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那人会什么时候来？”我问。
“我不知道，时间不确定，”老爸说，“但应该很快就来了，我能感觉到。”
又是感觉。
我偏要唱反调。
“也许，他有事耽搁了，今天不来了。”我说。
老爸哈哈一笑。
“不可能，今天他必须得来。”老爸说。
“必须得来？为什么？”
“是这样，作为一个未来的人，他们不能接触现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包括空气，对未来的人来说，也是致命的。所以，他们只携带了不多的氧气，完成了他们的任务，他们就得赶紧回到他们的时空，要不然，他们恐怕就会有大麻烦。”老爸说。
“连现在的空气也不能呼吸？什么都不能碰吗？”
“是的。”
“那他们怎么做到的？”
“穿宇航服呀，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老爸说。
宇航服？
那多么笨重啊。
“未来的科技发达了，他们穿的宇航服根本看不出来，和平常人没什么区别。但他们确确实实地穿了什么东西，跟咱们这个世界完全隔离开了。”老爸说，“这是我第三次任务时，遇到的那个未来的人告诉我的，那个人喜欢聊天，我缠着他问了好多问题，他都尽量回答我了。”
我又沉默了一会儿。
那晚，月亮很明亮，平静的大海似乎也没那么寒冷。
“咱们等的那个人会从哪儿来啊？”我问老爸。
茫茫大海，不像是有船会来。
“不好说。”老爸说。
“什么叫不好说？”
“大部分情况下，他们会从海里钻出来，但我第五次任务，那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正好落在船头。”老爸说。
“从天上掉下来？用降落伞吗？”
“不是。”老爸说。
“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那人是怎么做到的，但我感觉，那人似乎像个大鸟一样会飞，从天际飞过来，稳稳地就落在船头。只不过，我看不见他的翅膀。我问他的翅膀在哪儿，他也不回答我。那个人不喜欢聊天，一脸严峻，什么也不肯跟我多说。”老爸说。
我留心观察天空了。
但我错了。
没多久，船尾就似乎有些声响。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穿着游泳衣的女人就翻上了船。
那女人特别的美丽，完全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美丽，而且，即使穿着暴露的游泳衣，也不会勾起什么非分之想。
我大概是目瞪口呆了。
那女人微笑地跟老爸挥手致意，她也向我点头了，但我却什么表示也没有，脸也僵住了。
“你好。”老爸说。
“你好，这是你儿子吧。”女人说。
“是。”老爸说。
我仍然傻乎乎地呆住了。
女人就不再瞧着我。
她坐了下来，整理着她那湿漉漉的头发，像是个平常的女人。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头发就干了。
乌黑、顺直。
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手里什么也没拿啊，只是捋了一下，水分就完全没有了。
老爸也不比我好多少，他似乎也很惊讶。
那个女人又瞧着老爸，微笑着，老爸才慢慢扬起他手中的酒瓶。
“要不要喝点？”老爸客气地问。
女人笑。
“你是知道的，我们不能喝任何东西。”女人说。
“哦，对，我忘了这事了，不好意思。”老爸说。
“没关系。”
女人很温柔。
老爸突然调侃起自己。
“我以前送走的客人都是男人，我没想到，最后一次，还能是女人，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女人，不好意思，我有点不知所措了。”老爸说。
女人听出来老爸的恭维。
“谢谢。”她说。
老爸自己喝了一大口酒。
然后，他又喝了一大口，把那瓶酒都干光了。
女人等着，但老爸还是什么也不说。
女人只好主动说话了。
“你不是有一个问题要问吗？”女人说。
似乎，她对老爸很了解。
啰嗦鬼老爸，总会执着地问那一个问题。
“哦，那个问题啊，我自己有了答案，我觉得，似乎也能说得通。”老爸说。
女人点点头。
“再说，我也剩不了多少时间了，那个问题已经不再重要。”老爸又说。
这个原因，未来的人不是太赞成。
“为什么不重要呢？”她问。
老爸笑笑。
“因为，对我来说，几分钟以后，一切都不再重要。”老爸说。
女人摇摇头。
“你要是愿意，你那个问题可以问问我。”女人说。
老爸犹豫了一下。
他还是问了。
“你们未来的人为什么要穿越到我们现在这个时空？”老爸问。
女人招招手，老爸走到她近前。
女人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老爸的眼睛瞪大了，他似乎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他说。
我也想知道答案，可没人愿意告诉我，老爸也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跟我说。
老爸好像有些急迫。
“那就开始吧。”老爸对未来的那个女人说。
那女人指指我。
“跟儿子说声再见。”女人说。
老爸听从了女人的劝告，他走过来，紧紧地搂住了我。
“儿子，再见。”他说。
我明白这意义。
我舍不得放手，泪水充满了我的眼睛。
老爸安慰我。
“别伤心，你应该替老爸高兴，老爸有了一个新的开始。”老爸说。
可我怎能不伤心呢。
老爸又重重地拍了我一下，然后，他坐了下来。
他盘起腿，坐着。
奇怪的是，我也不由自主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姿势跟老爸一模一样。
老爸的上半身开始泛红。
在老爸半张的嘴里，红光最为积盛。
最后，一个红红的小珠子慢慢从老爸嘴里飞了出来。
圆珠停留在船边的海面上。
圆珠旋转着，在慢慢变大，慢慢变大。
最后，变成了超级大圆球，占据了大半个天空。
能清晰地看到圆球里的建筑物，奇形怪状，匪夷所思。
还有一群人站在离我们最近的地方，微笑地看着我们，似乎，伸手可及。
船上的女人朝我和老爸挥挥手，似乎，只是迈了一步，她就走进了圆球里的世界。
她变了。
她的长头发不见了，她竟然是一头短发，游泳衣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闪亮的裙子。
她朝我和老爸微笑、挥手。
可我全身僵直，什么也做不了。
老爸也和我相似，他也连笑都笑不出来。
持续了大约几分钟，大圆球开始变小
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最后，又缩小成一个黄豆大小的小红珠，但是，却慢慢地朝我嘴里飞来。
我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
老爸似乎也能动了，他对我点点头，我的嘴张得更大了。
小红点飞了进来。
我全身上下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灼热。
【第一部完】
第十六篇 斗鬼
一
沉沉的黑夜。
但章影还是感觉到一点情况。
似乎，有些响动，若有若无。
她推醒了儿子。
“他们是不是又来了？”她问儿子。
儿子睡眼惺忪的。
她又推了推儿子，儿子才侧耳听了听。
“恩，是的。”儿子说。
“来了几个？”
“两个。”儿子说。
“就来二个？”
儿子点点头。
这还好一些。
上次来了五六个鬼，一直在楼上楼下转来转去，让她们母子俩难受极了。
章影看不到他们，但那些鬼靠近时，章影能感觉到。
非常难受。
就好像靠近熊熊燃烧的火炉，浑身不得劲儿，只想赶紧离远一点。
但是，儿子却能看得他们。
儿子年纪小，天眼还没有被尘世蒙蔽，能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而且，儿子会吹口哨。
上次，那几个鬼把他们逼得缩在墙角里，无处可逃时，儿子突然撅起嘴，吹起了口哨，才把那些鬼吓得落荒而逃。
章影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学会吹口哨的。
好像是，突然就会了。
章影想跟儿子学，但她根本办不到。
而且，鬼为什么怕口哨呢？
章影也想不明白。
“赶紧吹口哨，撵他们走。”章影吩咐儿子。
儿子却乐呵呵的。
他这次一点也不怕。
妈妈逼得急了，他才吹了一声。
显然，有点效果。因为，儿子乐不可支的样子，似乎，被什么逗乐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情况？”章影问儿子。
“嘿嘿，那两个吓得够呛。”儿子说。
“再吹。”章影说。
可儿子想跟他们玩玩。
他想走得更近一些，然后，再突然吹口哨，那肯定更好玩。
章影阻止儿子。
“别靠近他们，他们会伤害你。”章影说。
儿子不以为然。
“没事，没事，我就靠得稍微近一些。”儿子说。
儿子从他们藏身的卫生间走了出去，好像下了楼。
儿子真浑。
已经有好长时间了，章影没敢下一楼，她怕那些鬼。
可儿子偏要去招惹他们。
那多危险啊？
唉。
章影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她挺担心儿子的。
终于，她听到了两声口哨，然后，有些响动。
过了一会儿，儿子才慢悠悠地走回来。
他满脸是调皮的笑。
他肯定是一切正常。
但章影还是忍不住问他。
“怎么样？你没事吧？”她问。
儿子摇着头。
“没事。”儿子笑着说。
“你干什么了？怎么这么高兴？”
“嘿嘿，我悄悄走到他们两个背后，突然吹起了口哨，那两个吓得摔了几个跟头，一溜烟地跑了。”儿子说。
章影没有一丝笑容。
“这太危险了，以后不要靠近那些鬼。”她说。
二
仍然是黑夜沉沉。
但这一次，不一样。
离老远就能感觉到不太一样，连正在睡觉的儿子，都突然睁开了眼睛。
儿子侧耳听着。
“来了几个？”章影问儿子。
“就一个。”儿子说。
“就来了一个？”章影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儿子点点头。
“但这一个很不寻常。”儿子说，他脸色沉重。
是不寻常。
章影只觉得她胸口堵得厉害。
那厉害的鬼进了一楼的门，她也能明确感觉到。
似乎，进来没多久，那鬼就在一楼放起了阴火，虽然，看不到火焰，但能扎扎实实地品尝到被烧烤的感觉。
“吹口哨，撵走他。”章影对儿子喊。
不吹口哨倒好，一吹，那阴火直奔他们而来。
章影和儿子只得躲开了。
“他怎么不怕口哨？”章影问儿子。
阴火把儿子的嘴烧肿了，儿子说话都有点困难。
但他还是回答了妈妈。
“呃，这个家伙太厉害了，咱们干不过他。”儿子说。
“怎么办呢？怎么办？”章影说，她完全没了主意。
“要不，咱们逃离这儿吧？”儿子向妈妈建议。
章影断然拒绝了儿子。
“这是咱们的家，咱们不能离开这儿。说什么也不能离开。”她说。
儿子没敢再说什么。
章影领着儿子东躲西藏，最后，他俩躲进了阳台的衣柜里。
他们关上衣柜的门。
但阴火还是追踪过来。
四面八方，烤得母子俩忍无可忍。
章影索性踹开衣柜的门，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冲着阴火大吼。
她一直吼，一直吼。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她才停息下来。
三
仍然是黑夜。
可章影清晰地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开门进来了。
似乎，没有逗留，直接上了二楼。
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一条泛白的牛仔裤。
那男人在对章影笑。
章影也连忙微笑回应。
她总觉得，这个男人面熟，似曾相识，似乎在哪儿见过。
她记起来了，以前，一个收电费的也是这身打扮，不过，既像又不那么像。
章影问他了。
“你是来收电费吗？”她问。
男人嘿嘿笑着。
不过，他也没有否认。
“你怎么夜里来收电费呀？”章影问他。
男人又笑。
“夜里？现在是夜里吗？”男人问章影。
这还用说。
现在正是沉沉的黑夜。
男人笑笑的，没有争辩。
他问章影的儿子。
“你说，现在是夜里吗？”他问小男孩。
小男孩瞄了一眼章影，支支吾吾的。
章影不耐烦了。
“干嘛这么磨磨叽叽，回答他么。”章影训斥儿子。
儿子回答了。
畏畏缩缩。
但他还是回答了。
“不是。”他说。
章影瞪大了眼睛。
“什么？你说什么？”她问儿子。
“现在不是夜里，是白天。”儿子说。
章影提高了音调。
“你小小年纪怎么能说谎呢？这明明是漆黑的深夜，你怎么敢说，现在是白天呢？”章影训斥儿子。
儿子瞧了一眼那个男人，不吭声。
男人说话了，语速挺慢。
“也许，是你错了。”男人说。
“我错了？”
“是啊，也许是你错了。现在是青天白日，你却当成茫茫的黑夜。”男人说。
这怎么可能呢。
章影愣了一会儿。
她瞪着那男人。
“你不是收电费的，你只是穿的衣服跟那个收电费的相似。你是谁？你有什么企图？干嘛来这儿说这些胡话？”章影说。
男人只是笑，什么也不说。
章影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你是不是想逼我们离开这栋房子？我告诉你，这是我们的家，说什么我们也不会离开。你别打错主意，想就凭几句鬼话，你就能得逞。”章影说。
男人一直等章影把所有的话说完，没什么可说的，他才开口。
“其实，你是知道的。”男人说。
章影一惊。
“我知道什么？”她问男人。
“你内心深处是知道的，但你不愿意相信，你努力回避。”男人说。
章影更是大惊失色。
“我知道什么啊？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章影大叫道。
男人叹了一口气。
他还是提示一下章影。
“你已经不是人了，其实，你是知道的。”男人说。
章影浑身发抖，好半天也没说出来话。
“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男人又说。
章影抖得更厉害了，她不得不坐在地上。
不过，她嘴上还是不服输。
“不对，你说的不对，你在瞎说，你想骗我。”她说。
男人转向男孩。
“你告诉你妈妈。”他说。
男孩语气挺畏缩，但他终究还是说了。
“是的，妈妈，我们已经不是人了。”他说。
章影瞪着儿子。
“他们搞拆迁，给咱们的赔偿少了，你不愿意离开，他们就来强拆，你没有办法，你在屋里洒满了汽油，点着了火，而我们俩没有离开。”儿子说。
章影愣了一会儿。
“你也骗我，和外面的人合伙骗我。我不相信，我没有死，我还是人。”章影喃喃地对儿子说。
男人又叹了一口气。
“你丈夫出车祸去世了，他们欺负你们孤儿寡母，给的赔偿少，你一时气不过，这我都能理解。但，也不能太执着了，不能一直这么执着。”男人说。
章影不同意。
“为什么不能太执着，我偏要跟他们拼到底，我偏要执着到底。”章影喊道。
连她自己都觉得，她的声音太尖利。
男人只是苦笑。
“可一直这样，对你自己不好。”男人说。
“有什么不好的？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章影说。
“你一直处在愤恨的情绪中，你难道会觉得幸福？”男人问章影。
章影不吭声了。
“还有，你一直这样，对你儿子也不好，他本该投胎到一个好人家。”男人说。
章影呆了一会儿。
她又开始反抗。
“你满嘴胡话，我们本来就是人，还投什么胎。你别在这儿骗我们了，我们不会上当。”章影说。
章影越说越气，她站起来了，凑到男人面前，想揍男人。
儿子拉住了她。
“妈妈，我们真不是人了。”儿子说。
章影愣了一下。
“前几次来这儿骚扰咱们的，都是人，不是鬼。咱们是鬼.”儿子说。
章影不相信。
“不可能，不对。”她说。
“上一次一个人来这儿的是个道士，他在房间贴了好多符，烤得咱们很难受，最后，你发怒了，嘴里喷出来火，才把那些符都烧掉了，把道士赶走。”儿子说。
章影记得，她只是大吼，难道她嘴里还喷出了火？
“上上一次，来了两个人，他们是跟别人打赌，他们敢在这个闹鬼的小楼里逛一会儿，我在他们附近吹口哨，吓走了那两个人。”儿子说。
章影沉默了。
“因为我是小鬼，所以，我会吹口哨，但你就学不会。大鬼不会吹口哨，小鬼才会。小鬼也能看到人，听到他们说的话。”儿子说。
章影又蹲下来，全身开始颤抖。
儿子走过来，抱了一下妈妈。
“再见，妈妈，咱们有缘再聚。”儿子说。
然后，儿子在那个男人面前磕了三个头。
“谢谢大和尚。”儿子说。
男人慈祥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儿子就消失不见了。
章影疑惑地瞧着男人。
“大和尚？他为什么叫你大和尚呢？”章影问他。
明明跟和尚完全沾不上边，穿的是牛仔裤，儿子怎么那样叫他呢。
男人没有正面回答她。
“我觉得，你还是该放下了。”男人慢慢地说。
一瞬间，一道白光照亮了整栋房子。
章影在白光中不再害怕，她也看清楚，她幻想中的家，竭尽全力守卫的家，只是烧焦的残砖碎瓦。
连窗户都没有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