互碰着,他知道这是它特有的餐前祈祷方式。

  曾祖父看到这东西,马上万念俱灰——这怪物正是他造出来的。我说过,他的研究方向跑偏了。一个神秘人给他寄了几只据说来自某个雨林中的巨蠊卵荚。他就开始愉快地做杂合实验。一开始,他只是研究出了一窝七只这种巨型隐蠊。可是它们的繁殖速度太快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七只就变成了几十只。它们的幼体期也只有短短七天,简直可以说是见风就长。

  可是,曾祖父那时却从这里面看到了搞垮他那个对手的巨大机会。他一心想要把这种迅速繁殖和生长的基因保存下来,研制出进阶的爆发型微型隐蠊。过了十几天,他的实验室已经没有地方容纳这些巨型隐蠊了,他才想到怎么毁尸灭迹。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焚烧,可是一连烧了十几天还没烧完。终于,他那个不堪重负的焚烧炉,在七天前的深夜爆炸了。不计其数的巨型隐蠊被炸死,当然,还有更多的逃了出去。

  曾祖父看着那只巨型隐蠊扑到小黄身上,一对尖牙挑开了他腹部那个窟窿。曾祖父捡起小黄的枪,对着那怪物的头部连开好几枪。可是,子弹连那它的透明甲壳都没有打穿。小黄做着哀求的手势,曾祖父终于对着他的脑袋开了一枪。

  透过那巨型隐蠊透明的身体,曾祖父看到了曾经属于小黄的心肝肚肠,被它那个巨大的口器一一吞下,然后在它的消化道中迅速地游动着。血~液混着体液,在它长而曲折的消化道里涌动。它身体的后半段,是正在慢慢成形的黑褐色粪便。它一边吃、一边拉。空气中混合着血腥和恶臭。

  曾祖父发现,还是腹腔内的脏器最合它的胃口。把小黄的腹部啃成一个空腔后,它仿佛吃饱了,就开始挑挑拣拣了。东啃一口,西咬两下。最后,它似乎是看了曾祖父一眼,就转身爬走了。
  隐蠊(中)

  我不知道曾祖父是怎样逃出去的。他的日记缺了很多页,对于那些空白我也无能为力。他的猜测没有错,巨型隐蠊是一种智慧生物。

  飞机大炮都对这种生物无可奈何。因为每次消灭的数量,在几个七天之内就会被加倍补足。在动用~核~武~器的投票失败后,各国纷纷进入了无~政~府的状态。

  几年后,它们已经效仿人类,建立了一个初见雏形的隐蠊社会。它们占领了人类所有的城市,把那些高楼大厦都据为己有。它们建立了政府和军队,慢慢地又有了宗教和艺术。

  它们理所当然地跟人类不共戴天。它们的军队常常突袭人类的村庄,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而人类,此时已经退守到了很偏远的地方。那些寒冷、干燥的地方。把侵略者喜欢的温暖和潮湿都让给它们。

  可是,命运并没有给人类妥协的机会。很快,在巨型隐蠊扫荡过的村庄里,一种叫“隐蠊热”的疫蔓延开来。得了这种病的人,几个月高烧不退,死得又缓慢又痛苦,每一秒中都呼出带有大量病毒孢子的空气。死后,尸体如果不被焚烧,在几个月内,都还有着高度的传染性。病毒横扫亚欧大陆,又顺着终年不息的季风到达了每一个有人类存在的角落。

  只有很少一部分对“隐蠊热”免疫的人活了下来。人类的数量在几年内就锐减到了极盛时的万分之一。这时,巨型隐蠊的社会刚刚彻底稳定下来,正是百废待兴的时机。很多隐蠊商人从人类的渐渐灭亡中看到了商机。它们开始豢养人类,做为一种高级的食材。

  巨型隐蠊是一种嗜食油脂的生物。它们疯狂地热爱油脂,不但喜欢吃,还喜欢把油脂涂在自己的背上,让自己看起来油光锃亮。它们选取了对“隐蠊热”病毒具有完全抗性的人类个体,慢慢地培育出一种腹部肥满,油脂层达到了惊人厚度的“食用人”来。

  我见过不少这种“食用人”。它们严格地说,并不是人类,而是一种拥有人类DNA的被改造过的低等生物。饲养、繁殖、育肥,都有着一整套的方法。“食用人”从幼年起,就接受每天六次填鸭式的喂食。因此,他们的成体,体重都在三百斤以上,腹部尤其肥满。隐蠊们享用这种“食用人”大餐的方法,一百年来没什么变化,跟我曾祖父日记里描述得差不多。

  十几分钟后,我终于扶着来访者挪到了我的地下城堡。其实说城堡有些夸张了,这里不过是一个废弃的酒窖——别担心,一滴酒也没有了,所以根本不会被那些嗅觉灵敏的“家伙”发现。我估计这里肯定是人类辉煌时代一个大地主的产业。她那行动不方便的左脚,在爬下梯子时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我扶着她坐到了我的床上,眼看着她满身的泥巴都蹭到了我的床单上,房间里顿时充满了恶臭。当然,在这种时候还考虑卫生问题是有些过分,我承认我是个复古的洁癖患者。

  她说:你真的是“零”吗?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零”是外面那些人对我的叫法,我当然有自己的名字,可是我怕我的名字一说出口,我就会小命不保。这一百多年来,依然有人在矢志不渝地寻找着始作俑者的后人,希望能为全人类报仇。很多跟我同姓的人都被迫改了名字。

  人们叫我“零”,是因为我研制的那种“零号”食饵。

  我出生在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书籍,这种东西在巨型隐蠊看来,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它们讨厌油墨的味道。很奇怪,油墨中也含有少量的干性油,却是它们避之不及的。总之,图书馆是个安全的据点。我的父亲,是我们那个小小聚落的头领。他当然也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我在十一岁时,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每当夜深人静时,大家例行诅咒的那个人,我的身上流着他的血。

  从那时起,我心里就埋下了赎罪的种子。我阅遍那个图书馆里几乎所有的书,终于找到了赎罪的方法——研制一种病毒,让它在巨型隐蠊中间传播。在隐蠊的社会里,是没有医生这个职业的。这是一个绝对的薄弱环节。尽管它们的生命力顽强得匪夷所思,我记得有一只巨型隐蠊被斩首后还活了十八个月,靠着它的太太每天从食道给它喂食,最后的死因竟是吃得太多消化不良。但是没有医疗体系,就意味着对于生物攻击的抵抗力完全为零。

  面前的客人又问了一句:你到底是不是“零”?

  我点点头,转身拿来一卷干干净净的布条,然后问她:你又是谁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可以叫我“壹”,我是来帮你的。要知道,没有“壹”,再多的零都没有意义。不过,首先,你得证明,你确实是“零”。

  她那脚踝被我的捕兽夹咬得鲜血淋漓,这种时候还在自夸,我心里不由得升起一阵伴着厌恶的好奇。我一边小心地包扎着,一边问她:你打算怎么帮我?

  “壹”胸有成竹地说:我首先要确定你就是“零”,才能告诉你,我的计划。

  我只好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酒窖的门。

  这里摆放着几百个巨大的酒桶。有七八只安着水喉,更多的挂着锁。我从其中一只水喉里接出半碗暗绿色的液体,然后打开了另一只酒桶上的小锁子。

  一个巨大的口器马上伸了出来。

  “壹”问:这里面,难道都是……

  我说:是的,每个带锁的桶里面都关着一只巨型隐蠊,一共有三百多只。

  见她面露恐惧,我又补充道:不用担心,捕食齿我都拔掉了。又指着远处那排红色大木桶对她说:它们的生殖腺,除了留作繁殖用的那几对儿,剩下的我都已经摘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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