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在烧2——看不清的真相》——高智商犯罪推理小说

  “车身看不到,但是燃烧时的火光应该能看到,这是过境公路,24小时有车辆经过,只要排查交通监控,一定能找到当时经过这里的司机。”正在路边帮助维持秩序的老孙迎上来道。

  冯铁霖摇了摇头:“没必要,找到了也顶多能证明起火时间,这个在实验室里就能做到。”

  起火时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车里的人——赵鹏全在什么地方?

  “附近一带都搜索了,没有发现。”老孙叹了口气。

  很明显,赵鹏全的失踪案升级了。焚烧车辆的目的无非是湮没证据,无论毛发、指纹,还是血迹,一把火烧下去彻底干净,什么都提取不到,所以现在没有人看好赵鹏全的下场。不过在现场附近没有找到尸体,就多少还保留了一线活着的希望。
  冯铁霖和老孙回到派出所,立刻传唤了瑶瑶。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得知车子被烧的消息后,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赵鹏全是上个月到我这儿来的,之前刚刚在省城做完一个工程,最近又有人给他介绍奥体中心的工程,好像跟消防有关,这些日子他整天早出晚归地跑现场,失踪那天就是和甲方约好了去工地敲定细节的,临出门时他还说如果没问题今天就可以签合同了,但是一去就没回来。”

  “听说他之前跟人发生过口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他失踪前一天的晚上,他从外面回来,脸色很不好看,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和别人吵了几句,再问他就发火了。”

  “你知不知道对方是谁?”

  “不知道。”
  说话间,瑶瑶有些失神,隔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是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她的表情被冯铁霖看在眼里:“你想到了什么尽管说出来,我们掌握的线索越多对破案越有利。”

  “我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你说吧,有没有关系我们来判断。”

  “上周二我去家乐汇,把车停在了马路对面的广场上,买完东西出来,远远地看到有个人在我的车跟前打转,等我过了马路,那个人就不见了。交存车费的时候我问了看车的大妈,她说那个人在附近转悠半个多小时了,还趴在车窗上往我的车里看,大妈还以为对方和我认识,在那里等我。”

  “你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

  “那人长什么样?”
  “离得太远,没看清,感觉年纪不大,二十多岁吧。”

  “你后来又见过那个人吗?”

  “没见过,但是隔一天的中午,我碰到了住在对面屋的邻居,他告诉我刚才下楼的时候,看到有个男的在我的车周围转悠,他问了一句有事吗,对方没吭声就走了,那人也是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样子,我怀疑和我之前见到的是同一个人。”

  “这么说,那个人认识这辆现代车?”

  “不是现代,现代是赵鹏全的,这两次都是我的车。”瑶瑶说着,指了指窗外,那里停着一辆红色的马自达,尾号是三个二。
  回到分局,老白的检验报告已经出来了:“根据对燃烧剩余物的分析,火是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烧起来的,助燃物是汽油。整个燃烧过程大约持续了一个半到两个小时,如果不是昨夜一直下雨,燃烧时间还会长一些。嗯,车子已经拖回来了,之前在现场没注意到,刚才我们又在车厢里找到了一个头盔的残骸。”

  “什么头盔?”

  “摩托车头盔,全封闭的那种。”

  冯铁霖不禁一头雾水,轿车里面怎么会有一顶摩托车头盔?谁戴的?

  “对了,你注意到轮胎没有?”老白问道。

  冯铁霖点了下头:“看到了。一般来说,就算给车里泼了汽油,轮胎也不至于完全烧化了,而且当时还在下雨。这是凶手特意烧的,轮胎的缝隙里可能沾上了什么东西或者特殊的土壤成分,凶手很细心,担心警方通过这些痕迹追查到车辆烧毁前曾经去过什么地方。”
  “这个地方会不会是凶手藏身的窝点?”

  “我更倾向于是凶手抛尸的地方。”

  “你也觉得赵鹏全已经死了?”

  老白叹了口气,显然他也抱着同样的看法,搬了把椅子在冯铁霖对面坐下:“赵鹏全是大前天下午失踪的,车是今天凌晨烧的,中间隔了整整两天时间,这两天凶手在干嘛?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毁尸灭迹,难道不怕夜长梦多吗?”

  “凶手也许觉得第一时间杀了他太便宜对方了,于是多折磨了他两天。”

  “我倒觉得凶手可能在等昨夜的这场雨,能把他滞留现场的痕迹冲刷掉。”
  据瑶瑶反映,赵鹏全是上周六下午不到四点出门去奥体中心的。交通监控证实了这一点,当日下午四点零五分,赵鹏全驾驶着一辆黑色现代轿车由南向北经过了毗邻奥体中心的十字路口。经辨认,车内驾驶员是赵鹏全本人。

  十五分钟后,车辆再次经过该路口,方向是由北向南。由于车内放下了遮阳板,监控探头捕捉不到驾驶员面目,但是从服饰和身形判断,能够确认此时开车的人不是赵鹏全。受限于拍摄角度,只能看到副驾上依然空着,却看不到车内后排座的影像。

  不过根据情况判断,赵鹏全应该已经被劫持了,当时就在车上。因为在事发时间内,有人目击到赵鹏全的车出现在奥体中心工地上。目击者一共三人,都是正在工地上干活的建筑工人,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当时是否有其他人靠近车辆。

  在接下来的排查中,又有一名工人提供了一个细节。
  事发前一天傍晚收工之后,这名工人因为收拾工具走的晚了一点,恰好看到赵鹏全在自己的车前与一个年轻人发生了争执。双方争吵得很厉害,赵鹏全扇了对方一记耳光,并把那人打倒在地,然后开车走了。过了一会儿,年轻人也爬起来离开了现场。由于这一幕是在楼上看到的,加上当时天色已晚,所以他并未看清年轻人的长相,但是这个时间和瑶瑶说的赵鹏全与人发生口角的时间比较吻合。

  约赵鹏全来工地洽谈的甲方表示,他和助手四点钟就到了施工现场,合同和公章都带来了。一直等到四点半,仍不见赵鹏全的影子,打对方手机提示关机,他还以为被赵鹏全戏弄了,很气愤。

  换句话说,赵鹏全是在进入奥体中心工地之后,到达施工现场之前,就被劫持了。然后,凶手把他藏在车内,开着他的车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工地,整个过程只用了十五分钟。

  顺着沿途的交通监控追查下去,车辆一路向南,进入滨海公路向东行驶后就消失了。最后一个拍到车辆的监控位置距离焚烧现场隔了五公里左右,中间经过两个自然村,如果继续向东,村屯就更多了,而下一个交通监控并没有拍到这辆车,那里距焚烧现场差不多也有五公里。
  理论上说,凶手这两天就藏在这两处监控之间的某个地方。方圆十公里的区域虽然不小,好在车辆目标明显,而且区域内有大量人口居留,一定会有人目击,只是排查需要时间,更需要人手,而这两样都是冯铁霖目前最缺少的。

  小张被他打发出去搜集赵鹏全的背景资料了,他自己还要继续跟进之前的连环杀人案——虽然这个案子名义上是赵学民牵头督办,马卫东从旁协助,但主要责任人还是冯铁霖,一旦有什么闪失,上头一定会第一个找他问责。

  没办法,只好请老孙帮忙。冯铁霖让他尽快把赵鹏全和现代车的照片发下去,同时联络排查区域内的各村治保主任,让他们发动群众提供线索。

  尽管冯铁霖对赵鹏全依然活着已经不抱希望,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只要还没有见到尸体,就要尽百分之分的努力去寻找,也许情况没有他想的这么悲观,万一赵鹏全只是被人劫持到一个什么地方去了呢?

  想到这里,冯铁霖用手机把同样的照片给马卫东传了过去,让他在排查的同时留意一下赵鹏全的下落,谁也不敢保证赵鹏全此时一定就在郊外。

  照片刚发过去,马卫东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听他的意思以为冯铁霖找到了六二零案的嫌疑人,当冯铁霖说到这是两起完全没有关联的案件之后,立刻兴致缺缺,语气中的敷衍连傻子都听得出来。
  “老大。”小张兴冲冲地赶回来,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道:“你猜赵鹏全的老婆是谁?给你个提示,跟咱们案子里的一个人有关。”

  “总得知道她姓什么吧,没头没脑的怎么猜?”

  “姓周。”

  冯铁霖把六二零案子里涉及到的当事人,包括他们的亲属,全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印象中没有姓周的,摇头道:“不知道,你说吧。”

  “她是金万恩的外甥女,她母亲是金万恩老婆的妹妹。”

  又是和金万恩有关,冯铁霖心里莫名地不舒服了一下。

  “她和赵鹏全是省城音乐学院的同学,两人毕业后就结了婚,赵鹏全通过他老婆认识了金万恩这个姨夫,就做起了医药代表,后来国家加大了药品采购渠道的管控力度,就改行做了包工头。”
  赵鹏全竟然是学音乐出身的,这让冯铁霖万没想到:“怎么样,他老婆有没有嫌疑?”

  小张摇头:“不具备作案时间,他老婆是省城一家中学的音乐老师,案发期间一直呆在省城,今天下午才到开发区。这就是个傻女人,要不是这次的案子,她都不知道赵鹏全在外面有个情妇。”

  “谁告诉她的?”冯铁霖有点纳闷,老孙应该不是个多嘴的人。

  “她自己撞见的,她去西白派出所了解案情的时候,那个叫瑶瑶的女人正好去那儿开证明。我出来的时候两人都撕扯到一块了,孙副所长他们都拉不开。”

  “瑶瑶去开什么证明?”

  “赵鹏全失踪的时候身上有一张银行卡,瑶瑶想把卡里的钱取出来,但是她既没有银行卡也没有赵鹏全的身份证,光知道卡号和密码银行不受理,她就想让派出所开一张赵鹏全的失踪证明去试试。”
  “别人卡里的钱哪那么容易取出来?就算赵鹏全自己想取钱,没有银行卡也得本人拿着身份证去开户行办理。再说,开失踪证明也找错了地方,那东西只有法院能开,但是至少要失踪两年以上,而且是关系人的直系亲属才能提出申请,情妇算什么亲属?对了,那张卡里有多少钱?”

  “好像不到四万块钱。”

  “这点钱都不放过?”

  “所以还是叫小三儿名副其实,没有了情,还叫什么情妇?”小张笑嘻嘻地道。

  冯铁霖翻了他一眼:“别笑话人家,人家好歹已经有两个女人了,你那位怎么样了,和好了没有?”

  “吹了。”

  “上周日我还特意放你一天假让你去陪她,怎么就吹了?”
  “就是那天吹的,她把我们的事跟家里说了,她妈不同意,说当警察的危险,尤其是刑警,闺女嫁给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做了寡妇。正好,我也烦了。”小张无所谓地道,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冯铁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愣了一会儿,把话题转到案子上:“这个瑶瑶的嫌疑也排除了吗?”

  “基本排除了,她的人际关系简单,老家是河北农村的,家里条件不好,一共五个孩子,她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如今四个女孩都出来打工,供唯一的弟弟上学。她之前在开发区的一家酒店当迎宾,赵鹏全去那儿吃饭时认识的,后来不知怎么就跟赵鹏全混上了。她知道赵鹏全有老婆,赵鹏全对她也不错,她现在住的房子,开的车子,都是赵鹏全买的,写的都是她的名字,目前暂时找不到她的犯罪动机,案发时也有不在场证明。”
  冯铁霖叹了口气,人活着怎样都好,人都没了还谈什么情义?估计瑶瑶这时候也认为赵鹏全死定了,否则车子房子都有了,不会连区区四万块钱都不放过,这大概是她希望能从赵鹏全那里获得的最后一笔财产了。

  想了想,问道:“赵鹏全的近期活动查明了吗?”

  “赵鹏全今年只做了一个工程,是省城一个大型楼盘的楼宇自控系统。他属于分包商,但是他把工程里面涉及到数据采集管理的部分转包给了另一家软件开发公司,这家公司因为赵鹏全的资金始终不到位,干了一半就撤走了,赵鹏全只好临时找人补缺。事后验收时,甲方以赵鹏全非法转包为由拒绝支付余款,赵鹏全也就没钱给人家开资,到最后就形成了你欠我的我欠他的罗圈账。听说那家软件公司正四处打听赵鹏全的下落呢,至于他们有没有作案嫌疑,还需要一点时间调查。总之赵鹏全的社会关系很复杂,听说他以往干过的工程大部分都有这种相互欠账的情况。”
  相比小张的调查结果,冯铁霖手上的案子几乎毫无进展。整整两天,他跑遍了开发区和市内的所有化工商店,包括区域内的几家化工厂,依然没有查到那四十桶盐酸的来源。所以每当他看到局里食堂旁边的那块草坪,心情就不由自主地阴郁下来。

  这块草坪面积不大,栽种的却是一种叫做狗牙根的足球场专用草。前段时间市里翻建体育场引进了这种优质草皮,被赵学民要了一些移植在这里。之前一直长得很好,远远望去就像一块绿茵茵的毯子,最近不知怎么搞的,边上一小块区域长出了杂草,又细又长,形状有点像韭菜。

  为了彻底除去杂草,冯铁霖特意买了两瓶洁厕灵浇在这些韭菜上——本来想用盐酸的,不过购买盐酸需要在公安机关报备并申请批文,虽然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但他并没有这样做——洁厕灵的主要成分就是盐酸,只是浓度没有工业盐酸那么高罢了。

  尽管浇下洁厕灵的当晚天就下起了雨,那些韭菜,连同周边一带的狗牙根,凡是接触到洁厕灵的草皮,全部烧死了。现在草坪的样子就像从火堆里抢出来的一块地毯,虽然整体还在,但是边边角角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烤焦了——这只是两瓶经过稀释的,添加了大量活性剂的洁厕灵的效果,如果是四十桶工业盐酸呢?

  闭上眼,冯铁霖脑子里就浮现出南山脚下大片草皮枯死的情景。
  朦胧中听到有人敲门,罗华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大亮了,刚坐起来,就感到一阵眩晕,稍微晃一下头就疼得要裂开一样,鼻子也塞得难受,嗓子更是像吞了一根烧红的筷子,火烧火燎的,这是感冒了。

  挣扎着爬起来去开门,看到杨卉站在外面,被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吓了一跳:“感冒了?”

  说着,很自然地把手背贴在他额上试了试,敞开的领口就暴露在罗华的眼皮底下,衣领里的那抹白皙和深深的沟壑让罗华恍惚了一下,他对这种略显亲昵的举动有点不适应。

  杨卉似乎没有察觉:“吃药了吗?”

  罗华不露痕迹地往旁边让了一下:“没事,电视上都说了,感冒不是病,顶多一周,挺一挺到了时间自然就好了。对了,你怎么来了?”

  “学校修操场,把变压器刮倒了,全校停电,听说晚上才能修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来上班了。”
  “休息一天还不好?我又不扣你工资。”

  “我想给自己找点事干。”见罗华摸出香烟叼在嘴里,她过来一把抢了下去:“感冒了少抽烟。”

  说不上为什么,罗华觉得她今天有点反常,情绪似乎也很低落,不禁问道:“卡宴又去找你了?”

  杨卉叹了口气,没有接茬,取出U盘插在电脑上,见打印机上空着,问道:“打印纸在哪儿?”

  罗华指了指旁边的柜子,她走过去打开拉门,被里面的东西惊讶了一下:“这些都是你父亲的?”

  罗华循声看去,见她看到的是放在打印纸旁边装满捐助证书的箱子,点点头。
  杨卉信手拿起来翻看,不禁感慨道:“你父亲真了不起。”

  忽然从一本证书里找到一张照片,回头问道:“这就是你父亲?”

  罗华接过来,是上次刘宇看到的那张在大山里的合影,由于时间久远,照片上的色彩有些发淡了。

  “资助那么多孩子是不是要花很多钱?”杨卉问道。

  “这就要看具体的资助对象了,反正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他一个月的工资大概可以资助十个孩子一整年,所以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了不起。”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你父亲一直在给别人做兼职……”

  “他做兼职不是为了资助这些孩子,而是为了还债。”

  “还债?”

  “对,还债。”罗华凝视着照片,再次拿起香烟,慢慢点燃,杨卉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再过来抢他的烟。
  这次的感冒真的很严重,罗华嘴里说挺着,实际上连第二天都没挺过去,感觉脑门烫得都能烙饼了,身上却冷得发抖,裹了两层被子仍不住地打寒颤,到后来咳嗽得几乎说不出话了,只好强咬着牙打了辆车赶到附属医院。一检查居然是感冒引起的急性肺炎,医生二话不说就让他去办住院手续,打了一宿吊瓶才勉强把咳嗽止住,隔了一天烧也退了不少。

  白天病房里乱糟糟的都是人,根本分辨不出谁是病人谁是家属,罗华明明困得要死也睡不着觉。到了晚上才清净下来,除了新入住的罗华,只有临床的一个老头没有回家过夜,这时他反倒没有瞌睡了,只好躺在床上和老头闲扯。

  因为白天看到老头身边没有人陪伴,上厕所也是自己举着吊瓶去的,以为他无儿无女,谁知聊起来才知道他一共有四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而且全部在开发区住。
  这次的感冒真的很严重,罗华嘴里说挺着,实际上连第二天都没挺过去,感觉脑门烫得都能烙饼了,身上却冷得发抖,裹了两层被子仍不住地打寒颤,到后来咳嗽得几乎说不出话了,只好强咬着牙打了辆车赶到附属医院。一检查居然是感冒引起的急性肺炎,医生二话不说就让他去办住院手续,打了一宿吊瓶才勉强把咳嗽止住,隔了一天烧也退了不少。

  白天病房里乱糟糟的都是人,根本分辨不出谁是病人谁是家属,罗华明明困得要死也睡不着觉。到了晚上才清净下来,除了新入住的罗华,只有临床的一个老头没有回家过夜,这时他反倒没有瞌睡了,只好躺在床上和老头闲扯。

  因为白天看到老头身边没有人陪伴,上厕所也是自己举着吊瓶去的,以为他无儿无女,谁知聊起来才知道他一共有四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而且全部在开发区住。
  老头姓朱,老伴儿死得早,家里有一套老宅子,地段很好,之前几个子女轮流过来照顾他的生活,动迁后几个子女瓜分了安置费就再也没有露过面。好在老朱头有退休金,于是自己找了一家养老院住。

  “幸亏当初留了个心眼儿,要是把工资卡交出去让他们替我领退休金,我现在就得睡桥洞了。”

  老头子感慨道:“都说养儿防老,谁曾想老祖宗传了好几千年的规矩说毁就毁了,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生下来的时候就把他们塞进马桶里溺死。”

  接着问他:“你要孩子了吗?”

  罗华指了指对面:“在墙上。”
  病情稳定下来之后,住院的日子就不再那么难熬,吃住全在病房里,打针吃药护士都会按时过来,困了就蒙头大睡,醒了就和老朱头闲聊侃大山,如果能忍住不去厕所的话,甚至可以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不用下地。

  白天的病房还是那么吵,不过罗华很快就适应了,并且有一种越来越踏实的感觉,反倒有点不愿回到那个一到晚上连墙上挂钟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家。虽然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但是内心中仍然害怕那种清冷如水的感觉。

  不记得是第几天的夜里,罗华突然从窒息般的心悸中醒来,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的冷汗岑岑而下。

  “想起谁了?”身边响起老朱头的声音,回过头去,老家伙盘腿坐在床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老朱头指着他的脸,说:“你哭了。”

  罗华抬手摸了一下,脸颊上全是泪水,转头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你怎么还没睡?”

  “你说梦话,把我吵醒了。”

  “我说了什么?”

  “梦话都是说给自己的,旁人谁能听得清?”老朱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把身子缩进被窝,不言语了。

  罗华披了件衣服,起身来到阳台,顺手点了支烟,刚吸了一口就咳得直不起腰来。好半天才喘匀了气,望着眼前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一种孤寂到极点的压抑情绪在心底泛滥开来,不知不觉间,泪水淹没了天地。
  马卫东主导的排查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冯铁霖上楼的时候,看到审讯室的走廊外面贴着墙根儿铐着一大溜儿人,目测了一下,至少有二十多人。

  刚好从审讯室里出来的闫晓川看到他吃惊的表情,摇摇头道:“除了几个偷电动车的,其余的都是搞传销的。”

  冯铁霖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闫晓川烦躁地扯开领口,道:“不知道那位怎么想的,好像认准了是流窜作案,这些天什么都没干,净搞外来人口普查了,嫌疑人没少抓,可是跟案情贴边的一个都没有。照这么折腾下去……”

  “少发牢骚!”冯铁霖及时止住他,没让他把更难听的话说出来。
  其实冯铁霖也很奇怪,如果说赵学民看不出罗为民的死是六二零案的关键节点还有情可原,毕竟他是搞治安出身的,没有真正经手办过这种刑事要案,可是马卫东也看不出这点就说不过去了。

  这家伙过去省城市局的支队长,刑侦经验比自己要丰富,为什么坚持认为这个案子是无差别犯罪?他没有理由不知道现在的做法除了打草惊蛇外,对案情一点帮助都没有,只能让真正的凶手隐藏得更深。

  人的思想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冯铁霖不愿意猜测别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在意的是自己的人手不足。在发现赵鹏全的车辆被焚烧的第一时间,他就向赵学民申请给他增派几个人,对方却没有表态,之后他就再也没提这件事。

  很多时候,领导不表态的意思并不代表默许,而是代表拒绝。
  “老大,你能不能跟那位说说,把我调回来?”闫晓川小声道。

  “警校里没教过你吗,当警察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服从上级安排,以后别再跟我说同样的话。”

  冯铁霖转过身的时候,看到闫晓川脸上满是委屈和愤懑的神情,不由得暗中叹了口气,上楼去开例行的案情分析会。

  鉴于目前仍不明确罗为民举报案的真实动机,冯铁霖没有在会上提起药厂的环境污染存在人为造假的问题,连四十桶盐酸的事情也没提,只是详细介绍了赵鹏全失踪案的调查进展。

  不知是冯铁霖自身的敏感还是某种莫名的心理在作怪,在说到赵鹏全的姨夫是金万恩的时候,他发现之前一直对此案不感兴趣的马卫东神色变得肃然起来。

  和往常不同的是,今天赵学民没怎么发言,一直阴沉着脸坐在那里,连每次会后例行的总结陈词都省了,会议刚结束,就推门走了出去。
  “冯队。”

  下楼时,马卫东从后面追了上来:“你觉得凶手劫持赵鹏全的目的是什么?”

  虽然奇怪他主动和自己讨论这个案子,但冯铁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报复。赵鹏全失踪已经四天了,凶手劫持他这么久,始终没有向他的家属提出赎金要求,而且把他的车烧了,说明凶手一开始的打算就不是绑票,而是报复。”

  “动机呢?”

  “目前来看,基本可以排除感情诱因,剩下的就是寻仇和财务纠纷了。但是无论哪种情况,我觉得凶手的动机都不那么单纯,也许两种可能都有,马队的意思呢?”

  “我的想法跟你差不多,肯定不是单纯的寻仇,如果是那样的话,一刀捅死多简单,没必要连人带车一起劫走。如果说凶手是为了钱,却偏偏没有提赎金要求,对了……”

  马卫东忽然看向他:“赵鹏全身上的那张银行卡查过了吗?里面真的只有不到四万块钱?”
  冯铁霖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那张卡里有可能存了一笔巨款,所以凶手没有提赎金要求?”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凶手的行为,还有瑶瑶为什么如此迫切地想把卡里的钱取出来。”

  冯铁霖暗暗佩服他的头脑,接口道:“因为瑶瑶不想让别人,尤其是赵鹏全的老婆知道,卡里实际有多少钱,所以就随口说了个不到四万。”

  马卫东吐了口气:“至少存在这种可能,对了,你觉得赵鹏全和六二零的案子有没有关系?”

  冯铁霖想了想,道:“两个案子的作案手法完全不一样,除了赵鹏全和金万恩这层亲戚关系,目前还看不出有其他方面的联系。”
  马卫东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冯铁霖忽然意识到这才是马卫东找自己搭讪的目的,刚想问问他的想法,忽听楼下走廊里传来赵学民的呵斥声。走廊里拢音,声音听起来嗡嗡的,却又大得吓人,好像是在训斥一名警员把什么东西拿错了。

  冯铁霖和马卫东同时顿住脚步,赵学民平时很少发脾气,都说居移气养移体,在局长的位置上坐久了,城府和气度自然就修炼出来了,不知他今天受了什么刺激。

  等了好一会儿,楼下才响起一声很大的关门声,走廊里终于恢复了平静。马卫东探头向下看了一眼,回头笑道:“进屋了。这两天咱们最好躲着他点儿,千万别撞在枪口上,他正闹心呢。”

  冯铁霖点头:“案子查到现在还没有线索,换谁坐在他那个位置都闹心。”
  马卫东轻摆了下手:“和案子没关系。”

  冯铁霖奇道:“那因为什么?”

  “花死了。”

  “谁死了?”

  “不是人,是花。赵局不知从哪儿花大价钱淘来的兰花,好像叫素冠什么鼎的,据说是云南特产,很名贵,不过我没看出什么特别来,长得跟韭菜差不多。赵局怕刚运过来水土不服,就种在食堂旁边的草坪上,打算先接接地气,过几天再移植到家里,谁知前天晚上下了那场雨之后就死了。”

  冯铁霖不由得咳了一声:“那天晚上下的有可能是酸雨,唉,现在的污染实在太厉害。”

  马卫东比较赞同他的观点:“说到底,还是南方的东西太娇贵,适应不了咱们北方的环境。”
  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如歌忘记更换账号了/(ㄒoㄒ)/~~抱歉抱歉,马上补发一下。

  冯铁霖匆匆从外面回来,刚把车停进车位,老孙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老孙对赵鹏全的失踪案很上心,这两天都在下面的村屯转悠,但是很奇怪,没有人目击到那辆现代轿车。

  这种现象很不正常,方圆十公里的区域并不算大,共有四个村,外加三个自然屯,且这些村屯多数集中在滨海公路的北侧,滨海公路南侧是广袤的滩涂、海滨浴场,再有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区域内人口居住密集,赵鹏全失踪时又是白天,那么大的一辆轿车开进村子,怎么会没有人看见?

  老孙在电话里抱怨,这两天他的腿都快跑断了,各村的治保主任也把打印照片贴得满墙都是,但是没有一个村民对照片上的人或车辆有印象。老孙怀疑凶手并没有选择在郊外藏身,而是故意通过交通监控和车辆焚烧现场把警方视线吸引过来,说不定出城后就兜个圈子从其他方向又开回市区了,毕竟和轿车稀少的农村比起来,城市里面更容易隐藏一辆车。

  虽然冯铁霖认为这种可能性极小,但并非不存在,把照片发给马卫东让他帮忙排查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但是很明显,对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和老孙聊了几句,挂断电话,刚下车,正碰到分局办公室的车也从外面回来,是辆宝蓝色的现代,就停在相邻的车位上。

  冯铁霖知道平时开这车的是办公室王主任,尽管往常没什么交集,但是既然碰上了也该打个招呼,没想到车门一开,老白从里面跳了出来,后面跟着分局的廖法医和一名痕检员。

  “怎么,法医组的车坏了?”冯铁霖问道。

  “没坏,局里只有王主任的车和赵鹏全的车型一样,这是特意找他借的,出去做了个实验。”

  “什么实验?”

  “还记得赵鹏全那辆车的轮胎吗?”老白说着,用脚踢了一下这辆现代车的轮胎,冯铁霖看到轮胎纹路里湿淋淋的全是水渍,而车身其他部位却是干的。

  “当然记得。”

  “当初我们怀疑轮胎上可能粘到了某种特殊的土壤成分,不容易清理,所以凶手干脆一把火烧掉了。但是我们实地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个猜测可能是错的。”

  “为什么?”

  “从土壤结构上说,咱们开发区周边的土地属于棕壤和褐土的过渡带,经过多年耕种后,土壤沙化非常严重,粘性也下降了。换句话说,这样的土质不太容易粘到轮胎上,即使粘上了,我们也无法通过分析土质得知凶手去过哪些地方,因为整个区域内的土壤成分到处都一样,只有一个地方例外。”

  冯铁霖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地方:“许家盐场?”

  “对,就是那个废弃的盐场,那里的土壤已经盐渍化了,和其他地方完全不同,轮胎要是粘上了,一定能检测出来。但是别忘了,凶手焚烧车辆的那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无论轮胎上粘到什么,也都被雨水冲下去了。而且盐渍化的土壤粘性很差,甚至不用下雨,两瓶矿泉水就能把四根轮胎洗干净了。也就是说,凶手完全没必要特意去烧轮胎。”

  “那……你的结论是什么?”

  “找不到依据,就没有结论,只有猜测,凶手可能是故意这样做的。”

  “目的呢?”

  “让我们以为他把赵鹏全藏到城外了。”

  一旁的廖法医补充道:“许家盐场现在就是一片荒地,除了草什么都没有,连早年间盖的房子都拆了,一眼就能望到头,那地方根本藏不住人。”
  如果说老白的实验给孙副所长的看法提供了佐证,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让冯铁霖看不懂了。

  “老大——”小张一进门就嚷:“赵鹏全那张银行卡里的钱被人提走了。”

  冯铁霖心里咯噔一下,看来真的被马卫东说中了,凶手没有提出赎金要求的原因就是知道赵鹏全随身携带的银行卡里存有巨款,急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二十八号晚上,就是下雨那天。”

  “提走了多少钱?”

  “全部提走了,现在卡里是空的。”

  “卡里原来有多少钱?”

  “三万八千五。”

  冯铁霖怔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真的不到四万?”
  “是的,不到四万,瑶瑶在这点上没有说谎。”

  “在哪儿提的?银行柜台还是自动提款机?”

  “实验小学对面建行的自动提款机,我拿到监控录像了,但是……”

  但是没有拍到凶手的相貌。

  凶手取款时可谓全副武装,穿雨衣,戴手套,头上还戴了一顶摩托车头盔,再先进的监控设备也无法透过头盔拍到藏在面罩后面的那张脸。虽然是夏季,凶手却做到了让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肤暴露在监控画面里,宽大的塑料雨衣把整个身形都遮住了,能确定的只有身高,大约一米七五左右。

  之前老白分析,凶手劫持赵鹏全后之所以没有立刻进行毁尸灭迹,最大的可能是在等这场雨,因为雨水能够把现场痕迹冲刷干净。现在看来,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只有下雨的时候,凶手的这身装扮才让人看上去不会觉得那么突兀和怪异。
  录像显示,银行卡里的钱是分四次提走的,前三次每次取一万,最后一次取的是余额八千五,时间是二十八日夜里十一点五十五分至二十九日零点五分。

  这么做的目的是因为银行卡在自动提款机上的每日最高取现额度为两万元,凶手选择的是存取一体的提款机,单笔最大交易额是一万,只有在午夜与凌晨交汇的时候,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卡里的三万多块钱全部提出来。

  往后推一个小时,也就是二十九日凌晨一点左右,凶手在郊外点燃了赵鹏全的现代车。可是冯铁霖怎么也无法相信,凶手劫持赵鹏全的目的就是为了这区区不到四万块钱。

  他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问小张:“其他方面查得怎么样了?”

  一听这话,小张马上来了精神:“老大,你还记得赵鹏全做的那个楼宇自控系统的工程吗,他把其中的软件部分单独拿出来包给一家软件公司,结果这家公司干到一半就撤了。”

  冯铁霖点头:“后来因为涉嫌非法转包,甲方没给赵鹏全结算余款,赵鹏全也就一直欠着这家公司的钱没给,怎么,是不是这家公司有问题?”
  “也不是完全没给钱,我问过这家公司了,他们是拿到了百分之四十的预付款才开工的。合同上规定,工程过半,赵鹏全就要继续支付百分之四十的工程款,剩余的百分之二十等工程结束验收合格后付清。结果他们公司干到一半,赵鹏全就死活不再打款了,他们才撤走的。这个工程他们公司虽然没赚到钱,但是也没亏钱,最开始拿到的百分之四十实际上已经够整个工程的成本了。”

  “那他们后来为什么还四处寻找赵鹏全?”

  “因为他们公司把整个工程中最困难的基础架设部分做完了,先期拿到的百分之四十也全部投进去了,到了后面该赚钱的时候赵鹏全却不再付款了。他们本想以退为进把人撤走逼迫赵鹏全打款,没想到赵鹏全干脆把他们一脚踢开,另外找了个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接手。剩余部分的工程主要是系统调试,没有太多技术含量,而且新人没经验,工程取费一定很低,这种做法明摆着是为了克扣掉这部分利润。他们认为赵鹏全做事不地道,想教训教训他,但是一直没找到人。”
  “也就是说,这家公司的嫌疑可以排除了?”

  “是的,可以排除。”

  冯铁霖心里有些烦躁,如今的社会越来越难看到诚信两个字了,朋友之间如此,生意场上如此,单位同事也是如此,照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连一句实话也听不到了。

  小张看着他,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老大,你怎么不问问那个大学生后来拿没拿到钱?”

  冯铁霖一怔:“赵鹏全不会连他的工钱也克扣了吧?”

  “为什么不会?那家公司说的没错,新人果然没经验,连预付款都没要就把活儿干完了,结果到最后一分钱也没拿到。”

  冯铁霖见小张这么强调这个新人,心中有些恍然:“这个大学生有嫌疑?”

  “暂时还没查到有价值的线索,只知道这个大学生姓董,大约二十四五岁,说话有辽北口音,在工程调试期间,有一个人经常到工地上来看他,因为姓董的大学生就是这个人介绍给赵鹏全的。”

  “这个人是谁?”

  “罗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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